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禮后的第三天，空氣里還殘留著雨水和香燭混合的、濕漉漉的悲傷氣味。
林溪蜷縮在沙發(fā)里，身上裹著母親生前最喜歡的那條舊絨毯，
仿佛這樣就能汲取一點早已消散的溫度。屋子里靜得可怕，
只有窗外偶爾駛過的車輛碾過積水，發(fā)出單調(diào)而遙遠(yuǎn)的嘩啦聲。母親走了，
連同她幾十年絮絮叨叨的關(guān)心和廚房里永遠(yuǎn)飄著的煙火氣一起，被裝進(jìn)那個小小的骨灰盒，
埋進(jìn)了冰冷的地下。這間老房子突然變得空曠陌生，每一個角落都在提醒林溪，
她真的只剩下自己了。 門鈴?fù)回５仨懥似饋?，尖銳得刺耳。林溪遲鈍地抬起頭，
反應(yīng)了好一會兒才慢慢起身。透過貓眼，外面站著一個穿著深藍(lán)色制服的快遞員，
帽檐壓得很低，看不清臉。 “林溪女士？您的快遞，請簽收。
”門外的聲音隔著厚重的門板傳來，有些模糊。 林溪拉開門，一股雨后清涼的風(fēng)涌了進(jìn)來。
快遞員遞過來一個扁平的、硬邦邦的黑色信封，沒有寄件人信息，
只在收件人欄清晰地打印著她的名字和這個地址。她下意識地簽了字，
指尖觸碰到冰冷的紙面，心頭莫名掠過一絲怪異。誰會給她寄東西？在母親剛走的時候？
關(guān)上門，她捏著信封回到客廳，在窗邊的書桌前坐下。信封很輕，
封口處貼著一枚銀色的、造型奇特的封緘，像一只抽象的眼睛。她小心地撕開封口，
里面滑出一枚小巧的物件，落在桌面上，發(fā)出輕微的“嗒”聲。那是一枚記憶芯片。
指甲蓋大小，深沉的啞光黑色，邊緣鑲嵌著極細(xì)的銀色金屬線，
構(gòu)成一個簡約而充滿科技感的符號——∞，無限循環(huán)的標(biāo)識。芯片中央，
蝕刻著兩個筆鋒銳利的楷體小字：彼岸。彼岸？林溪在記憶里搜索著。好像聽說過，
一家新興的科技公司，似乎專注于神經(jīng)接口和記憶存儲領(lǐng)域，廣告打得很高端，
價格也高得令人咋舌。母親？她怎么會和這種前沿科技扯上關(guān)系？她甚至不太會用智能手機(jī)。
疑惑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來。她拿起芯片，翻來覆去地看，找不到任何關(guān)于內(nèi)容來源的線索。
指尖無意識地劃過芯片冰涼的表面，一種難以言喻的沖動驅(qū)使著她。
也許……是母親留給她的？最后的遺言？告別？她站起身，走到電視柜前，拉開抽屜。
里面靜靜地躺著一個同樣啞光黑色的金屬盒子，比火柴盒稍大，表面沒有任何標(biāo)識，
只在側(cè)面有一個極其細(xì)微的圓形接口。這是“彼岸”的配套播放器，購買芯片時附贈的。
母親收到后，曾像個孩子一樣新奇地擺弄過幾下，隨即就把它束之高閣，
嘟囔著“這玩意兒哪有老照片實在”。林溪拿起播放器，觸感冰涼而沉重。她回到桌前，
將芯片對準(zhǔn)接口，輕輕推進(jìn)去。輕微的“咔噠”聲，契合完美。她深吸一口氣，
按下了播放器側(cè)面那個唯一的、微微凸起的按鈕。嗡……播放器發(fā)出輕微的啟動蜂鳴，
頂部亮起一圈柔和的白光。沒有屏幕，沒有投影。林溪閉上眼睛，努力放松神經(jīng)，
去接收那據(jù)說會直接作用于腦神經(jīng)元的信號流。起初是一片混沌的黑暗，
帶著電流通過的微弱麻癢感。接著，一種溫暖、濕潤的觸感包裹上來，像是浸泡在溫水中。
一個聲音，清晰得如同耳語，直接在她腦海深處響起，
著母親特有的、那種因常年操勞而略顯沙啞的溫柔：“小溪啊……” 林溪的心臟猛地一縮，
眼淚瞬間涌了上來。是媽媽！真的是媽媽的聲音！“媽媽知道，
留不住啦……”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帶著一種瀕臨熄滅的微弱氣息，“人吶，
都有這么一天……別怕，小溪，媽媽……媽媽看著你呢……”林溪的淚水無聲地滑落，
滴在桌面上。是母親臨終前的告別。她貪婪地捕捉著這熟悉的聲音，
仿佛那是溺水者唯一的浮木。
“要好好的……好好吃飯……別總熬夜……”母親的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飄忽，
“……照顧好自己……媽媽……媽媽……”聲音漸漸模糊，如同退潮般遠(yuǎn)去，
只剩下細(xì)微的、艱難的喘息聲。溫暖的水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令人窒息的粘稠。視野猛地?fù)u晃、傾斜、旋轉(zhuǎn)！
仿佛被粗暴地拖拽著，天旋地轉(zhuǎn)。林溪感到一陣強(qiáng)烈的眩暈和惡心，她下意識地抓緊了桌沿。
模糊而劇烈晃動的視野中，一個倒置的世界瘋狂地顛簸著——油膩骯臟的地板邊緣，
布滿灰塵的踢腳線，一只翻倒的拖鞋……然后，畫面猛地頓住！
視線被固定在一個極低的角度，大概只有離地二三十公分的高度。前方，
是兩雙穿著家居拖鞋的腳。一雙是深棕色的男式皮拖鞋，腳很大，踩得很穩(wěn)。
另一雙是淺粉色的女式毛絨拖鞋，小巧玲瓏，
但其中一只正被一只穿著棕色拖鞋的大腳死死踩住鞋尖，動彈不得。
林溪的心跳驟然停了一拍。視線極其艱難地、極其緩慢地向上移動，仿佛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掠過深灰色的男式睡褲褲腿…… 掠過淺藍(lán)色的女式睡裙下擺……最終，定格在那兩張臉上！
男的是隔壁的張先生！那張平日里總是帶著和煦笑容、見面會溫和打招呼的方臉，
此刻完全扭曲！眼睛瞪得滾圓，布滿猙獰的血絲，嘴角咧開，露出白森森的牙齒，
肌肉因為極度的憤怒和瘋狂而扭曲抽搐，像一頭擇人而噬的野獸！
被他死死拽住胳膊、幾乎拖離地面的女人，正是他的妻子柳芳！
她那張總是妝容精致、溫柔可親的臉，此刻寫滿了極致的驚駭和痛苦，眼睛瞪得幾乎要裂開，
嘴巴大張著，似乎想尖叫，卻因為極度的恐懼而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只有喉嚨深處發(fā)出“嗬…嗬…”的絕望氣音！林溪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了。
她認(rèn)得那件藍(lán)色睡裙！昨天下午，柳芳還穿著它，在門口的小院里修剪花草，
隔著籬笆笑著問她要不要帶些剛開的月季回去！畫面劇烈地顫抖起來，
伴隨著母親視角那沉重而痛苦的喘息。視線再次被拖拽著向下、向后移動！
視線猛地撞上冰冷堅硬的水泥地面，又彈起一點模糊的高度。前方，是一扇門。
一扇厚重的、刷著暗綠色油漆的木門。門的下方邊緣，沾著幾塊深褐色的、早已干涸的污漬，
像凝固的血點。門把手是那種老式的、圓球狀的黃銅把手，已經(jīng)氧化發(fā)黑。
視線死死地聚焦在那扇門上，帶著一種瀕死的絕望。然后，視野被拖入了門內(nèi)更深的黑暗！
“砰！”一聲沉悶的巨響！像是重物撞擊在厚實的木門上！畫面劇烈地晃動、模糊，
最終徹底陷入一片冰冷、死寂、無邊無際的黑暗?！白汤病奔怃J的電流噪聲猛地炸響，
如同鋼針狠狠刺入林溪的耳膜和大腦！播放器頂部的白光瞬間熄滅。“??！”林溪痛呼一聲，
猛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椅子腿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摩擦聲。她雙手死死抱住頭，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冷汗瞬間浸透了她的后背，手腳冰冷得像冰。
地下室！張先生！柳芳！母親最后看到的……是謀殺！ 林溪像一尊被凍僵的雕塑，
站在午后的客廳里。窗外陽光正好，暖融融地灑在窗臺上那盆母親精心打理的綠蘿上，
葉片舒展，生機(jī)勃勃?？蛇@明亮溫暖的景象，此刻只讓她感到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和荒謬。
鄰居張先生那張猙獰扭曲的臉，柳芳阿姨眼中那凝固的、無聲的恐懼，
還有那扇沉入黑暗的、沾著污漬的地下室門……像無數(shù)把冰冷的刻刀，反復(fù)鑿刻著她的神經(jīng)。
報警？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更深的恐懼掐滅了。記憶芯片？彼岸公司的技術(shù)？
警察會信嗎？那詭異的、直接作用于大腦的播放方式，
那無法復(fù)制、無法捕捉的神經(jīng)信號……她拿什么證明？這枚芯片本身，
更像一個高科技的幻想故事道具。貿(mào)然報警，萬一驚動了張先生……那個能瞬間變臉的魔鬼，
誰知道他會做出什么？柳芳阿姨……她必須知道柳芳阿姨怎么樣了！昨天下午還活生生的人！
林溪沖到窗邊，心臟快要跳出喉嚨。她小心翼翼地?fù)荛_窗簾一角，目光如同探針，
射向隔壁那棟風(fēng)格相似的獨棟小樓。 張家的小院很安靜。修剪整齊的草坪，
盛開的月季花叢在陽光下灼灼其艷，那張白色的休閑小圓桌和兩把椅子還擺在廊下，
一切都和她昨天看到的、柳芳阿姨在時的樣子毫無二致。平靜得……可怕。就在這時，
張家那扇米白色的入戶門“咔噠”一聲輕響，開了。林溪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走出來的是張先生。他穿著一身熨帖的淺灰色休閑裝，頭發(fā)梳理得一絲不茍，
手里拎著一個深色的公文包。臉上是林溪熟悉的、那種溫和甚至略帶點儒雅的微笑。
他步履從容地走向停在院門口的黑色轎車，打開車門，坐進(jìn)去，發(fā)動引擎，
車子平穩(wěn)地滑出了車道，匯入外面的街道車流，很快消失不見。
陽光灑在他剛剛離去的車道上，留下一個日常的、毫無破綻的剪影。
林溪的指甲深深掐進(jìn)了窗框的木屑里。那張溫和的臉，
與記憶畫面里那張因瘋狂而扭曲變形的臉，在她腦中瘋狂地疊加、撕裂。
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直沖頭頂。太正常了！正常得令人毛骨悚然！
他怎么能……怎么能像個沒事人一樣？柳芳阿姨呢？她死死盯著那扇緊閉的張家大門，
仿佛要透過厚重的門板，看到里面的景象。
那扇通往地下室的、沾著污漬的暗綠色門……柳芳阿姨……還在里面嗎？不能再等了！
必須進(jìn)去看看！必須找到證據(jù)！不是為了那虛無縹緲的正義，是為了自救！
一個剛殺妻的男人，就住在隔壁！誰知道他下一個目標(biāo)會是誰？母親臨終看到的這一幕，
會不會也意味著某種危險的臨近？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繞著心臟，
但另一種更強(qiáng)烈的、近乎本能的求生欲在恐懼的土壤里破土而出。林溪猛地轉(zhuǎn)身，
沖進(jìn)自己的臥室，翻箱倒柜。她的動作因為緊張而顯得有些慌亂，手指微微顫抖。
她翻出一副冬天用的薄絨手套，又找到一雙全新的、準(zhǔn)備去游泳時穿的硅膠腳套。
這簡陋得可笑，但總比徒手強(qiáng)。最后，她抓起了自己的手機(jī)，緊緊攥在手里，
指尖因為用力而發(fā)白。這是她唯一的武器和求救工具。她深吸一口氣，又緩緩?fù)鲁觯?/p>
試圖平復(fù)狂亂的心跳。走到客廳窗邊，再次確認(rèn)張家沒有任何動靜，
張先生的車確實已經(jīng)開遠(yuǎn)。機(jī)會只有一次。林溪像一道無聲的影子，迅速穿過自家小院，
來到兩家相鄰的木制籬笆墻邊。這籬笆不高，只有一米五左右，
上面爬滿了柳芳阿姨精心栽種的薔薇藤蔓，此刻正是花期，粉白的花朵開得熱熱鬧鬧。
她左右張望了一下，街道空無一人。她雙手抓住籬笆頂端，用力一撐，
身體盡量輕盈地翻了過去，落在張家小院柔軟的草坪上。落地很輕，
但她的心卻重重地砸在胸腔里。她貓著腰，幾乎是貼著墻根，快速移動到張家的后門。
她記得柳芳阿姨說過，后門鎖有點舊，不太好用。她屏住呼吸，輕輕握住冰涼的金屬門把手，
試探性地向下壓去。“咔噠?！币宦曒p響，門竟然開了！
股混合著空氣清新劑、飯菜余味和某種……難以言喻的、淡淡的、類似鐵銹的氣味撲面而來。
林溪的心臟幾乎要從喉嚨里蹦出來。她閃身進(jìn)去，立刻反手將門輕輕帶上。
她站在張家的廚房里。陽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
在整潔的流理臺面上投下一條條明暗相間的光帶。一切都井井有條，水槽擦得锃亮，
碗碟整齊地碼放在瀝水架上。和她家因為母親病重而略顯凌亂的廚房形成鮮明對比。
太干凈了。干凈得……刻意？ 林溪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每一個角落。冰箱！
她猛地想起，在一些案件報道里，冰箱常常是藏匿血跡或兇器的地方。
她幾步?jīng)_到那個巨大的雙開門冰箱前，戴上手套，深吸一口氣，猛地拉開了冷藏室的門！
冰冷的白色燈光傾瀉而出。里面塞滿了各種保鮮盒、蔬菜、水果、飲料。
林溪的目光急切地掃過那些排列整齊的物品。沒有異常。她的心沉了一下。難道猜錯了？
她不甘心，手指伸向冰箱內(nèi)側(cè)壁放雞蛋的塑料托架下方摸索。
指尖忽然觸碰到一個硬硬的、疊放的東西，似乎塞在托架和冰箱內(nèi)壁的縫隙里。
她小心地把它抽了出來。是一條深藍(lán)色的純棉毛巾。質(zhì)地柔軟厚實，像是擦手巾。
但毛巾中間，浸染著一大片不規(guī)則、已經(jīng)變成暗紅發(fā)黑的污跡！ 血跡！絕對是血跡！
那顏色，那形狀……林溪的手控制不住地發(fā)抖，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她強(qiáng)忍著嘔吐的沖動，
迅速拿出手機(jī)，對著毛巾連拍了幾張清晰的照片。冰冷的鏡頭仿佛也沾染上了那股血腥氣。
藏在這里……張先生處理過，但顯然不夠徹底！
或者……他根本沒想過會有人膽敢潛入他家搜查？林溪的心跳得更快了，
恐懼中混雜著一絲找到證據(jù)的亢奮。她把毛巾小心翼翼地放回原位，盡量恢復(fù)原狀。然后，
她的目光投向了廚房角落那扇不起眼的、通向地下室的小門。暗綠色的油漆。
黃銅色的、發(fā)黑的圓球形門把手。和母親記憶畫面里看到的那扇門，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