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未散時，納蘭沫就已經(jīng)蹲在溪邊洗衣裳。
蒼青布裙下擺浸在溪水里，隨波輕晃如浮萍。她將濕透的麻衣擰作一股，水珠順著小臂滑落，在腕間桃木香鏈上碎成幾點銀星。這串褪色的鏈子被晨光一照，隱約透出母親當年刻的避邪紋——彎彎曲曲的，像雪山融雪匯成的溪流。
自從母親過世后，納蘭沫的每個早上都是像今天一樣從河邊開始。
“姐——姐——”
甜甜的蜜糖味裝進鼻息里，納蘭沫不用抬頭都知道是誰。溪水映出個鵝黃身影正從桃林里鉆出來，發(fā)梢沾滿花瓣，活像只偷吃花蜜的雀兒。
納蘭黎就是這樣，即便姐姐聽不見，她還是喜歡一邊喊著一邊跑過來找她。
納蘭黎赤腳蹚過溪水，腕間桃核手串叮鈴作響，驚散了一群銀鱗魚。
“跟你說過多少次了，要穿鞋。”納蘭沫比劃得又急又重，指尖殘留著皂角的青草香。妹妹卻笑嘻嘻舉起一截桃枝，枝頭綴著朵重瓣花，花芯凝著冰晶似的露珠——是雪山下獨生的寒桃。
“嘿嘿嘿……”納蘭黎笑的又傻又甜，絲毫沒有挨訓的喪感。
納蘭沫抿抿嘴——這小姑娘真的是寵壞了，越來越嚇不住了……
納蘭黎把花別在姐姐鬢角，冰涼的水珠順著她耳垂滑進衣領(lǐng)。她突然按住納蘭沫的手貼在自己脖頸上，喉頭輕震，
“sh——eng——”溫熱的肌膚下，血脈跳動像藏在桃核里的春雷。
納蘭沫睫毛顫了顫。她能看見妹妹的唇瓣張成圓潤的蚌殼，貝齒間泄出白霧般的氣息，卻聽不見那些音節(jié)如何破繭。掌心傳來的震顫讓她想起去年祭祀時，祭司爺爺敲響的那面夔牛皮鼓。
“生……命？”她遲疑著開口，聲音像浸了霜的桃枝，清冷卻發(fā)澀。
納蘭黎搖頭晃腦地笑，發(fā)間銀鈴叮當亂響，她抬起手，一邊比劃一邊開口說道，
“是‘聲’啦！不過姐姐什么時候?qū)W會的‘生命’這個詞？是學來要給家里蔫巴的菜苗唱歌嗎？”
小時候母親說過，給菜苗唱歌聽，會讓菜苗長得又快又壯。
就是因為母親的這個秘籍，他們家院子里的的菜苗是村子里長得最好的！
如今母親不在了，每當姐姐看著地里蔫巴的菜苗唉聲嘆氣的時候，納蘭黎就會趁著深夜偷偷跑到院子里輕輕給菜苗唱歌。
當然，這些事情，她的姐姐都不知道。
姐妹倆的影子在溪水里碎成粼粼光斑。水面斑駁的倒影中，遠處雪山浮在霧靄里，山頂終年不化的積雪像神靈遺落的冠冕。納蘭沫望著那些被桃林染成粉色的云絮，忽然想起李爺爺講古時的模樣——老人總愛蹲在祠堂門檻上，煙斗磕著青石板，
“那雪山巔原是有木屋的，屋里有張兔子皮，被凍得邦邦硬，能割破手……”
“姐！”納蘭黎突然拽她衣袖，星子般的眼眸亮得驚人，“你聞到了嗎？”
風掠過林梢，裹來一縷異香。不是桃花的甜膩，倒像雪水沁透松針的清苦。納蘭沫腕間香鏈無風自動，藤蔓紋路泛起微光——每當雪山靈氣激蕩時，這鏈子便會發(fā)燙。
納蘭黎已蹦跳著往圣池方向跑去，鵝黃裙裾掃過滿地落英，驚起幾只朱頂雀。她腕間桃核手串簌簌作響，細碎星塵隨動作飄散，在晨光里織成半透明的紗。
“定是祭司爺爺又開壇了！”她回頭喊，發(fā)絲間還粘著那朵寒桃，“今年祭祀的大會，說不定能讓我找到一個合適的桃木物件！”
納蘭沫追上去時，瞥見圣池旁那株千年桃樹正在落葉。本該在暮春凋零的花瓣逆時而舞，紛紛揚揚似胭脂雪。樹下堆著新伐的桃木，淡紅年輪間滲出琥珀色的樹脂，恍若凝固的朝霞。
過不了幾天，這些桃木就會被制作成人們?nèi)粘Ｓ玫奈锛?，簪子、手串、木墜、扇子……只有借助這些東西，這里的人們才會使出一些奇妙的“魔法”。
沒錯，這是一個神奇的世界。
半邊平原半邊山，一片桃林群山雪，山底桃林四季含春，山頂積雪經(jīng)年不化。
這，就是傳說中的桃花源。
據(jù)村里的老人所說，這個世界曾經(jīng)存在過兩位上古神明，
一個大神一個獸神，他們在此隱居時創(chuàng)造了這個世界。
而那雪山上的木屋，就是這兩位神隱居時的住所。
也是因此，這個世界靈氣四溢，就連那桃花都是四季不敗。
曾經(jīng)有過好奇的勇士孤身前往那雪山想要一探究竟，只是那位勇士卻失去了蹤跡，后來，村里邊明令禁止大家前往雪山了，也是從那時開始，那雪山山頂有座木屋、木屋里有未燒干凈的木炭屑和一張兔子皮毛的傳說迅速游走于村民口中，成了桃花源居民避世以來最為古老神秘的傳說。
后來，偶然的機會下，這里的村民驚訝地發(fā)現(xiàn)，在這個世界居住了許久后，他們身上似乎多了些奇妙的法力。
這種法力可以在圣池旁用雪山腳下不腐不敗的桃花木有幾率“激活”，并借助桃木制成的物件使用。
后來，這里的居民設(shè)立了祭司一職，并挑選村里的壯年男子組成隊伍每年負責前往雪山腳下劈砍桃花木，而祭司一職不僅要負責守護圣池，預知下一次與外界聯(lián)通的裂縫打開時間，還要負責幫助大家覺醒體內(nèi)的“神力”。
沒錯，桃花源與外界溝通出入口打開的時間是不定的，只有自身靈氣充沛的人，才可以在圣水池旁觀天象，來卜算入口打開的時間。
上一任桃花源的祭司就是李爺爺，而本該擔任如今這一任祭祀的，是納蘭沫她們的母親賈禾，只是不幸的是她們的母親因病早逝，而觀天象卜算的能力都是祭祀親自選定繼任者后代代單傳的，因此李爺爺只能繼續(xù)擔任祭司，并尋找下一個合適的繼任者。
此刻，圣池旁的祭司李爺爺?shù)陌酌忌险粗拘?，正將桃木劍浸入圣池。池水忽地翻涌如沸，映出雪山巔一閃而逝的幽藍裂縫——比往年早了數(shù)個月。
老祭司渾濁的瞳孔縮了縮，煙斗在青石板上磕出清脆的響。
似乎是察覺到了什么，李爺爺抬起頭來，望向遠處雪山山頂上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