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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jié)

洞庭茶詭 機智的何三 28924 字 2025-06-09 23:5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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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的棺材,停在云澗茶莊空曠的堂屋里。那股味道,

是陸茗推開門時最先撞進感官的。濃得化不開的陳腐茶香,

像是積年的老葉子在角落里無聲地腐爛,絲絲縷縷,固執(zhí)地鉆進鼻腔深處??稍谶@陳香之下,

卻壓著一股更冷、更硬的氣息,如同生銹的鐵器浸泡在冷水里——一股淡淡的鐵銹腥氣。

兩種氣息在陰冷的空氣中無聲地廝殺、糾纏,最終擰成一股令人窒息的繩索,

勒緊了陸茗的喉嚨。她僵在門口,手指還死死摳著那扇沉重的老檀木門框。

門軸發(fā)出干澀的呻吟,在過分寂靜的堂屋里顯得格外刺耳。門外洞庭湖早春濕冷的風,

裹挾著水汽和泥腥,試圖涌入,卻被門內這股更沉重的氣息死死擋在外面。堂屋正中,

停著那口黑沉沉的棺木。沒有合蓋?;椟S的燈泡懸在房梁下,光線吝嗇地潑灑下來,

勉強勾勒出棺木粗糙的輪廓,卻吝于照亮棺內那片更深的黑暗。陸茗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

死死釘在那棺材口子上。她幾乎是屏著呼吸,一步一步挪過去的。腳下老舊的青磚地,

冰涼透骨。終于,她站到了棺木邊沿。祖父躺在里面,

身上蓋著一床洗得發(fā)白、辨不出原色的粗布被單,只露出頭部和一雙交疊在胸前的手。

那張她熟悉的臉龐,此刻被死亡凝固成一種極致的平靜,

溝壑縱橫的皺紋似乎也被抹平了些許,帶著一種超脫的安詳。但陸茗的目光,

卻像被燙到一樣,猛地聚焦在他那雙露出的手上。那雙手,骨節(jié)粗大,布滿老繭,

是操勞了一輩子茶事的手。此刻,它們安靜地疊放著。然而,就在那粗糙的指縫間,

在指甲的縫隙里,卻赫然沾著幾縷新鮮的、翠生生的嫩芽!那綠色在昏黃的光線下,

鮮活得刺眼,帶著蓬勃的生命力,與棺木的陰森、死亡的冰冷形成了最殘酷的對比。

像是剛從茶樹枝頭掐下來的,還帶著清晨的露氣。

“小姐……”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陸茗猛地回頭。

是老仆福伯。他佝僂著背,像一片在風里打著旋的枯葉,

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堂屋角落的陰影里。他渾濁的眼睛里盛滿了恐懼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慟,

手里緊緊攥著一本東西?!案2??”陸茗的聲音干澀得厲害,

“爺爺他…怎么會……”福伯沒直接回答,只是往前挪了兩步,

把那本攥得變了形的東西遞向陸茗。那是一本線裝冊子,紙頁焦黃卷曲,邊緣像是被火燎過,

呈現(xiàn)出一種不祥的炭黑色。封皮早已不見,露出里面同樣焦脆的內頁。

“老爺子……是倒在祭壇邊的……”福伯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就在后山……老茶神樹底下……那個石頭臺子邊上……”陸茗的心臟驟然縮緊。老茶神樹!

祭壇!那是云澗茶莊的禁地,是陸家代代守護、也代代諱莫如深的根源。

爺爺怎么會倒在那里?她下意識地伸手,指尖觸碰到那本焦黃的手札。紙張冰冷,

帶著一種陳年的灰塵和腐朽的氣息。就在她接過的瞬間,福伯猛地抬起頭,

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陸茗,

開的驚恐:“他倒下前……嘴里就只反反復復念叨著……‘茶靈餓了’……‘茶靈餓了’啊!

”“茶靈……餓了?”陸茗喃喃重復,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握著那半本殘破手札的手指,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椟S的燈光下,

手札焦黑的邊緣像某種猙獰的爪印。爺爺指縫間那抹刺眼的翠綠,此刻在她腦海里瘋狂閃回,

與“茶靈餓了”這詭譎的低語纏繞在一起,勒得她幾乎喘不過氣?!案2?,到底怎么回事?

祭壇……爺爺去那里做什么?”她的聲音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尖利。

福伯布滿溝壑的臉痛苦地扭曲著,渾濁的老眼里只剩下恐懼的余燼:“不……不知道啊小姐。

晌午頭還好好的,老爺子還念叨著要去看看后坡那幾壟新發(fā)的芽頭……后來……后來天擦黑,

人還沒回來,我就提著馬燈去找……”他的身體篩糠般抖起來,

“就……就在那石頭臺子邊上……人倒在那兒,

手里……手里還死死攥著幾根剛冒尖的茶芽子!眼睛……眼睛瞪得老大,

看著那棵老神樹……”老茶神樹。陸茗的心沉得像墜入了洞庭湖底最深的淤泥。

那棵盤踞在后山禁地、據說已有數百歲的老茶樹,是云澗茶莊的根,

也是纏繞著陸家血脈最深沉的秘密與恐懼。“村里……”福伯的聲音更低了,幾乎成了氣音,

“村里這三年,傳得邪乎……都說……都說茶靈要債來了……”三年。

陸茗猛地想起進村時一路看到的景象。本該是春茶萌發(fā)、綠意盎然的茶山,

卻處處點綴著不祥的枯黃,成片成片的茶樹像被無形的火燎過,焦枯而死。死寂的山坡,

在早春濕潤的空氣里沉默地控訴著。原來……已經三年了?爺爺的信里,從未提過一個字!

他只說茶莊尚好,讓她安心讀完書。一股冰冷的憤怒和更深的恐懼攫住了她。爺爺在瞞她!

用他蒼老的身軀獨自扛著這滅頂的災厄!為什么?“茶靈索債……”陸茗咀嚼著這四個字,

每一個音節(jié)都像冰棱扎在心上。她低頭看向手中那半本焦黃的手札,它像一塊燒紅的烙鐵,

燙著她的掌心。爺爺最后時刻攥著它倒在祭壇邊,用盡力氣將它交托……這里面,藏著什么?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里的腥甜,強迫自己冷靜:“福伯,你先去歇著。這里……我看著。

”她的目光掃過堂屋正中那口沉默的黑棺,聲音艱澀,“爺爺的后事,還得操辦。

”福伯佝僂著背,擔憂地看了她一眼,終究還是顫巍巍地退了出去,

沉重的木門在他身后合攏,隔絕了外面洞庭湖嗚咽的風聲。堂屋里只剩下陸茗一人,

守著棺木,守著死寂,守著這無邊無際的謎團和冰冷入骨的恐懼。燈絲發(fā)出輕微的嘶嘶聲,

光線搖曳,將她的影子長長地拖在地上,如同另一個不安的靈魂。

她緩緩走到棺木旁一張蒙塵的太師椅邊坐下,小心翼翼地翻開了那半本手札。

紙張脆弱得驚人,仿佛一碰就會碎裂成齏粉。上面的字跡是毛筆寫就的繁體小楷,墨色深黑,

筆鋒卻帶著一種潦草和急促,甚至有些地方被大團的墨污遮蓋,

像是書寫者內心極度驚懼下的失控。“……民國二十一年,大旱,湖田盡裂,

餓殍塞途……”開篇便是觸目驚心的記錄。陸茗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冰涼。

“……茶山亦枯,唯老神樹下三尺之地,猶有濕氣……族老議,恐茶靈震怒,需行大祭,

以安神靈……”她的呼吸急促起來,快速向下掃視。潦草的字跡透出絕望的瘋狂。

“……舊例以三牲五谷,今歲……今歲恐不足平神怒!

族中耆老夜得神諭……需……需‘活泉’澆灌神樹之根……方可解此大厄……”活泉?

陸茗皺緊眉頭,一股不祥的預感攫住了她。翻過一頁,墨跡陡然變得濃重、混亂,

甚至有幾滴干涸的、深褐色的污點濺在紙頁上,散發(fā)著若有似無的鐵銹味!

“……癸酉年三月初七,夜,子時。

祭壇……鎖鏈……綁縛……少女……”“少女”兩個字寫得歪歪扭扭,幾乎力透紙背,

透出書寫者巨大的恐懼和掙扎。陸茗的指尖猛地一顫,幾乎拿不穩(wěn)這薄薄的紙頁。

她強迫自己往下看。

“……血……滲入石縫……神樹……枝葉……無風自動……沙沙……如泣……如訴……翌日,

老茶樹……竟……竟有新芽萌發(fā)!枯山……亦漸復生機……”嗡——!

陸茗的腦子里像被重錘狠狠砸了一下,眼前陣陣發(fā)黑。血祭!用活人少女的血!

民國二十一年,癸酉年……那場駭人聽聞的“活泉”澆灌!她猛地合上手札,胸口劇烈起伏,

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冰冷的惡心感直沖喉嚨。這就是爺爺守護的秘密?

陸家先祖手上沾染的血腥?這用無辜生命換來的所謂“生機”?

難怪……難怪爺爺最后喊著“茶靈餓了”!就在這時,堂屋角落那扇通往內院的小門,

被風吹開了一條縫隙。一股更濃郁、更冰冷的陳腐茶香混雜著鐵銹般的腥氣,

如同實質的潮水,猛地灌了進來!陸茗猝然抬頭,渾身汗毛倒豎。風穿過門縫,

發(fā)出嗚嗚的低咽,像無數細小的哭泣。燈絲猛地閃爍了幾下,光線驟然暗沉,

堂屋里的陰影仿佛瞬間活了過來,在墻壁、地面、棺木上扭曲蠕動。

一股無法言喻的寒意順著脊椎骨爬升。她死死攥著那半本手札,指關節(jié)捏得咯咯作響,

身體僵硬得如同化石,所有的感官卻在這一刻被提升到了極致。堂屋里一片死寂,

只有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在耳邊轟鳴。那風帶來的詭異氣味似乎更濃了,

沉甸甸地壓在胸口。她屏住呼吸,目光如同探照燈般掃過每一個角落——沉重的黑棺,

搖晃的昏黃燈泡,蒙塵的桌椅,墻角堆放的雜物……一切似乎都還是原樣。是錯覺嗎?

還是過度緊張下的幻聽?緊繃的神經稍稍松懈了一絲,陸茗緩緩吐出一口濁氣。也許是風聲,

也許是老鼠……她試圖說服自己。然而,

就在這口氣剛剛呼出的瞬間——**窸窸窣窣……**那聲音又來了!這一次,無比清晰!

不再是模糊的幻聽,而是真真切切地響在院子里!就在她身后,隔著一層薄薄的木板門!

像是有無數細小的爪子,在干燥的落葉上、在粗糙的石板上飛快地爬行、抓撓、摩擦!

又像是千萬只春蠶在瘋狂啃食桑葉,密集得讓人頭皮發(fā)麻!聲音的來源,

正是院子里堆放新收春茶的巨大曬坪方向!陸茗猛地從太師椅上彈起,動作快得帶倒了椅子,

木腿砸在青磚地上發(fā)出刺耳的哐當聲!但她完全顧不上了!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撞擊,

幾乎要破膛而出!她像一頭受驚的鹿,死死盯著那扇通往內院的小門,

身體卻不由自主地后退,脊背重重撞在了冰冷的棺木上!冰冷的觸感讓她打了個激靈。

**窸窸窣窣……沙沙……沙沙沙……**聲音更響了!仿佛整個院子的地面都在蠕動!

那聲音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粘稠感,

仿佛無數潮濕、沉重的物體在互相擠壓、摩擦、翻滾!跑!一個念頭如同閃電劈入腦海!

離開這里!馬上!求生的本能瞬間壓倒了恐懼。陸茗幾乎是手腳并用地從棺木邊爬開,

跌跌撞撞地沖向堂屋通向外面的正門。她要離開這鬼地方!什么茶莊!什么手札!什么茶靈!

她都不要了!她的手剛抓住冰冷的黃銅門環(huán),用力一拉——門紋絲不動!

像是被什么東西從外面死死頂住了!“開門!福伯!開門!

”陸茗發(fā)瘋似的拍打著厚重的門板,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變調嘶啞,“外面有人嗎?

開門?。 被貞?,只有門外洞庭湖永不停歇的嗚咽風聲,

以及……院子里那越來越響、越來越近的詭異摩擦聲!那聲音仿佛已經貼到了門板上!

就在她身后!絕望如同冰冷的湖水瞬間淹沒了她。她背靠著冰冷的木門,

身體因為恐懼而劇烈顫抖,大口喘著氣,卻吸不進一絲氧氣。汗水浸透了她的后背,

冰冷的貼在皮膚上。跑不掉……那就……一個近乎瘋狂的想法冒了出來。既然無處可逃,

那就看看!看看外面到底是什么鬼東西!就算是死,也要做個明白鬼!

一股被逼到絕境的狠勁支撐著她。陸茗猛地轉過身,不再試圖開門,而是用盡全身力氣,

一步一步,踉蹌卻又決絕地走向那扇通往內院的小門!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烙鐵上。

那扇單薄的木板門,此刻在她眼中如同地獄的入口。

**窸窣……沙沙……** 的聲音如同魔音灌耳,穿透門板,清晰地敲打在她的耳膜上,

每一聲都讓她頭皮炸裂。近了……更近了……她的手顫抖著,帶著一種近乎獻祭般的決絕,

猛地抓住了門把手!冰冷的觸感讓她指尖一縮,隨即又死死握?。∥豢跉?!再吸一口氣!

她猛地拉開了那扇小門!冰冷的夜風夾雜著濃郁到令人作嘔的陳腐茶香和鐵銹腥氣,

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將她吞沒!陸茗的瞳孔驟然收縮到了極致!院子里沒有燈,

只有慘淡的月光從厚重的云層縫隙里吝嗇地灑下一些清輝。借著這點微弱的光,

她看到了——院子中央那片巨大的、原本應該平整地鋪滿新收春茶的曬坪,

此刻正如同煮沸的黑色粘稠液體,瘋狂地翻涌、起伏、蠕動!那不是液體!

那是堆積如山的、翠綠的、剛剛炒制好的新茶!足足三千斤!此刻,

這些干燥的、本該靜默的茶葉,卻像被賦予了邪惡的生命,

如同無數細小的黑色蟲豸組成的潮水,在瘋狂地涌動、聚集、分離!

它們發(fā)出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密集摩擦聲,**窸窸窣窣……沙沙沙……**,

仿佛無數細小的牙齒在啃噬著地面,又像是無數亡魂在絕望地低語!月光下,

那一片涌動的、深綠色的“潮水”表面,反射著冰冷詭異的光澤。它們翻滾著,扭曲著,

仿佛一只無形的、巨大的手在攪拌著一鍋來自地獄的濃湯!

陸茗的喉嚨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只有牙齒在不受控制地咯咯作響。她的雙腿如同灌了鉛,釘在原地,

眼睜睜看著那翻涌的茶葉之潮在月光下,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巨大的筆牽引著,

開始匯聚、勾勒!扭曲的線條在深綠色的“畫布”上顯現(xiàn),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惡意。

先是歪斜的一橫,接著是扭曲的一豎,然后是一個巨大的、帶著尖銳棱角的“血”字!

猩紅的顏色并非顏料,而是月光穿透薄云,

在瘋狂蠕動的茶葉表面折射出的、如同凝固血漿般的詭異暗紅!**血債血償!

**四個扭曲猙獰、散發(fā)著無盡怨毒的大字,赫然由數千斤蠕動的茶葉在曬坪上拼成!

占據了整個院子的中心!每一個筆畫都在月光下微微顫抖、蠕動,仿佛隨時會脫離束縛,

撲向門邊僵立的人影!“呃……”一聲短促的、被恐懼徹底碾碎的抽氣聲,

終于從陸茗痙攣的喉嚨里擠了出來。眼前的一切開始旋轉、發(fā)黑,

濃烈的腥氣堵住了她的口鼻。她再也支撐不住,身體軟軟地向前倒去,

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門框上。劇痛襲來,視野徹底陷入一片粘稠的、蠕動的黑暗之前,

那四個用茶葉拼成的、如同詛咒般的血字,深深地烙印在了她的視網膜上——**血債血償!

**冰冷的青磚地透過薄薄的衣衫,將寒意絲絲縷縷地滲入骨髓。

陸茗不知道自己昏厥了多久,也許是幾分鐘,也許只是一瞬。

額角撞擊門框帶來的鈍痛尖銳地刺激著她的神經,迫使她從那片粘稠的黑暗中掙扎著浮起。

意識尚未完全清醒,那令人頭皮炸裂的**窸窣沙沙**聲卻已灌滿了耳朵!她猛地睜開眼,

身體本能地向后縮去,脊背重重撞在門框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月光依舊吝嗇,

但院子里那瘋狂蠕動的景象卻更加清晰、更加駭人!那三千斤翠綠的春茶,

如同擁有了生命和惡意的黑色潮水,在曬坪上劇烈地翻騰、奔涌!

它們不再是靜止地拼成文字,而是在瘋狂地流動、重組!

那個巨大的、由茶葉組成的“血債血償”四個字,此刻像活物般在扭動、變形!

每一個筆畫都在拉長、縮短、互相吞噬,

仿佛無數細小的、深綠色的蛆蟲在絕望地掙扎、嘶嚎!**沙沙沙——!嘶嘶——!

**聲音變得尖銳、急促,帶著一種瀕死的瘋狂!整個曬坪的地面都在微微震動!

恐懼像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陸茗的心臟,勒得她幾乎窒息。她猛地抬手,

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將幾乎沖破喉嚨的尖叫硬生生堵了回去!牙齒深深陷入下唇,

血腥味在口腔里彌漫開。不能出聲!不能驚動它!這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劈入混亂的腦海。

她蜷縮在門框的陰影里,身體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眼睛卻死死瞪著院子里那地獄般的景象,

不敢眨一下。冷汗浸透了她的鬢發(fā),順著額角流下,混合著剛才磕破傷口滲出的血絲,

帶來一陣黏膩冰冷的觸感。時間仿佛凝固了。

每一秒都被那瘋狂的蠕動和刺耳的摩擦聲拉得無限漫長。

就在陸茗覺得自己緊繃的神經快要斷裂時,異變陡生!那翻騰奔涌的茶葉之潮,

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巨手猛地攥緊!所有的流動、扭曲、變形,在剎那間停滯!

整個院子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洞庭湖的風,還在不知疲倦地嗚咽著,

吹拂著屋檐下干枯的艾草。下一秒——“噗!”一聲沉悶的、如同氣泡破裂的輕響。

曬坪中央,那堆積如山的翠綠茶葉,毫無征兆地,瞬間失去了所有生機!

像是被抽干了靈魂的軀殼,嘩啦一聲,如同雪崩般徹底坍塌下來!

堆積成一座毫無生氣的、死寂的茶山。月光冷冷地照在上面,一片死綠。

那股濃烈得令人作嘔的陳腐茶香和鐵銹腥氣,也如同潮水般驟然退去,

只剩下清冷的夜風氣息。結束了?陸茗依舊蜷縮在陰影里,捂著嘴的手微微顫抖著放下,

指尖冰涼。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肺部因為剛才的極度屏息而火辣辣地疼。

劫后余生的虛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漫過全身,讓她幾乎癱軟在地。

她死死盯著那堆死寂的茶葉,心臟依舊在胸腔里狂跳,撞擊著肋骨,發(fā)出沉悶的回響。

不是幻覺……絕對不是!那瘋狂的蠕動,那扭曲的血字,那刺耳的聲響,

還有那驟然消散的詭異氣息……一切都真實得如同烙??!爺爺的警告,

那半本手札里記載的血腥……它們以一種最直觀、最恐怖的方式,降臨了!

茶靈……它真的餓了!它在索債!一種冰冷的、源自血脈深處的悸動,

毫無征兆地在她體內炸開!仿佛有什么沉睡已久的東西,被剛才那恐怖的一幕徹底驚醒,

正沿著她的脊椎緩緩蘇醒,帶來一陣陣細微的、如同電流竄過般的麻癢和刺痛。

陸茗猛地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地抱緊了自己的雙臂。指尖觸碰到手臂皮膚時,她愕然發(fā)現(xiàn),

那冰冷的皮膚下,血液流動的速度似乎……變快了?一種奇異的、難以言喻的感知力,

如同初生的藤蔓,正悄然探出觸角,

試圖去捕捉空氣中殘留的、那非人景象留下的冰冷“痕跡”……她驚恐地甩甩頭,

試圖將這荒謬的感覺驅散。當務之急,是離開這里!陸茗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

雙腿依舊發(fā)軟。她不敢再看那堆死寂的茶葉,踉蹌著轉身,幾乎是撲到通向外面的正門上,

用盡全身力氣去拉那沉重的黃銅門環(huán)。吱嘎——這一次,門開了。冰冷的夜風猛地灌入,

吹得她一個趔趄。門外,是黑沉沉的村落和遠處洞庭湖模糊的水影。她跌跌撞撞地沖了出去,

頭也不回地奔向村中福伯那間低矮的土坯房。夜風吹在汗?jié)竦谋成希坦堑臎觯?/p>

卻吹不散心頭那沉甸甸的、名為“茶靈”的恐怖陰影。“福伯!福伯!開門!

”陸茗的聲音嘶啞,帶著劫后余生的驚悸,用力拍打著福伯家那扇薄薄的木板門,

門板在寂靜的深夜里發(fā)出空洞的回響。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

露出福伯那張溝壑縱橫、寫滿疲憊和更深恐懼的臉?;椟S的油燈光從他身后泄出,

將他佝僂的身影拉得細長扭曲,投射在門外的泥地上。“小姐?

”福伯渾濁的眼睛在看清陸茗慘白的臉色和額角已經凝結的血痕時,猛地睜大了,

“您……您這是怎么了?”他慌忙將門拉開,伸手想扶住搖搖欲墜的陸茗。

“茶……茶葉……”陸茗喘息著,一把抓住福伯枯瘦的手臂,指甲幾乎陷進他松弛的皮膚里,

冰冷的指尖傳遞著她無法抑制的顫抖,“院子里的茶……活了!它們……它們動起來了!

拼了字……血債血償!”福伯的身體劇烈地晃了一下,臉上最后一絲血色也瞬間褪盡,

只剩下死灰般的慘白。他布滿老年斑的手猛地反握住陸茗的手臂,力氣大得出奇,

像是抓住唯一的浮木?!八娴娘@靈了……”福伯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渾濁的老眼里是徹底崩潰的絕望,

“三年了……茶山枯死三年……它……它到底還是要來了……”“三年?

”陸茗捕捉到這個詞,強壓下心頭的恐懼,聲音帶著一絲尖銳,“福伯,到底怎么回事?

爺爺的信里從來只說茶莊安好!這三年的春茶枯死,到底怎么回事?

茶靈……它到底是什么東西?”她盯著福伯的眼睛,不容他回避。福伯像是被抽干了力氣,

佝僂的背彎得更深了,幾乎要伏在地上。他拉著陸茗進了屋,反手死死關上門,插上門栓,

仿佛這樣就能隔絕外面那個恐怖的世界。他走到土炕邊,

摸索著點亮了炕桌上那盞更亮的油燈,昏黃的光暈勉強驅散了一小片黑暗。

“小姐……不是老爺子要瞞你……”福伯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無盡的疲憊和悲傷,

“他是怕啊……怕你知道了,就……就再也回不來了……”他抬起頭,

渾濁的眼睛里映著跳動的燈火,充滿了難以言喻的痛苦,“這三年……邪門得很!每年開春,

茶樹剛冒新芽,眼瞅著綠油油的喜人……可只要一場雨下來……不!只要刮一場風,

甚至……甚至就是一夜之間!”福伯的呼吸急促起來,

仿佛又看到了那恐怖的景象:“成片成片的嫩芽子,就像被滾水燙過,

又像是被看不見的火燎了!焦黃!卷曲!然后……然后整棵茶樹就跟著枯死!從芽頭到根子,

死得透透的!不是一壟兩壟,是整片整片的山坡??!”他枯瘦的手在空中無力地比劃著,

描繪著那絕望的枯黃蔓延的圖景?!邦^一年,大家伙兒還以為是遭了蟲災,

或是老天爺不開眼。請了農技員來看,查不出毛病。施了藥,第二年……死得更快!更干凈!

”福伯的聲音里帶上了一絲哭腔,

“第三年……就是去年……小姐你知道后山坳里那片向陽的老茶坡不?

那是咱們云澗最好的幾塊地!百年的老茶樹啊!一夜!就一夜!全枯了!焦黑焦黑的,

像是……像是被雷火劈過!”他猛地抓住陸茗的手,

枯瘦的手指冰冷如鐵:“村里……村里早傳開了!不是天災!是茶靈震怒!是來討債了!

”福伯的聲音陡然壓低,帶著一種秘辛即將揭開的恐懼,

“他們說……是老爺子當年……當年做下的孽!觸怒了茶靈!現(xiàn)在……現(xiàn)在報應來了!

”“爺爺做下的孽?”陸茗的心猛地一沉,手札里那血腥的“活泉”祭奠再次浮現(xiàn)腦海,

“什么孽?福伯,你說清楚!”福伯的眼神躲閃了一下,似乎觸及了更深的恐懼。

他松開陸茗的手,佝僂著背,走到墻角一個落滿灰塵的老木柜前,顫抖著手打開柜門,

在里面摸索了半天,掏出一個用油紙包了好幾層、巴掌大小的東西。他走回來,

將油紙包小心翼翼地放在炕桌上,一層層剝開?;椟S的燈光下,露出一個物件。

那是一個石臼。質地是某種溫潤的灰白色石頭,約莫碗口大小,造型古樸,

邊緣被打磨得光滑。臼身雕刻著一些極其古拙、幾乎難以辨認的紋路,像是纏繞的藤蔓,

又像是某種神秘的符咒。里面放著一根同樣材質的石杵。這石臼看上去平平無奇,

甚至有些粗糙。但陸茗的目光落在它上面的瞬間,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猛地攫住了她!

不是恐懼,而是一種……冰冷的吸引?

仿佛這冰冷的石頭與她血脈深處剛剛蘇醒的某種東西產生了共鳴,讓她指尖微微發(fā)麻。

“這是……?”陸茗疑惑地問?!瓣庩柌杈??!备2穆曇魩е次罚?/p>

手指輕輕拂過石臼冰涼的表面,“是老爺子……不,是咱們陸家祖?zhèn)飨聛淼睦衔锛?/p>

傳了多少代,沒人說得清了。”他頓了頓,渾濁的眼睛看向陸茗,里面是復雜的情緒,

“老爺子臨走前……把它藏在這里,讓我……不到萬不得已,不能給你看。

他說……你看不懂,反而招禍?!备2闷鹉歉?,輕輕放進臼窩里:“他說……這臼,

白日里用它搗新茶,搗出來的茶粉,香氣能飄出十里地去,最是提神醒腦,引茶魂。

可要是……要是到了晚上……”福伯的聲音壓得極低,幾乎只剩氣音,

清晰得如同驚雷:“……用它搗米……尤其是子時前后……就會……就會看到不該看的東西!

”陸茗的呼吸驟然一窒!腦子里瞬間閃過手札上那濺落的深褐色污點!血祭!活泉!

“看到什么?”她的聲音干澀無比。福伯沒有直接回答,只是將油燈的火苗撥得更亮了一些,

昏黃的光暈籠罩著那冰冷的石臼。他枯瘦的手指拿起石杵,遲疑了一下,

然后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從炕桌上的小瓦罐里,舀了一小勺雪白的大米,

倒進了灰白色的石臼窩中。米粒落入石臼,發(fā)出細微的沙沙聲,在死寂的屋里格外清晰。

福伯雙手握住那根冰冷的石杵,深吸一口氣,然后,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恐懼,

開始緩緩地、一下一下地搗動起來。篤……篤……篤……沉悶的撞擊聲在小小的土屋里回蕩,

單調、壓抑,帶著一種詭異的節(jié)奏,敲打在陸茗緊繃的神經上。每一次石杵落下,

都仿佛砸在她的心上。油燈的火苗隨著搗動微微搖曳,

在墻壁上投射出福伯佝僂身影和石臼的巨大、扭曲的陰影。

那陰影隨著搗動不斷晃動、拉長、變形,如同某種蟄伏的怪獸。陸茗屏住呼吸,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石臼。起初什么也沒有發(fā)生,只有米粒被搗碎的細微聲響。

時間一點點流逝,就在陸茗緊繃的神經快要松懈下來,

懷疑這只是一個荒誕的傳說時——異變陡生!石臼窩里,那些被搗碎的米粒,

在昏黃的燈光下,顏色開始變了!不再是純凈的白色,而是迅速染上了一層……暗紅!

如同被稀釋的、凝固的血液浸泡過!那暗紅色迅速蔓延開來,浸透了所有被搗碎的米糊!

一股極其微弱的、若有似無的鐵銹腥氣,悄然彌漫開來!陸茗的瞳孔驟然收縮!

這氣味……和堂屋里、和院子里那股腥氣一模一樣!緊接著,更恐怖的一幕出現(xiàn)了!

在那暗紅色的、粘稠的米糊表面,光線仿佛發(fā)生了奇異的扭曲!

一些模糊的、破碎的影像開始浮現(xiàn)!如同信號不良的老舊電視機畫面,閃爍著,跳躍著,

夾雜著刺眼的雪花和扭曲的線條!陸茗的心臟狂跳起來,她猛地湊近,

眼睛死死盯著那不斷扭曲變幻的影像碎片!她看到了!扭曲晃動的畫面中,是夜晚!

慘淡的月光!地點……赫然是后山那處古老的石砌祭壇!

和她手札里模糊的圖畫輪廓一模一樣!石壇冰冷,上面刻著繁復而詭異的花紋。

幾條粗大的、銹跡斑斑的鐵鏈,如同巨蟒般纏繞在祭壇中央的石柱上!

而鐵鏈捆綁著的……是一個模糊的人形!穿著破舊的、深色的粗布衣服,

看身形……像是個年輕的女子!她似乎在掙扎,頭顱無力地垂著,

長長的頭發(fā)散亂地遮住了臉……畫面劇烈地晃動、閃爍!

仿佛拍攝者正處于極度的恐懼和奔跑之中!視角猛地拉近!陸茗看到了被鐵鏈鎖住的那雙手!

纖細、蒼白,手腕被粗糙的鐵環(huán)磨出了深深的血痕!一滴、兩滴……粘稠的、暗紅色的血,

正從傷口滲出,滴落在祭壇下方冰冷粗糙的石板上!

那血……滲入石縫……“呃……”陸茗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強烈的惡心感讓她幾乎嘔吐出來!

這就是“活泉”!這就是手札里那被墨污遮蓋的血腥真相!畫面再次劇烈地閃爍、跳躍!

時間似乎快進了!她看到了一個年輕男人的背影!穿著舊時的短褂,身形挺拔而敏捷!

他如同鬼魅般從祭壇后的陰影里沖出!手里……赫然提著一把沉重的柴刀!

刀鋒在慘淡的月光下,反射出冰冷刺目的寒光!他沖到祭壇石柱邊,沒有任何猶豫,

高高舉起了柴刀!鏘啷——!一聲刺耳的金鐵斷裂聲仿佛穿透了時空,

直接在陸茗的腦海中炸響!畫面中,那纏繞在女子手腕和腳踝上的、銹跡斑斑的粗大鐵鏈,

應聲而斷!年輕的男子一把扯掉女子頭上的破布罩子,

露出一張沾滿淚痕、驚恐到扭曲的、年輕而蒼白的臉!他不由分說,抓住女子冰涼的手腕,

將她從祭壇上猛地拖了下來!然后,拉著她,

頭也不回地沖進了祭壇后方濃密得化不開的黑暗山林里!畫面到此戛然而止!石臼窩里,

那暗紅色的米糊如同沸騰般劇烈地翻滾了一下,然后瞬間失去了所有影像,

重新變回一灘死寂的、粘稠的暗紅色漿糊。那股若有似無的鐵銹腥氣也隨之消散。篤。

福伯手中的石杵無力地落在臼窩邊緣,發(fā)出最后一聲輕響。他臉色慘白如紙,

額頭上布滿冷汗,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佝僂著背,大口喘著粗氣。土屋里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油燈的火苗還在不安地跳動。陸茗僵立在原地,渾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剛才那短暫而血腥的影像碎片,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印刻在她的腦海里。

那個背影……那個在血祭之夜,揮刀斬斷鎖鏈,救走祭品少女的背影……雖然模糊,

但那身形,那決絕的姿態(tài)……她認得!那是年輕的爺爺!

“他……他放走了祭品……”陸茗的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所以……茶靈震怒?

所以……它現(xiàn)在來索債了?索我們陸家的債?”她的聲音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

看向福伯。福伯癱坐在炕沿,無力地點點頭,

睛里只剩下深不見底的恐懼和茫然:“村里……都是這么傳的……說老爺子壞了祖宗的規(guī)矩,

觸怒了茶靈……這三年茶山枯死,

就是報應……現(xiàn)在……現(xiàn)在它終于找上門了……”他看向陸茗,眼神里充滿了絕望,

“小姐……這茶莊……守不住了……是債……總要還的……”債?陸茗猛地攥緊了拳頭,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那細微的刺痛讓她混亂的思緒有了一絲清明。冰冷的感覺沿著脊椎蔓延,

但這一次,不再是單純的恐懼,而是混雜了一種被命運推著向前、無處可逃的冰冷憤怒。

爺爺放走了一個無辜的少女,觸怒了依靠血食維系的“茶靈”?所以茶山枯死三年,

如今茶靈復蘇,要陸家血債血償?這就是全部真相?那本殘破手札里記載的“活泉”邪術,

祭壇邊祖父指縫里的新鮮茶青,昨夜院子里那蠕動拼字的恐怖景象,

還有方才石臼中閃現(xiàn)的血腥碎片……所有的線索碎片如同冰冷的齒輪,

在這個解釋下咔噠一聲,嚴絲合縫地咬合在了一起。沉重得讓人窒息?!案2?/p>

”陸茗的聲音異常平靜,甚至帶著一絲冰碴般的冷意,“幫我找?guī)讉€人。

要嘴嚴實、膽子大些的。把院子里……那些茶葉,全部清理掉。深埋,或者……燒了。

”她停頓了一下,補充道,“別聲張,尤其別讓村里其他人知道昨夜發(fā)生了什么。

”福伯抬起頭,渾濁的眼睛里滿是驚愕:“小姐?您……您還要留在茶莊?

”他臉上寫滿了不贊同和更深的恐懼,“那可是……”“我知道那是什么?!标戃驍嗨?,

眼神銳利如刀,掃過桌上那冰冷死寂的陰陽茶臼,“是債,就得有人還。但怎么還,還多少,

不能只由它說了算。”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悸動,“爺爺用命守了這里一輩子,

我不能讓它就這么毀了。至少……我得知道,我到底要還什么。

”她的話語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

福伯看著眼前這個一夜之間仿佛褪去了所有青澀、眉宇間凝結著冰霜的年輕女子,張了張嘴,

最終只是重重地嘆了口氣,佝僂著背,默默地點了點頭。接下來的兩天,

陸茗將自己關在了云澗茶莊那間塵封的書房里??諝饫飶浡f紙張和木頭腐朽的混合氣味。

她需要信息,需要了解這三年間茶莊和茶山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需要知道“茗鼎集團”這個龐然大物是如何將觸角伸進這片閉塞的湖區(qū)的。

書房角落堆積著蒙塵的賬冊、信函和村里往來的文書。陸茗強忍著疲憊和額角傷口的隱痛,

如同一個在廢墟中挖掘的考古者,一頁頁地翻找著。線索如同散落的珠子,

被她一點點串聯(lián)起來。三年前,也就是茶山開始出現(xiàn)詭異枯死現(xiàn)象的那個春天,

一家名為“茗鼎集團”的跨國茶企,悄然在鄰近的岳州設立了分公司。起初,

他們只是以遠高于市場價的“保護價”收購周邊零散茶農的優(yōu)質鮮葉,迅速贏得了口碑。

第二年,當枯死的范圍擴大,茶農們陷入恐慌時,“茗鼎集團”適時地伸出了“援手”。

他們派來了“專家團隊”,打著“科技助農”、“土地修復”的旗號,

免費提供土壤檢測和“特效營養(yǎng)液”。陸茗在幾份皺巴巴的村民簽字文件上,

看到了“茗鼎集團技術援助項目”的字樣,后面附著一些村民潦草的簽名和鮮紅的手印。

文件下方,技術顧問的簽名龍飛鳳舞:**沈玉茹**。這個名字,讓陸茗的指尖微微一頓。

與此同時,一份夾在舊報紙里的、印制精美的宣傳冊滑落出來。

封面是碧藍的洞庭湖和現(xiàn)代化的玻璃幕墻大樓,標題極具誘惑力——“君山銀針故里,

國際生態(tài)茶旅度假區(qū)”。宣傳冊內頁的規(guī)劃圖上,

清晰地標注著“云澗茶莊”、“后山古茶林”以及大片村舍的位置,

都被囊括在一個巨大的、打著“生態(tài)開發(fā)”標簽的紅色區(qū)域內!而主導開發(fā)的,

正是“茗鼎集團”!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爬升。免費的援助,高價的收購,

背后竟是赤裸裸的鯨吞計劃!他們要的不是茶葉,是這片世代養(yǎng)育茶農的土地!

要將云澗茶莊、將后山的古茶林,甚至整個村子,都變成他們度假區(qū)里的一個“文化符號”!

爺爺顯然洞悉了這一切。在幾封字跡潦草、寫給鎮(zhèn)上和縣里領導的陳情信底稿中,

陸茗看到了祖父憤怒的筆觸:“……其心可誅!名為助農,實為釜底抽薪!

……古茶林乃洞庭茶根,豈容毀棄建那勞什子洋樓!……土壤枯死蹊蹺,恐非天災,

盼徹查‘特效藥液’……”然而,這些信件如同石沉大海,

只有一份縣里某部門蓋著公章、措辭官樣文章的回函,大意是“招商引資,發(fā)展經濟,

要顧全大局”。資本的巨輪,裹挾著“發(fā)展”的大旗,早已轟然啟動,

碾向這小小的、依靠古茶樹維生的村落。而茶靈的傳說和茶山的枯死,

無疑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讓恐慌的村民更容易被“茗鼎”開出的收購條件所誘惑。

陸茗合上最后一本賬冊,疲憊地靠在冰冷的椅背上。窗外的天色陰沉,

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壓著湖面。爺爺守護的,不僅僅是那虛無縹緲的“茶靈”,更是這片土地,

這些茶樹,以及依靠它們生存的人。外有資本虎視眈眈,內有“茶靈”索債的恐怖陰影,

人心惶惶……云澗茶莊,已是風雨飄搖中的一葉孤舟。第三天清晨,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敲響了云澗茶莊沉重的大門。陸茗打開門時,微微一愣。門外站著一個男人,

約莫三十五六歲年紀,身形清瘦挺拔,穿著半舊的卡其色工裝夾克,洗得發(fā)白的牛仔褲,

鼻梁上架著一副無框眼鏡。鏡片后的眼神溫和而沉靜,

帶著一種學者特有的專注和些許不易察覺的疲憊。他手里拎著一個沉甸甸的黑色工具箱,

上面印著褪色的“省茶研所”字樣?!罢垎?,是陸茗陸小姐嗎?”男人的聲音溫和有禮,

帶著一點不易察覺的南方口音,“我是省茶葉研究所的秦川。之前和陸老先生聯(lián)系過,

關于茶山病蟲害防治的課題……”他看了一眼門楣上“云澗茶莊”的舊匾額,

語氣帶著一絲歉意,“節(jié)哀順變。陸老先生的事情,我們聽說了,深感惋惜。”秦川?

省茶研所?陸茗立刻想起在那些村民簽字的技術援助文件上,

茗鼎集團技術顧問“沈玉茹”的名字旁邊,

似乎偶爾會有“秦川”的簽名作為“專家指導”出現(xiàn),但字跡顯得很克制。“秦教授?

”陸茗側身將他讓進來,心中警惕的弦悄然繃緊。茗鼎集團的人?還是……“叫我秦川就好。

”秦川溫和地笑了笑,目光不著痕跡地掃過略顯破敗卻收拾得干干凈凈的庭院,“冒昧前來,

主要是想實地看看茶山的情況。陸老先生生前一直很關注茶樹的異??菟溃?/p>

我們研究所也很重視,希望能找到原因?!彼D了頓,補充道,“尤其是后山那片古茶樹群,

情況似乎最為嚴重,也最具研究價值?!焙笊焦挪铇淙海〖缐谥?!陸茗的心猛地一跳。

她面上不動聲色,點點頭:“秦教授有心了。爺爺生前確實很憂心。請進吧,喝杯茶歇歇腳,

我再帶您上山?!睂⑶卮ㄗ屵M略顯空曠的堂屋,陸茗轉身去灶房燒水。

氣騰騰、湯色清亮的本地春茶(幸好庫房深處還有些未被昨夜詭異波及的存茶)回到堂屋時,

看到秦川并未落座,而是站在堂屋中央,微微仰頭看著那口依舊停放在原處的黑沉棺木。

他的背影顯得有些肅穆,眼鏡片反射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光。“陸老先生……是位真正的茶人。

”秦川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真誠的敬意,“他對這片茶山的感情,很深。

”陸茗將茶杯放在旁邊的八仙桌上,沒有接話。秦川轉過身,接過茶杯,道了聲謝。

他沒有立刻喝茶,目光卻落在了八仙桌一角——那里,

隨意地放著那本焦黃卷曲、邊緣炭黑的殘破手札。是陸茗早上翻閱后隨手放在那里的。

秦川的目光在手札上停留了一瞬,鏡片后的眼神似乎閃過一絲極快、極其復雜的情緒,

像是驚愕,又像是某種深沉的憂慮,隨即被他垂下的眼睫迅速掩蓋?!斑@是……?

”他像是隨意地問了一句?!耙恍┘依锏呐f東西,爺爺留下的?!标戃Z氣平淡,

走過去將手札拿起,看似隨意地收進了旁邊的抽屜里,“沒什么要緊的。”秦川點了點頭,

沒有再追問,只是低頭輕輕吹了吹茶杯上的熱氣,啜飲了一口,贊道:“好茶。

云澗的底子還在?!彼畔虏璞聪蜿戃?,語氣變得認真,“陸小姐,恕我直言,

這次上山,除了查看古茶樹的情況,我還有件事想提醒你?!标戃а劭此?/p>

“關于‘茗鼎集團’,”秦川的聲音壓低了一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

“他們提供的所謂‘土壤改良劑’和‘特效營養(yǎng)液’,我們研究所后來拿到過樣本。

”陸茗的心提了起來:“有問題?”秦川緩緩點頭,

鏡片后的目光銳利起來:“成分非常復雜,而且……極其不穩(wěn)定。

其中含有幾種強效的植物生長調節(jié)劑,濃度高得異常。短期內或許能刺激根系、催生新芽,

營造出一種‘復蘇’的假象,但長期使用,會嚴重破壞土壤原有的微生物群落平衡,

透支地力,最終導致根系不可逆轉的損傷和整株枯死?!彼D了頓,語氣更加沉重,

“更關鍵的是,其中檢測到了一種……我們目前也無法完全確定的有機化合物殘留。

它的分子結構……很特別,像是某種人工合成的植物毒素的前體,毒性潛伏期長,

且降解緩慢?!标戃闹讣馑查g冰涼!強效激素!人工合成的植物毒素前體!

這哪里是“營養(yǎng)液”?這分明是……是慢性毒藥!是謀殺土地的毒藥!

“那……那茶山的枯死……”陸茗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拔覀兏叨葢岩?,

這三年來茶山的大面積枯死,尤其是古茶樹的加速衰亡,

與‘茗鼎’大規(guī)模推廣使用的這些‘特效藥液’有直接關聯(lián)!”秦川的語氣斬釘截鐵,

帶著科研工作者的篤定,“他們利用茶農的恐慌和急于求成的心態(tài),

用免費和高價收購作為誘餌,實際上是在加速茶樹的死亡,摧毀茶農最后的希望,

為他們低價收購土地掃清障礙!”陽光透過雕花的木窗欞,

在堂屋的青磚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秦川的話語,如同投入死水潭的重石,

在陸茗心中激起滔天巨浪,冰冷而憤怒。激素、毒素、蓄意破壞……茗鼎集團,

或者說那個沈玉茹,她們的手段遠比她想象的更加陰毒!她們不是在競爭,而是在摧毀!

用化學的利刃,凌遲著這片養(yǎng)育了世代茶農的土地!“證據呢?”陸茗的聲音異常冷靜,

只有緊握的拳頭泄露著她內心的驚濤駭浪,“秦教授,你們有確鑿的證據嗎?

能證明那些藥液就是罪魁禍首的證據?”秦川推了推眼鏡,

臉上露出一絲無奈和苦澀:“這就是最大的問題。我們拿到的樣本有限,

而且是在他們推廣使用一段時間后,土壤和茶樹本身已經被深度污染的情況下才獲取的。

要建立起直接的、法庭認可的因果鏈條,非常困難。茗鼎的實驗室報告做得天衣無縫,

只列出‘有益成分’。那些有害物質……隱藏得很深,降解產物也難以追蹤。

最關鍵的是……”他看向陸茗,眼神復雜:“村民們……他們只看到了‘特效藥’噴下去后,

有些茶樹短期內似乎‘精神’了一點,加上茗鼎高價收購的誘惑……很多人,

已經簽了意向書。人心……散了?!币还沙林氐臒o力感攫住了陸茗。資本的力量,

人心的渙散,科學取證的艱難……重重壁壘,橫亙在真相面前。

難道就任由她們用化學的毒藥,偽裝成“茶靈索債”,

一步步將云澗茶莊、將這片古茶林推向毀滅?就在這時,

一陣急促而雜亂的腳步聲伴隨著喧嘩聲由遠及近,打破了茶莊的寂靜,

猛地撞開了堂屋虛掩的大門!“陸茗!陸茗你給我出來!”“出來說清楚!

”“你們陸家造的孽,憑什么要我們全村跟著遭殃!”“茶靈都顯靈了!血債血償!

你們陸家還想拖我們下水嗎?”五六個村民氣勢洶洶地堵在了門口,

當先一個膀大腰圓、滿臉橫肉的中年漢子,正是村里的刺頭王老三。他身后跟著的幾個村民,

臉上也混雜著憤怒、恐慌和一種被逼到絕境的兇狠。他們的目光掃過堂屋正中的黑棺時,

都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但隨即又被更強烈的情緒淹沒。“王老三叔?各位叔伯?

這是做什么?”陸茗上前一步,擋在眾人面前,聲音盡量保持平穩(wěn),但心卻沉了下去。

昨夜之事,終究還是傳出去了!福伯找的人,看來并不那么“嘴嚴”。“做什么?

”王老三嗓門洪亮,帶著煽動性的怒氣,唾沫星子幾乎噴到陸茗臉上,“你還好意思問?

昨夜你們家院子里鬧騰那么大動靜!茶葉都成精了!拼出‘血債血償’!村里都傳遍了!

茶靈顯靈了!就是沖你們陸家來的!”他指著堂屋那口黑棺,

聲音拔得更高:“老爺子當年干了什么缺德事,惹怒了茶靈!現(xiàn)在報應來了!茶山枯死三年!

如今茶靈親自找上門討債!你們陸家欠的債,憑什么連累我們全村跟著遭殃?

我們的茶樹也死了!我們的活路也斷了!”“就是!陸家造的孽,自己扛!

”“茗鼎集團開的價格公道!我們簽了意向書,拿了錢,好歹有條活路!”“別攔著我們!

你們陸家想死守著這鬧鬼的茶莊等死,別拉著我們墊背!”群情激憤,

矛頭直指陸茗和那口象征著陸家“罪孽”的棺材??謶趾同F(xiàn)實的生存壓力,

在有心人的煽動下,轉化成了最直接的攻擊性。秦川站在一旁,眉頭緊鎖,想要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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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6-09 23:59: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