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消失后老板卻寄來一枚生銹的鑰匙>我吞下半瓶安眠藥想在雪山深處消失。
>老板卻在清晨遞來一碗熱粥:“山里涼,吃飽才暖和?!保舅难凵裼蟹N久違的溫暖。
>我住下采野菌剝核桃,發(fā)現(xiàn)城市壓力不過是手機沒電。
>直到遇見懸崖邊的斑駁石碑“舍身崖”。
>他緊攥褪色的紅圍巾啞聲道:“這橋吞了我妻子?!保究蜅J撬睦?,
他日夜困守不敢入輪回。>那夜暴雨,他跪在崖邊嘶喊妻子名字。
>我忽然徹悟:死亡是條死路,活著才有歸途。>離開時他塞來溫熱土豆,
袋底躺著枚生銹鑰匙。>“菜地埋著七年青梅酒,想家時回來?!保疚椅罩鶝龅蔫€匙想,
家從來不在遠方,只在愿意等一盞燈火的地方。1.磨破的香奈兒細高跟鞋跟,
被最后一捧濕黏的冷泥徹底吞沒時,林薇踉蹌著,
差點摔倒在眼前那扇沉重的、木頭老舊的院門前。天徹底黑透了。
群山的輪廓只余下比夜色更深沉的影子,沉沉壓在心上。
她身后是蜿蜒盤繞、仿佛沒有盡頭的狹窄盤山路,一路從泥濘顛簸到更深的泥濘,
最終停在這半山腰被濃霧緊鎖的方寸之地——望云坳。云棲客棧的匾額,
在屋檐下一盞風燈微弱昏黃的光暈里,字跡斑駁模糊,像一個沉睡許久、無人關心的舊夢。
周明遠打開門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幾乎散架的女人。昂貴的羊絨大衣下擺泥濘一片,
凍得泛白的精致臉龐上全是狼狽,發(fā)絲被山間的冷霧打濕,一綹綹黏在額角頰邊。
濃重的黑眼圈像墨潑在宣紙上,那雙眼睛,卻像是兩塊被掏空的冰,疲倦到極致,
卻又透著一股駭人的、不顧一切的冷光。她的行李箱倒在一旁,輪子沾滿了泥。
“有……房間嗎?”聲音嘶啞得像是砂紙磨過朽木。
周明遠的目光在她臉上短暫地停留了一瞬,沒有多余的好奇,也沒有絲毫被冒犯的不悅。
他只是側過身,讓出門廊下暖黃的光線,平靜地開口,
聲音平穩(wěn)得像這山里最常見的風:“有。進來吧,山里寒氣重。
”屋里是老式灶膛里余燼的暖意。林薇像幽靈一樣飄進他指定的房間,
老舊但干凈的木地板發(fā)出輕微的“嘎吱”聲。門關上,隔絕了外界模糊的光和響動。黑暗,
濃稠的、徹底擁抱她的黑暗。背靠著冰冷的木門,身體緩緩滑落,直到跌坐在堅硬的地上。
行李箱就在手邊。黑暗中,只聽得見自己粗重、紊亂的喘息,像破舊的風箱在拉扯。
她沒有開燈,只是摸索著拉開箱子的夾層。手指在細微的窸窣聲響中,
精準地碰觸到一個冰涼光滑的小瓶子。2.沒有猶豫。擰開瓶蓋的輕響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顆粒狀的藥片嘩啦啦倒入掌心,帶著一股刺鼻的藥味。黑暗中,
她甚至懶得去數(shù)到底吞下了多少片。只是機械地、貪婪地吞咽著,動作快得近乎粗暴,
仿佛在完成一件拖延了太久、卻早已注定的任務??酀乃幏酆退幤查g糊住了喉嚨口,
帶來一陣強烈的惡心和灼燒感,她緊閉著眼,生生將這陣翻騰壓下去,死死捂住嘴,
不讓自己咳出來。眼淚因為生理性的刺激涌上來,但更多的是一種瀕臨解脫的麻木。
藥瓶從脫力的手中滾落,在木頭地板上發(fā)出空洞單調(diào)的幾聲響,滾到了墻角,
消失在一片濃黑里。整個世界都安靜了。真好。終于都結束了。像云一樣干凈地消失。
北京那個令人窒息的巨大城市,那些冰冷的霓虹和擠壓到變形的靈魂…所有糾纏的線團,
即將被一剪子徹底絞斷。意識像滴入墨池的水,迅速被粘稠的黑暗溶解、拖拽著下沉。
“呼嚕?!蹦:孟袷歉糁鴰讓用扌醯穆曇簦瑥拈T板底下鉆進來,持續(xù)著,
帶著一種固執(zhí)的穿透力。阿土?那條老黃狗?緊接著,空氣里似乎有了一絲微不可查的流動。
林薇混沌的潛意識深處,某個角落像是被什么尖銳的東西輕微地刺了一下。
不是汽車尾氣的嗆人,不是打印機油墨的刺鼻,
不是寫字樓中央空調(diào)系統(tǒng)里那股混雜著焦慮和香水味的渾濁氣息。那是什么?
那氣味若有若無,像羽毛輕輕掃過鼻尖。帶著一絲淀粉被烘烤后獨有的焦香,
溫熱的甜意混著某種……泥土般的踏實感?這股奇特的暖流,
竟頑固地穿透了意識深處那層厚重粘稠的絕望之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生命力,
開始絲絲縷縷地彌散。仿佛溺水之人無意間吸入的一口空氣,身體本能地進行著最后的掙扎。
沉重的眼皮在黑暗中顫動了一下,又一下。沉重的鉛幕被撬開了一道細縫。光亮刺進來。
眼前是陌生的、低矮的木梁屋頂。頭痛欲裂,像有人用鈍器反復敲打她的太陽穴,
每一次心跳都帶起一陣令人欲嘔的眩暈。喉嚨干裂灼痛,舌根殘留著揮之不去的苦澀藥味。
她茫然地轉動眼珠。土墻糊著黃泥,一道小小的木格子窗透進天光,簡陋卻干凈。
身體仿佛被沉重的濕布層層裹住,每個關節(jié)都又酸又沉。她不是死了嗎?
這里是……陰曹地府?就在這時,那奇特的味道又來了。這一次如此清晰、濃郁,
像一只溫暖的手,帶著不容抗拒的勁道,直接穿透空氣,鉆進她的肺腑深處。
一種純粹食物本源所擁有的、帶著陽光和土地溫度的暖香。
…煨著……紅薯粥……山里涼……吃飽了才暖和……”一個低沉平穩(wěn)的男人嗓音穿透了門板,
帶著山野獨有的平靜質(zhì)感,清晰地送入耳中。是昨晚那個……客棧老板?
門……門開了……光……她進來了……然后……記憶的碎片伴隨著劇烈的頭痛猛地撞擊而來!
藥瓶!吞咽!黑暗!“嗡——”腦袋里如同投入了一塊巨石,瞬間掀起滔天巨浪。失敗?!
3.那場傾盡所有準備的自毀!那場在她最疲憊、最絕望之時做出的決絕了斷!
竟然……失敗了?!周明遠沒回頭,仿佛早就知道她醒了,只是微微側了側臉,
聲線依舊平穩(wěn)得沒有一絲波瀾:“醒了就出來,趁熱。”他正躬著身子,
將一張張剛煎好的、邊緣煎得酥脆焦黃的玉米餅,利索地鏟出鍋,
放入旁邊一個暖意氤氳的大海碗里。灶臺上那口咕嘟作響的舊鐵鍋蓋子被蒸汽頂?shù)靡惶惶?/p>
濃郁的薯香伴隨著水汽彌漫了整個不大的空間?!拔摇绷洲睆埩藦堊?,
喉嚨里只發(fā)出干澀難辨的破碎音節(jié)。全身的力氣像是被瞬間抽空了,她甚至站不起身,
腿軟得厲害,不得不狼狽地扶著門框才穩(wěn)住搖搖欲墜的身體。她怎么在這里?
為什么不讓她干脆地走?藥力沒吞掉她這副殘破的軀殼,卻把這個陌生男人的聲音和這碗粥,
如此清晰地送到她面前?身體虛弱,腦袋像被重物反復捶打過?!皠傂咽菦]什么力氣,
”周明遠背對著她說話,鍋鏟碰在鐵鍋上,發(fā)出輕微的摩擦聲,“門口有熱水壺,洗把臉,
會好受點?!彼D了頓,補充道,沒有一絲疑問的探尋,“鍋里沒放糖,桌上有鹽罐,
自己加,按你的口味。”林薇像被無形的線操控著,順從地挪到門口矮凳邊,
看到那個印著雙喜字的舊暖瓶。她用冰冷的山泉水打濕毛巾,胡亂地擦著臉。
冰涼的水刺激著肌膚,帶來一點點麻痹后的清明。她走回到灶臺邊的小桌旁。坐下,
面前被放上一只大粗瓷碗,碗里是熬得金黃軟爛、米粒開花、紅薯香甜的紅薯粥。
周明遠又塞給她一個大碗,玉米餅帶著滾燙的溫度和焦香的氣息?!俺浴!彼院喴赓W,
語氣像指揮一個新手挖坑一樣平常。林薇捏起筷子,那粗糙的竹制觸感異常真實。
她端起那碗滾燙的紅薯粥,碗壁的溫度燙著冰涼的手指。她看著碗里升騰起的熱氣,
眼前一點點模糊。眼淚完全沒有預兆。那咸澀滾燙的液體,根本不是她所能控制的。
它們決堤般涌出,先是無聲地在臉上蜿蜒,留下冰涼痕跡,
緊接著壓抑不住的嗚咽從喉嚨深處擠出。不是嚎啕,
只是整個身體都在隨著這無聲的哭泣劇烈地顫抖,碗里的熱氣氤氳在她滿是淚水的臉上。
她死死咬著下唇,嘗到了血腥味,想把這失控的軟弱堵回去,
想維持最后一點在陌生人面前的體面,可她做不到。她失敗了,最慘烈最徹底的失敗。
這碗粥,這塊餅,它們的存在像是對她那場慘烈決裂最殘酷的嘲諷。
她的痛苦、她的絕望、她最終選擇的自毀,在這些帶著溫度的食物面前,
顯得如此廉價、如此無力?!盀槭裁础彼罱K在嗚咽中斷斷續(xù)續(xù)地問出,聲音破碎不堪,
“為什么要……救我?”周明遠已經(jīng)坐在了桌子對面他自己的位置上,
端起一個更大的粗瓷碗。他甚至沒有停下喝粥的動作。
熱粥升騰起的白色霧氣模糊了他的眉眼,他的聲音從霧氣后傳來,
平靜得像是在談論昨天的柴火:“我醒來要熬粥,熬完粥要燒水,要喂阿土。要晾曬床單,
要檢查房頂會不會漏雨,要等著客人來。”他放下碗,拿起筷子夾向碗里的咸菜,
看也沒看林薇,仿佛只是陳述一個極其平常的事實?!拔颐刻煊泻芏嗍乱?。
”那“為什么”的問題,被輕描淡寫地消解在無數(shù)瑣碎的日常里。他救她,無關道德,
無關責任,甚至無關善心。只是“做完了早餐要喊人吃”這樣一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理由,
簡單得像日出日落一樣自然。一個沒有答案的答案。它不宏大,不震撼,
卻帶著一種奇特的、不容置疑的力量,像一個巨大的錨,
猛地砸進了林薇那一片狼藉、混亂如漩渦的內(nèi)心深海。這力量暫時粗暴地攪亂了暗流的漩渦,
卻還未形成穩(wěn)固的堤岸。她依舊虛弱得厲害,像一只受驚過度的動物,緊繃著神經(jīng)。下午,
周明遠背起一個半人高、用竹篾編成的寬背簍,手里捏著一把厚背柴刀,
看了一眼蜷在墻邊曬下午太陽,臉色依舊蒼白、眼神帶著殘留驚懼的林薇?!白甙桑?/p>
”他示意了一下,“背簍有空位,跟上?!?.沒有商量的語氣,像是命令,
又像是一種不容置疑的收容。林薇遲疑著站起來。
身體深處那種藥物帶來的脫力感和頭痛讓她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她的昂貴高跟鞋早已不知去向,
穿上了周明遠扔給她的一雙半舊的、結實得有些硌腳的布膠鞋。踩在冰冷的泥土上,
感受著大地粗糙的觸感。背簍很大,幾乎占據(jù)了周明遠整個背部,里面空空蕩蕩。
她猶豫了片刻,還是跟了上去。山路的入口就在客棧后面不遠處。
踏上那條陡峭、被經(jīng)年踩踏后光滑發(fā)亮的泥土小徑,林薇的心臟因為身體的虛弱而狂跳,
每一次呼吸都顯得淺促費力。腳下的路對她而言是如此陌生且艱難。一開始,
她落在后面很遠。周明遠的身影在濃密的樹影和低垂的藤蔓間若隱若現(xiàn)。有時,
她幾乎快看不到他藏青色的背影了。就在她惶恐地想停下時,
那個背簍又總在不遠處的一個坡頂或拐角出現(xiàn)。他并沒有慢下來等她。
他只是按照自己的節(jié)奏走,知道她只能跟上。林薇咬著牙,肺部火辣辣地痛。
她想起北京地鐵站擁擠的臺階,想起追著客戶大巴跑過的漫漫長街,
那時她穿著尖頭細跟鞋也能健步如飛??涩F(xiàn)在,一條最普通的、只有泥土和落葉的山徑,
卻讓她如此狼狽不堪。一種復雜的情緒在胸中翻騰,混雜著荒謬、自嘲,
還有一絲隱隱的不甘。是什么時候開始,她的“強大”,變得如此……脆弱?山路曲折攀升。
周圍的景象慢慢豐富起來。參天的古樹虬枝盤繞,深綠的松針和闊葉織成濃密的林冠,
陽光艱難地穿透,化作點點跳躍的光斑灑在厚厚的腐殖土上??諝庾兊脻駶櫱遒?,
吸進去帶著絲絲涼意。“嘩啦……”前面?zhèn)鱽碇炕蝿拥穆曇?。周明遠停下來,背對著她,
似乎在專注地看什么。林薇氣喘吁吁地終于趕上了幾步,停在他側后方幾步遠的地方。
只見他伸出手,動作輕巧地撥開一片茂密的、掛著晶瑩露珠的蕨類葉子。露珠滾落,
在林間寂靜中發(fā)出輕微的“嗒”聲。露水濡濕的葉片下面,赫然冒出一叢形態(tài)奇特的小家伙。
菌蓋肥厚,是誘人的玉白色,邊緣微微卷翹,泛著一絲嫩黃,傘柄則雪白滾圓,
像小孩胖乎乎的手指。它們緊緊簇擁著從一團腐爛的樹根邊探出頭來。周明遠蹲下身,
手腕一轉,柴刀鋒利的刀刃避開菌根附近的泥土,精準地貼著菌柄底部輕輕一劃,
便將一朵肥碩的菌子完整地取了下來。菌子的斷口滲出一點點清亮的汁液,
散發(fā)著森林特有的新鮮潮濕氣味。他抬眼,將手里的菌子直接遞向身后的林薇。
林薇下意識地想躲閃,身體因虛弱還有些搖晃,又硬生生止住。那菌子離她的臉很近,
白膩的菌蓋帶著泥土的濕潤感?!翱纯??!敝苊鬟h簡短地說。林薇艱難地咽了口唾沫,
帶著一絲困惑和未消的警惕,低頭湊近看了看?!邦伾珳\淡肥厚些的,
山里人習慣叫‘三塔菌’,”周明遠的聲音帶著點沙礫質(zhì)感,“好。能養(yǎng)人。聞味道也正。
”他似乎不再打算解釋什么,只是利索地用柴刀挑開旁邊一片厚厚的、墨綠得發(fā)黑的枯葉。
同樣的地方,緊挨著的腐根另一邊,另一些菌子露了出來。顏色截然不同,
菌蓋鮮艷得像一小團燃燒的火焰,傘柄卻是刺眼的慘白。
他的刀尖精準地指向那一小片詭異的紅:“這個,離遠點。菌蓋越鮮艷,
”他的語氣沒有任何起伏,“菌蓋越鮮艷,心腸越毒。越不能碰。山里娃從小認得。
”刀尖最后點在那些紅得刺目的菌蓋上,帶著一種冷冽的警示。林薇看著那抹艷紅,
心臟又猛地跳了一下。色彩,有時是生死的界限。
就像城市里那些包裹著華麗糖衣的承諾和笑容……她微微晃神?!翱?,”周明遠直起身,
把剛剛采下的那朵肥厚的白菌子,穩(wěn)穩(wěn)地放進了身后的背簍里。他沒再說一個字,
轉身繼續(xù)往上走。5.這一次,林薇幾乎沒落后太多。她的眼睛開始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掃描著經(jīng)過的每一處潮濕的樹根底部、每一簇腐爛的枯枝敗葉之間。偶爾,
她會看到一兩朵類似剛采的那種玉白色的“三塔菌”,
心底會莫名升起一小簇微弱的、難以形容的…喜悅?
像是發(fā)現(xiàn)了某種被允許存在的、微小的寶藏。漸漸地,林中更茂密的深處傳來嘩嘩的流水聲。
一條清澈的山澗從高處淌下來,在布滿青苔和卵石的溝壑間跳躍、奔流,
像一條流動的水晶帶子。周明遠停下來,走到溪邊,放下背簍。
他選了一塊表面平整、干燥的大石頭坐下,拿起水壺,默默喝了起來。
林薇停在不遠處另一塊較小的石頭上,腿還是軟的。她看著那跳躍的水花出神?!吧接醒?,
”周明遠突然開口,聲音低沉緩慢,“水有靈,石頭也有呼吸。
”他指著溪水里一塊黑乎乎的、看起來平平無奇的石頭,“看那暗紋,底下必空了。
”溪水沖刷過那塊石頭底部,果然形成一個回旋的波紋。林薇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只看到了流水、石頭和苔蘚。周明遠放下水壺,并不看她,像是自言自語,
又像是在教一個蠢笨的學生:“水聲太大,心就得靜下來。耳朵太躁,眼睛才會瞎。
”他彎腰,從水里挑出幾顆渾圓的鵝卵石,放在掌心掂量,“溪水底下藏著的魚,
眼睛亮著呢。比城里那些……花架子有神?!彼脑捄苌?,東一句西一句,沒什么邏輯鏈條。
林薇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手機的位置——背包深處,從昨晚到現(xiàn)在,它早已徹底黑屏冰涼了。
她想找充電寶,想看看那被信號中斷隔絕的世界此刻是否已對她“死亡”的消息有所反應。
焦躁像細小的蟲子,在心頭鉆噬。然而,當她的目光再次落到那清澈的溪流上,
水底幾尾極小的、近乎透明的銀色小魚驟然闖入視線。它們真小啊,靈巧至極。時而懸停,
像一枚凝固的銀針;時而又被水流裹挾著,猛地向下一竄,魚尾甩動間折射出點點細碎流光,
速度快得幾乎拉出殘影。它們穿梭在鋪著細碎金沙的卵石縫隙間,
與一些同樣幾乎透明的小蝦互相追逐,形成一個林薇從未細看過的、生機勃勃的微型戰(zhàn)場。
它們每一次急轉、躲閃,都帶著一種本能的、鮮活無比的力量。
林薇的目光追隨著其中一條小魚。它的動作既敏捷又充滿靈性,
像有思想般在一叢褐色水草間鉆進鉆出,姿態(tài)奇異得讓人難以想象。她的嘴唇微微動了動,
指尖在沾滿汗水的背包帶上不自覺地摩挲著,像在無意識地計算著什么。幾秒后,
像是經(jīng)過某種精密復雜的演算,一個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念頭緩慢而清晰地浮了上來,
帶著一絲不可思議的平靜:的確……Excel表格里那些密密麻麻跳動的格子,
永遠也模仿不出這樣活生生的軌跡。那些冰冷的、精確到小數(shù)點后兩位的“數(shù)據(jù)流”,
與眼前這自由自在、充滿原始力量的“生命流”,它們根本……就不在同一個維度上。
那細小的焦躁感,不知不覺被山澗的水汽氤氳著,一點點稀釋了。她的手指松開了背包帶。
6.下午的陽光染上暖黃時,林薇背簍空著進去,
回去時那背簍的底部已鋪了一層厚厚的新鮮菌子。
它們大多是周明遠采的玉白肥厚的“三塔菌”,
林薇只在后面發(fā)現(xiàn)了幾朵小小的菌蓋呈淡褐色、傘柄細長的菌子。
她猶豫著用眼神詢問周明遠,得到微微點頭的首肯后,才懷著一點隱秘的雀躍,
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學著周明遠的樣子,用指甲貼著菌柄底部輕輕一掐。
那菌傘在她指腹下傳來一種微妙的、豐盈的彈性?;氐娇蜅D瞧嗤恋仄簳r,
周明遠沒再看她一眼,徑自進了廚房,準備處理那堆“戰(zhàn)利品”。
林薇有些躊躇地站在院子泥土地坪里,一時間不知自己該做什么。
午后的陽光懶洋洋地鋪在干燥、夯實的泥土地上,幾只蘆花母雞在角落懶散地刨土覓食。
院墻邊,一條長長的矮凳上坐著個身影佝僂的老阿婆,
干枯的手里拿著一個核桃夾子和一大袋生核桃。阿婆抬起頭,那張布滿深深溝壑的臉上,
眼睛渾濁卻帶著一絲溫和笑意,用帶著濃重口音的方言招呼她:“姑娘,過來坐坐?
曬曬日頭骨頭不痛嘞!”她挪了挪滿是補丁的藏青色褲腿,
給林薇在矮凳上騰出了一小塊地方。林薇猶豫了一下。山風吹過空曠的院子,
卷起幾片干枯落葉,拂過她的腳踝,帶著山間微涼的秋意。她慢慢走過去,
在那塊窄窄的、曬得溫熱的木凳上小心翼翼地坐下了,不敢離阿婆太近,
仿佛怕自己這個“入侵者”打擾了此地的安寧。“咔嚓!
”阿婆熟練地用核桃夾子壓碎一個核桃堅硬的外殼。她遞過來一個殼已破裂的核桃,
又遞過一把特制的、一頭帶尖頭的小巧鐵簽子:“喏,姑娘,學學用這個挑仁子。核桃仁,
好東西,養(yǎng)腦嘞!”林薇有些笨拙地接過鐵簽子和核桃。核桃的外殼硬而粗糙。
她學著阿婆的樣子,小心翼翼地將鐵簽尖頭擠進裂縫里,用力一撬——“噗!
”一塊破碎的、帶著褐色皺褶表皮的核桃殼應聲而開,
露出了里面蜷曲著、白生生核桃仁的一部分。但動作太大,
那枚本該完整的果仁直接被撬碎成了幾塊!林薇看著手里碎裂的白色仁塊,
再看看旁邊阿婆手里剝出來的幾乎完整的、黃白相間、形態(tài)飽滿的核桃仁,
臉上掠過一絲窘迫。她像操作精密儀器般,屏氣凝神地再次將尖頭探入另一條裂縫中,
試圖用最小的力道撬開殼……“慢慢來,慢慢來,”阿婆笑呵呵地看著她,
手里的夾子又壓碎一顆核桃,動作流暢自然,“急啥子嘛?這核桃?guī)装倌甓嫉仍谶@里,
不急一時半會兒開它?!彼氖种鸽m然粗糙得像老樹皮,但指尖沾著些核桃上的暗色汁液,
動作卻異常靈活。她用那把小鐵簽子輕輕探入果殼縫隙,手腕微不可查地一轉一挑,
咔嚓聲響過,幾片殼乖乖分離,一塊完整、帶著淡淡油脂光澤的核桃仁就完整地蹦了出來。
整個過程行云流水,帶著一種長久勞作凝練出的優(yōu)雅韻律?!俺抢飦淼陌桑俊卑⑵盘а?,
目光落在林薇細膩光滑的手指上,那是精心保養(yǎng)的結果,
又看了看她臉上難以掩飾的疲憊和緊鎖的眉頭,“姑娘,這眉頭,”阿婆搖搖頭,
布滿褶皺的臉上笑容更深,從口袋里掏出一個深色手帕包成的小包,打開,
里面是幾顆橢圓形的干瘦山棗,“皺久了,可要長紋哩!喏,塞一顆嘗嘗我們這野山棗,
酸溜溜的,吃進肚里有火氣!”她不由分說,
捏著兩顆皺巴巴、透著暗紅光澤的野山棗塞進林薇的手心。那山棗躺在掌心,皮有點皺,
看著毫不起眼。林薇遲疑著放了一顆到嘴里,小心翼翼地用牙齒咬開干澀的棗皮?!斑?!
”7.極其濃郁的酸味瞬間在舌尖轟然炸開!唾液腺像被猛地揪了一下,
酸得她整張臉都皺成了一團,渾身打了個激靈?!鞍眩岚??”阿婆樂不可支,
布滿褶子的眼睛瞇成了兩條縫,開懷的笑聲里帶著山風般的質(zhì)樸,“酸不怕!
酸才活得有滋味!老話說,苦過的舌頭,才曉得甜是啥子寶貝!皺眉頭頂啥用?
”林薇被那股洶涌的酸味嗆得說不出話,只能連連點頭。太陽光暖烘烘地曬在背脊上,
泥土的氣息混合著周圍草木的清香,還有阿婆身上一股淡淡的柴煙混合著草藥的味道。
她低頭,看著手心另一顆靜靜躺著的山棗,果皮在陽光下干癟難看,
像濃縮了整個山林的生機和蠻橫生命力。嘴里那股霸道的酸意頑固地持續(xù)著,
霸道地驅(qū)逐了身體深處殘留的苦澀藥味。那酸,刺激著感官,讓她每一個味蕾都無比清醒。
這清醒沒有帶來痛苦,反而帶來一種從未有過的活著的“重量”感。
她緩緩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午后的風拂過額頭,好像真的有哪根繃得過緊的弦,
在酸得發(fā)麻的舌尖顫抖中,悄悄地松弛了一點。那一點點,微不足道。
黃昏迅速吞噬了山坳里殘余的光線,帶著刺骨寒意的山風從四面擠入,
吹得林薇裹緊了身上的羽絨服,還是忍不住牙齒打顫,絲絲縷縷的寒意像針一樣往骨髓里鉆。
“咿呀——”一聲門軸摩擦的刺耳輕響。林薇轉過頭,
只見周明遠推開灶間角落那扇低矮小門。他不是一個人出來的。
他背上扛著幾根粗壯、樹皮皸裂的樹枝,
手里抱著一大捧干燥松散的柴火——都是些小樹枝、樹皮碎塊,
還有一些看起來像刨下來的木花。他把這堆極易燃燒的引火柴直接堆在了灶房外墻根下,
然后用腳把它們撥弄平整、蓬松。接著,他熟練地從中抽出幾根粗木柴,架在最下面,
然后用打火機點燃了一小撮干燥松針塞進去?;鹧尕澙返靥蝮轮舍?,迅速向上攀爬,
引燃了那堆細小、干燥的引火柴?!班枧?!”柴禾燃燒得很快,
橘紅明亮的火焰貪婪地舞動著,舔舐著夜晚濃重的寒氣,
溫暖的光芒迅速驅(qū)散了灶房門口這一小片區(qū)域的黑暗,
映紅了周明遠沉默的臉和沾著木屑灰塵的手。
空氣里彌漫開濃烈的松脂和草木燃燒的獨特氣息。他沒有停歇,
又轉身進柴房搬出幾根更粗壯、看起來耐燒得多的樹干塊,它們表皮斑駁,
帶著原始的重量感。他仔細地將這些大塊木柴交錯架設起來,壓在越躥越高的火焰上,
讓火勢變得更加旺盛、穩(wěn)定。火焰升騰著,發(fā)出令人心安的低語聲。
林薇怔怔地看著這驟然騰起的、光亮的溫暖之源,
看著這個男人沉默如巖石般、有條不紊地構建它。沒有一句話的解釋?;鸸馓S,
在她冰涼的瞳孔深處投下跳動的影子。幾件用得很舊的矮木凳被無聲地推了出來,
安置在火堆旁邊合適的距離。
她看見那只叫阿土的黃狗不知何時已經(jīng)懶洋洋地臥在了火堆邊緣最近的區(qū)域,
舒服地將身體半蜷著,貼近那灼熱的光源,偶爾伸出舌頭愜意地舔舔鼻子。
它的毛色在火光映照下暖融融的,像一塊溫熱的蜜糖。
周明遠又從屋里取出一個黑乎乎的鐵皮烤桶放在火堆邊沿,然后彎腰,
從地上一個粗藤編制的筐里掏東西。那是一大堆大小不一、表面凹凸不平的土豆。
它們沾著新鮮的泥土,滾落到地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周明遠挑了幾個個頭小的,
拿起其中一個,隨手在布滿塵土的褲腿上用力擦了擦,泥塊和部分表皮被粗糙的布面蹭掉。
接著,他手指異常熟練地掐掉上面幾個發(fā)芽的小黑點,動作麻利得近乎粗魯。他也沒問林薇,
直接往她手里塞了一個同樣沾滿濕泥的土豆:“烤軟了,沙瓤的才甜。”他的手指粗礪,
磨過她細膩的手背時,留下一種奇異的觸感。她又看了看那些土豆,
剛從地里挖出來的樣子如此普通,甚至有些丑陋。她學著他的樣子,
手指遲疑地掐掉土豆上幾個微小的褐色芽眼。土豆很快被投入火堆的邊緣,
埋在燃燒著的紅炭和尚未完全成灰的木柴底下。不多時,
形容的、原始的、屬于土地和淀粉被高溫炙烤所獨有的濃郁焦香就開始絲絲縷縷地鉆入鼻腔。
這香氣像一只無形的手,帶著霸道的、原始的誘惑力,輕易地勾動著沉睡已久的食欲。
林薇坐在木凳上,看著眼前穩(wěn)定燃燒的火堆。跳躍的火焰中心發(fā)出明亮熾白的核心光暈,
邊緣則呈現(xiàn)出迷人的橙黃。松木燃燒時的油脂被火焰驅(qū)趕出來,
發(fā)出輕微的、如同低語的“嘶嘶”輕響。柴火燒過某個節(jié)點時,
“噼啪”一聲爆出清脆的炸響,幾顆金紅的火星隨之高高彈跳起來,像驟然迸裂的微型煙火,
躍向更深沉的夜空,在完全熄滅前留下短短的一道軌跡。8.那聲音,那景象,
那彌漫的松脂焦香混合泥土深處醞釀出的淀粉甘甜氣味,共同構筑出一種強大而原始的背景。
它緩慢地、無可阻擋地淹沒聽覺,浸染視覺,入侵嗅覺。
的轟鳴、隔壁公司裝修的電鉆尖叫……這些曾經(jīng)像附骨之疽般日夜啃噬著她神經(jīng)末梢的聲響,
在這一刻,在這噼啪作響的火焰映照下,在這濃烈純粹的氣味包裹中,第一次,
真真切切地……消失了。不是逃避,不是阻隔。
是一種徹底的、被另一種存在方式完全覆蓋和溶解的消失。林薇抱著膝蓋,
下巴輕輕擱在膝蓋上,眼神安靜下來,凝視著跳躍的火焰出神。阿土翻了個身,
將肚皮更直接地朝向熱源,喉嚨里發(fā)出無比滿足的咕嚕聲?!班Ю病陛p微的摩擦聲。
林薇下意識地抬眼。周明遠不知何時坐到了火堆對面一個更靠近屋角的小木墩上。
那里光線不如她這邊明亮,大半身影都隱在搖曳火光外的暗影里。他懷里,
安靜地躺著一個陳舊的木質(zhì)物件。形制狹長,表面刷著一層早已磨蝕暗淡的清漆,
露出深色的木頭底色和無數(shù)被歲月反復摩挲過的光潤痕跡。那是一把吉他。
木質(zhì)的共鳴箱微微反照著跳躍的火光,幾根弦則凝著微弱的光點。他的手指,
同樣粗糙、帶著厚繭的手指,輕輕搭上了尼龍弦。沒有炫技的撥弄,
只是手腕極其細微地向下一沉,
指尖不經(jīng)意地從弦上柔緩地、低低地滑過——“錚……”一聲輕微卻悠長的空弦振動響起,
帶著一種沉淀已久的、沉靜的余韻,揉進了噼啪作響的火焰聲浪中。然后,他開始彈奏。
指法簡單而專注,仿佛遵循著久遠的、早已刻入骨血的韻律。
一個異常熟悉的、帶著久遠歲月印記的旋律碎片,像是被這火焰和舊琴一同加熱,
緩慢而清晰地流淌出來?!安灰獑栁覐哪睦飦怼敝苊鬟h的聲音并不嘹亮,
甚至有些低沉沙啞,像這山里的風刮過峽谷。他唱得很輕,幾乎像是自言自語,
目光越過躍動的火焰,投向更深濃的黑暗處,
投向被火光只能短暫照亮的、客棧背后那片巨大山體的模糊輪廓。
“……我的故鄉(xiāng)在遠方……”他繼續(xù)唱著。當他唱到“橄欖樹”幾個字的時候,
那個“樹”字唱得格外沉緩悠長,如同一聲沉沉的嘆息,壓著整個夜晚的重量。
也就在那一瞬間,林薇借著突然猛烈躥起的火焰光亮,清晰地看到他低垂的眼簾下,
眸光深處似乎凝聚著一片濃得化不開的濕霧,沉重而迷蒙。那濕霧只在火焰跳躍的瞬間閃現(xiàn),
隨即被低垂的眼瞼所覆蓋。歌聲很輕,近乎低喃,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
它輕易地越過了火焰噼啪的聲響,鉆進了林薇的耳朵里。簡單的旋律,
如此直白又遙遠的歌詞……故鄉(xiāng)?遠方?林薇抱著膝蓋的手下意識收緊了一點。
火光在她臉上跳躍,映著她安靜凝視對面的眼神。北京的家早已賣掉了,
那個冰冷的、放滿加班枕頭的出租屋?父母離異后各自組建新家庭,
只剩下母親每月例行公事的電話和藥費清單。
相戀七年的男友最后那條短信只有三個字……哪里是她的故鄉(xiāng)?她的“遠方”又在何處?
她不知道。一股巨大的迷茫如同冰冷的溪流在心底深處蔓延開來,與周身的暖意格格不入。
9.周明遠沒有停下,也沒有再看她。他只是安靜地唱著那首仿佛只屬于火焰和長夜的歌,
手指間流淌出的旋律將他帶入一個似乎旁人無法踏入的世界角落。
周圍只剩下火焰的輕響和他如同嘆息的歌聲,
還有林薇心中那片驟然膨脹的、無邊無際的空白。
這短暫的失神很快被山間更日常的節(jié)奏取代。兩天后的清晨,
林薇站在有些簡陋的洗盥間外門廊下,屋檐下橫扯著幾道粗麻繩,
掛滿了新鮮采摘、紅得像要燃燒起來的長線椒。它們一串串垂墜著,
飽滿的果實在晨風吹拂下微微搖晃,在粗糙泥墻的襯托下,色彩濃烈得灼人眼睛,
投射在地上的影子也跟著晃動。林薇停下腳步,目光被牢牢吸引。那純粹的、毫無雜質(zhì)的紅,
帶著野蠻的生命力,撞擊著她習以為常的灰色視覺記憶。像一種無聲的挑釁。
一種強烈的沖動毫無預兆地攫住了她。她幾乎是跑回房間,
翻出背包深處那個幾乎要被遺忘的小小速寫本和一支已經(jīng)磨禿了鉛芯的、最普通的鉛筆。
她站在屋檐下,背靠著有些粗糙的土墻。粗糙的石塊硌著她的肩膀。
目光在那些晃動的辣椒串和紙頁間快速移動,筆尖在泛黃的紙頁上笨拙而急促地摩擦。
“沙沙沙……”筆尖急促劃過紙張的聲音細碎不斷。她的手法生澀無比,
幾乎是在“戳”和“刮擦”紙張。那些辣椒的輪廓,扭曲的,不成比例的,線條歪歪扭扭,
有時用力過猛,紙張幾乎要被戳破。可她全然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