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大同府的晨霧被馬蹄踏碎時,龔大鵝隔著竹簾已將城門處的稅吏盤查流程默記于心。騾車在西城墻下的"聚賢棧"停下,蘇婉兒掀起帷幔的瞬間,守在街角的錦衣小廝突然跪倒:"小姐!您可讓老奴找煞了!"
來者年約五旬,腰間掛著刻有"蘇府"字樣的銅腰牌。龔大鵝注意到他鬢角新染的靛青,指尖虎口處有常年握筆的繭子——這并非普通仆役,倒像是賬房先生喬裝。
"宋叔,父親近況如何?"蘇婉兒攥緊玉佩,聲音發(fā)顫。
老仆湊近耳語幾句,目光突然落在龔大鵝身上。后者從錢袋取出三枚銅錢,塞給站在車旁的乞丐:"勞煩去對面茶棚,買些桂花糖糕來。"待乞丐跑遠(yuǎn),他才淡笑道:"在下龔三,與小姐途中偶遇,幸得周全。"
被稱作宋叔的老者審視他的粗布短打,忽然作揖道:"既救我家小姐,便是恩人。請隨我來。"
蘇府在后宰門街的深巷盡頭,三進(jìn)院落雖不及豪門氣派,卻透著書香門第的雅致。穿過垂花門時,龔大鵝瞥見影壁后閃過的丫鬟衣角——共有五人,袖口繡著不同花色,應(yīng)是分屬不同院落的使喚人。
"公子請稍候,我家老爺暫不能見客。"宋叔將他們引入東廂房,奉上茶盞時壓低聲音,"三日前,老爺被御史臺帶走時,曾托人帶出半卷賬冊......"
話音未落,院外突然傳來喧嘩。"李大人駕到!"小廝的通報聲里帶著惶恐。龔大鵝從窗縫望去,只見八抬暖轎停在中院,蟒紋團(tuán)領(lǐng)的中年男子扶著管家下車,腰間玉佩與客棧里的綁匪如出一轍。
"蘇同知抱恙?李某特奉尚書大人之命,來取歷年的茶馬司賬冊。"李姓男子敲了敲手中的鎏金令牌,"章宗陛下祭天在即,若耽誤了國庫清點......"
蘇婉兒渾身發(fā)抖,指甲幾乎掐進(jìn)掌心。龔大鵝按住她的手背,從袖中摸出原主的舊賬本,大步走出廂房:"不知大人要查哪年的賬?在下乃蘇府新聘的賬房,或許能幫上忙。"
李管家瞇起眼睛:"你是何人?"
"龔三,曾在懷仁縣李記米行當(dāng)差。"龔大鵝特意加重"李記"二字,觀察對方反應(yīng)。果然,李姓男子的瞳孔微微收縮——那起綁架案他必是幕后黑手之一。
"既如此,便隨我去書房。"男子甩袖走向西跨院,靴底的鎏金紋路在青石板上留下淡淡痕跡。龔大鵝注意到他步幅均勻,卻刻意避開第三、第七塊松動的磚石——此人對蘇府布局極為熟悉,怕是早已買通府中內(nèi)鬼。
書房內(nèi),檀木書架上整齊碼放著三十六個藍(lán)布包裹的賬冊。龔大鵝假意整理案頭,實則用鋼筆尾端輕敲桌面——三長兩短,這是他在現(xiàn)代給團(tuán)隊的暗號,表示"有內(nèi)鬼,速查"。穿越而來的鋼筆此刻成了他的"摩斯密碼器",而對面的李大人正饒有興致地盯著他的動作。
"就從泰和三年的茶馬司賬開始吧。"男子隨手抽出一本,封皮上的灰塵簌簌掉落。龔大鵝翻開賬冊,目光掃過密密麻麻的毛筆字,突然指著某行數(shù)字道:"此處似乎有誤。"
"哦?"李大人探身來看,卻見龔大鵝用鋼筆在空白處畫了兩個并列的方格:"大人看,購入吐蕃馬三百匹,單價二十貫,合計六千貫。但支出項卻記了六千五百貫,多出來的五百貫......"
"許是運輸損耗。"男子語氣生硬。
"可損耗應(yīng)單列科目。"龔大鵝又畫了個箭頭,"且同期賣出的茶葉共計一千二百擔(dān),按每擔(dān)五貫計算,收入六千貫。但庫存結(jié)余卻寫著'余三百擔(dān)',這算術(shù)......"他突然停住,因為看到賬冊邊緣有不易察覺的火漆印——這賬本被人篡改過。
窗外傳來梆子聲,巳時三刻。龔大鵝想起方才路過瓦舍時,聽見說書人正在講"祭天神器遭狐仙竊取"的段子。輿情監(jiān)測的本能讓他意識到,這個謠言與眼前的賬本漏洞必有聯(lián)系——完顏兀顏尚書恐怕正利用祭天前的輿論混亂,掩蓋茶馬司的貪腐。
"在下想去趟茅房。"他起身出門,繞到后院的角門,塞給看門小廝一貫錢:"勞駕跑趟瓦舍,把今日所有說書人的話本都買來,要最新鮮的。"
回到書房時,李大人已將賬冊歸位:"既無差錯,李某就告辭了。"龔大鵝注意到他袖中鼓出的一角藍(lán)布——果然偷換了賬本。待腳步聲消失,他立刻打開剛買來的話本,只見《西京異聞錄》的最新章節(jié)赫然寫著:"北郊祭天臺下,夜夜有白光閃現(xiàn),乃上古神器顯靈,卻被奸臣所盜......"
"宋叔,去備輛馬車。"龔大鵝將話本塞進(jìn)蘇婉兒手中,"我們要去御史臺。"
御史臺位于朱雀大街北段,青灰色的墻垣透著森冷。龔大鵝讓蘇婉兒在巷口等候,獨自以"蘇同知賬房"的身份求見御史中丞。遞出名刺時,他故意讓袖口露出半截鋼筆——金屬的冷光果然引起了守衛(wèi)的注意。
"你這是何物?"統(tǒng)領(lǐng)伸手來拿。
"此乃算籌神器,可快速核賬。"龔大鵝在石桌上畫了道橫線,"上珠當(dāng)五,下珠當(dāng)一,比算盤更便捷。"守衛(wèi)們面面相覷,顯然沒見過阿拉伯?dāng)?shù)字的奇妙。就在此時,門內(nèi)傳來傳喚:"中丞大人有請。"
完顏崇厚,年約四十,三綹長髯修剪得一絲不茍。龔大鵝注意到他書案上擺著的《泰和律》,卷角處有紅色批注——此公必是律法熟稔之人,可借勢而為。
"聽聞你有賬冊要呈?"中丞指尖敲了敲案頭的青銅鎮(zhèn)紙。
"非賬冊,乃輿情。"龔大鵝將話本攤開,"大人可知,街頭巷尾都在傳祭器被盜?此謠言若蔓延至朝堂,恐動搖國本。"
完顏崇厚眼神一凜:"你想說什么?"
"謠言如流水,需尋源頭。"龔大鵝用鋼筆在紙上畫出扇形圖,"瓦舍說書人是傳播樞紐,而供稿者......"他突然壓低聲音,"恐怕來自戶部。"
中丞的瞳孔猛地收縮。龔大鵝知道,他賭對了——完顏崇厚與完顏兀顏雖屬同宗,卻在爭奪下一任右丞相之位。
"三日前,蘇同知被拿,正是因為發(fā)現(xiàn)茶馬司賬冊有誤。"龔大鵝趁熱打鐵,"若大人能讓在下參與查賬,必能揪出貪腐之人,屆時謠言不攻自破。"
窗外傳來歸雁的長鳴。完顏崇厚盯著紙上的扇形圖,突然笑道:"聽聞蘇同知之女才貌雙全,若龔先生能辦妥此事......"
"在下唯有一求。"龔大鵝打斷道,"請大人借我二十個可靠人手,我要組建'輿情監(jiān)察隊',專查謠言出處。"
酉時三刻,二十名身著便衣的御史臺暗樁在城隍廟集結(jié)。龔大鵝將他們分成四組,每組負(fù)責(zé)不同區(qū)域的"信息節(jié)點":茶棚掌柜、驛卒、貨郎、青樓龜公。他給每人發(fā)了一本小冊子,封皮寫著"輿情日記",內(nèi)頁是他設(shè)計的信息采集表:
時間 地點 傳播內(nèi)容 傳播者身份 聽眾反應(yīng) 關(guān)聯(lián)人物
"記住,謠言的生命力在于細(xì)節(jié)。"龔大鵝用樹枝在地上畫出流程圖,"若有人說'看見祭器在完顏大人府中發(fā)光',要立刻追問'何時看見?幾人在場?府中哪個方位?'"
月上柳梢時,第三組傳來消息:城西當(dāng)鋪的朝奉今日收了當(dāng)票,典當(dāng)者是戶部的一名小吏,當(dāng)品正是半塊和田玉璧——與祭器上的紋飾吻合。
"走,去戶部!"龔大鵝翻身上馬,腰間突然傳來灼痛。他伸手摸去,竟是那支鋼筆在發(fā)燙,筆尖滲出淡金色液體,在月光下凝成細(xì)小的符文——通天神教的印記?這個發(fā)現(xiàn)讓他后背發(fā)涼,卻無暇細(xì)想。
戶部后宅的地窖里,他們果然搜出了整套祭天禮器。當(dāng)完顏兀顏被押解歸案時,懷里還緊抱著一本篡改過的賬冊。龔大鵝翻開扉頁,只見第一頁用朱砂寫著"祥瑞錄"三字,里面詳細(xì)記錄著如何制造"狐仙盜器"的謠言,甚至計劃在祭天當(dāng)日安排"神器回歸"的戲碼,以彰顯章宗"天命所歸"。
"好個一箭雙雕。"完顏崇厚看著滿地贓物,"既掩蓋貪腐,又向陛下表忠。"
"可惜他遇上了懂輿情的人。"龔大鵝擦拭鋼筆,發(fā)現(xiàn)金色符文已消失不見,"尚書大人千算萬算,沒算到市井謠言能被系統(tǒng)追蹤。"
子時的鐘聲里,蘇婉兒在御史臺門口等到了龔大鵝。她遞上熱酒,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鋼筆上:"方才府中傳來消息,父親的案子......有轉(zhuǎn)機(jī)了。"
"因為我們贏了第一場戰(zhàn)役。"龔大鵝望著滿天星斗,忽然想起現(xiàn)代辦公室的落地窗,"但西京的棋盤才剛剛擺開。明日,我要去見一個人——通天神教的圣女。"
蘇婉兒手中的酒盞險些跌落:"那是邪教!三年前曾在西京制造血光之災(zāi)......"
"越是危險的地方,越有真相。"龔大鵝摸了摸腰間的羊皮錢袋,里面裝著從完顏兀顏書房找到的半張密信,落款處赫然畫著與鋼筆符文相同的圖案,"而且,他們似乎知道我從何而來。"
夜風(fēng)卷起街角的落葉,遠(yuǎn)處瓦舍仍傳來的說書聲,只是內(nèi)容已變成"龔賬房智破貪腐案"。龔大鵝知道,自己的名字正在西京的輿情網(wǎng)絡(luò)中迅速傳播。而這,不過是他在金朝棋盤上落下的第一枚棋子——接下來,他要讓"龔三"這個名字,成為金章宗案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