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潮濕讓圖書館的書頁都微微卷曲。簡澄站在還書柜臺前,看著管理員檢查那本《高山植物圖鑒》。陽光透過雨后的云層,在桌面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逾期兩周,"管理員推了推眼鏡,"要交罰金。"
簡澄從錢包里取出硬幣,金屬碰撞聲在安靜的圖書館里格外清脆。就在管理員轉(zhuǎn)身開發(fā)票時,她看見借閱登記簿上最新的一行——那本圖鑒上周被人借出過,簽名欄是陌生的字跡,但借閱日期旁畫著一個小小的降B調(diào)符號。
教學樓后的信箱區(qū)積滿了雨水。簡澄用紙巾擦干自己的信箱鎖孔,鑰匙轉(zhuǎn)動時發(fā)出生澀的聲響。里面除了學校通知外,還有一張明信片——畫面是南方的某個海濱療養(yǎng)院,白色的建筑群掩映在棕櫚樹中,背面只有一行打印的字:"天文觀測條件良好。ZXB"
墨水被雨水暈開了一些,字母邊緣變得模糊。簡澄將明信片夾進生物課本里,和三色堇標本放在一起。路過布告欄時,她注意到天文社的暑期活動通知旁貼著一張新海報:鋼琴社招募伴奏,要求"能熟練演奏《夢中的婚禮》"。
午休的音樂教室里傳來斷斷續(xù)續(xù)的琴聲。簡澄站在走廊拐角,看著一個戴眼鏡的男生正在練習那首曲子,譜架上放著的樂譜邊緣參差不齊,像是被人撕開又粘合過。男生在轉(zhuǎn)調(diào)處卡殼了,反復彈著同一個段落,直到上課鈴響起。
生物實驗課上,老師讓同學們觀察水生植物。簡澄的顯微鏡對準了一片睡蓮葉片,細胞壁在鏡筒中呈現(xiàn)出完美的六邊形?;秀遍g,那些細胞排列成了鋼琴黑鍵的模樣,讓她想起去年冬天在音樂教室看到的手指——修長,骨節(jié)分明,在琴鍵上投下細長的陰影。
"簡澄,"老師敲了敲她的桌面,"你的繪圖呢?"
她這才發(fā)現(xiàn)筆記本上只有一堆無意義的短線條,像是一首被擦除的樂譜的殘余。
放學后的信箱區(qū)又來了新郵件。這次是一本天文學期刊,收件人寫著"理科三班 簡澄",寄件人地址只有"南方天文臺"幾個字。期刊里夾著一張便簽:"第47頁的火流星資料,或?qū)δ銈冋n題有幫助。"
字跡工整得像是刻意為之,每個筆畫都控制得恰到好處。簡澄翻到第47頁,發(fā)現(xiàn)那篇論文的空白處用鉛筆做了幾處批注,筆跡熟悉得讓她指尖發(fā)顫。其中一段關(guān)于流星亮度的描述旁邊寫著:"亮度-8等,相當于月光的1/4。"
雨季的傍晚總是來得突然。簡澄抱著期刊跑向教學樓時,雨點已經(jīng)砸了下來。她在走廊盡頭遇見了陸驍,他正往公告板上貼籃球賽海報,運動服上沾著泥水。
"周敘白問你要不要那本《觀鳥指南》,"他頭也不回地說,"他說你可能會用到。"
雨聲淹沒了簡澄的回答。陸驍把最后一張海報按平,突然轉(zhuǎn)身:"對了,他說第47頁的灰鹡鸰照片背面有標注。"
圖書館的《觀鳥指南》還在架上。簡澄翻開第47頁,發(fā)現(xiàn)照片背面確實有一行小字:"留鳥,冬季不遷徙。"日期是去年深秋——正是周敘白開始頻繁請假的時候。
天文社的暑期計劃會上,徐媛展示了新購置的望遠鏡。簡澄負責擦拭目鏡,酒精棉擦過鏡片時,她看見金屬部件上刻著細小的字母:"ZXB→J.C.",像是用針尖之類的東西刻上去的,需要特定角度才能發(fā)現(xiàn)。
"這是廠家刻的編號嗎?"新來的學妹好奇地問。
簡澄搖搖頭,酒精的味道在鼻腔里蔓延,像是某種揮之不去的記憶。
回家的公交車上,她翻開那本期刊。雨水敲打著車窗,將外面的景色模糊成色塊。論文的結(jié)論部分被鉛筆輕輕劃出:"火流星的軌跡往往出人意料,但始終遵循引力定律。"
簡澄的手指撫過這行字,指腹沾上了些許鉛灰。車窗外,雨中的城市燈光暈染開來,像是星軌照片上那些被拉長的光點。
周末的社區(qū)圖書館人很少。簡澄在自然科學區(qū)發(fā)現(xiàn)了一本新到的《南方植物圖譜》,借閱卡還是空白的。她隨手翻開,一片干燥的棕櫚葉標本從書頁間滑落,背面寫著:"V. tricolor在這里長不好,但P. dactylifera很茂盛。"
字跡有些顫抖,不如以前工整。簡澄將棕櫚葉夾回書里,發(fā)現(xiàn)那一頁介紹的是耐鹽堿植物,插圖邊緣畫著一個小小的五線譜,只有三個音符:降B,D,F(xiàn)。
窗外的雨停了。陽光穿過云層,照在書架間的灰塵上,形成一道朦朧的光柱。簡澄站在光里,看著自己的影子投在書架盡頭——那里原本放著周敘白常借的《藥用植物圖鑒》,現(xiàn)在被替換成了新版。
回家的路上,她繞道去了學校的櫻花樹。刻字還在,只是被新長的樹皮覆蓋了一些,需要仔細撫摸才能辨認。樹下的泥土里露出一點金屬光澤——是把生銹的鑰匙,可能是哪個學生丟的。簡澄把它撿起來,鑰匙齒的形狀莫名熟悉,像是能打開某個被遺忘的鎖。
信箱里又多了張明信片。這次畫面是夜空的星軌照片,背面寫著:"天狼星在這里很亮,但看不到伴星。"署名依然是打印的"ZXB",但這次多了一個手繪的小小音符,畫在字母B的旁邊。
簡澄將明信片放進抽屜,和之前那張并排擺著。窗外的槐花被雨水打落一地,白色的花瓣粘在潮濕的柏油路上,像是誰撒了一地的樂譜碎片。
開學第一周的校園廣播站正在調(diào)試設(shè)備,刺耳的電流聲時不時劃過走廊。簡澄捂著耳朵快步走過中庭,櫻花樹的葉子已經(jīng)泛黃,邊緣卷曲著,像是被火烤過的紙。
"簡澄!"蘇黎從教學樓后門探出頭,"你聽說了嗎?周敘白回學校了。"
簡澄的筆記本差點掉在地上。她彎腰去撿,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指在微微發(fā)抖。
"陸驍說的,"蘇黎咬著吸管,橙汁的味道在空氣中彌漫,"好像只是來辦手續(xù),下午就走。"
陽光突然變得刺眼起來。簡澄瞇起眼睛,看見遠處行政樓前停著一輛陌生的黑色轎車,車窗貼著防窺膜,反射著刺目的光。
午休的音樂教室里,鋼琴聲斷斷續(xù)續(xù)地傳來。簡澄站在走廊拐角,透過門上的小窗,看見一個熟悉的背影坐在鋼琴前——周敘白比上次見面時瘦了許多,肩膀的線條在白色襯衫下顯得格外清晰。他的手指懸在琴鍵上方,似乎在猶豫該按哪個鍵。
"這首曲子你練了三年,"音樂老師的聲音從里面?zhèn)鱽恚?還是彈不好這個轉(zhuǎn)調(diào)?"
周敘白收回手,聲音很輕:"可能我太在意對錯了。"
"有時候錯音也是音樂的一部分。"
簡澄的指甲陷進掌心。她突然想起那張被修改過的《夢中的婚禮》樂譜,上面寫著:"轉(zhuǎn)調(diào)時手指不用伸展太開。"
廣播站突然響起刺耳的鳴笛聲,隨后是沙沙的電流噪音。周敘白抬起頭,視線恰好對上門口呆立的簡澄。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在他臉上投下百葉窗的條紋陰影,像是某種無形的屏障。
簡澄轉(zhuǎn)身離開時,聽見鋼琴突然響起——是《月光》的第三樂章,彈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激烈,音符像是從琴鍵上迸濺出來的。
下午的生物課上,老師講解著植物傳粉機制。簡澄的筆尖在筆記本上無意識地畫著五線譜,直到蘇黎用橡皮戳了戳她:"窗外。"
周敘白站在走廊上,正在和班主任交談。他的站姿比從前更加挺拔,像是刻意繃直的,手里拿著一個文件袋,封口處露出半張轉(zhuǎn)學證明。陸驍站在他旁邊,罕見地沒有說笑,只是時不時拍拍他的肩膀。
"......南方更適合療養(yǎng),"班主任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飄進來,"你父親都安排好了吧?"
周敘白點點頭,目光掃過教室。簡澄迅速低頭,再抬頭時,只看見他轉(zhuǎn)身離去的背影,白襯衫的后擺被風吹起一角。
放學后的信箱里躺著一個牛皮紙信封,沒有署名,只畫了一個小小的降B調(diào)符號。簡澄拆開信封,里面是一張CD,標簽上手寫著:"錯音合集"。
音樂教室的CD播放機積了厚厚一層灰。簡澄按下播放鍵,鋼琴聲流淌出來——全是《夢中的婚禮》的片段,每一段都在轉(zhuǎn)調(diào)處戛然而止,然后重新開始。第十七個片段時,演奏者終于完成了整個轉(zhuǎn)調(diào),卻在結(jié)尾處彈錯了一個音。
"......保留這個版本。"周敘白的聲音突然從錄音里傳來,輕得幾乎聽不清,"錯的比對的更像音樂。"
CD轉(zhuǎn)動的聲音在空蕩蕩的教室里格外清晰。簡澄看著窗外的櫻花樹,一片黃葉飄落,粘在窗玻璃上,葉脈清晰得像樂譜的紋路。
籃球場上的哨聲刺破黃昏。簡澄繞過喧鬧的人群,看見陸驍獨自坐在長椅上,手里轉(zhuǎn)著那個熟悉的運動手環(huán)。
"他讓我把這個給你,"陸驍遞過一個紙盒,"說是之前借的書。"
盒子里是那本《南方植物圖譜》,書簽還夾在棕櫚葉那一頁。簡澄翻開扉頁,發(fā)現(xiàn)借閱卡上多了一個名字——不是周敘白,而是工整的印刷體:"觀測者J"。
"他什么時候走?"
"明天。"陸驍突然壓低聲音,"其實那家伙......"
廣播站突然開始播放音樂,是《致愛麗絲》,但音調(diào)明顯不對,像是磁帶受了潮。陸驍?shù)穆曇舯谎蜎]在扭曲的旋律里。
簡澄抱著書走向校門口,夕陽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行政樓前的黑色轎車已經(jīng)不見了,地上只留下一道淺淺的車轍印,很快被風吹來的落葉覆蓋。
CD里的鋼琴聲還在她腦海中回響,那些錯音連在一起,意外地組成了一段新的旋律。圖書館的燈次第亮起,像是一串無聲的音符,在暮色中明明滅滅。
簡澄在借閱登記簿上簽下名字,筆跡和周敘白的印刷體并排而立:"觀測者J"和"觀測者Z",中間隔著三百多個陌生的名字,像銀河兩岸永遠無法靠近的星辰。
十月的風開始轉(zhuǎn)涼,校園里的銀杏葉邊緣泛起淡淡的金黃。簡澄站在布告欄前,看著新學期的社團名單,天文社的成員照片里,屬于周敘白的那一格已經(jīng)換成了新生的笑臉。
"下周的流星雨觀測,"徐媛翻著記錄本,"簡澄負責器材準備。"
器材室的鑰匙轉(zhuǎn)動時發(fā)出生澀的聲響。簡澄推開門的瞬間,一陣淡淡的雪松氣息飄來——可能是去年用剩的防潮劑,也可能是記憶的錯覺。望遠鏡的鏡筒上,那塊寫著"ZXB?"的膠布還在,只是邊緣已經(jīng)翹起,像一片即將脫落的枯葉。
生物課的植物標本作業(yè)發(fā)下來了。簡澄的三色堇標本得了A,老師用紅筆批注:"標本完整,但標簽信息不全。"她翻開標本冊,發(fā)現(xiàn)那片櫻花花瓣已經(jīng)變成了半透明,葉脈在陽光下清晰可見,像是某種精密的電路圖。
午休的圖書館安靜得能聽見翻頁的聲音。簡澄在自然科學區(qū)尋找資料時,發(fā)現(xiàn)那本《南方植物圖譜》又回到了架上。她隨手翻開,一片干枯的棕櫚葉書簽飄落下來,背面新增了一行小字:"P. dactylifera在這里長得很好,但總夢見V. tricolor。"
字跡比上次看到的更加潦草,有幾處筆畫明顯不穩(wěn)。
"同學,"圖書管理員突然出現(xiàn),"這本書有人預(yù)約了。"
簡澄將棕櫚葉夾回書里,正好看見借閱登記表上最新的一行——借閱人寫著"陸驍",日期是昨天。
校園廣播站正在播放鋼琴曲,是德彪西的《阿拉伯風格曲第一首》。音樂聲飄進教室時,簡澄正在整理天文社的資料。照片上的火流星軌跡依然清晰,旁邊周敘白的批注微微暈開,像是被水沾濕過。
"聽說周敘白在南方參加鋼琴比賽了,"蘇黎轉(zhuǎn)著筆,"陸驍說他彈的還是《夢中的婚禮》,但改了幾個音。"
窗外的銀杏葉被風吹落,一片恰好飄進窗內(nèi),落在簡澄的筆記本上。葉片的形狀像一把小扇子,邊緣有些不規(guī)則的鋸齒——和周敘白曾經(jīng)說過的山櫻葉緣很像,只是更厚實一些。
放學后的音樂教室鎖著門,但從窗戶可以看到里面的鋼琴蓋開著。簡澄踮起腳尖,發(fā)現(xiàn)譜架上放著的正是那首《夢中的婚禮》,但轉(zhuǎn)調(diào)部分被紅筆重新標記過,和弦簡單了許多。
"找什么呢?"
陸驍?shù)穆曇魪纳砗髠鱽?。他抱著籃球,脖子上還掛著那條和周敘白同款的運動手環(huán)。
"沒、沒什么。"簡澄向后退了一步。
陸驍看了看教室里面,突然笑了:"那家伙把樂譜寄回來,說讓鋼琴社的人幫忙試試效果。"他轉(zhuǎn)動著手環(huán),"他非說改過的版本更好彈,雖然聽起來有點奇怪。"
暮色漸漸籠罩校園。簡澄走向信箱時,發(fā)現(xiàn)里面躺著一個扁平的包裹。拆開后是一張CD,標簽上手寫著:"錯音合集·終稿",下面還有一行小字:"這次沒有停下來。"
音樂教室的CD機發(fā)出輕微的嗡鳴。鋼琴聲流淌而出,依然是《夢中的婚禮》,但那些曾經(jīng)中斷的片段全都連貫了起來。轉(zhuǎn)調(diào)部分確實如陸驍所說,聽起來有些奇怪,卻又意外地和諧。最后一個音符結(jié)束后,錄音里傳來輕微的響動——像是有人長舒了一口氣,然后輕聲說:"就這樣吧。"
簡澄按下重復播放鍵,走出音樂教室。走廊的窗外,銀杏葉在夕陽中閃閃發(fā)光,像是無數(shù)把小金扇在風中搖曳。她想起《南方植物圖譜》里那片棕櫚葉,想起周敘白工整的字跡,想起他說"錯的比對的更像音樂"時的語氣。
天文社的觀測活動因為陰天取消了。簡澄獨自坐在空蕩蕩的教室里,聽著CD里循環(huán)播放的鋼琴曲。窗外的云層越來越厚,最后一場秋雨悄然而至,雨滴打在銀杏葉上,發(fā)出細碎的聲響,像是遙遠南方的某種回應(yīng)。
CD播到第七遍時,簡澄取出筆,在那張"錯音合集·終稿"的標簽背面寫下:"V. tricolor在這里也長得很好。"
她沒有署名,只是在句尾畫了一個小小的降B調(diào)符號,鉛筆的痕跡很輕,像是怕驚擾了那些好不容易連貫起來的音符。
### **第二十一章 冬至的觀測記錄**
十二月的風卷著細碎的冰晶打在教室窗戶上,發(fā)出輕微的沙沙聲。簡澄把臉埋在圍巾里,看著窗外光禿禿的櫻花樹枝在風中搖晃。天文社的黑板上寫著"冬至特別觀測計劃",徐媛用紅色粉筆在"木星合月"幾個字下面畫了波浪線。
"器材清單在這里,"徐媛遞給她一張紙,"周...我是說,以前的觀測記錄也在柜子里,可以參考。"
器材室的金屬門把手冰涼刺骨。簡澄翻找記錄本時,一本藍色封皮的筆記本從架子上滑落——是周敘白去年用過的觀測日志。翻開最后一頁,冬至那天的記錄旁邊畫著一個奇怪的符號:??,像是降號和月亮的結(jié)合體。
"那是他自創(chuàng)的標記,"徐媛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表示'月光下的降B調(diào)'。"
午休時間的圖書館暖氣充足。簡澄在期刊區(qū)發(fā)現(xiàn)新到的《天文愛好者》,里面夾著一張便簽:"南半球看到的木星環(huán)傾角不同。——ZXB"字跡比上次看到的更加不穩(wěn),有幾個字母甚至重疊在了一起。
"同學,"圖書管理員走過來,"這本有人預(yù)定了。"
簡澄合上雜志,正好看見借閱登記表上陸驍?shù)暮灻H掌谂赃叜嬛粋€小小的籃球,墨水還沒完全干透。
生物課上學期的植物標本被展示在走廊櫥窗里。簡澄的三色堇旁邊新增了一株南方植物,標簽上寫著:"Phoenix dactylifera,南方分校采集"。標本的葉片又長又尖,在燈光下投出細碎的影子,像是五線譜上的音符。
"周敘白寄來的,"生物老師調(diào)整著標本位置,"說是交換觀察。"
放學后的音樂教室門虛掩著。簡澄經(jīng)過時聽見里面?zhèn)鱽怼秹糁械幕槎Y》的旋律——是CD里的版本,錯音和改編都一模一樣。推開門,只見鋼琴社的新成員正皺著眉頭看著樂譜,顯然對這個"奇怪"的版本很不適應(yīng)。
"這轉(zhuǎn)調(diào)也太別扭了,"男生對同伴抱怨,"原版明明更好彈。"
暮色漸濃時,簡澄在信箱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薄薄的包裹。拆開后是一片棕櫚葉標本,背面寫著:"P. dactylifera的葉子比V. tricolor堅韌,但不及后者耐寒。"
字跡很輕,像是寫字的人沒什么力氣。
冬至觀測夜,天文臺冷得像冰窖。簡澄調(diào)試望遠鏡時,發(fā)現(xiàn)鏡筒上那塊"ZXB?"的膠布終于脫落了,只在金屬表面留下淡淡的膠痕。木星在鏡頭里明亮得刺眼,四顆衛(wèi)星排成一條完美的直線。
"去年今天,"徐媛突然說,"周敘白記錄說看到了流星,但天文臺沒預(yù)報。"
簡澄的筆尖在記錄本上頓了頓。她想起那張火流星照片背面的批注,想起他說"非觀測誤差"時篤定的語氣。夜風吹動記錄本的頁角,露出夾在其中的棕櫚葉標本——在月光下呈現(xiàn)出銀灰色的光澤,像是某種來自遠方的密碼。
回程的路上,校園廣播突然響起。鋼琴曲《月光》流淌在寒冷的夜色中,放到一半?yún)s卡住了,只剩下沙沙的電流聲。簡澄抬頭看向行政樓,頂層的窗口亮著燈,一個模糊的人影正在調(diào)試設(shè)備。
冬至的夜是一年中最長的。簡澄坐在書桌前,翻看著那本藍色封皮的觀測日志。周敘白在最后一頁寫道:"有些星星看似孤獨,其實有著看不見的伴星。"
窗外,真正的月光灑在積雪上,反射出淡藍色的光。簡澄拿起筆,在那片棕櫚葉標本旁邊寫下:"V. tricolor在冬天會休眠,但根系始終活著。"
她沒有署名,只是畫了一個小小的、歪歪扭扭的降號,鉛筆的痕跡在月光
三月的第一場雨讓校園里的櫻花樹抽出了嫩芽。簡澄站在生物教室窗前,看著那些淡綠色的芽苞在雨中輕輕顫動。實驗臺上擺著新到的植物標本——一株來自南方的鐵線蕨,葉片背面有著整齊的孢子排列,像某種神秘的密碼。
"交叉實驗數(shù)據(jù)需要參考南方分校的記錄。"生物老師敲了敲鐵線蕨的標本盒,"簡澄,你負責整理這部分。"
標本盒的角落貼著一張小標簽,上面用工整的字跡寫著:"耐陰植物,但會追著光生長。"墨水的顏色比平時淡,像是被水暈開過。
午休的圖書館彌漫著紙張受潮的氣味。簡澄在期刊區(qū)找到最新一期的《植物學報》,扉頁的借閱卡上有一個陌生的名字,但日期旁邊畫著熟悉的降B調(diào)符號。翻到第23頁,關(guān)于蕨類植物的論文邊緣有鉛筆批注:"光照不足時,孢子排列會變得不規(guī)則。"
字跡很輕,像是怕劃破紙張。
"同學,這本有人預(yù)約了。"圖書管理員指著《植物學報》,"是籃球社的陸驍。"
窗外,雨停了。陽光穿過云層,在閱覽室的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簡澄歸還雜志時,發(fā)現(xiàn)借閱臺旁邊放著一把黑色長傘——傘柄上刻著小小的"ZXB",正是去年在舊書店門口見過的那把。
音樂教室傳來斷斷續(xù)續(xù)的鋼琴聲。簡澄站在走廊上,透過門上的小窗看見鋼琴社的新成員正在練習《夢中的婚禮》——是原版,不是周敘白改編的那個版本。譜架上放著的樂譜邊緣參差不齊,像是被人撕掉過幾頁。
"太難聽了。"陸驍突然出現(xiàn)在身后,手里轉(zhuǎn)著籃球,"那家伙改的版本明明更好。"
籃球在地上彈了幾下,滾到墻角。陸驍從口袋里掏出一張折疊的紙:"周敘白寄來的,說讓你幫忙看看。"
紙上是一首簡短的小提琴譜,標題寫著《春信》。旋律很簡單,但在第三小節(jié)有個突兀的降B音,像是故意安排的錯音。
"他說這叫'必要的瑕疵'。"陸驍撇撇嘴,"非要我用籃球術(shù)語解釋的話,就像故意打板進球。"
放學后的信箱里躺著一個扁平的包裹。拆開后是一片鐵線蕨的標本,葉片比學校收到的那株更加舒展。背面寫著:"這里的雨季很長,但孢子依然按時成熟。"
墨跡在"按時"兩個字上有些暈開,像是寫字時停頓了很久。
天文社的春季觀測定在周末。簡澄擦拭望遠鏡時,發(fā)現(xiàn)鏡筒內(nèi)側(cè)刻著一行小字:"J.C.→天狼星伴星觀測記錄"??毯酆苄?,金屬邊緣還閃著細微的光澤。
"是陸驍帶來的工具,"徐媛頭也不抬地說,"說是完成某人的委托。"
夜空中,天狼星明亮得幾乎刺眼。簡澄調(diào)整焦距時,突然想起周敘白去年說的話:"有些光芒,需要很安靜才能看見。"現(xiàn)在的她終于明白,他說的從來不是星星。
生物課的交叉實驗報告獲得了優(yōu)秀。簡澄的鐵線蕨標本被放在展示柜最顯眼的位置,旁邊是南方分校寄來的對照樣本。兩株植物的孢子排列幾乎一模一樣,只是南方的那些稍微松散些,像是樂譜上間隔過大的音符。
"很有意思的發(fā)現(xiàn),"生物老師點評道,"同樣的基因在不同環(huán)境下會做出微妙的調(diào)整。"
櫻花終于開了。簡澄站在樹下,看著淡粉色的花瓣隨風飄落。樹干上那個"H. sapiens,觀測終止"的刻痕已經(jīng)被新生的樹皮覆蓋了一半,只剩下"觀測"兩個字還清晰可見。
信箱里又來了新的包裹。這次是一盒磁帶,標簽上手寫著:"《春信》小提琴實錄"。錄音里的琴聲比樂譜上更加柔和,那個突兀的降B音聽起來不再像是錯誤,而像是一個欲言又止的轉(zhuǎn)折。
簡澄把磁帶翻到B面,發(fā)現(xiàn)錄著一段雜音——是南方的雨聲,持續(xù)了整整二十分鐘。在最后幾秒,隱約能聽見有人輕聲說:"這里的鐵線蕨...長得很好..."
櫻花花瓣飄進窗內(nèi),落在錄音機上。簡澄拿起筆,在那盒磁帶標簽背面寫下:"這里的櫻花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