>我在工地監(jiān)工時,安全帽被風刮進泥坑。>工人追著帽子跑,
黑色轎車濺起的泥水潑了他滿身。>“江嶼?”我認出了初戀的臉。
>五年前他留字條說膩了,消失得無影無蹤。>如今他滿手老繭,我西裝革履。
>他垂眼撿起帽子:“林總監(jiān),您認錯人了?!保竞髞砦以谒鲎馕莅l(fā)現(xiàn)未送出的建筑模型。
>底座刻著:“她的未來比我的夢想重要。
”>隔壁傳來他撕心裂肺的咳嗽聲——>醫(yī)生診斷書上寫著:塵肺晚期。
---暴雨傾盆而下,
豆大的雨點狠狠砸在未完工的“云頂藝術(shù)中心”巨大的玻璃幕墻骨架上,
發(fā)出密集而狂暴的喧囂。我撐著傘,高跟鞋謹慎地踩在臨時鋪設(shè)的鋼板通道上,
冰冷的雨水裹挾著工地的泥土氣息,一股腦兒鉆進衣領(lǐng)。冷意刺骨,
卻比不上此刻心頭那點莫名的煩躁?!傲挚偙O(jiān),這邊!小心腳下!
”項目經(jīng)理老劉的大嗓門穿透雨幕,他頂著安全帽,雨衣下擺糊滿了泥漿,
正焦急地朝我招手。我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塔吊巨大的吊臂正緩緩移動,
吊著一捆沉重的鋼筋。雨水模糊了視線,但那捆鋼筋在空中搖擺的幅度,
明顯超出了安全范圍。心臟猛地一縮,我?guī)缀跏呛鸪鰜恚骸巴#∽屗醴€(wěn)??!立刻!
”話音未落,一陣更猛烈的橫風毫無預兆地呼嘯而來,像一只無形的巨手狠狠拍在我頭頂。
那頂亮黃色的安全帽,瞬間被掀飛,打著旋兒,
徑直朝著不遠處一個積滿了渾濁泥漿的水坑墜落?!懊弊?!”我驚呼出聲。幾乎是同時,
一道穿著沾滿水泥灰工裝的身影,像離弦的箭一樣從旁邊的鋼筋堆后沖了出來。
那人毫不猶豫地撲向那個泥坑,目標明確——我那頂被風吹跑的安全帽。動作快得驚人,
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勁頭。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帽檐的瞬間,
一輛锃亮的黑色奔馳S級轎車,如同暗夜里傲慢的幽靈,從工地內(nèi)部道路疾馳而過。
車輪碾過一個更大的水洼,臟污的泥漿混著雨水,猛地炸開一片巨大的扇形水幕。
“嘩啦——!”那泥水,劈頭蓋臉,狠狠地潑了那個剛抓住安全帽、正欲起身的工人一身。
從頭到腳,瞬間覆蓋上一層骯臟的、粘稠的泥漿涂層。時間仿佛在那一刻被泥水凍住了。
他抓著我的安全帽,動作凝固在彎腰起身的姿勢上,
泥水順著他微亂的發(fā)梢、挺直的鼻梁、緊抿的嘴角,滴滴答答往下淌。那頂亮黃色的安全帽,
在他沾滿泥污的手里,顯得刺眼又滑稽。雨水沖刷著他臉上的污泥,
像是拙劣的雕刻師在剝離多余的石料,
漸漸顯露出底下那張被時光和苦難打磨過、卻依舊深刻得足以刺痛我靈魂的輪廓。
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驟然停跳。喉嚨里堵著一塊滾燙的硬物,灼燒著,
掙扎著要沖出禁錮?!敖瓗Z?”我的聲音干澀得厲害,像是砂紙摩擦著生銹的鐵皮,
帶著我自己都陌生的顫抖,微弱地擠出唇縫,立刻就被暴雨的咆哮吞沒。那個名字,
五年未曾出口,此刻卻帶著千鈞之力,砸在濕冷的空氣里。泥水中的男人猛地一僵。
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頭,目光穿透迷蒙的雨簾,終于落在了我的臉上。那雙眼睛,
曾經(jīng)盛滿了少年意氣和對未來毫無保留的熱望,如今卻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幽暗、沉寂,
所有的光似乎都被吸走了,只剩下一種近乎麻木的疲憊和一種深不見底的……疏離。
隔著層層雨幕,隔著五年杳無音信的時光,
隔著此刻他滿身泥濘和我一身干練的米白色西裝套裙所形成的巨大鴻溝,
視線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那雙眼睛里的幽暗和疲憊,像冰冷的針,
刺穿了我所有強裝的鎮(zhèn)定。時間在暴雨的喧嘩中凝固、碎裂。他認出了我。
那雙深潭般的眼底,瞬間掠過一絲極其劇烈的、無法掩飾的震動,像投入石子的死水,
短暫地漾開了痛苦的漣漪。那震動如此清晰,甚至壓過了他臉上凝固的泥漿。但僅僅是瞬息,
那點漣漪便被一種更強大的力量強行抹平,歸于一片死寂的荒蕪。他迅速垂下眼簾,
動作帶著一種刻意的、近乎粗暴的回避。緊抿的嘴唇繃成一條僵硬的直線,
下頜的線條在泥污下顯得異常嶙峋。他不再看我,
仿佛剛才那一眼的交匯只是暴雨造成的幻覺。他微微佝僂著背,
沾滿泥污的手緊緊攥著那頂同樣污穢的黃色安全帽,指節(jié)用力到泛白。他向前挪了一小步,
動作有些滯澀,然后伸出那只沒有拿帽子的手,小心翼翼地將安全帽遞向我。
手臂伸得有些僵硬,刻意保持著一段不遠不近、疏離到令人心寒的距離。
帽檐上的泥水還在不斷滴落,砸在他洗得發(fā)白、同樣沾著泥點的牛仔褲上,
也砸在臨時鋼板通道的積水上,暈開一小圈一小圈的渾濁漣漪?!傲挚偙O(jiān),”他的聲音響起,
低沉、沙啞,像是被砂礫反復磨礪過,每一個音節(jié)都透著一種疲憊的粗糙感。這聲音,
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在我耳邊帶著笑意低語,如今卻只剩下拒人千里的冰冷和陌生。“您的東西。
” 他頓了頓,喉結(jié)艱難地上下滾動了一下,補充道,“您…認錯人了。
”那頂濕漉漉、沾滿泥點的安全帽,懸在半空,像一塊冰冷的巨石,橫亙在我們之間。
雨水順著他遞帽子的手臂流下,勾勒出嶙峋的線條。那句“認錯人了”,
更是比這傾盆的冷雨還要刺骨,直接凍進了骨髓里?!傲挚偙O(jiān)?您沒事吧?
”項目經(jīng)理老劉焦急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雨水的嗡鳴。我猛地回神,指尖冰涼,
幾乎是本能地伸出手,接過了那頂沉甸甸、濕漉漉的安全帽。
冰冷的泥水瞬間浸透了指尖的皮膚,那股寒意直直鉆入心底。指甲無意識地掐進了掌心,
細微的刺痛感讓我勉強維持住臉上最后一絲屬于“林總監(jiān)”的鎮(zhèn)定?!皼]…沒事。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干澀而空洞,飄在雨里,連自己都覺得陌生。
目光卻像被無形的鎖鏈拴住,死死釘在那個迅速轉(zhuǎn)身、拖著沉重步伐走向鋼筋堆的背影上。
那背影,曾經(jīng)挺拔如校園里最驕傲的白楊,此刻卻在灰暗的雨幕和沉重的工裝下,
顯出一種被生活反復捶打后的、不堪重負的佝僂。泥水順著他的褲腳不斷滴落,
每一步都邁得異常艱難,仿佛腳下不是臨時鋪設(shè)的鋼板,而是燒紅的烙鐵。
雨水沖刷著他工裝上斑駁的水泥灰,勾勒出單薄而緊繃的肩背線條。
心口像是被鈍器狠狠鑿開了一個洞,冷風裹著雨水,呼呼地往里灌。
五年前那個陽光刺眼的午后,宿舍書桌上那張薄薄的、邊緣被撕得有些毛糙的紙條,
帶著冰冷的惡意,猝不及防地浮現(xiàn)在眼前。那上面只有一行龍飛鳳舞、卻力透紙背的字,
曾經(jīng)是我最熟悉的筆跡,此刻卻化作最鋒利的匕首:**“林晚,我膩了。別找我。江嶼。
”**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記憶深處最柔軟的地方。膩了?五年的杳無音訊,
五年錐心刺骨的空白,就換來這輕飄飄的兩個字?然后他像人間蒸發(fā)一樣,
徹底消失在我拼命追趕的世界里。而如今,他就在這里,在我負責的項目工地上,滿身泥濘,
用一句冰冷的“認錯人了”,試圖再次抹去一切!
一股混雜著震驚、憤怒、不解和被狠狠羞辱的劇痛猛地沖上頭頂,燒得我眼前發(fā)黑,
幾乎站立不穩(wěn)。手里的安全帽變得千斤重,冰冷的泥水順著腕骨滑進袖口,激得我渾身一顫。
“林總監(jiān)?林總監(jiān)!”老劉的聲音提高了八度,帶著明顯的擔憂,“雨太大了!
您臉色很不好,要不先回項目部避避雨?這安全問題我們回頭再詳細……”“不…不用。
”我猛地吸了一口帶著濃重土腥味的冷空氣,強行壓下喉嚨里翻涌的腥甜。
指甲更深地陷進掌心,尖銳的痛楚帶來一絲病態(tài)的清醒。我努力挺直脊背,
將目光從那個幾乎要消失在鋼筋堆后的狼狽背影上撕開,轉(zhuǎn)向老劉,
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劉經(jīng)理,塔吊的問題必須馬上解決。立刻通知操作員,
停止作業(yè),檢查配重和風速儀。還有……”我的視線掃過遠處那片鋼筋叢林,
江嶼的身影已經(jīng)徹底隱沒其中。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撞擊著,
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那道從未愈合的舊傷。“那個區(qū)域,”我抬手指向江嶼消失的方向,
聲音竭力維持著公事公辦的冷靜,“鋼筋堆放似乎有些混亂,存在滑落風險。下午……不,
雨一停,立刻組織人手整理,確保安全通道暢通?!?每一個字都說得異常艱難,
仿佛耗盡了全身力氣。老劉連忙點頭:“明白明白!林總監(jiān)您放心,雨一停我親自盯著整改!
您快回吧,別淋病了!”我沒有再堅持。轉(zhuǎn)過身,高跟鞋踩在濕滑的鋼板上,
發(fā)出空洞而清晰的回響,一步一步,走向不遠處的項目部臨時板房。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
后背僵硬得如同鐵板,我能清晰地感覺到,一道沉甸甸的、幾乎要將我洞穿的目光,
穿透層層冰冷的雨幕,死死地釘在我的背上。那目光里,有探究,有痛楚,
或許還有更多我此刻無法分辨的情緒。那目光如芒在背,死死地釘在我的脊梁骨上,
直到我踏入項目部板房那扇吱呀作響的鐵皮門,才被徹底隔絕。門在身后關(guān)上,
隔絕了外面震耳欲聾的雨聲,但隔絕不了心頭那場更猛烈的風暴?!傲挚偙O(jiān),擦擦,快擦擦!
”老劉手忙腳亂地遞過來一條還算干凈的毛巾。我機械地接過,
胡亂擦拭著臉上、頭發(fā)上的雨水和濺上的泥點。毛巾粗糙的纖維摩擦著臉頰,
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刺痛感。
板房里彌漫著一股潮濕的混凝土、廉價香煙和汗味混合的渾濁氣息,空氣悶得讓人窒息。
“剛才那個工人……”我攥著毛巾,指尖用力到發(fā)白,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
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緊繃,“是新來的?看著……有點面生。” 心臟在胸腔里擂鼓,
生怕這拙劣的試探被看穿?!芭叮阏f小江???”老劉擰著自己濕透的袖口,隨口應(yīng)道,
“江嶼。來了有幾個月了。手腳麻利,話不多,就是身體看著不咋結(jié)實,干重活有時有點喘。
不過人老實肯干,從不偷懶?!苯瓗Z……這個名字從別人嘴里如此自然地說出來,
像一根燒紅的針,狠狠扎進我的耳膜。幾個月了?就在我的眼皮底下?而我一直被蒙在鼓里,
像個徹頭徹尾的傻瓜!“他……”喉嚨發(fā)緊,后面的話像魚刺一樣卡住。我想問他住哪里,
平時怎么樣,為什么在這里……無數(shù)個問題在腦子里瘋狂沖撞,幾乎要沖破理智的堤壩。
但最終,我只是生硬地轉(zhuǎn)開了話題,“劉經(jīng)理,塔吊操作員的資質(zhì)證書,
還有今天的風速記錄,立刻拿給我看。”老劉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我話題轉(zhuǎn)得如此生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