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禍墜崖后,全港都在哀悼香江第一美人林晚的香消玉殞。沒人知道,
那晚她渾身是血爬出跑車殘骸,親手拔掉插在手臂上的碎玻璃。三年后,
廟街大排檔多了一個油污滿面的“油雞妹”。昔日情人挽著新歡出席慈善晚宴,
鎂光燈下宣布婚訊。我端著滾燙的油雞盤擠過人群,油星濺落在他雪白西裝上?!跋壬?,
你的油雞飯。”他猛地抬頭,瞳孔地震:“你...你不是死了嗎?”閃光燈瘋狂閃爍,
我笑著擦掉臉上油污?!瓣惿?,三年前那場車禍,你買通修車行的收據還在我手里呢。
”---1一九九五年,香港太平山,深夜。山雨像是要把整個港島都沉入海底。
豆大的雨點瘋狂地砸在太平山盤山公路的黑色路面上,濺起迷蒙的水汽,
又被呼嘯而過的車燈粗暴地撕開、攪散。濃得化不開的夜色里,只有前方兩道扭曲的光柱,
如同醉漢般在濕滑的瀝青上艱難爬行,勾勒出那輛猩紅色法拉利F355鬼魅般的輪廓。
引擎的嘶吼被滂沱雨聲吞噬了大半,只剩下一種困獸般的、沉悶壓抑的嗚咽。
林晚死死攥著冰冷的方向盤,纖細的指關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森然的白色,
幾乎要與象牙白的真皮融為一體。每一次劇烈的顛簸,
每一次輪胎在濕滑路面上短暫的失控打滑,都像重錘狠狠砸在她的心臟上。
副駕駛座上的男人,陳振邦,她的未婚夫,此刻正煩躁地拍打著中控臺,
昂貴的百達翡麗表盤在昏暗的車廂內反射著幽微的光。“丟!開快點?。∧ツゲ洳?,
仲想唔想去酒會了?”他聲音里的焦灼幾乎要燒穿車頂棚,“成班老友都喺度等緊!
俾人睇小咗點算?”林晚緊抿著蒼白的唇,牙關咬得生疼。
擋風玻璃上的雨刮器瘋了似的左右搖擺,視野卻依舊一片混沌的水簾。
雨水順著玻璃瘋狂流淌,外面黑沉沉的山影、扭曲的樹影,都變成了巨大而模糊的墨團,
帶著某種不祥的壓迫感,不斷擠壓過來。濕滑,太濕滑了。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這輛以速度著稱的猛獸,此刻四個輪子如同踩在油上,
每一次細微的方向盤調整都帶著令人心悸的遲滯和不可預測的漂移。一股寒意,
比車窗外冰冷的雨更甚,順著脊椎猛地竄上來?!斑硐蛋?,振邦,
條路太滑……”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試圖壓下那不斷膨脹的恐懼?!盎?/p>
”陳振邦猛地轉過頭,那張平日里在財經雜志上風度翩翩的臉,
此刻在儀表盤幽綠的光線下顯得有些猙獰,“你揸車定我揸車?話你聽,今晚唔準遲到!
踩油??!”他幾乎是吼出來的,唾沫星子幾乎濺到林晚臉上。林晚的心臟猛地一沉。
就在她分神的這一剎那,前方彎道的輪廓在雨幕中陡然清晰——一個近乎九十度的急彎!
尖銳的金屬摩擦聲幾乎要刺穿耳膜!她幾乎是本能地、用盡全身力氣猛踩剎車,
同時狠狠向左打方向盤!“吱嘎——?。?!”輪胎在濕透的路面上發(fā)出瀕死般的慘烈尖叫,
徹底失去了所有抓地力。巨大的離心力像一只無形巨手,將整輛車狠狠甩向彎道外側!
猩紅的車身在濕滑的路面上瘋狂旋轉、打橫,完全脫離了掌控。
林晚只覺得整個世界都在瘋狂旋轉、顛倒。窗外飛速掠過的,不再是模糊的山影,
而是猙獰的、張牙舞爪的黑暗深淵。“砰——咔嚓——轟?。?!”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
伴隨著令人牙酸的金屬撕裂聲,徹底撕裂了狂暴的雨夜!強大的沖擊力如同巨錘砸來,
安全帶瞬間勒進皮肉,骨頭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猩紅的車頭像一枚炮彈,
狠狠撞斷了路邊銹跡斑斑的金屬護欄!護欄扭曲斷裂的聲音刺耳無比。車身并未停止,
帶著巨大的慣性,翻滾著,一路撞斷灌木和小樹,裹挾著泥土、碎石和斷枝,
無可挽回地向著陡峭漆黑的山崖之下沖去!天旋地轉,玻璃碎片如同密集的冰雹般噴射進來,
劃過皮膚,留下火辣辣的痛楚。世界在眼前碎裂、翻滾、下墜,
最后被無邊無際的黑暗和劇痛徹底吞噬…………冰冷。刺骨的冰冷,
混雜著濃烈的血腥味和汽油味,像一條滑膩冰冷的毒蛇,死死纏住了林晚的感官。
每一次艱難的呼吸,都牽扯著胸腔里撕裂般的劇痛,仿佛有無數根燒紅的鋼針在里面攪動。
她費力地掀開沉重的眼皮,視野里一片模糊的血紅和晃動扭曲的暗影。雨水,冰冷刺骨,
正無情地沖刷著她的臉頰,流進她的眼睛、嘴角,帶著鐵銹般的咸腥。她掙扎著,
試圖挪動身體,
回應她的卻是全身骨頭散架般的劇痛和左臂上一陣尖銳到幾乎讓她再次暈厥的刺痛!
她艱難地轉動眼珠,視線緩緩聚焦在自己的左臂上。
一塊巴掌大小、邊緣參差扭曲的車窗碎玻璃,像一把邪惡的匕首,
深深扎穿了她雪紡襯衫的昂貴布料,直直插進了她小臂的皮肉里!鮮血正汩汩地涌出,
順著雨水和污泥混合的手臂蜿蜒而下,染紅了身下冰冷的泥濘土地。那刺目的紅,
在慘淡的、被烏云遮蔽的月光下,顯得格外驚心動魄。遠處,
依稀傳來警笛和救護車凄厲的嗚咽聲,穿透層層雨幕,忽遠忽近,
如同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召喚。不能留在這里。這個念頭像閃電一樣劈開混沌的劇痛和眩暈。
留在這里,意味著什么?鎂光燈下被拍下死狀的屈辱?記者們蜂擁而至的揣測?
還是……那個男人假惺惺的眼淚和隨之而來的遺產爭奪?
一股比雨水更冷的寒意瞬間攫住了她的心臟。不。絕不!求生的本能如同火山般爆發(fā),
壓倒了所有生理上的極限痛苦。她咬緊牙關,下唇瞬間被咬破,鮮血混著雨水流入口中,
腥咸一片。她伸出那只還能動彈的右手,顫抖著,帶著一種近乎野蠻的決絕,
猛地握住了那塊深深嵌入自己血肉的冰冷玻璃!尖銳的棱角瞬間割破了她的掌心,
新的疼痛疊加在舊傷之上,讓她眼前陣陣發(fā)黑,幾乎窒息。但她沒有絲毫猶豫,
猛地向外一拔!“呃——!”一聲壓抑到極致的、野獸般的痛哼從喉嚨深處擠出。
伴隨著玻璃離開皮肉的、令人頭皮發(fā)麻的黏膩聲響,一股溫熱的鮮血猛地噴濺出來,
濺在她慘白如紙的臉上、脖頸上,滾燙又冰冷。巨大的痛楚如同海嘯般席卷全身,
幾乎要將她再次拖入黑暗的深淵。她死死咬著牙,身體因為劇痛而劇烈地痙攣著,
冷汗混合著雨水浸透了殘破的衣衫。她撕開裙擺,用牙和一只手,
笨拙卻異常用力地將布條死死纏在手臂那猙獰的傷口上,勒緊,再勒緊。
每一次動作都帶來一陣暈眩和新的劇痛。做完這一切,她耗盡最后一絲力氣,
拖著那條幾乎廢掉的手臂,像一條瀕死的爬蟲,用盡全身每一分力氣,艱難地、一寸寸地,
從冰冷泥濘的跑車殘骸旁爬開。雨水沖刷著她留下的蜿蜒血痕,也沖刷著她爬行的痕跡。
她一頭扎進崖底茂密得幾乎不透光的、散發(fā)著腐敗氣息的灌木叢深處,
將自己徹底融入這片絕望的黑暗。在徹底失去意識前,她最后看到的,
是幾道刺目的手電筒光束,
徒勞地在遠處翻倒的猩紅車骸和斷崖邊緣掃來掃去……香江第一美人林晚,香消玉殞。
2報紙頭版,是那張她最負盛名的、穿著旗袍倚在半島酒店窗邊回眸淺笑的經典照片,
此刻卻被套上了沉重的黑框。電視里,滾動播放著她主演的電影片段,哀傷的配樂催人淚下。
全城轟動,扼腕嘆息。富麗堂皇的靈堂,
堆滿了各界名流送來的、幾乎要淹沒遺照的白色花圈。她的未婚夫,陳振邦,
一身肅穆的黑色西裝,面容憔悴,眼窩深陷,在無數鏡頭和閃光燈下,被記者攙扶著,
幾次“悲痛欲絕”到幾乎暈厥,贏得了全港市民的深切同情。沒人知道,
在九龍最混亂、最喧囂、最煙火氣的腹地——廟街,
在那片永遠彌漫著油煙、汗味、廉價香水味和江湖氣息的霓虹叢林里,
一個名叫“榮記”的大排檔角落,多了一個沉默寡言、油污滿面的年輕女人。三年后,
一九九八年,夏夜,廟街??諝怵こ淼萌缤痰挠椭?,
混雜著炒辣椒的嗆人煙火氣、牛雜鍋里翻滾的濃郁鹵香、廉價香水揮發(fā)后的甜膩,
以及無數汗?jié)褴|體散發(fā)出的酸餿味道。巨大的霓虹招牌——“榮記大排檔”幾個字,
在悶熱的夜色里不知疲倦地閃爍著刺眼的紅光和俗艷的綠光,
將棚子下攢動的人頭和油膩的桌椅都染上一層廉價的光暈。人聲鼎沸,
、啤酒瓶清脆的碰撞聲、食客們高聲的談笑和猜拳行令聲……匯集成一股巨大而混亂的聲浪,
沖擊著每一個置身其中的人的耳膜?!坝碗u妹!三號臺加半只油雞!快啲!
”老板粗嘎的吼聲像破鑼,穿透層層喧囂。“收到!”一個略顯沙啞的女聲應道,干脆利落。
角落里的油鍋正翻滾著金黃色的波濤,熱浪灼人。林晚——或者說,現(xiàn)在的阿珍,
穿著一條早已看不出原色的寬大圍裙,
上面沾滿了深褐色的醬汁、凝固的油漬和點點燙傷留下的焦痕。
她熟練地從油鍋里撈出炸得金黃酥脆的油雞,瀝油的鐵鉤在她手中靈巧地一抖,
滾燙的油脂濺落在油鍋邊緣,發(fā)出“滋啦”一聲響。汗水沿著她的鬢角不斷滾落,
滑過沾染著油煙的脖頸,在她清瘦的鎖骨處短暫停留,最終消失在同樣油膩的衣領里。
她麻利地將油雞斬件,手起刀落,砧板發(fā)出沉悶篤實的聲響。三年來,
這雙手早已不復當年的柔荑,指節(jié)粗了些,掌心覆著一層薄繭,
手背上還有幾處被熱油燙出的淺褐色疤痕。
她用刀面將斬好的雞塊鏟進一個邊緣崩了口、同樣油膩膩的白瓷盤里,
動作快得幾乎帶出殘影。就在這時,旁邊伙計阿強正擦拭的電視機里,
娛樂新聞主播刻意拔高的、帶著興奮腔調的聲音,像一根冰冷的針,
受矚目的陳氏集團主席陳振邦先生與新生代玉女掌門人Mandy Wong的婚訊發(fā)布會,
今晚于半島酒店盛大舉行!據聞……”林晚握著菜刀的手,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刀刃懸在半空,一滴滾燙的雞油順著刀尖緩緩滴落在砧板上,洇開一小圈深色的油漬。
她的目光,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投向那臺小小的、屏幕閃爍的電視機。屏幕上,
是半島酒店那熟悉的、鋪著猩紅地毯的宴會廳入口。無數閃光燈如同密集的星辰爆炸,
瘋狂閃爍,幾乎要將畫面淹沒。
一身昂貴白色禮服、妝容精致得無懈可擊的Mandy Wong,
正小鳥依人地挽著陳振邦的手臂。陳振邦穿著剪裁完美的深灰色三件套西裝,
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臉上是恰到好處的、春風得意的笑容,對著鏡頭頻頻點頭致意,
意氣風發(fā),哪里還有半分三年前在“亡妻”靈堂前那副悲痛欲絕的影子?“嘩!
陳生果然犀利!三年唔夠,又溝到個更嫩嘅!”旁邊一個赤膊紋身的食客灌了口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