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圣旨賜婚那夜,沈素問抱著咳血的妹妹跪在雨里。
她嫁的是靖北王蕭絕——曾經(jīng)戰(zhàn)功赫赫,如今卻容顏盡毀、雙腿殘廢的修羅。 大婚夜,
他掐著她脖頸冷笑:“又一個來送死的?” 她指尖銀針抵住他命門:“我能治你的腿。
” 半年后,她為他剜盡腐肉,他替她擋下暗箭。 宮宴上皇帝笑問:“靖北王可要換王妃?
” 蕭絕當眾吻住她:“臣妻甚好?!?可當妹妹病危,太醫(yī)卻道:“需靖北王心頭血入藥。
” 圣旨再降時,素問一把匕首抵住帝王咽喉: “誰動他,我殺誰。”正文暴雨如注,
狠狠砸在青石板上,濺起渾濁的水花,將跪在庭院正中的兩道單薄身影徹底吞沒。寒意刺骨,
鉆透濕透的粗布衣裙,直刺入沈素問的骨髓深處。她緊緊抱著懷中的人,雙臂幾乎僵硬,
卻不敢有絲毫松動。沈微蘭小小的身子蜷縮在她懷里,像一片被狂風摧折的落葉,
每一次撕心裂肺的咳嗽都帶著令人心驚的腥氣,星星點點的暗紅混著雨水,
在素問淺青色的裙擺上暈開、擴散,如同絕望中綻放的詭異花朵。
“阿姐……冷……”微蘭的聲音細若游絲,破碎在滂沱的雨聲里,
帶著孩童無法理解的恐懼和痛苦。素問喉頭哽咽,像堵著滾燙的烙鐵,發(fā)不出半點聲音,
只能更用力地將妹妹冰冷的身子擁緊,試圖用自己的體溫去捂熱那不斷流逝的生命。
雨水順著她蒼白的面頰滑落,分不清是雨還是淚。一道慘白刺目的閃電驟然撕裂墨黑的蒼穹,
瞬間照亮了庭院,也照亮了廊檐下那個身影。宣旨太監(jiān)一身赭石色宮裝,
面無表情地立在干爽的廊下,雨水在他腳前形成一道濕漉漉的界限。他手中那卷明黃的圣旨,
在電光下反射出冰冷而刺目的金光,像一道催命的符咒。尖細刻板的聲音穿透雨幕,
每個字都帶著不容置疑的寒意,狠狠鑿在素問的心上:“奉天承運,
皇帝詔曰:沈氏長女素問,性秉溫良,德容兼?zhèn)?,特賜婚于靖北王蕭絕,擇吉日完婚,
欽此——!”最后一個字音落下,如同重錘擊打銅鐘,在素問空茫一片的腦中嗡嗡震響。
靖北王……蕭絕。那個名字,是京城里無人敢輕易提及的禁忌。曾經(jīng)名動天下的戰(zhàn)神,
不敗的傳說,如今,只是活在人們竊竊私語中的、一個面目全非、雙腿盡廢的活修羅。
關(guān)于他如何從云端跌落泥淖,如何性情暴戾嗜血,
如何在新婚之夜接連克死兩任王妃的傳聞……每一個字都淬著毒,浸著血。而現(xiàn)在,
這道圣旨,像一條冰冷的毒蛇,纏上了她和微蘭的脖頸。“沈姑娘,接旨吧。
”太監(jiān)的聲音毫無波瀾,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慢。
兩個小太監(jiān)捧著象征王妃身份的華貴嫁衣和鳳冠上前一步,那鮮艷奪目的紅,
在慘淡的雨夜里,紅得如同凝固的鮮血,刺得素問眼睛生疼。
懷中的微蘭又是一陣劇烈的嗆咳,小小的身體痛苦地弓起,溫熱的血沫濺上素問的下巴。
那一點微弱的暖意,像針一樣扎醒了她。素問猛地抬起頭,濕透的額發(fā)黏在臉上,
雨水沖刷著她毫無血色的面頰。她望向廊下那面無表情的宣旨太監(jiān),
眼底最后一點微光被無盡的絕望和某種破釜沉舟的狠厲取代。她沒有看那耀眼的鳳冠霞帔,
目光死死鎖住那卷明黃的圣旨?!俺寂彼穆曇羲粏〉脜柡?,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被砂紙磨過的喉嚨里艱難擠出,卻帶著一種奇異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接旨?!北涞那啻u地面,寒意透過單薄的膝蓋直沖頭頂。她抱著微蘭,
深深伏下身去,額頭重重磕在濕冷的磚石上。“咚”的一聲悶響,混雜在雨聲里,
幾乎聽不見。靖北王府的朱漆大門,沉重得如同墓穴的封石。門楣上高懸的匾額,
“靖北王府”四個鎏金大字在陰沉天色下黯淡無光,透著一股死氣沉沉的威嚴。
沒有張燈結(jié)彩,沒有賓客盈門,甚至連尋常大戶人家門前的石獅子,
都仿佛蒙上了一層灰敗的陰翳。沈素問一身刺目的紅嫁衣,獨自一人站在緊閉的大門前。
雨水早已停歇,空氣里彌漫著潮濕泥土和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陳舊氣息。她身邊空無一人,
沒有送嫁的親人,沒有陪伴的婢女,只有王府側(cè)門邊一個佝僂著背的老蒼頭,
用渾濁無光的眼睛漠然地掃了她一眼,隨即又垂下眼皮,
仿佛她只是門口多出來的一件礙事的擺設(shè)。沉重的門軸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
只開了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老蒼頭的聲音像是從破風箱里擠出來,
干澀而毫無情緒:“王妃,請吧?!遍T內(nèi),是望不到盡頭的深寂回廊。
光線被高墻切割得支離破碎,廊柱的陰影濃重得如同化不開的墨。
一股混雜著藥味、朽木味和某種若有若無的鐵銹腥氣的陰冷氣息撲面而來,
激得素問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她獨自踏入那道縫隙,
身后沉重的府門在“哐當”一聲巨響中緊緊閉合,隔絕了外面世界最后一絲微弱的光線。
那聲響如同喪鐘,震得她心頭一顫。引路的只有一個沉默的小廝,腳步輕得像貓,低著頭,
不敢發(fā)出一點多余的聲音。偌大的王府,靜得可怕。廊下偶爾能瞥見幾個仆役的身影,
皆是面色灰敗,動作僵硬,眼神躲閃,如同行尸走肉。整個府邸,
像一座巨大的、精心打造的囚籠,每一塊磚石都透著令人窒息的壓抑和絕望。
新房設(shè)在王府深處一座獨立的小樓。推開門,
一股濃烈的藥味混雜著陳年積塵的氣息撲面而來,幾乎令人作嘔。房間很大,
陳設(shè)卻異常簡單,甚至可以說簡陋。只有一張掛著暗紅色舊帳幔的大床,一張黑漆方桌,
兩把椅子。窗戶緊閉,糊著厚厚的窗紙,光線昏暗,
唯一的光源是桌上兩支快要燃盡的龍鳳喜燭,跳躍的燭火在墻壁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影子,
如同鬼魅。沒有合巹酒,沒有撒帳果,沒有喜娘。只有一片死寂,沉甸甸地壓在人的胸口。
時間在死寂中無聲流淌,唯有燭芯偶爾爆裂的輕微“噼啪”聲,襯得這寂靜愈發(fā)駭人。
寒意順著冰冷的青磚地面絲絲縷縷地爬上腳踝,侵入骨髓。素問挺直背脊站在桌邊,
雙手在寬大的嫁衣袖中緊握成拳,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用那一點尖銳的疼痛強迫自己保持清醒。不知過了多久,久到那兩支紅燭已燃去大半,
蠟淚在燭臺上堆疊凝固,如同泣血?!爸ㄑ健币宦曒p響,打破了死水般的沉寂。
內(nèi)室的門開了。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沒有輪椅。他就那樣站著,身形異常挺拔,
像一柄沉寂多年卻依舊不肯彎折的古劍,帶著一種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然而,
支撐這份“站立”的,是兩根漆黑冰冷的玄鐵拐杖,深深杵在青磚地上。
他的臉……沈素問的呼吸瞬間凝滯。大半張臉被一張猙獰的玄鐵面具覆蓋,
只露出緊抿的薄唇和線條冷硬的下頜。那面具的造型如同惡鬼,邊緣深深嵌入皮肉,
在跳躍的燭光下泛著幽冷的金屬光澤。面具之外,未被覆蓋的額角和頸側(cè)皮膚上,
是縱橫交錯、深可見骨的疤痕,像被烈火焚燒后又粗暴縫合的破布,扭曲盤結(jié),虬結(jié)可怖。
一雙眼睛,在面具的眼孔后亮起,幽深、冰冷,如同寒潭底部千年不化的堅冰,
沒有絲毫溫度,只有無邊無際的荒蕪和死寂。他一步一步,緩慢地,極其艱難地,
依靠那兩根鐵拐挪進新房。每一次鐵拐撞擊地面的“篤、篤”聲,
都像重錘敲在素問繃緊的心弦上。他移動時,左腿明顯僵硬拖曳,
每一次牽動都帶來細微的顫抖。蕭絕的目光,自始至終,都鎖在素問身上。那目光銳利如刀,
帶著審視、漠然,以及一絲毫不掩飾的、冰冷的嘲弄。仿佛在看一件沒有生命的物品,
或者……一個即將消散的亡魂。他終于挪到素問面前,
高大的身軀投下的陰影幾乎將她完全籠罩。
濃重的藥味和一種屬于傷患特有的、淡淡的腐敗氣息混雜著,隨著他的靠近,
沉沉地壓了下來。他微微傾身,那張可怖的鬼面逼近素問毫無血色的臉。
冰冷的鐵質(zhì)邊緣幾乎要貼上她的肌膚。低沉嘶啞的聲音,如同砂紙磨過銹蝕的鐵片,
帶著毫不掩飾的殺意和譏誚,一個字一個字地砸出來:“又一個……來送死的?
”話音落下的瞬間,一只帶著薄繭、骨節(jié)分明的大手,
如同鐵鉗般猛地扼住了沈素問纖細的脖頸!冰冷、粗糙的觸感瞬間扼斷了沈素問的呼吸。
巨大的力量毫無征兆地襲來,帶著一種純粹的、野獸般的兇狠,
似乎下一秒就要捏碎她脆弱的喉骨。窒息感如同漲潮的黑暗,瞬間淹沒頭頂,
眼前炸開一片混亂的金星。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恐懼!就在那鐵鉗般的手指收攏的剎那,
沈素問一直藏在寬大嫁衣袖中的右手猛地彈出!一點寒芒在她指間乍現(xiàn),快如電閃,
精準無比地刺向蕭絕頸側(cè)一個微小的凹陷——那是人體最致命的穴位之一!
蕭絕的動作驟然僵住。那點冰冷的針尖,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脅感,
緊緊貼在他頸側(cè)跳動的血脈之上。只需再進一分,便是生死立判。扼住她脖頸的手,
力道瞬間停滯?;璋档男路績?nèi),死寂得只剩下兩人粗重交錯的呼吸聲,
還有燭火不安跳躍的“噼啪”輕響。兩張臉近在咫尺,一張是毫無血色的蒼白驚惶,
另一張則隱在猙獰的玄鐵面具之后,只有那雙深潭般的眼睛,
死死地、難以置信地鎖住沈素問。那雙眼睛里翻涌著驚怒、暴戾,
以及一絲被冒犯權(quán)威的、冰封般的殺意。他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低沉嘶啞的聲音從面具后磨出,
每一個字都淬著寒意:“你……找死?”沈素問肺部火辣辣地疼,
每一次喘息都牽扯著喉間的劇痛。但她強撐著,努力抬起下巴,迎向那雙令人心悸的眼睛。
她的聲音因缺氧而嘶啞顫抖,卻異常清晰、堅定,
帶著一種豁出一切的孤注一擲:“我能……治你的腿!”扼住她脖頸的手指,
幾不可查地微微一顫。那雙深潭般的眼睛,瞳孔驟然收縮!
里面的冰封殺意似乎裂開了一道縫隙,
露出了底下深藏的、一絲幾乎無法捕捉的震動和……難以置信的荒謬。
“呵……”一聲短促而冰冷的嗤笑從面具后逸出,帶著濃重的嘲諷,“就憑你?一根繡花針?
”“不是繡花針?!鄙蛩貑柧o緊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無比,“是金針渡穴,
通脈續(xù)斷。王爺雙腿經(jīng)脈郁結(jié),氣血凝滯于膝下三寸,腐毒深種,若不及時疏導拔除,
不出三月,腐毒上行侵骨,神仙難救!”她語速極快,每一個字都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
在蕭絕深不見底的眼眸中激起一圈圈危險的漣漪。扼在她頸間的手,力道明顯松動了些許,
但那眼神中的審視和懷疑,卻如實質(zhì)的冰錐,刺得她肌膚生疼。“你懂醫(yī)術(shù)?
”他聲音里的殺意并未完全褪去,反而多了一層探究的森寒。“家母乃前太醫(yī)院院判之女,
臣女自幼隨母習醫(yī),熟讀《素問》、《靈樞》,尤擅金針?!鄙蛩貑枏娖茸约豪潇o,
語速平穩(wěn),“王爺若不信,現(xiàn)在便可一試!只需一針,
若不能暫緩王爺此刻膝下如蟻噬、似針錐之痛,臣女……任憑處置!”“任憑處置”四個字,
她說得斬釘截鐵。蕭絕的目光銳利如鷹隼,死死攫住她。昏黃的燭光在她臉上跳躍,
映出她額角細密的冷汗,和那雙清澈眼眸中孤注一擲的決絕與……一絲屬于醫(yī)者的篤定。
她頸間的脈搏在他指下急促地跳動,像被網(wǎng)住的雀鳥,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生命力。
時間在無聲的對峙中緩慢流淌??諝庹吵淼萌缤痰挠椭?,只有燭火不安地搖曳。驟然,
蕭絕扼著她脖頸的手猛地一甩!巨大的力道讓沈素問踉蹌著后退數(shù)步,
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黑漆方桌邊緣,痛得她悶哼一聲,幾乎站立不穩(wěn)。桌上的燭臺猛烈搖晃,
燭淚潑灑下來。“滾出去?!钡统了粏〉娜齻€字,如同冰雹砸落,帶著不容置疑的驅(qū)逐。
沈素問捂著被撞痛的后腰,急促地喘息著。頸間的劇痛和喉嚨的灼燒感讓她眼前陣陣發(fā)黑。
她看著那隱在面具后的冰冷雙眼,那里面翻涌的暴戾和拒人千里的冰寒是如此清晰。
她強壓下翻騰的氣血和幾乎涌出的淚水,沒有爭辯,沒有哀求。
只是挺直了幾乎被撞散的脊背,對著那尊煞神般的背影,
用盡力氣維持著聲音的平穩(wěn):“臣女告退。王爺若改變主意……隨時可喚臣女?!闭f完,
她拖著被撞痛的身體,一步一步,艱難卻異常堅定地退出了這間如同冰窟的新房。
厚重的房門在她身后關(guān)上,隔絕了那令人窒息的壓迫和絕望的藥味。門內(nèi),一片死寂。
蕭絕依舊佇立在原地,依靠著那兩根冰冷的玄鐵拐杖。面具下,
緊抿的薄唇幾乎抿成了一條毫無血色的直線。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低下頭,
目光落在自己僵直、無法彎曲的左膝之上。
剛才那一瞬間……那女子說出“膝下如蟻噬、似針錐之痛”時,
他左膝深處那熟悉的、如同萬蟻啃噬骨髓的劇痛,仿佛被某種無形的力量驟然喚醒,
尖銳得讓他面具后的額角瞬間滲出了冷汗。她……真的知道?王府的日子,
沉滯得如同深潭里淤積的泥水。沈素問被安置在離蕭絕那座死寂小樓最遠的一處偏僻院落。
院落荒蕪,墻角生著半人高的野草,窗欞上積著厚厚的灰塵。每日送來的飯食,粗糙冰冷,
如同打發(fā)最低賤的仆役。王府的下人,無論是管家還是灑掃的粗使婆子,
看她的眼神都帶著一種混合著憐憫、恐懼和疏離的麻木。沒有人敢與她多說一句話,
仿佛她是某種不祥的征兆,靠近便會沾染厄運。她帶來的唯一婢女小荷,
是自小跟著她的家生子,此刻成了她與這冰冷牢籠唯一的微弱聯(lián)系。
小荷默默地收拾著破敗的屋子,用帶來的舊布擦拭著積灰的桌椅,眼圈時常是紅的,
卻咬著唇不敢哭出聲?!靶〗?,這地方……這地方根本就不是人待的!
王爺他……”小荷的聲音帶著哭腔,又驚又怕?!靶『?,噤聲!”沈素問立刻打斷她,
警惕地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壓低聲音,“記住,禍從口出。在這里,多看,多想,少說。
”她走到唯一的破舊書案前,打開自己帶來的唯一一個藤箱。里面沒有華服首飾,
只有幾件半舊的素色衣裙,以及層層包裹著的、幾卷磨得起了毛邊的醫(yī)書,
還有幾個大小不一的布包。她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個最長的布包,解開系帶,
露出一排長短不一、細如牛毛、閃爍著冰冷銀光的金針。她的指尖拂過那些熟悉的針具,
冰涼的觸感讓她紛亂的心緒稍稍沉淀。目光落在窗外那片荒蕪的庭院,眼神變得專注而銳利。
“小荷,幫我留意王府里每日傾倒藥渣的地方?!彼p聲吩咐,“還有……打聽一下,
每日都是誰在負責王爺?shù)膫帗Q洗?!毙『伤贫嵌攸c點頭,眼中依舊滿是擔憂。
接下來的日子,沈素問像王府里一道沉默的影子。她每日早早起身,避開人多的路徑,
在王府那些荒廢的角落和院墻根下逡巡。目光如炬,仔細搜尋著那些被隨意傾倒的藥渣殘跡。
她蹲下身,不顧泥土臟污,用手指捻起一點藥渣,放在鼻尖仔細嗅聞,
甚至偶爾會沾一點在舌尖嘗味。神情專注得仿佛在破解一個關(guān)乎生死的謎題。
王府的藥渣傾倒點雜亂而隱蔽,但并非無跡可尋。她很快便摸清了規(guī)律。
那些散發(fā)著濃烈苦澀氣味的藥渣,成分繁雜,多以續(xù)筋接骨、活血化瘀為主,配伍看似宏大,
卻失之精當,甚至有幾味藥性相沖,長期服用,非但無益,反而會加重臟腑負擔。
沈素問的眉頭越鎖越緊。這方子……透著一種外行的粗暴和敷衍。
絕非出自真正精通骨傷的名家之手。這一日午后,天色陰沉。
沈素問遠遠跟著一個端著銅盆、腳步匆匆的小廝。那盆里冒著熱氣,散發(fā)著一股濃烈的藥味。
小廝端著盆,徑直走向王府后園一處偏僻的角落,那里有一個專倒污水的石槽。
小廝將盆中渾濁的、帶著藥渣的藥湯嘩啦一聲倒入石槽,便轉(zhuǎn)身快步離去,
仿佛多待一刻都會沾染晦氣。沈素問等他走遠,立刻快步上前。
石槽邊緣還殘留著一些濕漉漉的藥渣。她蹲下身,不顧那污濁的氣味,指尖迅速捻起一小撮。
這一次的藥渣,與之前傾倒的略有不同。除了那些熟悉的活血化瘀藥材,
她敏銳地捕捉到一絲極其細微、近乎被掩蓋的甜腥氣。她將藥渣湊近鼻端,深深吸了一口氣。
沒錯!那絲甜腥氣若有若無,混雜在濃重的藥味里,極難察覺。她心念電轉(zhuǎn),
指尖沾了一點殘留的藥汁,小心翼翼地用舌尖嘗了一下。
一股難以言喻的、極其微弱的麻痹感瞬間從舌尖蔓延開來!緊接著,
是一種淡淡的、令人作嘔的金屬銹腥味!沈素問的臉色驟然變得慘白!
她猛地將指尖的藥汁甩掉,心臟在胸腔里狂跳起來,如同擂鼓!
這味道……這感覺……她曾在母親珍藏的一本極其冷僻的南疆毒經(jīng)殘卷上讀到過!
“七星淚……”她喃喃自語,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一種極其陰損的慢性奇毒!
無色無味,初期混在藥物中極難察覺。它不會立刻致命,卻會如同跗骨之蛆,
一點點侵蝕中毒者的經(jīng)脈,使其氣血日漸衰敗,傷口反復潰爛,永不愈合,
最終在無盡的痛苦中耗盡生機!此毒最可怕之處,在于它需要連續(xù)下毒,
且每次劑量需極其精準地遞增,否則無法維持毒性,反而容易被察覺。
難怪……難怪蕭絕的腿傷經(jīng)年不愈,甚至惡化至此!這根本不是什么舊傷難復,
而是有人日復一日,處心積慮地在他的傷藥里摻入了這要命的毒!是誰?
誰能如此精準地控制每日的藥量?誰能避開王府所有人的耳目?
誰……如此處心積慮地要讓他生不如死?寒意,比這深秋的冷風更刺骨,
瞬間席卷了沈素問的四肢百骸。她蹲在骯臟的石槽邊,
只覺得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恐懼攫住了她。卷入這樣的陰謀,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她必須告訴他!這個念頭無比清晰地浮現(xiàn)。不是為了什么王妃的身份,而是作為一個醫(yī)者,
無法坐視一個活生生的人被如此歹毒的手段一點點凌遲!可……他會信嗎?
一個被他視為別有用心、甚至差點掐死的“送死”王妃?
沈素問攥緊了手中那點殘留著致命氣息的藥渣,指尖冰涼。她抬起頭,
望向王府深處那座如同蟄伏兇獸般的漆黑小樓,眼神劇烈地掙扎著。夜色如墨,濃得化不開。
沈素問獨自一人站在蕭絕那間死寂新房的門外。手中緊緊攥著一個素色的小布包,
里面是她僅有的那套金針。夜風吹過空曠的庭院,帶著刺骨的寒意,卷起她單薄的裙角。
她深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痛了肺腑,卻讓她紛亂的心緒奇異地平靜了幾分。她抬手,
指節(jié)在冰冷的門板上輕輕叩了三下。篤。篤。篤。聲音在死寂的夜里異常清晰,
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然。里面沒有任何回應(yīng)。只有一片令人心頭發(fā)沉的寂靜。
沈素問咬了咬牙,加重了力道,再次叩門。篤!篤!篤!依舊沉寂。她不再猶豫,心一橫,
伸手用力推開了房門!“吱呀——”沉重的門軸聲在寂靜中格外刺耳。房內(nèi),比外面更冷。
桌上只點了一盞如豆的油燈,光線昏黃暗淡,勉強照亮方寸之地。
濃得令人作嘔的藥味混雜著一種傷口腐敗的甜腥氣撲面而來,比新婚之夜更加濃烈刺鼻。
蕭絕并沒有在床上。他就坐在離床不遠的一張黑漆圈椅里,背對著門口的方向,
身形隱在濃重的陰影之中,如同一尊沉默的、被遺忘的石像。只有那兩根冰冷的玄鐵拐杖,
斜靠在椅邊,在微弱的燈光下反射著幽暗的光澤。
整個房間彌漫著一股令人窒息的、壓抑到極點的死氣。沈素問的心猛地一沉。
她反手輕輕關(guān)上房門,隔絕了外面的冷風,一步步走向那個凝固的背影。
腳步聲在空曠的房間里顯得異常清晰。“王爺。”她在距離他幾步遠的地方站定,聲音不高,
卻清晰地打破了死寂。陰影中的身影沒有任何反應(yīng)?!俺寂幸路A報?!鄙蛩貑柪^續(xù)說道,
語速平穩(wěn),手心卻已滲出冷汗,“關(guān)于……王爺?shù)耐葌?。”終于,
那個身影極其緩慢地動了一下。仿佛沉睡的兇獸被驚醒。他沒有回頭,
只有嘶啞冰冷的聲音從陰影中傳來,帶著濃重的疲憊和毫不掩飾的厭煩:“本王說過,
滾出去?!蹦锹曇衾锏暮?,足以凍結(jié)血液。沈素問沒有退縮。她反而上前一步,
繞到了他的側(cè)面。油燈微弱的光線終于照亮了他半邊身子。眼前的景象讓她呼吸猛地一窒!
蕭絕依舊戴著那猙獰的玄鐵面具,只露出緊抿的薄唇和冷硬的下頜。他穿著黑色的寢衣,
左腿的褲管被高高卷起,露出了膝蓋以下的部位。那根本不是一條健全的腿!
膝蓋腫脹得如同發(fā)酵的面團,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青紫色。小腿皮膚上,
數(shù)道深可見骨的陳舊疤痕如同丑陋的蜈蚣盤踞虬結(jié)。最觸目驚心的是靠近腳踝處,
一大片皮肉已經(jīng)潰爛流膿,黃綠色的膿液混合著暗紅的血水,正從翻開的傷口邊緣緩緩滲出,
散發(fā)出令人作嘔的甜腥腐臭!傷口周圍的皮膚呈現(xiàn)出死灰色,邊緣隱隱發(fā)黑。而他手中,
正死死攥著一塊被膿血浸透的白布,顯然是想擦拭,卻又因劇痛或無力而僵持在那里。
那攥著布的手指,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顫抖著。
一股巨大的酸楚猛地沖上沈素問的鼻尖,眼眶瞬間發(fā)熱。不是恐懼,不是惡心,
而是一種屬于醫(yī)者的、看到生命被如此殘酷折磨時本能的悲憫與憤怒!“王爺!
”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異常堅定,“您的傷……并非舊創(chuàng)難愈!是毒!
有人在您的藥里下了‘七星淚’!”“七星淚”三個字,如同驚雷炸響在死寂的房間!
陰影中,那雙一直低垂著的、死寂如冰潭的眼睛猛地抬起!銳利如刀的目光,
穿透面具的眼孔,帶著毀天滅地的驚怒和難以置信的狂暴,瞬間攫住了沈素問!
那目光中的殺意,比新婚之夜更甚百倍!“你說什么?!”嘶啞的聲音如同瀕死野獸的低吼,
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腥氣。無形的壓力如同山岳般當頭壓下!
沈素問只覺得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她強迫自己站直,
迎向那幾乎要將她撕碎的目光,語速極快,卻字字清晰:“臣女查探過王府傾倒的藥渣!
今日換下的藥湯殘渣中,混有‘七星淚’的氣息!此毒陰損無比,混入傷藥,
能令傷口反復潰爛,經(jīng)脈枯敗,氣血日衰!王爺腿傷經(jīng)年不愈,腐毒日深,皆是此物所致!
若再拖延下去……”“證據(jù)!”蕭絕猛地打斷她,聲音如同寒鐵摩擦,帶著毀滅一切的狂暴。
攥著染血布塊的手背上青筋暴起,身體因極致的憤怒和某種被刺穿的痛楚而微微顫抖起來,
連帶著那潰爛的傷腿也跟著劇顫,更多的膿血涌了出來?!八幵?!
”沈素問立刻從袖中取出一個用干凈帕子包裹的小包,快速打開,
里面是幾塊濕漉漉、沾著泥污的藥渣殘塊。她遞上前,“王爺可尋可靠之人驗看!
那絲甜腥麻痹之氣,便是‘七星淚’特有!此毒需日日精準下入,劑量遞增,方能維持毒性!
下毒之人,必是能日日接觸王爺傷藥之人!”昏黃的燈光下,那幾塊散發(fā)著詭異氣味的藥渣,
如同無聲的控訴。蕭絕的目光死死釘在那藥渣上,面具后的呼吸變得異常粗重。
那雙深潭般的眼睛里,
浪——震怒、懷疑、被至親背叛的劇痛……以及一絲深埋的、終于找到根源的、刻骨的恨意!
房間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讓人無法呼吸。那濃烈的藥味和腐臭,
此刻都成了無聲的佐證。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也許有一個世紀那么長。
蕭絕攥著染血布塊的手,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松開了。染滿膿血的白布無聲地滑落在地。
他抬起頭,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隔著猙獰的面具,再次鎖定了沈素問。
那目光復雜得難以形容,狂暴的殺意似乎褪去了一些,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冰冷的審視,
以及……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溺水者看到浮木般的微光。嘶啞的聲音再次響起,
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和……孤注一擲的沙?。骸澳恪芙??
”沈素問的心臟在胸腔里劇烈地撞擊著。她知道,賭注已經(jīng)押下,此刻已無退路。
她迎著他的目光,沒有絲毫閃躲,斬釘截鐵地吐出一個字:“能!”“需要什么?
”蕭絕的聲音依舊嘶啞,卻像繃緊的弓弦,帶著一種即將斷裂的冷硬。
每一個字都沉沉地砸在昏黃搖曳的燈影里?!傲揖疲∽盍业臒蹲?!越多越好!
”沈素問語速極快,眼神銳利如鷹隼,緊緊盯著他腿上的潰爛,“干凈的沸水!大量的白布!
快!”命令的口吻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帶著醫(yī)者面對危急病患時的絕對權(quán)威。
她甚至沒有去看蕭絕面具后的反應(yīng),全部心神都已被那可怖的傷口攫住。
蕭絕的喉結(jié)在面具下滾動了一下。他沒有絲毫猶豫,朝著門外陰影處低吼一聲,
那聲音如同受傷的孤狼發(fā)出的號令:“趙安!
”一個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門口。那是一個身形精悍的中年男子,
穿著王府侍衛(wèi)的深色勁裝,面容冷峻如巖石,眼神銳利如刀鋒,
正是蕭絕身邊最隱秘也最忠心的影衛(wèi)統(tǒng)領(lǐng)。他顯然一直在暗處守護,
此刻看向沈素問的眼神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和驚疑。“按王妃說的辦!
”蕭絕的聲音斬釘截鐵。趙安目光一閃,沒有多問一個字,身形一晃,再次消失在門外。
等待的時間短暫又漫長。房間里的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沈素問強迫自己冷靜,
迅速打開帶來的布包,將長短不一的金針在油燈旁一字排開,
銀色的針尖在微弱的光線下閃爍著森冷而專注的光芒。她深吸一口氣,壓下指尖細微的顫抖。
很快,趙安帶著兩個沉默的侍衛(wèi)返回。一人抱著一個碩大的酒壇,
濃烈嗆人的酒氣瞬間沖淡了屋內(nèi)的藥味和腐臭。另一人端著巨大的銅盆,
里面是滾燙翻騰的沸水,冒著灼人的白汽。
還有一人抱著一大摞嶄新的、漿洗得發(fā)硬的白色棉布。東西被迅速放在沈素問指定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