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秋孤，何生是我的主人。我為他惡事做盡，為天下不容，而他為了心上人逼我入祭魔陣。
我死后，他卻入了魔，毀天滅地求我與他重新來過。我笑著將匕首刺穿他的心臟，殺魔證道，
成了人人敬奉的天道神女。1.“秋孤?！薄扒锕隆！薄扒?、孤。”呼喚的聲音越來越艱難，
但音量并不弱，我聽得一清二楚，卻并不想過去。我坐在樹上，有些煩躁。何生又被人打了。
他上輩子是個倔骨頭，被人欺辱到塵埃里，也不愿向我求救。如今完全相反，
次次不厭其煩喊我。可我現(xiàn)在完全不想管他和別人的那些恩怨情仇。但更煩躁的是，
老天既然要給我一次重來的機會，卻偏偏要讓我醒在和何生結(jié)了生死契之后。
結(jié)下生死契的兩個人性命相連，一人活而全活，一人死而全死。這下我不救也得救，
他必然也是知道這一點，才有恃無恐。不過早點救也是救，晚點救也是救。只要何生不死，
我樂于看他被折磨得毫無反擊之力的模樣。畢竟以后想看也看不到。
直到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眼見著那人的腳就要踢爆他的腦袋，我才姍姍來遲，
施法幫他擋了致命一擊。那幾個人是頗有些本領(lǐng)的伏妖師，見我勢單力薄，便一擁而上。
盡管出了血霧森林后，我的法力在逐漸恢復(fù)，對付他們幾個不成問題。
但我不愿意在何生面前展現(xiàn)自己的真正實力，上輩子就是對他毫無保留，才會被他利用殆盡，
甚至連生死契都被他強行改成了主仆契。于是我故意裝作吃力與他們周旋，挨了兩掌之后，
才將他們打跑。濃密的樹林里，破敗的樹葉紛飛散落，何生被人踩進泥濘里，狼狽不堪。
我撫了撫微皺的裙擺，朝他一笑：“你還好嗎？”我當(dāng)然知道他不好，他肋骨斷了兩根，
手骨折了一半，渾身上下沒塊好肉。但我不關(guān)心這些，我只想知道他還能不能繼續(xù)走。
“……我沒事?！薄澳蔷妥甙??！蔽倚τ白撸紊阍诤竺嬉蝗骋还崭?。
2.我們要去藥王谷。藥王谷那老頭性情古怪，唯利是圖，上一世我們兩手空空而去，
吃了不少苦頭。這次我早有準備，早早去斷心崖采了灼心蓮當(dāng)敲門磚。斷崖底下熔漿四濺，
一個手滑便是死無葬身之地。有了上一世經(jīng)驗，這次采摘起來并不那么費勁?！八隳阌斜臼?。
”那老頭冷哼一聲，收下那有市無價的藥蓮，自信滿滿道：“你那小郎君的根骨有救了。
”何生被同門聯(lián)手推入吃人不吐骨頭的血霧里，根骨盡毀，
上一世我便用九死一生采來的藥換了這一諾。只是這一次，我這灼心蓮喂狗也不浪費給他！
我不悅道：“你收了我的東西，卻給他辦事是什么道理？”老頭神色一愣，
問我：“你莫非別有所求？”我點點頭：“我要你解了我和他的生死契。
”“你這小姑娘好生為難人，我一個藥師，哪里懂這些！”老頭搖搖頭，竟然不愿意幫忙。
旁人不知道，我是知道的。當(dāng)年何生重返藥王谷，得了一個藥方，端給我一碗藥。
我不曾設(shè)防，喝下之后撕心裂肺地痛了三天三夜，
醒來之后便發(fā)現(xiàn)我們之間的生死契不知何時改成了主仆契。我氣急敗壞想掐死那老頭，
何生抬手將我打落，冷冷警告：“如今我是主，你是仆，你乖些，就能少吃點苦頭。
”那時候我才知道，他依賴我，也忌憚我，便使出這樣的手段來控制我。
3.我明明是個吃人的妖怪，卻從未嘗過人肉的滋味，因為何生不許。我從來都聽他的話，
可是一開始只是愿意聽，后來是不得不聽，最后習(xí)慣了聽。這次，
我斷不能讓自己稀里糊涂受他擺布。想到前世重重，我不由戾氣橫生，
一把掐住老頭的脖子：“你別跟我裝糊涂，若不解，就去死！”“好……我解！
”那老頭嘶啞著聲音應(yīng)承下來，我反倒有些奇怪。上一世那死倔的毒老頭，
怎么變得如此貪生怕死起來。不過只要能解，我懶得探究其他。“多久？”“片刻。
”我狐疑：“不需三天三夜？”“……不用?！崩项^胡須一抖，
古怪道：“這生死契非有情人無法結(jié)成，既然結(jié)了也是樁好事，怎么非要解？”我心中冷笑，
不為所動：“你盡管解便是，方法不論。”生死契結(jié)下的必要條件便是你情我愿，
即雙方要愿意與對方同生共死。我曾經(jīng)也因為這一層想法，誤以為何生對我情根深種，
實在是可笑至極。那時我性子頑劣，不顧危險偷偷跑出結(jié)界，卻被高等伏妖人捉住，
吸干了一身功力，丟進滿是惡鬼邪肆的血霧森林里自生自滅。奄奄一息的何生渾身是血，
就躺在我旁邊。我吸食他的血，慢慢恢復(fù)生命力，也因而將他視為救命恩人，
張牙舞爪地護他不被邪祟吞噬。他醒后，我們立了契約。我喝著他的血，
護著他一步一步走出了血霧森林。仔細想來，種種牽扯，不過是一場陰差陽錯的交易罷了。
4.“方法不論？即便他會痛不欲生？”這鐵石心腸的毒老頭不知怎么的變得唧唧歪歪！
我不耐煩催促他：“這與我何干？我只要結(jié)果。”甚至，我倒希望他再痛一點。
只是何生此人，步步為謀，尤其在落魄時，心眼子比誰都多?！澳阋液人俊彼酥?，
一雙冷涼的眸直直看著我之時，我便知道，瞞不過他。“喝了它?！蔽议_口，
笑里帶了幾分威脅。即便我不想與他為敵，但事情要做，就得做絕。正當(dāng)我要施法強逼之時，
出乎意料的是，他很平靜地喝了。生死契的解法簡單粗暴，喝完藥，直接放他的心頭血就行。
倘若要結(jié)主仆契，就多一個步驟：將對方的心頭血凝成血珠，用符咒裹著吞了。
我倒想讓他為奴為仆伺候我，但我知道自己日后修為不及他，早晚會被反噬。藥效已經(jīng)發(fā)作，
他面色蒼白，閉目調(diào)息。待藥效完全發(fā)揮還要一會兒，我正要出去散散步，
聽到他顫著聲音喊我?！扒锕隆彼嬷乜?，朝我勉強一笑，竟然有幾分討好的意味，
“陪、陪我好嗎？”我非常謹慎地退后三步，懷疑他正想到什么法子對付我。那一瞬間，
我看到他嘴角強撐的笑凝滯了一下?！拔沂莻€廢人，你與我解契是對的。
”他很快整理好情緒，說得情真意切：“只是你舍命救我，我無以為報，倘若不棄，
日后我便伴你左右，任你差遣?！辈豢煞裾J，這世上除了曉山府君，
再難有第二個能與何生的樣貌平分秋色的人。如今他弱小、乖順，藏起了一身毒刺，
一雙多情的彎月眼看過來，便能憑空勾人心弦。我心中嗤笑一聲。上一世，
他可沒有這般覺悟。5.那時我傾慕于他，一心想讓他以身相許，卻讓他避之不及，
嫌惡至極。他憤怒道：“生死契又如何？我便是去死，也不和你死一塊！”也怪我天真，
他的父母死于妖的背叛，他不幸的前半生大多磋磨皆源于妖魔。在何生看來，妖怪貪婪成性，
道德低下，頑劣不堪，可做手中刀，不做枕邊人。他一開始便厭我入骨，
又怎會看得上我這可笑的幾分真心?？稍谖铱磥恚祟愐矊嵲谔搨蜗沦v。如今我不肯捧著他，
他不就換了個策略，來彎腰討好我了嗎？我存心羞辱他，慢悠悠挑開他半開的衣襟，
在他的鎖骨上流連?！澳愦虿贿^我，護不了我，唯一能瞧得過去的，
也就這張臉和這副身體了?！焙紊挂?，任我磨搓。“都是你的?！彼麊÷暤馈?/p>
曾經(jīng)百般求而不得的東西突然唾手可得，我卻覺得索然無味。6.上輩子為了得到他，
我干了不少荒唐事。其中一件，就是在他與圣女的訂婚宴上，給他下了藥。眾目睽睽之下，
旖旎的床榻上，我伏在何生身上，媚著聲音攪黃了他們的婚事。其實何生沒碰我，
何生自己也不知道。面對圣女咄咄逼人的質(zhì)問，我聽到他頹然的聲音：“事已至此，
我們便作罷吧?！痹豪锏难诀咚较铝R我下賤，我不在意。圣女說，殺了我，婚約就如期進行。
他沒殺我，我便以為他心中對我有情?？墒悄侨罩?，他將我囚禁在別院。
院子里的蓮花開了又敗，敗了又開，年復(fù)一年，
我的妖力也已經(jīng)被頭頂?shù)尼岇`陣稀釋得所剩無幾。我戴著鎖鏈，安靜地坐在院里的榕樹上，
日復(fù)一日地看著空寂的后山，想了無數(shù)次家。7.秋孤是我母親給我起的名字。
我出生那會兒，正值仙魔大戰(zhàn)，族人緊急遷移至鏡花秘境避難。當(dāng)時父親生死未卜，
母親郁郁寡歡、悲從中來，為我取名秋孤。后來我個性叛逆，偏愛特立獨行，母親懊惱不已，
每每只嘆：“都怪我，當(dāng)初胡亂給你起了這么個孤僻的名字。
”那時我還不知“孤”之一字里含著多少無可奈何的絕望，
別院里短短的幾十年才讓我真正開始害怕。剛開始，我盼著何生來接我，可他一次不肯見我。
我日日數(shù)著樹上的葉子，數(shù)到它禿了，再發(fā)芽，再數(shù)，
再禿……在荒蕪得看不到盡頭的囚禁里，磨滅了我所有的不甘，卻滋生了無數(shù)后悔茫然。
我日夜想著回去之后母親會如何訓(xùn)斥我。我那好吃懶做的大師兄如今混成了什么模樣？
那個經(jīng)常給我講大道理的啰嗦枯樹精有沒有抽芽？
被我薅光葉子收為小弟的花精有沒有被人欺負……回家的念頭深入骨髓，
以至于何生再次站到我面前時，我只想讓他放我回家。8.我迫不及待開口求饒。
他掐著我的下巴，聲音冰冷：“你謀害圣女、背叛同類，曉山因你生靈涂炭，一身罪孽，
離開這里，誰能保你？”他的手仿佛化成千萬條帶刺的藤曼，將我緊緊捆住，掙脫不得。
一身罪孽，無處容身。哈哈哈哈哈。我悲笑：“我為你染了一身血債，
憑什么你就是萬人敬仰的青光神君，我就是作惡多端、萬劫不復(fù)？”“因為你是妖。
”“我已經(jīng)沒有任何妖力了，求你……求你？”我絕望地懇求他的憐憫，
卻得到他的一句：“還不夠?！薄澳且绾危俊焙紊聊瑤自S，緩緩道：“仙魔大戰(zhàn)之后，
世間半數(shù)以上生靈折損，致使陰陽失調(diào)、天地失衡，眾生大限將至。
靈山聚眾仙君合議開啟復(fù)靈陣，如今只缺一個祭品?！彼^復(fù)靈陣，顧名思義，一旦開啟，
靈歸大地，萬物復(fù)生。而歸靈的方法，是將仙魔兩家之力聚與容器中，
以純正的靈氣凈化混沌的妖魔之力，最后同歸大地。所謂容器，就是那個祭品。我不可置信，
覺得可笑，又覺得荒謬：“這不該是圣女的職責(zé)嗎？”圣女之所以是圣女，
是因為她天生純靈之體，生下來便有獻祭蒼生的使命?！澳阋部梢浴！焙紊馈?/p>
我抬頭看著頭頂?shù)尼岇`陣，恍然大悟。短短數(shù)十年，我的妖力悄無聲息散去，
但一身強韌的妖骨卻散不去，世間再去哪里找到我這么一個完美的替代品呢？“秋孤，
你別怕?！彼龆覝厝岬匦ζ饋怼Ｋ∥业南掳?，端詳著我顫栗惶恐的臉色，
用著我從未聽過的輕哄的語氣安撫我。“只要這一次，你就能償還所有的債孽。
”“一旦你以身祀鬼救了蒼生，便能得天道應(yīng)允的一線生機?！薄拔冶ＷC，我會救你，
你不會有事。從今以后，你便是這世上最尊貴的神使?！彼攀牡┑?，可我知道，他騙我。
從古至今，復(fù)靈陣只成功開了一次。那一次，世間仙魔盡數(shù)折隕，這便是代價。既已如此，
誰又能顧得上一個祭品的死活。盡管如此，我還是順從了。我想，償還所有孽債。
9.死之前回不了家，是我最大的遺憾。我待在無人靠近的囚陣里，
央著來看我的圣女幫我?guī)б患盼锍鋈?，告訴家里一切安好。
可那心系天下、視我如草芥的圣女卻恨我，恨我奪了她獻祭蒼生的神圣使命。
她將冰魄劍遞給我，要我自殘三劍，才肯應(yīng)我。那冰魄是我歷經(jīng)生死，
在極寒之地跋涉三天三夜帶回來的。我用冰魄給何生護住心脈，
將奄奄一息的他送到圣女面前。圣女慈悲心腸，衣不解帶為他療傷。靈山重重陣法，
妖不得寸進。我冒著生命危險去看他，卻發(fā)現(xiàn)何生正專注地看著圣女，寒眸化水。而那冰魄，
經(jīng)過他的精心打磨，嵌在花紋繁復(fù)的玄鐵里，成為了圣女的貼身佩劍。如今，
那冰魄化在我的身體里，幾乎要將我的五臟六腑凍裂。如果沒有那三劍，
我或許還有一線生機。但我已然是強弩之末，萬鬼穿身之際，便是我爆體而亡之時。
最后一刻，我聽到一聲撕心裂肺的喊聲?！扒锕拢 彪鼥V朧，似真似幻，
我突然想睜眼看一下，可我再無半分力氣。是誰呢？誰會這般喊我？誰會在意我的生死？
曉山君……不是他。他肯定恨死我了?！?0.“轟隆——”夜里淅淅瀝瀝下起雨來，
我被雨淋醒，懶懶支起身體。解開生死契之后，我便甩了何生，獨自游蕩。我本想著回家，
卻發(fā)現(xiàn)身后有人跟蹤。我故意繞了幾圈，對方窮追不舍，實力隱約不在我之下，
只是遲遲不動手，似有所忌憚。今夜，恰是良機?！斑荨膘`刃穿透樹葉，破雨而來。
我腳尖一點，立上枝頭，冷聲問：“你是誰，秋孤可有得罪？”照理來說，
這一世我低調(diào)得很，也刻意隱藏了氣息，不該有仇家才對。月下幽影浮動，
一道清淡的聲音穿透涼夜?！袄钊荨！睍陨骄幸凰酌Q李容，字長舒。
我曾調(diào)笑他：“李容李容，可是花容月貌的容？”他并不惱怒我的取笑，
只是溫和道：“取其字，不取其意?！湫男菪菅?，其如有容’，取的是寬容之意。
”……掌心凝聚的靈力悄然散去，我聲音慢了半拍：“你……找我？”他緩緩開口，
聲音如青玉落木：“是啊，我來討債了。憑空一道驚雷乍響，閃電辟開黑幕，
我對上他一雙清塵目。疏離淺淡，卻不咄咄逼人，討債也討得這么令人無法生厭。
可我不是……還完了嗎？復(fù)靈陣一開，曉山萬靈復(fù)蘇，血債早已還清。
我不自覺將心里的話說出來。他看著我，用最溫和的語氣質(zhì)問：“你騙我真心，負我情意，
可算了？”沒算?？墒牵貋硪皇?，李容為何還記得？我瞪大雙眸，卻無暇思索其他，
只因他朝我伸手。“往事種種，于我諸多難平，思來想去，終是不甘。那日你曾應(yīng)我一諾，
長舒不求其他，只求你伴我三載，化解我心中魔障，三年之后，再無糾纏?！蔽覐牟恢?/p>
光風(fēng)霽月的曉山府君，會因我心生魔障?！扒锕?，跟我走好嗎？”“不許！
”何生如山中鬼魅般，悄無聲息立于我身后。11.“秋孤？”李容依舊等著我的回應(yīng)。
這讓我想起那天，李容身著鮮艷銹花喜服，素來含笑的眼尾通紅，睫毛輕顫。他不言不語，
任我在眾目睽睽之下與何生私奔。那場婚禮，本就是我為了試探何生心意而應(yīng)下的。也因此，
我許李容一諾，日后他若有所求，我必當(dāng)盡力償還。果然是債，是因果，重來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