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當！”
染血的裁紙刀跌落在地，那聲脆響在死寂的柴房里顯得格外驚心。刀柄上陰刻的“竹”字在冰冷的月光下一閃而沒。
林風小小的身體撞在柴草堆上，發(fā)出嘩啦的聲響。他蜷縮在那里，像一只被徹底抽空了力氣、暴露在寒風中的雛鳥，只剩下劇烈的顫抖和壓抑不住的、破碎的嗚咽。那雙曾燃燒著兇狠恨意的眼睛，此刻被巨大的茫然、恐懼和一種無法理解的混亂徹底淹沒。他死死地盯著地上那把沾滿繼母鮮血的刀，又猛地看向顧晚星那只依舊死死護著妹妹、此刻卻血流如注的手，小小的胸膛劇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
顧晚星倒抽一口冷氣，右掌傳來的劇痛讓她眼前陣陣發(fā)黑，額頭上瞬間布滿了豆大的冷汗。但她咬緊了牙關，硬生生將痛呼咽了回去，甚至沒有松開摟著林露的左手。孩子的身體依舊滾燙，但呼吸似乎比之前更平穩(wěn)了一絲絲。她不能讓林風此刻的崩潰影響到露露！
她用盡全身力氣，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盡可能平穩(wěn)，盡管那嘶啞中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風兒……別怕……” 話一出口，她才驚覺自己的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
林風像是被她的話燙到，猛地一縮，嗚咽聲更大了，小小的身體抖得如同風中的落葉，眼神里充滿了不知所措的恐慌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悔意？
顧晚星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掌心的劇痛和翻騰的眩暈感。她不能再等了！林露的體溫雖然稍緩，但依然處于危險的高熱狀態(tài)，而她手上的傷口必須立刻處理，否則感染的風險極高。這陰暗潮濕、滿是病菌的柴房，本身就是巨大的威脅。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半塊被月光籠罩的霉茶餅——“癸酉貢”。這是她唯一的“藥”源！
“風兒，” 顧晚星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急迫，目光卻不再看林風，而是死死盯著那半塊茶餅，“聽著！想救露露，現(xiàn)在只有你能幫娘！”
“救露露”三個字，像是一道微弱的光，刺穿了林風混亂的恐懼。他猛地抬起頭，淚眼模糊地看向顧晚星，又看向她懷中依舊昏迷的妹妹。小小的拳頭攥緊了又松開。
顧晚星忍著劇痛，用還能活動的左手，再次從那半塊“癸酉貢”茶餅上，小心翼翼地掰下幾塊霉變最輕微、顏色相對較淺的內芯部分。這一次，她動作更快，也更精準。
“像剛才那樣，” 她將掰下的茶塊遞向林風的方向，聲音因為疼痛而斷斷續(xù)續(xù)，卻異常清晰，“咬碎！快！”
林風看著那黑乎乎、散發(fā)著怪味的茶塊，小臉上依舊殘留著抗拒，但這一次，他沒有太多猶豫。救妹妹的念頭壓倒了一切。他幾乎是撲爬過來，一把抓過茶塊塞進嘴里，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咀嚼起來?？酀範€的味道在口腔里炸開，他眉頭緊鎖，小臉扭曲，卻拼命忍著嘔吐的欲望，更加用力地咀嚼著，直到將茶塊咬成粘稠的糊狀。
顧晚星則用左手，艱難地摸索到那個之前用來接尿液的粗陶破碗。碗底還殘留著一些渾濁的液體和之前喂藥剩下的茶渣混合物，散發(fā)著更加刺鼻的氣味。她毫不在意，將碗放在月光下，然后，她做了一個讓林風再次驚呆的動作——她毫不猶豫地解開了自己左肩的孝衣盤扣！
粗糙的麻布滑落，露出那片在靈堂曾驚駭眾人的、猙獰的燙傷！傷口邊緣紅腫翻卷，中心的水泡已經破潰，滲著淡黃色的組織液，在月光下顯得更加可怖。
“吐進來！” 顧晚星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將碗湊到自己燙傷的肩膀下方，正對著那片傷口。
林風瞪大了眼睛，嘴里含著那團惡心的茶糊，完全僵住了。他看看碗，又看看繼母肩上那觸目驚心的傷口，再看看自己嘴里的東西……他徹底懵了。
“快！” 顧晚星的催促如同鞭子，“吐在傷口上！對著這里！”
林風被這聲厲喝驚醒，看著繼母蒼白臉上密布的冷汗和痛苦的眼神，看著那碗湊近的、等待著穢物的破碗……他猛地閉上眼，將嘴里嚼得稀爛、混著口水的深褐色茶糊，一股腦地吐進了碗里，不偏不倚，正好覆蓋在顧晚星肩頭那片猙獰的燙傷上！
粘稠、濕滑、帶著濃重霉味和苦澀氣息的糊狀物，瞬間覆蓋了火辣辣的傷口。一股難以言喻的冰涼感和輕微的刺痛感傳來，竟奇跡般地暫時壓下了傷口灼燒般的劇痛！
顧晚星強忍著惡心和傷口被異物覆蓋的不適感，用左手手指，小心翼翼地將碗里剩余的糊狀物，連同林風吐出的部分，一點點涂抹、按壓在燙傷創(chuàng)面上，確保盡可能覆蓋住所有破潰紅腫的區(qū)域。普洱茶渥堆發(fā)酵產生的特定菌群，尤其是那些能形成“金花”（冠突散囊菌）的益生菌，具有溫和的抗菌消炎作用，而尿液中的尿素分解產生的氨，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抑制細菌生長。這是她在絕境中能想到的唯一自救之法！
做完這一切，她才長長地、痛苦地吁出一口氣，身體因為劇痛和精神的極度緊繃而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她顧不上處理肩上的污穢藥糊，也顧不上林風驚駭?shù)哪抗?，立刻將注意力轉回右手那處被刀刺穿的、血流不止的傷口。
鮮血還在順著掌緣不斷滴落。她咬緊牙關，用左手極其艱難地、忍著劇痛，從自己破爛的孝衣下擺處，用力撕下一條相對干凈的布條。然后，她顫抖著，將布條纏繞在受傷的右手上，一圈，又一圈，試圖勒緊傷口上方的血管止血。每一下纏繞都牽扯著撕裂般的劇痛，冷汗如同小溪般從她額頭滾落，滴在昏迷的林露臉上。
“嗚……” 一直呆呆看著的林風，突然發(fā)出了一聲短促的嗚咽。他看著繼母那只被自己刺穿、此刻正被笨拙包扎、鮮血浸透布條的右手，再看向她肩上那片覆蓋著惡心糊狀物的猙獰燙傷，最后目光落在她蒼白如紙、冷汗涔涔卻依舊緊抿著唇、眼神專注地護著妹妹的臉……
一種巨大的、從未有過的情緒，如同洪水般沖垮了他心中那堵由仇恨和恐懼筑起的高墻。委屈？害怕？還是……一絲絲連他自己都不愿承認的、尖銳的刺痛？
“我……我……” 林風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只發(fā)出破碎的音節(jié)。小小的身體顫抖著，慢慢挪到顧晚星身邊，不再是戒備的距離，而是帶著一種怯生生的靠近。他看著顧晚星因為劇痛而微微發(fā)抖的手，看著她笨拙地、用牙齒配合左手試圖將布條打結，那動作艱難得讓人心頭發(fā)酸。
“我來……” 一個細如蚊蚋、帶著濃重哭腔的聲音，突然從林風顫抖的嘴唇里擠了出來。
顧晚星的動作猛地一頓，抬起頭，布滿冷汗的臉上帶著一絲驚愕，看向身邊的小少年。
林風像是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瑟縮了一下，但看到繼母那只依舊在滲血的手，一股莫名的勇氣驅使他伸出了手。那雙沾著茶沫和口水、還有些臟污的小手，帶著明顯的顫抖，卻異常堅定地、小心翼翼地接過了顧晚星左手中那根染血的布條尾巴。
他的動作很笨拙，手指因為緊張和殘留的恐懼而顯得僵硬，甚至好幾次碰到了顧晚星血肉模糊的傷口，引來她一陣壓抑的悶哼。但林風咬著下唇，小小的眉頭緊緊皺著，眼神里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專注和……一種近乎虔誠的認真。他學著顧晚星剛才的樣子，用盡力氣，將那布條一圈圈纏繞、勒緊。
終于，一個歪歪扭扭、極其丑陋的結，在顧晚星的手腕上方被打好了。雖然勒得她生疼，但血流的速度，似乎真的減緩了。
就在這短暫的、近乎凝固的靜謐時刻，柴房那扇沉重的木門外，突然傳來了腳步聲！由遠及近，沉重、緩慢，帶著一種刻意的壓迫感，停在了門口！
緊接著，是鑰匙插入鎖孔的、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
“咔嚓！”
門閂被從外面粗暴地拉開！
柴房那扇厚重、腐朽的木門，伴隨著刺耳的“吱呀”聲，被猛地從外面推開！
一股冰冷潮濕的、夾雜著黎明前寒意的晨風，瞬間灌入狹小污濁的柴房，吹得地上的灰塵打著旋兒揚起。
門口，一個高大、陰沉的身影堵住了門框，幾乎擋住了外面微弱的、灰蒙蒙的天光。他背著光，面容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一個刻薄冷硬的輪廓線條，和一雙在陰影里閃爍著冰冷、審視光芒的眼睛。
林守山！
顧晚星的心臟驟然縮緊，全身的血液似乎在這一刻都沖向了頭頂，又瞬間冰冷下去！她幾乎是本能地，用受傷的右手和完好的左手，將依舊昏睡的林露更緊地摟在懷里，身體下意識地前傾，試圖將兩個孩子都擋在自己身后。肩頭的藥糊散發(fā)著濃烈的霉味，右手剛剛被林風笨拙包扎的傷口在布條下傳來尖銳的刺痛。
林風也被這突如其來的開門嚇得渾身一抖，猛地縮回到顧晚星身后，小小的身體緊緊貼著她的后背，剛才那點剛剛萌生的勇氣瞬間被巨大的恐懼取代，只留下瑟瑟發(fā)抖。
林守山冰冷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緩緩掃過柴房內的一切——蜷縮在一起、滿身狼狽的母子三人，地上那半塊顯眼的“癸酉貢”霉茶餅，顧晚星肩上那攤散發(fā)著怪味的深褐色糊狀物，以及她右手腕上那條被鮮血浸透、打著一個極其難看布結的布條……
他的眼神在顧晚星肩頭的藥糊和她染血的右手上停留了格外長的時間，那目光里沒有一絲關切，只有一種深沉的、如同打量待宰牲畜般的審視，和一種毫不掩飾的厭惡與冰冷。
最后，他那刻薄的目光終于落在了顧晚星蒼白而警惕的臉上，嘴角緩緩向下撇，形成一個極度冷酷和充滿惡意的弧度。一個沙啞、如同砂石摩擦般冰冷的聲音，打破了柴房內死一般的寂靜：
“邪術亂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