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六月的夜,悶得像一個巨大的蒸籠??諝馕柫税滋斓氖顨?,沉甸甸地壓下來,
裹著柏油路被烈日炙烤后散發(fā)出的獨特焦糊味,
還有四面八方涌來的、屬于市井的濃烈氣息——孜然粉在炭火上的爆裂,
油脂滴落時騰起的濃白煙霧,隔壁攤子鐵板魷魚滋啦啦的尖叫,以及食客們帶著酒意的喧囂。
陸沉舟就陷在這片蒸騰翻滾的熱浪中心。他身上的白色老頭汗衫,前胸后背早已被汗水洇透,
深一塊淺一塊地貼在皮膚上,勾勒出年輕而勁瘦的線條。額前的碎發(fā)濕漉漉地黏在眉骨,
一滴汗珠順著緊繃的下頜線滾落,“啪”地砸在烤得滋滋作響的羊肉串上,
瞬間化作一縷細(xì)微的白氣,消失無蹤?!袄习澹∪栕兰游宕褰?,微辣!
”聲音從煙霧那頭穿透過來?!昂绵?!馬上!”陸沉舟頭也不抬,沙啞地應(yīng)了一聲。
聲音不高,卻奇異地帶著一種穿透嘈雜的力量。
他左手飛快地將鐵架子上幾串顏色已臻金黃的羊肉串翻了個面,右手抄起旁邊備好的板筋串,
手腕一抖,動作利落地將它們均勻地鋪在炭火最旺的區(qū)域。
幾滴滾燙的油星濺到他裸露的小臂上,燙出細(xì)小的紅點,他眉頭都沒皺一下,
仿佛那點灼痛只是無關(guān)緊要的蚊蟲叮咬??緺t是自制的,笨重粗糙,鐵皮邊緣被熏得黢黑,
里面燃燒的炭塊跳躍著暗紅的火舌,毫不留情地將灼人的熱浪一波波噴涌在他臉上、身上。
汗珠不斷地從鬢角滲出,沿著他棱角分明的側(cè)臉滾落,在下巴尖短暫地懸停一下,
最終滴落在烤爐的鐵架上,發(fā)出“嗤”的一聲輕響,瞬間蒸發(fā)。
他的動作帶著一種與這簡陋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韻律感。翻動、撒料、刷油,手腕翻轉(zhuǎn)間,
鹽粒、孜然、辣椒粉如同被賦予了生命,精準(zhǔn)而均勻地覆蓋在每一串食物上。
鐵簽在他指間靈活地轉(zhuǎn)動,像某種奇異的舞蹈。炭火映著他專注的眉眼,鼻梁高挺,
嘴唇緊抿成一條直線,眼神銳利地掃過每一串肉的色澤變化,不放過任何一絲焦糊的可能。
一輛通體漆黑、線條流暢如獵豹的瑪莎拉蒂總裁,無聲無息地滑入這片喧鬧混亂的邊緣地帶,
最終穩(wěn)穩(wěn)地停在路邊一個勉強(qiáng)能稱之為“車位”的空隙里。
锃亮的車漆在燒烤攤混雜的霓虹燈光下反射出冰冷而奢華的光澤,
與周圍油膩膩的塑料桌椅、嘈雜的人聲形成了觸目驚心的對比。車門打開。
首先踏出的是一只腳。纖細(xì)的腳踝,
踩著一雙設(shè)計簡潔、皮質(zhì)卻一眼就能看出價值不菲的尖頭高跟鞋。鞋跟輕輕點地,隨即,
一個身影完全探出車外。蘇晚。江城商界最年輕也最耀眼的那顆星,蘇氏集團(tuán)的掌舵人。
此刻,她身上那件剪裁完美的珍珠白真絲襯衫,在燒烤攤渾濁的光線下依然泛著柔潤的光澤,
筆挺的黑色闊腿褲襯得她雙腿修長。她的出現(xiàn),仿佛在油膩膩、鬧哄哄的背景板上,
硬生生切割出了一塊屬于頂級寫字樓和冷氣房的潔凈空間??諝馑坪醵寄郎艘凰玻?/p>
附近幾桌食客的喧嘩聲不自覺地低了下去,目光黏在她身上,帶著毫不掩飾的驚艷和探究。
她對此視若無睹。那雙清冷如寒潭的眸子,只短暫地掃過周遭的混亂,
便徑直穿過幾張油膩的折疊桌和塑料凳,目標(biāo)明確地走向陸沉舟煙霧繚繞的烤爐?!袄蠘幼?。
”她在烤爐前站定,聲音不高,帶著一絲工作一天后的疲憊沙啞,卻異常清晰,
輕易壓過了周圍的嘈雜。陸沉舟抬起頭,汗?jié)竦哪樕辖K于露出一絲極淡的笑意,
沖散了眉宇間被煙火氣熏染的冷硬?!笆蛉?,一瓶冰???
”他熟練地拿起旁邊一個洗刷得干干凈凈的搪瓷盤?!班拧!碧K晚輕輕點頭,
目光落在他被炭火映得發(fā)亮的臉上,以及那件被汗水徹底浸透的汗衫上。
她的視線停留了一秒,隨即自然地移開,自己動手從旁邊的塑料筐里抽出一張薄薄的紙巾,
仔細(xì)地擦拭著面前那張同樣油膩的小折疊桌邊緣。這個動作她重復(fù)了無數(shù)次,早已駕輕就熟。
陸沉舟的動作更快。
十串肥瘦相間、烤得恰到好處、滋滋冒油的羊肉串被利落地碼放在搪瓷盤里,
順手撒上一小撮翠綠的蔥花。冰柜門拉開,冷氣涌出,他拿出一瓶最普通的江城本地啤酒,
瓶蓋在烤爐邊緣輕輕一磕,“啵”的一聲輕響,瓶蓋飛起,
金黃的酒液帶著雪白的泡沫涌出瓶口。他將酒瓶和盤子一起放在蘇晚剛擦干凈的桌角。
“慢用。”蘇晚拿起一串羊肉,小心地避開滾燙的鐵簽尖端,紅唇微張,咬下一小塊。
細(xì)細(xì)咀嚼著,那層白日里籠罩著她的、名為“蘇總”的冰冷堅硬的外殼,
似乎被這煙火氣和孜然香一點點融化了。緊繃的肩頸線條微微松弛下來,
眼底深處積壓的冷銳,也悄然化開一絲不易察覺的暖意。“今天的火候,特別好。
”她咽下食物,看著陸沉舟忙碌的背影,忽然開口,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陸沉舟正用一塊看不出本色的抹布擦著手,聞言動作頓了一下,沒回頭,
只從喉嚨里“嗯”了一聲,算是回應(yīng)。炭火噼啪作響,映著他微微勾起的嘴角。
“白天跟董事會那幫老狐貍吵了三個小時,”蘇晚的聲音很輕,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目光落在跳躍的炭火上,有些失焦,“為了新季度預(yù)算案,寸土不讓。
空氣里都是刀光劍影的味道?!彼闷鸨鶝龅钠【破?,瓶身凝結(jié)的水珠沾濕了她的指尖,
帶來一絲涼意?!爸挥凶谶@里,聞著這炭火味,吃著你的烤串,才覺得……嗯,
腳是踩在地上的?!标懗林蹖⒁话芽竞玫碾u翅分裝到幾個盤子里,遞給旁邊等候的伙計。
他這才轉(zhuǎn)過身,拿起一瓶礦泉水,擰開蓋子,仰頭灌了幾大口。
喉結(jié)隨著吞咽的動作有力地滾動,幾縷汗?jié)竦念^發(fā)貼在額角。他抹了把下巴上的汗,
看向蘇晚?!案咛幉粍俸K總?!彼穆曇魩е粺熝鹆呛蟮纳硢。?/p>
卻有種奇異的沉穩(wěn)力量,“刀光劍影,總比踩不著地強(qiáng)?!彼D了頓,
目光掃過她放在桌邊的、屏幕還亮著顯示著復(fù)雜K線圖的手機(jī),“能讓你覺得腳踩實了,
我這攤子,也算沒白支?!彼脑捄懿?,沒什么華麗辭藻,卻像一塊沉甸甸的石頭,
投入蘇晚此刻略顯疲憊的心湖,激起了一圈漣漪。她微微一怔,
隨即嘴角彎起一個真切的弧度,比剛才吃烤串時還要放松幾分。她沒再說什么,
只是拿起啤酒,對著陸沉舟的方向,隔空微微舉了一下,然后仰頭喝了一大口。
夜風(fēng)似乎都變得溫柔了些許。一輛極其張揚的啞光黑蘭博基尼Urus帶著低沉的咆哮,
蠻橫地撕開了夜市街的喧鬧。它像一頭闖入瓷器店的鋼鐵公牛,無視任何規(guī)則,
粗暴地擠開行人和攤位前的電動車,最終以一個近乎漂移的姿態(tài),
險之又險地剎停在蘇晚那輛瑪莎拉蒂旁邊。
刺耳的剎車聲和引擎的轟鳴瞬間蓋過了周圍的嘈雜,引來一片側(cè)目和不滿的嘀咕。
剪刀門向上揚起,如同猛獸張開翅膀。周慕辰跨了出來。
一身剪裁考究、價格足以抵得上陸沉舟這個燒烤攤一年利潤的深色休閑西裝,
包裹著他比例完美的身材。頭發(fā)打理得一絲不茍,
英俊的臉上帶著慣有的、掌控一切的傲慢微笑。只是那笑意并未真正抵達(dá)眼底,
目光掃過蘇晚的車,再落到燒烤攤前那個與周遭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身影時,
眼底深處掠過一絲冰冷銳利的光。他無視所有投向他的目光,徑直穿過幾張桌子,
皮鞋踩在沾滿油污的地面上,發(fā)出清晰的聲響。目標(biāo)明確地走向蘇晚。“晚晚,
”周慕辰的聲音刻意放得低沉柔和,帶著一種熟稔的親昵,在蘇晚桌邊停下,
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這么巧?這種地方……還真是讓人意外。”他刻意拖長了尾音,
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油膩的桌面、簡陋的塑料凳,
最后落在蘇晚手中那串只吃了一半的羊肉串上,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毫不掩飾那份嫌棄。蘇晚放下手中的肉串,拿起紙巾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角和手指。
方才面對陸沉舟時的那點暖意瞬間消失無蹤,整個人重新裹上了那層拒人千里的冰霜。
她抬眸,眼神平靜無波,甚至帶著一絲被打擾的不耐?!爸芸?,有事?
”陸沉舟的烤爐就在幾步之外。周慕辰那帶著明顯鄙夷的“這種地方”幾個字,
清晰地鉆入他的耳朵。他翻動肉串的手沒有絲毫停頓,甚至連眼神都沒有偏移半分,
仿佛那邊發(fā)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guān)。只有握著鐵簽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下,
指關(guān)節(jié)微微泛白。炭火映著他半邊側(cè)臉,線條冷硬如刀刻。周慕辰對她的冷淡習(xí)以為常,
自顧自地拉開蘇晚對面的塑料凳。那凳子又矮又小,
與他高大挺拔的身形和一身昂貴的行頭形成滑稽的對比。他似乎猶豫了一下,
最終還是用一種極其別扭的姿態(tài)坐了下去,
昂貴的西裝褲料不可避免地蹭到了桌腿邊緣的油漬?!皼]事就不能來看看你?
”周慕辰扯出一個自認(rèn)為迷人的笑容,身體微微前傾,試圖營造一種親密的氛圍,
“聽說你最近喜歡上這里的……嗯,‘風(fēng)味’?”他刻意加重了“風(fēng)味”二字,
帶著明顯的調(diào)侃和輕蔑,“晚晚,以你的身份和品味,真不該委屈自己在這種地方。
我知道新開了一家米其林三星的日料,主廚是……”“周慕辰,”蘇晚打斷他,聲音不高,
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冷冽,“我很忙,也沒興趣。
如果你只是想發(fā)表對‘這種地方’的看法,可以到此為止了。我在吃飯,不喜歡被打擾。
”她的拒絕直白得近乎冷酷。周慕辰臉上的笑容終于掛不住了。
一絲陰鷙瞬間取代了那刻意維持的優(yōu)雅。他盯著蘇晚,眼神變得銳利而危險。
幾秒鐘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忽然笑了,身體向后靠在椅背上,姿態(tài)重新變得從容,
甚至帶著點勝券在握的意味。“好,說正事?!彼龡l斯理地開口,
目光卻像毒蛇一樣纏繞著蘇晚,“‘深海計劃’的啟動資金,聽說蘇氏那邊遇到了點麻煩?
銀行那邊……似乎卡得很緊?”蘇晚握著啤酒瓶的手指猛地收緊,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她抬起眼,銳利的目光直刺周慕辰:“周總消息倒是靈通?!薄昂呛?,”周慕辰輕笑,
帶著貓捉老鼠般的愜意,“不只是靈通。匯豐銀行的王副行長,跟我父親是老朋友了。
還有負(fù)責(zé)你們項目評估的劉經(jīng)理,他兒子剛進(jìn)我的公司實習(xí),表現(xiàn)……嗯,很不錯。
”他每說一句,蘇晚的臉色就沉一分?!巴硗?,‘深海計劃’是蘇氏未來五年的核心,
前期投入太大,一旦資金鏈繃緊,后果不用我說吧?”他停頓了一下,
欣賞著蘇晚眼中一閃而過的凝重,身體再次前傾,聲音壓得更低,
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曖昧和赤裸裸的威脅:“離開這個烤串的窮小子。立刻,馬上。
”他微微偏頭,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錐,狠狠剜向烤爐旁那個沉默忙碌的身影,
“只要你答應(yīng),今晚,我就能讓匯豐的貸款批文放到你辦公桌上。否則……”他拖長了音調(diào),
笑容變得殘忍,“蘇氏集團(tuán)這艘船,下周還能不能浮在水面上,可就難說了。
”周圍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隔壁桌劃拳的喧鬧聲、烤爐上油脂的滋滋聲,
似乎都退得很遠(yuǎn)很遠(yuǎn)。只有周慕辰那冰冷刻毒的話語,如同毒液,一滴一滴滲入蘇晚的耳膜。
她放在桌下的手,指甲深深掐進(jìn)了掌心,帶來尖銳的刺痛,才能勉強(qiáng)維持住面色的平靜。
巨大的屈辱感和更深的、對公司前途的擔(dān)憂,像兩只冰冷的手,狠狠攫住了她的心臟。
周慕辰滿意地看著她瞬間蒼白的臉色和眼中無法完全掩飾的震動。他站起身,居高臨下,
帶著施舍般的口吻:“好好考慮,晚晚。為了一個路邊攤的廢物,搭上你辛苦打拼的一切,
值不值得?我等你電話?!闭f完,他不再停留,甚至沒再看陸沉舟一眼,
仿佛那只是個不值一提的垃圾。他大步走向他那輛囂張的蘭博基尼,剪刀門再次揚起,
引擎發(fā)出示威般的咆哮,卷起一陣嗆人的尾氣,迅速消失在夜市街的盡頭。留下的,
是死一般的寂靜,和周圍食客們小心翼翼、帶著窺探的目光。
蘇晚依舊坐在那張小小的塑料凳上,脊背挺得筆直,像一尊冰封的雕塑。
面前的烤串早已冷透,油花凝結(jié)成白色的脂塊,那瓶冰啤外壁的水珠匯聚成細(xì)流,
無聲地滴落在油膩的桌面上。她維持著這個姿勢,一動不動。陸沉舟的烤爐前,
煙霧依舊升騰。他手中的動作沒有絲毫紊亂,肉串在鐵架上翻動,撒料,刷油,精準(zhǔn)而穩(wěn)定。
只是那雙注視著炭火的眼睛,深不見底,如同暴風(fēng)雨前最壓抑的海面,
翻涌著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炭火噼啪爆開一顆火星,映亮了他緊抿的唇線,冷硬如鐵。
夜色濃稠如墨,黏膩的空氣里只剩下聒噪的蟬鳴。
陸沉舟那間位于老舊居民樓頂層、只有三十平米的出租屋,窗戶洞開著,
卻吝嗇地不肯放進(jìn)一絲涼風(fēng)。蘇晚蜷縮在客廳那張唯一能坐人的、洗得發(fā)白的舊布藝沙發(fā)上。
她身上還穿著白天那套昂貴的真絲襯衫和闊腿褲,此刻卻皺巴巴地裹著她,
像一層脆弱無用的殼。平日里一絲不茍盤起的發(fā)髻散亂地垂落幾縷,貼在汗?jié)竦念~角。
她沒有開燈,只有窗外遠(yuǎn)處霓虹的一點微光,勉強(qiáng)勾勒出她微微顫抖的輪廓。
眼淚無聲地洶涌而出。不是嚎啕大哭,而是壓抑到極致的崩潰。肩膀劇烈地聳動,
牙齒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濃重的血腥味,才勉強(qiáng)堵住喉嚨里即將沖出的嗚咽。
手指緊緊攥著手機(jī),屏幕上是秘書剛剛發(fā)來的最后通牒——匯豐銀行正式通知,
因“風(fēng)險評估因素”,蘇氏集團(tuán)“深海計劃”的貸款申請被無限期擱置。
冰冷的文字像淬毒的針,密密麻麻扎進(jìn)她的心臟。陸沉舟沉默地坐在她腳邊的地板上,
背靠著冰冷的墻壁。他換下了那身被汗水浸透的燒烤行頭,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硬的舊T恤。
黑暗中,他看不清蘇晚的臉,卻能清晰地聽到她極力壓抑的、破碎的抽泣聲,
感受到她身體傳遞過來的那種瀕臨絕望的顫抖。那聲音,那顫抖,
比周慕辰白日里任何惡毒的威脅都更鋒利,更直接地刺穿了他所有的偽裝和冷靜。他伸出手,
在黑暗中摸索著,指尖觸碰到她冰涼顫抖的手背。
那只平日里在商場上揮斥方遒、簽下千萬合同的手,此刻卻冰冷得沒有一絲生氣。
蘇晚猛地一顫,像受驚的小獸般想要抽回手。陸沉舟卻固執(zhí)地握住了她,手掌寬厚而粗糙,
帶著常年勞作留下的硬繭,卻異常溫暖而穩(wěn)定。他沒有說話,只是那樣緊緊地握著,
傳遞著一種無聲的、磐石般的力量。時間在壓抑的啜泣和沉重的呼吸中緩慢流淌。
不知過了多久,蘇晚的抽泣漸漸平息,只剩下身體偶爾控制不住的輕顫。
她疲憊地靠在沙發(fā)扶手上,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濃重的鼻音:“沉舟……”她叫他的名字,
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我可能……真的撐不住了?!泵恳粋€字都重逾千斤,
“周慕辰……他捏住了蘇氏的命脈。‘深海計劃’……是蘇氏的未來,
也是幾百個員工的飯碗……如果資金鏈斷了……”她說不下去了,
巨大的無力感幾乎將她淹沒。陸沉舟依舊握著她的手,
指腹在她冰冷的手背上輕輕摩挲了一下。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驚人?!皠e怕。
”他終于開口,聲音低沉沙啞,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力度,穿透了濃稠的黑暗和絕望,
“天塌不下來。”蘇晚怔住了。她下意識地抬起頭,想在一片昏暗中看清他的表情。
這句簡單到近乎魯莽的安慰,在此刻聽來,卻有著一種奇異的、讓人想要去相信的力量。
陸沉舟輕輕松開她的手,站起身。他高大的身影在黑暗中幾乎要頂?shù)降桶奶旎ò濉?/p>
他沒有看蘇晚,徑直走向狹小逼仄的陽臺。陽臺沒有封窗,
夜風(fēng)帶著城市特有的渾濁氣息灌入。他拿出手機(jī),屏幕的光亮在黑暗中突兀地亮起,
映亮了他輪廓分明的下頜線。他沒有任何猶豫,手指在屏幕上快速而穩(wěn)定地點按著,
撥通了一個他從未主動聯(lián)系過、卻早已爛熟于心的號碼。電話只響了一聲就被迅速接起。
“少爺?”電話那頭傳來一個中年男人沉穩(wěn)恭敬的聲音,即使在深夜,也聽不出絲毫倦怠。
陸沉舟的目光投向窗外。樓下,是夜市街殘余的燈火和喧囂;更遠(yuǎn)處,
是江城中心區(qū)那些高聳入云、象征著權(quán)力與財富的摩天大樓群,其中一棟燈火通明的頂層,
俯瞰著整座城市。他的聲音平靜無波,沒有任何寒暄和解釋,直接下達(dá)命令,簡潔,冰冷,
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趙叔。天亮之前,我要看到陸氏集團(tuán)戰(zhàn)略投資部,
對蘇氏集團(tuán)‘深海計劃’的百億級注資預(yù)案,出現(xiàn)在集團(tuán)董事局主席陸振邦先生的辦公桌上。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瞬,似乎被這深夜突如其來的、石破天驚的指令震住了。但僅僅是一瞬,
那個沉穩(wěn)的聲音立刻響起,沒有任何質(zhì)疑,只有絕對的服從:“是,少爺。預(yù)案會準(zhǔn)時送達(dá)。
注資規(guī)模是否需要再確認(rèn)?”“百億。一分不少?!标懗林鄣穆曇魯蒯斀罔F,“另外,
動用所有媒體資源,明天上午十點,我要看到這個消息成為所有財經(jīng)版面的頭條?!薄懊靼?。
少爺放心?!彪娫拻鞌?。陸沉舟收起手機(jī),屏幕光熄滅,他重新被陽臺的黑暗吞沒。
夜風(fēng)吹動他額前的碎發(fā),他靜靜地站著,如同一尊沉默的守護(hù)神,
眺望著遠(yuǎn)處那片屬于他父親、也終將屬于他的冰冷森林。眼底深處,是徹底撕去偽裝后,
屬于頂級掠食者的、掌控一切的凜冽鋒芒。江城清晨的陽光,帶著一種近乎暴烈的力量,
穿透寫字樓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墻,將總裁辦公室照得一片通明。蘇晚幾乎一夜未眠。
眼底帶著淡淡的青黑,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她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
面前攤開著一份份緊急呈報上來的文件,
銀行暫停貸款通知”、“‘深海計劃’項目組停工風(fēng)險預(yù)警”……每一個字都像沉重的鉛塊,
壓得她喘不過氣。秘書小林腳步急促地推門進(jìn)來,
臉色是一種混合著震驚和難以置信的怪異表情,甚至忘記了基本的敲門禮儀?!疤K總!
出……出大事了!”小林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fā)顫,手里緊緊攥著一個平板電腦。
蘇晚疲憊地揉了揉眉心,聲音沙啞:“又怎么了?哪家供應(yīng)商直接找上門了?
”她已經(jīng)做好了面對最壞情況的準(zhǔn)備?!安皇牵∈恰切侣?!”小林幾步?jīng)_到辦公桌前,
手指因為用力而發(fā)白,迅速將平板電腦推到蘇晚面前,“您快看!”屏幕上,
是江城乃至全國最具影響力的財經(jīng)新聞網(wǎng)站頭版頭條,加粗的紅色標(biāo)題如同一枚炸彈,
瞬間撞入蘇晚的視野:**《陸氏帝國巨艦入港!百億資金強(qiáng)勢注資蘇氏“深海計劃”!
》**標(biāo)題下方,是一張極具沖擊力的配圖:陸氏集團(tuán)總部大廈那標(biāo)志性的帆船造型樓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