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廢物的反擊他們說我是廢物，沒出息，窩囊，走哪兒都低著頭，是個不折不扣的失敗者。
可那天晚上，縣城東門的街口，我提著一把銹跡斑斑的管鉗，砸爛了一個人高馬大的腦袋。
那一刻我才知道，原來人生可以靠一拳一拳打回來。夏天的縣城黏膩得像咬人的泥。
夜市攤子蒸汽騰騰，油煙混著嘈雜的叫賣聲把人裹在里頭，一口氣都喘不順。
我靠在網(wǎng)吧外那根發(fā)熱的電線桿上，T恤后背貼著汗，一手拎著外賣袋，
一手翻找零錢付網(wǎng)費。剛才那單跑了五公里，騎車騎到鏈條斷裂，
最后是我推著車硬扛著送到客戶手里，結(jié)果那傻逼還嫌慢，打了差評。我點了根煙，閉上眼，
腦袋嗡嗡地響。手機在兜里震個不停，是醫(yī)院來的。我沒接。錢還沒湊齊，
老板娘就把網(wǎng)吧門口的卷閘拉了一半：“沒錢別在門口杵著，影響我生意。
”我低聲說：“馬上轉(zhuǎn)過去?！彼琢宋乙谎?，進去接著刷短視頻了。我沒罵她。
自從媽去年開始做透析，我罵人的力氣早沒了。一天三頓送外賣，晚上還得在酒吧打雜，
凌晨收完場打地鋪，睡仨小時繼續(xù)干活。一個月下來也就三千多塊，
刨掉房租、吃喝和她的醫(yī)藥費，能剩一百算我走運。今天是月底，
酒吧老板照例以“店里盈利不好”為由，把我的工資打了七折。我當場急了，
說話聲音高了點，結(jié)果他直接讓我滾?！澳阏f你干了仨月了，一毛工傷都沒報，
天天狗一樣累。你就指望靠這點錢活著？”我坐在電線桿下，腦子里蹦出這句話，
是我兄弟鵬子說的。他今天也沒來酒吧。群里說他昨晚在步行街和幾個混混打起來了，
聽說傷得不輕，被拉去了派出所。我撥了他電話，一直沒人接。最后一次通是凌晨兩點，
他發(fā)語音說：“老弟，出點事，明天你過來一趟?！蔽艺f好的，但今天忙了一整天，
根本抽不出時間。等我去派出所的時候，值班的說他已經(jīng)被人“保走”了，問是誰，
沒人回答。我坐在派出所門口抽完最后一根煙，天已經(jīng)黑透。風帶著土味，
馬路上的水坑反著路燈的光。我拎著那袋快涼透的外賣走回老城南，媽還在醫(yī)院。
我想去看她，但卡里只剩下三十五塊錢。她透析費壓了三天，醫(yī)生今天白天打電話說，
再不交就要停藥。我答應“明天一定補”，可我自己都不知道明天在哪兒。
我掏出那張折疊得幾乎爛掉的借條，上面是鵬子當年借我兩千塊替我交房租時寫下的。
借款人一欄寫著“自己人”，金額那欄畫了倆叉，備注那欄寫的是：“還你一條命”。
我笑了一下。現(xiàn)在輪到我該還命了。手機亮了一下，是陌生號碼。我接了，對方?jīng)]說話，
只是放了一段錄音——背景很吵，一個男人在罵人，聲音我聽出來了，是老周?！澳闩笥眩?/p>
他不長眼。就憑他也想出手？好，那今晚就讓他知道，跟我姓周的對著干，什么下場。
”啪的一聲，電話掛了。我盯著屏幕，手慢慢握緊，骨節(jié)“咔咔”作響。
老周是這邊最大的黑中介，打著“勞務派遣”的旗號，干的是坑人的勾當。
建筑工地、裝修公司、看場保安，全得從他那拿單子，
沒背景的小子不跟他合作連活都找不到。我和鵬子三個月前就是因為拿了他的單子，
結(jié)果干了半個月，他說老板跑路了，工資一分不給，還揚言：“有本事你們?nèi)シㄔ焊嫖摇?/p>
”我們?nèi)塘??？声i子一直憋著。他嘴上不說，其實偷偷在查老周的底。
估計這次就是他找機會報復，被老周發(fā)現(xiàn)了。我不是傻子。
一個在縣城能橫著走十幾年的混賬，哪是咱們這種連身份證都不敢貼圖傳的窮人能動的？
但現(xiàn)在不是動不動的問題，是必須動了。我撥通了一個快遞員的電話，
讓他把一份U盤送到我住處。里面是鵬子錄的一段東西。他說：“萬一我出事了，
你記得用這個救我?！彪娫捘穷^的快遞員小哥問：“你確定要我現(xiàn)在送？”我說：“對，
就今晚?！彼q豫了一秒，說：“兄弟，你這個東西，值命?！蔽覜]回話。路燈下，
我低頭看著那張借條。它像被汗浸過，邊角濕了一圈，字跡模糊。
可那四個字“還你一命”還在，像是烙在我眼睛里。我站起身，管鉗從背包里取出，
沉甸甸的，已經(jīng)生銹。我知道今晚出事的可能性很高。我知道我干不過他們。
我知道報警沒用，我知道我可能要蹲局子?？晌乙仓溃@縣城這么多年，沒人干得動他們，
不是因為他們多強，是因為沒人敢動第一拳。而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什么都沒有了。
遠處有人喊我：“喂，老哥，你找周老板？”我點頭。他點了根煙：“他在后面?zhèn)}庫，
跟幾個哥們兒喝酒呢，你自己進去吧?！蔽沂裁匆矝]說，管鉗握緊，
慢慢朝著那片燈光昏黃的巷子走過去。那天晚上，縣城東門的倉庫燈亮到凌晨三點。
有人說聽見玻璃破碎的聲音，有人說聽見有人喊救命，還有人拍了視頻放上網(wǎng)，但都刪了。
第二天，縣里下了一場暴雨。沒人知道那場雨前，有個穿破T恤、拄著生銹管鉗的年輕人，
砸爛了誰的臉。也沒人知道，那之后，整個縣城的風，變了。風聲里，
我聽見媽的語音又響了一次：“兒啊，醫(yī)院催費了，你別著急啊……要不，算了。
”她說“算了”那一刻，我走進了倉庫的門。門沒關，我也沒準備回頭。
2 血染的真相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個倉庫的。只記得那天夜里，燈光昏黃，
血糊著我半邊臉，身上像是被撕開了十幾道口子，手里的管鉗不知道什么時候丟了，
褲腿濕透，鞋底黏著不知道誰的血。街口的攝像頭沒轉(zhuǎn)向我，我知道它能看見，
但裝作沒看見。這地方一直都是這樣：你不鬧大，它就裝作世界一切正常。
我翻墻進了舊城區(qū)一家廢棄的招待所，關門時胳膊一抬，肩頭一陣劇痛。我低頭一看，
肉被玻璃劃了道大口子，血正順著手臂往下滴。我咬著牙不吭聲，
抽出隨身攜帶的一小瓶白酒倒在傷口上，疼得差點暈過去。可我咬著毛巾，連哼都沒哼一聲。
痛，不值錢。真正能讓人垮掉的，從來不是疼，是沒人信你活得有多疼。手機屏幕裂了，
閃著綠光，我點進去，還有兩個未接來電，是醫(yī)院打來的。我撥回去，
護士的聲音比上次冷多了：“你母親透析藥不能停，你再不交費，
明天早上我們就做停止記錄?！蔽艺f：“我知道。”她停了兩秒，
輕輕問了一句：“你要不要我們聯(lián)系民政？”我笑了笑，沒接話，掛了。民政？我去找過。
他們讓我填表、查戶口、開村委會證明、居住證明、親屬情況、經(jīng)濟來源證明，
還得保證“不能影響社會穩(wěn)定”，我跑了三天三夜，
結(jié)果就給了一張“建議優(yōu)先就業(yè)推薦單”。就業(yè)？我不就一直在干活嗎？
干到連自己媽都救不起了。我擰干衣服，把傷口包了幾圈，腦子里轉(zhuǎn)著那段錄音。
鵬子到底遭遇了什么？老周為什么非得下這么重的手？這其中肯定不止是一場打架這么簡單。
我想起他之前和我說的那句話：“縣城這個地方，看不見的東西才最值錢。
”鵬子以前在城建局門口掃過地，那會兒他就偷偷拍過不少照片，說這地方鬼事太多，
貪污、冒名、吃空餉、工傷假死的事一堆堆。他說等湊夠證據(jù)，
就要讓這些人都吃不了兜著走。我問他，你不怕死??？他點了一根煙，
輕描淡寫地說：“怕啊，但比起活得這么惡心，我寧可被打死。”他是真的敢。
我從褲袋里摸出U盤，是他交給我讓我“備著”的。這個東西，到現(xiàn)在我都沒敢插進電腦看，
怕看了之后，連活路都沒了。但今天不看不行了。我回到出租屋，關了燈，
把U盤插進破舊的筆記本。畫面加載了一會兒，彈出一個加密視頻文件，
文件名叫：“老賬”。我輸入密碼，是鵬子生日。點開那一瞬間，我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畫面拍得很清楚，是縣城某座舊工地的一次事故現(xiàn)場，一具尸體被急匆匆拉上救護車，
而背后一個人正低頭簽著什么，鏡頭拉近，是老周。文件時間顯示為五年前。
視頻里還能聽見他低聲說：“死一個算什么？賠錢了事。
”接著畫面切到一個微信群聊天記錄，里面幾位自稱“項目負責人”的人在分配賠償款項，
有人問：“上頭來查怎么辦？”老周回了一句：“那邊有人，壓下去?！痹偻?，
是一段語音備份，模糊但聽得出來是老周的聲音，說的是：“這點事都搞不定，
還想在這條線上混？你要是真出事，我就讓你媽也別活了。”最后，是一份名單，
名單上二十多個名字，后面?zhèn)渥ⅰ俺聊幚怼被颉搬t(yī)療掩蓋”。我盯著那名單，
眼睛幾乎快看不清字了。名單最下面的備注行寫著一段話：“舊案重啟后，
此名單為證據(jù)鏈附件編號：327-B?！?27-B。我突然想起一個事。
去年我媽住院那會兒，有次我?guī)退岽矄?，順手翻了下病歷，病歷上就有這個編號。
那時候我沒注意，現(xiàn)在想起來，她當年工地受傷住的醫(yī)院，正是這案子里提到的其中之一。
我腦袋一陣發(fā)懵。這事牽扯得比我想的深得多。不僅僅是鵬子。他早就知道自己查到的，
是一條“不能碰”的線，而我媽，居然也卷在這條線里。也許她當年那場“意外”，
壓根就不是意外。我喘著粗氣，盯著電腦屏幕，恨不能把老周的名字撕碎。手機忽然響了，
是一個陌生號。我接起，電話那頭卻不是人聲，而是一段錄音回放?！澳氵@朋友不識趣，
那就別怪我給你點教訓。”我心跳停了一秒。下一秒，語音換了內(nèi)容，是一個女生的聲音，
哭著喊：“別打了，他要死了——我認識他，我認識他！放開他——”是鵬子的女朋友，
小可。聲音微弱，斷斷續(xù)續(xù)。我還沒來得及說話，對方就掛了電話。我手指一抖，
手機差點滑出去。他們開始動別人了。我打開窗，外面街道依舊安靜，
誰也看不出這里有人剛聽完一段差點改變命運的錄音?？h城就是這樣。臟水永遠流在陰溝里，
表面卻干干凈凈，像從沒死人一樣。我重新拿起U盤，找到錄音文件，剪輯成三段，
備份存進云盤，又發(fā)了一份給自己開的小號郵箱。明天早上，我要見個人。她姓蘇，
酒吧老板娘，鵬子曾告訴我，她過去和老周有過來往，后來翻臉了，
現(xiàn)在在搞一個“民間曝光組”。我沒打過交道。但現(xiàn)在我別無選擇。
3 暗夜密謀我知道這事鬧大了，縣城里沒人能保我?？晌也粶蕚湟吮Ｎ摇?/p>
我要讓這些人知道，狗咬狗的地方，狗也是會反咬的。我掏出一根煙點上，
窗外月亮掛得很低，像一只睜著眼的死人。我低聲說：“你不是想封口嗎？我讓你，
連耳朵都堵不住?！碧K姐住在縣城老城區(qū)邊上的一棟三層小樓里。樓下是她開的酒吧，
白天不開門，晚上熱鬧得像狗市。她自己住在三樓，從不讓人隨便上去。
我從沒踏進她那道樓梯一步?？山裉觳灰粯恿恕Ｎ以跇窍碌攘藘蓚€小時，直到太陽快落下，
她才戴著墨鏡從電動車上下來，手里提著一兜青菜。“你找我？”我點頭。她看了我一眼，
那目光像刀子刮皮，不急不緩，帶著一股難得的安靜和分寸?！案疑蟻?。
”屋里布置得意外整潔，墻上掛了幅油畫，是一片大雪紛飛的街道，
有個女人撐傘站在車站邊。畫下面是一張沙發(fā)，我坐下時發(fā)現(xiàn)靠墊里夾著一把電擊棒，
充滿電，開關正對著我?！澳阒牢沂钦l？”“你是蘇姐?！彼龥]說話，只是把墨鏡摘了，
眼角有細細的紋路，但五官干凈利落，像是以前當過兵的。“你知道我以前干過什么？
”我點頭：“鵬子跟我提過，你以前是他老東家的女人?！彼α?，笑得冷，
“你知道你這一句話，夠我一條命沒了？”我不躲她眼睛，說：“你要真怕，
就不會讓我上來?！彼⒅铱戳藥酌耄巡藖G廚房，沒進灶間，只是把冰箱拉開，
從里頭拿出兩罐啤酒，扔給我一罐?！罢f吧，來找我干什么？”我沒急著說話，
先把U盤放在她茶幾上?！澳憧纯催@個?！彼凵駴]變，但手明顯頓了頓?！澳銖哪呐?？
”“我兄弟命換來的?！彼龥]插電腦，也沒打開文件，只是靜靜地把U盤拿起來，
拿指甲輕輕刮了兩下，像在確認真假?！澳阒滥阍谕媸裁?？”“我知道?！蔽叶⒅?/p>
“我在玩命?！彼聊艘粫?，最后還是坐下了?！拔艺J識鵬子。他是個狠人，
死也不屈的那種。你要是他的兄弟，今天來的路上就該想明白：你要的不是爆料，是活命。
”“我不想活，我想贏。”她眼里第一次有了火。“你知道你們兩個挖的這條線，
是哪年的賬嗎？”我搖頭?！笆昵?，城西工地倒塌事件，死了三個，傷了七個，
后來賠了四十萬，事情壓下來了?？赡阒绬?，那是第一次老周上桌子，他動的錢，
背后有縣里四個股東?！薄拔抑?，但這事得有人捅?！薄澳銘{什么？一個送外賣的？
一個打工仔？你以為你有視頻就能顛桌子？”我掏出手機，點開了一段語音，
是昨晚那通電話里小可的聲音。“別打了，他要死了……我認識他，我認識他！
”蘇姐聽完沒說話，臉上的肌肉繃得像繩子?！八呀?jīng)動身邊人了?！蔽野言捳f完，
等著她給答案。過了好一會兒，她起身走進臥室，出來時手上多了個檔案袋，丟我面前。
“你說服我了?！蔽覜]動袋子?！斑@是什么？”“是那年老周第一次進局子時的口供復印件，
還有他跟縣人力資源局的合同備份。我一直留著?！薄澳銥槭裁床蛔约簞樱俊薄拔覄恿?，
我男人就被丟到高速橋下去了。警察寫的是‘自殺’?！蔽尹c頭，這就夠了。
“那你愿意幫我？”“我不是幫你，我是想有人把這爛攤子掀開。我給你三天，三天后，
你要是沒死，就來酒吧后門找我。我給你送一批料?！薄昂?。”我站起來準備走，
她卻喊住我?！澳悻F(xiàn)在要去哪？”“找人?！薄罢l？”我沒說話。她看著我，“你要動手？
”我點頭。她又把電擊棒推進沙發(fā)縫里：“小心點，他們現(xiàn)在是真的想你死?！背隽碎T，
天徹底黑了。我把U盤和那份口供資料夾進背包，騎著那輛鏈條剛修的電動車往西騎。
小可在步行街上打零工，白天在服裝店，晚上偶爾幫著給串串攤子收拾桌子。她家在郊區(qū)，
住的偏，我知道她不太可能接電話，也不敢隨便開門。但我得見她。我騎了半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