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他從沒想過再見我，可那天，我在老城區(qū)轉角遇見他，他竟像等了我很多年。
那天是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下班傍晚，地鐵口人流熙熙攘攘，我拎著電腦包，
腦子里還在回想白天的會議，鞋跟硌得腳生疼。熱風從地下涌出，耳機里正播到一段廣告，
恰巧我抬頭看了一眼——就那一眼，像一記悶雷，把我釘在原地。沈以衡站在馬路對面，
穿著舊藍色T恤，手里提著兩杯豆奶。他看起來沒什么變化，卻又和我記憶里的他隔了十年。
1 舊信重拾沈以衡低頭檢查豆奶杯是否撒了，神色溫和，像個剛剛跑完步的人。
我卻像踩進了冰水里，腳冷得發(fā)麻。人群從我身邊繞過去，沒人停下。可他站在那兒，
一動不動，仿佛這一刻被時光剪切下來，單獨放進了什么舊相冊里。我沒出聲。
他也沒看見我。他轉身，把一杯豆奶遞給了身邊的女孩，女孩接過，笑得很輕。
我聽不清她說了什么，只見他點點頭，然后順著斑馬線走過去。走過我身邊時，
鼻尖擦過一陣淡淡的薄荷香——我記得，那是他高中愛用的風油精。我沒有回頭。那一晚，
我在出租屋的陽臺坐到很晚，風吹得滿屋子都是舊衣服曬干后的味道。對面的樓正在裝修，
樓道里堆滿了木板，我盯著那道光亮出神，直到秦婉打來電話?！澳愕降状虿淮蛩惴质?？
你這樣吊著顧彥初，他早晚得發(fā)瘋?！蔽覜]吭聲?！爸?，我說句實話，
你根本沒那么喜歡他?！蔽艺f：“但我不討厭他?！薄澳氵B主動聯(lián)系都懶得做，哪叫不討厭？
你就是不夠在乎。”掛斷電話后，我把手機扔在床頭柜，低頭盯著手心發(fā)呆。
手機屏幕亮了一下，一條提醒閃過：“地鐵站攝像頭已識別相似面孔，是否生成回憶影像？
”我點了“取消”。凌晨一點，我突然起身，翻出床底的紙箱子。
那是很多年前搬家時裝下的零碎——信封、發(fā)票、兩張舊合影和一本牛皮筆記本。
那本本子原本是沈以衡的。我記得高三那年，他每天中午趴在走廊上寫東西，不給我看，
說是“沒寫完”。畢業(yè)后他送我一只鑰匙扣，說是想了很久的禮物，
我以為那就是他全部的告別?，F在我才發(fā)現，那個鑰匙扣斷裂的地方，
正好對應筆記本里缺失的那一頁。**那晚我沒睡。第二天請了假，回了趟老城區(qū)的老家。
那是我外婆留下的屋子，父母現在都不住那兒，我已經好幾年沒回去。我用鑰匙打開門，
灰塵撲面而來。舊木頭門軸發(fā)出一聲鈍響，像一口氣把我拉回了很多年前。
我打開最里間臥室的抽屜，果然，十封信整整齊齊碼在那里，壓著一張折得整整齊齊的紙條。
第一封寫的是：“知秋，如果你有一天看見了這封信，我想你已經忘了我。”我蹲下來，
抱著那一沓信，突然想起很多年以前一個下雨天，我沒帶傘，
他默默從后門跟著我走了整整四十分鐘，最后在校門口塞給我一把破傘就跑了。
那把傘我早就弄丟了，可那場雨，我竟然到現在還記得濕掉的鞋和他褲腳上的泥。第十封信，
落款寫著：“沈以衡，2013年高考前夜。”他在信里寫：“如果有一天我們還能再見，
希望你不是牽著別人的手?！蔽夷且豢滩乓庾R到，我們從未真正錯過什么，因為從始至終，
我根本沒認真看過他。信紙邊緣被我捏得卷起，我把它重新壓平，放進包里，然后走出屋子。
那天風特別大，院子里的風鈴響個不停。我回頭一眼，才發(fā)現那風鈴——居然還是他送的，
十年過去，竟然沒生銹。而我不知道的是，那天下午五點，
沈以衡在另一頭的樓道門口站了很久，豆奶已經涼透，他盯著手機，點開了我們的老合影。
他沒撥那個號碼。他只是走了。那一刻，錯過終于不是過去的記憶，
而是此刻正在發(fā)生的事情。2 信里情深我花了一整天，把那十封信讀了三遍。信紙泛黃，
邊角壓痕明顯，有幾封還殘留著鉛筆淡淡的劃痕，像是寫了又改、改了又猶豫，最終才落筆。
第一封寫在高三上學期，內容拘謹卻溫柔：“知秋，你喜歡喝熱豆?jié){，
但總說涼的更方便帶去教室。我想每天給你帶熱的，只是不知道你會不會覺得麻煩。
”我有點發(fā)怔，甚至忍不住笑了一下。
原來那時候他真的注意到了這些——我只是怕早晨去食堂買熱豆?jié){太擠，
才換成了便利店里的瓶裝。越往后讀，越覺得那不是十封信，而是他把整個高三裝進了信里。
信里記錄了我們一起吃飯、考試、聽講座、錯過公交車，
甚至還有他某天感冒卻不敢請假怕“錯過你的某句話”。第七封讓我沉默很久。
“那天你穿白裙子，在走廊那頭沖我笑。你走得很快，風把你頭發(fā)吹起來，
我站在原地半分鐘才反應過來自己應該追上去說句話?？墒俏覜]有。我連你的裙擺都沒碰到。
”那天我也記得。我確實穿了白裙子，是班主任開會時表揚我數學進步，我高興得有點忘形。
后來我還和秦婉說，沈以衡坐在窗邊，望著外頭出了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原來他在看我。
最后一封信很短，幾乎只有一句話：“高考前夜，我沒別的愿望，只希望你別像我一樣，
用了很多年，才明白‘喜歡’兩個字怎么寫?！蔽液仙闲?，抱著腿坐在床上，窗外光影浮動，
老屋樓下依舊有人騎著電瓶車經過，車燈映進窗簾縫隙，在墻面投下明滅不定的光圈。
我忽然有些恍惚。這屋子我小時候常來，墻角那張被擦掉一半的小熊貼紙，
是沈以衡小時候貼上去的。那年我非說它丑，他就偷偷拿水筆把它畫成了蝙蝠俠。
我早忘了這件事，可現在又記起來了，清晰得像昨天。**第二天，我?guī)е切┬呕亓耸欣铩?/p>
地鐵上很擠，我卻覺得心里空蕩蕩的。我不確定自己現在是什么狀態(tài)。不是想“追回”，
也不是“后悔”，更談不上什么“重啟”。只是有一種強烈的沖動，想再看他一眼。
看那個默默站在角落里，陪了我整個青春的男孩，現在變成了什么樣子。我給秦婉打了電話，
說我想去見沈以衡。她那頭愣了一下，然后說：“早該這樣了。
”我問她：“你還記得我大學剛分手那會兒，你說過的一句話嗎？”“哪句？”“你說，
有些人，不是后來不再喜歡了，是從頭到尾都不知道自己喜歡。”她笑了：“對啊，
你就是典型的?！蔽倚α艘幌拢瑳]說話。**找到沈以衡并不難，
他現在在市政服務中心實習，網上一查就能查到。我沒提前聯(lián)系他，而是直接去了。
那是一棟七層老樓，外墻有些斑駁，樓道里飄著紙張混著消毒水的味道。我站在一樓大廳，
手里攥著那十封信，躊躇了好幾分鐘才決定上樓。三樓最里面的辦公室門虛掩著，
陽光從窗縫斜照進來，落在他低頭寫字的肩膀上。他瘦了不少，臉色也更沉靜，
但那雙手我認得，握筆時的角度，和高三時一模一樣。我敲了下門，他抬頭，愣了幾秒，
竟沒有立刻反應過來?！傲帧铮俊薄笆俏摇！彼従徴酒饋?，表情復雜，
說了句：“你怎么來了？”我把手里那疊信舉起來：“我想問問你，這些，是不是你寫的。
”他望著信，一言不發(fā)。我說：“我不是來追究的，也不是想重提過去。
我只是……突然想起來，你陪了我那么久，我卻從沒問過你一句：你過得好不好。
”他笑了笑，低聲說：“我很好，一直都挺好的?！蹦切σ馓?，淡到讓我心口發(fā)緊。
我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說：“我搬回老家那天，你是不是去過？”他怔了一下，沒回答。
“我在信后面看到一行字，”我說，“你說，如果再見到我，希望我不是牽著別人的手。
”他眼底閃過一絲情緒，很快又壓下去?！拔椰F在不是，”我輕聲說，
“我已經和顧彥初分了?！彼麤]有說話。我站在原地，忽然不知道下一步該怎么走。
空氣凝固了十幾秒，他才開口：“我有未婚妻了?！蹦且豢蹋掖竽X轟的一聲，
幾乎沒聽清他說的后半句。“她……她很好，”他說，“我也已經決定結婚了。
”我笑了一下：“所以，我們還是遲到了？”他看著我，眼神有些疲憊：“不是遲到了，
是根本沒開始過。”我點點頭，轉身要走，突然想起什么，又回頭看他一眼?！澳鞘庑?，
我會還給你?！彼麚u頭：“不用了。都過去了?！蔽覜]再說什么，走出樓道時，天正下雨。
我沒帶傘，雨水砸在臉上，冰涼得像是提醒。我站在街角，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兒。下一秒，
雨幕中一把傘撐了起來，從我頭頂扣下。我回頭，沈以衡站在身后。他說：“至少，
送你一段路。”3 雨傘重逢雨下得不大，卻很密，像是從天上潑下來的水絲，
打在傘面上發(fā)出細碎的聲響。沈以衡的傘是黑色的，舊款，邊角已經微微卷起，
傘骨上還有幾處淺淺的銹跡。我們并肩走著，誰也沒說話。他左手握著傘柄，
右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步子很穩(wěn)。我走得慢，他就跟著慢。我心里有很多話，
但全都卡在喉嚨口，像堆積的雨水，堵著，不出聲?！澳阋ツ?？”他突然問。我回神，
低聲說：“回地鐵站?！薄澳俏遗隳愕铰房凇！薄班??！庇殖聊Ｓ晁樦鴤阊氐蜗聛?，
落在我們腳邊。我余光掃到他袖口有點濕了，便側了側身，把傘向他那邊傾了點。
他察覺到后又默默往回挪了挪傘面，就這么互相拉扯了幾次，
最后還是他低聲說了句：“你別動，傘我來撐。”聲音不高，卻很熟悉。
我忽然想起高三那次放學，暴雨突至，我沒帶傘，他硬是用書包頂在我頭上，
把我送到公交站，還一句話沒說。那時我只覺得他沉默，沒意識到，
他大概只是笨拙地喜歡著我?，F在想來，那種沉默其實比說出口的“喜歡”更沉得住氣，
也更難得。我們到了路口，他收了傘，雨絲一下落在肩頭?！爸x謝你送我?！蔽姨ь^看他。
他點頭，“回去小心?！蔽疫t疑了一下，終還是忍不住問：“你和……你未婚妻，
是怎么認識的？”他垂下眼：“是我媽安排的。”“你愿意？”他沒回答，
只說：“她對我媽很好?！蔽乙ё∠麓健！澳悄阆矚g她嗎？”這次他看著我，
眼神像雨天后的窗玻璃，有水氣，卻也清透得驚人。“喜歡，是很奢侈的事?！彼f，
“我已經沒有那個資格了?！蔽衣牭竭@句話時，心口仿佛被什么敲了一下，很輕，卻精準。
“那你以前，有沒有喜歡過我？”他沒說話。我笑了笑，想說“沒關系”，
但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其實也沒那么重要了，”我故作輕松地說，“你看，
我現在也不是非你不可了?！彼蝗坏皖^，聲音幾乎聽不清：“可我那時候，是非你不可的。
”我的呼吸頓了一下?！爸皇悄憧床坏健！彼ь^，“我一直以為，你哪怕看我一眼，
我都會忍不住開口。但你從來沒看?！蹦且豢蹋行爬锏木渥油蝗挥辛寺曇?，
像是從他喉嚨里流淌出來的沉默。我張了張嘴，最終只說出一句：“對不起。
”他搖頭：“不是你的錯?！蔽蚁胝f不是我沒看，而是我根本不懂怎么看，可那樣太矯情，
我說不出口?！耙院蟆銜腋５陌?？”我問?！拔也恢??！彼p聲說?！澳悄悻F在，
還想幸福嗎？”他看著我，很久沒有回答。**回到家后，
我把那十封信重新封進了一個新的信封里，放進抽屜。秦婉來看我，帶了宵夜，
還沒進門就開始抱怨：“你瘋了嗎？這都什么年代了，你居然當面問人‘你還喜歡我嗎’？
”我靠在沙發(fā)上，盯著客廳燈發(fā)呆：“我沒問那句。”“那你到底說什么了？
”“我就……問他有沒有喜歡過我?！鼻赝耦D了一下，然后笑了：“我靠，
這比‘現在還喜歡我嗎’更致命?！蔽覜]吭聲。她把打包盒擺在茶幾上，說：“你就認吧，
你就是有病，十年前不看人家一眼，現在人家馬上結婚了你才想起來回頭?！薄拔也皇腔仡^。
”“那你是？”“我只是……”我頓了頓，“終于學會看了而已?！鼻赝駠@氣：“行吧，
反正你現在也是‘非他不可’了？”我沒說話。她看我一眼，又說：“你還會去找他嗎？
”我搖頭：“不找了。他有自己的選擇?！薄翱伤灰欢ㄟx的是他自己?！蔽衣勓蕴ь^。
秦婉掀開宵夜蓋子，低聲說：“有時候，人是會用余生償還一場忍讓的?！蔽彝蝗挥悬c難受。
那天夜里，我夢見了很多年前的自己。夢里的我穿著白裙子，跑在學校的長廊上，
風吹起頭發(fā)和裙擺，一個少年站在走廊盡頭，陽光落在他肩上。他笑著看我，卻沒伸手。
我在夢里沖他喊：“你等等我！”可風太大，我的聲音被吹散了。而他，已經轉身離開。
醒來時，天蒙蒙亮，我在手機備忘錄里寫下一句話：“那個錯過你的人，其實一直都在原地。
”4 協(xié)議婚約我原以為那天雨傘下的“送你一段路”是某種重新靠近的開始?？蓻]想到，
第二天起，沈以衡就像從城市里蒸發(fā)了一樣，電話不接，消息不回，
甚至連實習單位也請了長假。我去過他家舊住址，門牌早換了人，鄰居說他早就搬走了，
沒留下新地址。我甚至一度懷疑，是不是我那晚說的話太多、太直接，讓他退了回去。
直到第三天下午，秦婉忽然發(fā)來一條截圖，照片是微博上一張模糊的合影，
沈以衡出現在一個小型婚禮上，穿著西裝，站在新娘身旁，笑得很淡。
評論里有人問：“這是你們班的那個沈學霸？”樓主回復：“對啊，
聽說這女的是他家人安排的，條件特別好?！蔽易诠静杷g，盯著那張圖看了很久。
那晚，我沒有回家。下了班我繞著舊城區(qū)一圈圈地走，腦子一片混亂，像被翻舊賬一樣，
什么片段都往外冒。高三那年冬天，我考砸了，抱著卷子站在教學樓后面發(fā)呆。
他從后門過來，沒說一句安慰，只是把熱水袋塞進我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