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沉硯的白月光回國那天,我確診了胃癌晚期。他忙著給白月光接風洗塵,
我獨自簽下手術(shù)同意書。手術(shù)前夜,我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白月光故意摔下樓梯,
傅沉硯掐著我脖子怒吼:“你連個孩子都容不下?”我笑著遞上離婚協(xié)議:“恭喜你們,
雙喜臨門?!痹俸髞恚业脑岫Y上,傅沉硯抱著骨灰盒三天三夜不撒手。
直到閨蜜甩給他我的孕檢單和病歷。“傅總,”她冷笑,“你的火葬場,燒晚了。
”殯儀館的空氣像是凍住了,吸一口,冷氣直往骨頭縫里鉆。我飄在那,看著下面。
黑壓壓的人頭,嗡嗡的議論聲,像一群擾人的蒼蠅?!翱匆姏]?
傅總還在那兒抱著呢……”“嘖,三天三夜了吧?骨灰盒都焐熱了?!薄隘偭耍?/p>
真是瘋了……蘇晚活著的時候,也沒見他這么上心???”“誰知道呢,人都燒成灰了,
演給誰看?”他們的目光,刀子似的,全戳在一個角落。角落那兒,傅沉硯坐在地上。
名貴的西裝皺得像咸菜干,沾滿了灰,還有可疑的、深褐色的印子,像干掉的血。
頭發(fā)亂糟糟的,遮住了大半張臉。下巴上全是青黑的胡茬,眼窩深陷下去,兩個黑窟窿似的。
三天。整整三天三夜。他就那么死死抱著那個冰冷的、方方正正的骨灰盒。胳膊勒得死緊,
指關(guān)節(jié)繃得發(fā)白,像是要把那木頭盒子勒進自己的骨頭里,融進他的血肉里去。有人上去勸,
想把他拉開?!案悼?,節(jié)哀,讓蘇小姐……入土為安吧。”傅沉硯猛地抬頭。
那雙眼睛里全是紅血絲,紅得嚇人,里面翻騰著一種近乎野獸的瘋狂和絕望?!皾L!
”他喉嚨里擠出一個字,嘶啞得像砂紙磨過鐵皮?!罢l也別想帶走她!
她怕冷……這里冷……”他神經(jīng)質(zhì)地喃喃,把懷里的盒子抱得更緊,臉貼在冰冷的蓋子上,
身體蜷縮起來,試圖用自己的體溫去暖那毫無生氣的木頭?!巴硗砼吕洹蹦悄?,狼狽,
瘋狂,又透著一股讓人心頭發(fā)毛的執(zhí)拗。幾個穿著黑色制服的殯儀館工作人員互相看了看,
面露難色,最終還是沒再上前。我飄在上頭,看著他那副樣子,心里頭一點波瀾都沒起。
只覺得荒唐。真他媽天大的荒唐。傅沉硯。我的丈夫。曾經(jīng),也是我少女時代所有的光。
第一次見到傅沉硯,是在我爸那個充斥著虛偽笑容和昂貴香水味的酒會上。
我穿著勒死人的小禮服,像個格格不入的展品,縮在角落里,恨不得把自己塞進墻縫里。
他穿著剪裁完美的煙灰色西裝,端著一杯香檳,被人群簇擁著走過來。
燈光打在他輪廓分明的側(cè)臉上,鼻梁很高,下頜線繃著,有種生人勿近的冷冽。
偏偏他垂著眼聽旁邊一個禿頂老總說話時,那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
又莫名顯得……溫柔?鬼使神差地,我的目光黏在他身上,挪不開了。
大概是看穿了我的窘迫,他腳步頓住,目光越過人群,落在我身上。很淡的一眼。
沒什么情緒。卻像一塊小石頭,“咚”地砸進我死水一潭的心湖里。后來我才知道,
那場酒會,是兩家有意聯(lián)姻的信號彈。他需要蘇家穩(wěn)固他在傅氏的地位。
蘇家需要傅家這棵大樹乘涼。我,蘇晚,成了那根被綁上去的、最合適的藤蔓。我爸搓著手,
臉上堆著生意人特有的精明笑容:“晚晚,傅沉硯,傅家未來的掌舵人,
多少千金小姐盯著呢!你能嫁過去,是咱們蘇家祖墳冒青煙了!好好表現(xiàn),抓住他的心!
”抓住他的心?我捏著裙角,手心有點汗。心里卻有個小小的聲音在叫囂:我想試試。
婚禮辦得轟動全城,奢靡得像一場童話。傅沉硯給我戴上戒指時,指尖冰涼。他俯身吻我,
嘴唇也是涼的,蜻蜓點水,帶著一種公事公辦的疏離。臺下掌聲雷動,閃光燈亮成一片。
我看著他近在咫尺的、沒什么表情的臉,心里那點少女的旖旎幻想,像被針戳破的氣球,
“噗”一下,癟了大半?;楹蟮娜兆?,像一潭溫吞水。傅沉硯很忙。
傅氏集團偌大的產(chǎn)業(yè)壓在他肩上,他像一臺精密的機器,永遠在高速運轉(zhuǎn)。家,對他而言,
更像一個提供睡眠和換洗衣服的驛站。我成了那個盡職盡責的驛站管理員。知道他胃不好,
我翻遍了養(yǎng)胃食譜,笨拙地學著煲各種湯水。知道他挑剔,襯衣必須手洗熨燙,
不能有一絲褶皺,我就成了他專屬的洗衣工。知道他開會到深夜會頭疼,
我床頭柜里永遠備著溫水和緩解頭痛的藥。他很少回來吃飯。偶爾回來,
也是帶著一身酒氣和疲憊。我坐在他對面,小心翼翼地找話題。“今天……公司忙嗎?
”“嗯?!薄澳莻€……湯還合口味嗎?”“還行?!睂υ捀砂桶偷?,
常常幾句就終結(jié)在沉默里。他低頭吃著飯,眼神很少落在我身上,仿佛我只是空氣,
或者餐桌上一個會移動的背景板。只有一次。深秋的晚上,下著冷雨。他回來得很晚,
帶著濃重的酒氣,臉色蒼白,手一直按著胃。我趕緊把一直溫著的山藥小米粥端過去。
他皺著眉,喝了一口,動作頓住了。抬頭看我,眼神有點復雜?!澳恪帕私z?”他問,
聲音因為胃痛而有些沙啞?!班?,”我有點緊張,“驅(qū)寒暖胃的,我切得很細,
吃不出姜味的……”他沒說話,低下頭,默默地把那一小碗粥喝完了。那晚,
他破天荒地沒有直接回書房或者客房。靠在客廳沙發(fā)里閉目養(yǎng)神。我坐在旁邊,
給他按揉著太陽穴??諝夂馨察o,只有窗外的雨聲。他的手,
忽然覆在了我放在他太陽穴的手上。掌心溫熱。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什么也沒說。
但那一點點殘留的暖意,像風里的燭火,微弱地搖曳著,
支撐著我繼續(xù)做那個沉默的、等待的驛站管理員。我以為,日子就會這樣不咸不淡地過下去。
用我的溫度,慢慢去焐熱他那塊堅冰。直到那塊冰,自己裂開一道縫。縫里鉆出來的,
不是光。是他藏在心尖上,那抹皎潔無瑕的月光。林清瑤回來了。這個名字,
像一顆投入死水的巨石,在我和傅沉硯那潭死水里,炸起了滔天巨浪。
消息是傅沉硯的特助周揚,用一種極力掩飾卻還是透出幾分異樣的語氣,在電話里通知我的。
“太太,傅總讓我通知您一聲,他今晚有重要應酬,不回來吃飯了。”我正守著砂鍋,
鍋里燉著他喜歡的蟲草花雞湯,香氣四溢?!昂?,知道了?!蔽覒?,沒多想。掛了電話,
手機屏幕還亮著。一條推送新聞,猝不及防地撞進眼里。標題加粗,
刺眼得很:【國際知名芭蕾舞藝術(shù)家林清瑤榮耀歸國!傅氏總裁傅沉硯親自接機,深情相擁!
】下面配著幾張高清大圖。機場VIP通道口。
傅沉硯穿著一身我從未見過的、格外挺括的深藍色西裝,
懷里緊緊擁著一個穿著米白色長裙的女人。女人身姿纖細,像一株柔弱的菟絲花,
埋首在他肩頭。傅沉硯側(cè)著臉,看不清表情,但他環(huán)抱著她的手臂,用力得指節(jié)都泛白。
那是一種……我從未得到過的、充滿占有欲和保護欲的擁抱。還有一張,
是傅沉硯小心翼翼扶著她坐進他那輛黑色賓利的后座。他微微彎腰,一只手護著她的頭頂,
動作是那樣珍視,仿佛捧著一件稀世珍寶。而我的蟲草花雞湯,還在灶臺上,
“咕嘟咕嘟”地冒著無用的熱氣。手機屏幕的光,刺得我眼睛生疼。心口的位置,
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攥了一下,悶悶地疼。那晚,傅沉硯果然沒回來。
連一個“不回來”的電話都沒有。他大概覺得,周揚的通知,
已經(jīng)是對我這個“驛站管理員”最大的尊重了。雞湯在砂鍋里涼透,凝出一層油膩的浮脂。
我坐在餐廳冰冷的椅子上,看著窗外沉沉的夜色。原來,他不是天生冰冷,不是不會溫柔,
不是不懂珍視。他只是,把所有的溫度、溫柔和珍視,都給了另一個人。
那個叫林清瑤的女人。林清瑤的歸來,像一場無聲的風暴,
徹底卷走了傅沉硯僅存的那點“家”的概念。他徹底成了斷線的風箏,
線頭攥在千里之外歸來的白月光手里。別墅里空得嚇人。只有我煲的各種湯,
在灶臺上寂寞地翻滾、冷卻、倒掉,周而復始。胃疼。那種熟悉的、隱隱的、磨人的疼,
又來了。而且越來越頻繁,越來越劇烈。有時候半夜能把我生生疼醒,蜷縮在床上,
冷汗浸透睡衣。以前吃點胃藥,忍忍也就過去了。這次,不對勁。疼得鉆心,
伴隨著一陣陣惡心的感覺。那天下午,又一陣劇痛襲來,眼前發(fā)黑。我撐著流理臺,
看著鍋里又為他燉的、注定要被倒掉的湯,突然覺得無比諷刺。不能再拖了。我抓起包,
自己去了醫(yī)院。掛了消化內(nèi)科。診室門口,消毒水的味道濃得刺鼻。排隊的人很多,
嘈雜擁擠。我一個人坐在冰冷的塑料長椅上,捂著隱隱作痛的胃,
看著周圍或有人陪伴、或獨自等待的病人。一種巨大的、冰冷的孤獨感,
像潮水一樣淹沒了我。輪到我。戴著眼鏡的老醫(yī)生聽完我的描述,眉頭越皺越緊。“多久了?
”“斷斷續(xù)續(xù)……小半年了吧,最近特別厲害。”“有規(guī)律嗎?飯前?飯后?
”“好像……沒有,時不時就疼一下?!薄白鲞^檢查嗎?”我搖頭。他嘆了口氣,
刷刷開了幾張單子:“先去抽血,做個胃鏡吧。別大意,年紀輕輕,別把小毛病拖大了。
”繳費,排隊,抽血。冰冷的針頭扎進血管。然后是無盡的等待。做胃鏡前,
護士遞給我一杯乳白色的麻藥?!昂粫?,慢慢咽下去?!蹦菛|西又苦又麻,
順著喉嚨滑下去,整個食道都木了。躺在檢查床上,側(cè)著身。一根帶著攝像頭和燈的管子,
從喉嚨里硬生生插進去。強烈的異物感和惡心感涌上來,我控制不住地干嘔,
眼淚生理性地往外冒。身體繃得像塊石頭。沒人握著我的手。沒人告訴我“別怕”。
只有冰冷的儀器在身體里攪動,和醫(yī)生冷靜的指令聲?!胺潘?,別繃著……好,
這里有點潰瘍……嗯?這片……”管子似乎在一個地方停留了特別久。
醫(yī)生和旁邊的助手低聲交談了幾句,語氣有點凝重。我心里咯噔一下。檢查終于結(jié)束。
我捂著火辣辣的喉嚨,虛弱地走出檢查室。坐在走廊里等結(jié)果。時間一分一秒,
走得慢得像蝸牛爬。胃里還是隱隱作痛,喉嚨的不適感也沒消退。心,懸在嗓子眼。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護士拿著報告單出來。“蘇晚?”我猛地站起來。護士把單子遞給我,
表情有點公式化的平靜:“醫(yī)生讓你去診室一趟?!蔽夷笾菑埍”〉募垼讣獗鶝?。
走進診室。老醫(yī)生拿著我的胃鏡影像和病理報告,眉頭擰成了疙瘩。他推了推眼鏡,
看我坐下,沉默了幾秒。那幾秒,像一個世紀那么長。“蘇女士,”他開口,聲音很沉,
“情況……不太好?!彼钢跋裆系囊黄瑓^(qū)域:“你看這里,胃竇部位,發(fā)現(xiàn)一個腫瘤,
形態(tài)不規(guī)則,邊界不清?!薄安±斫Y(jié)果剛出來,”他把另一張報告推到我面前,
上面印著我看不懂的細胞圖和一堆數(shù)據(jù),最后一行字卻像燒紅的烙鐵,燙進我眼里,
“……腺癌,低分化。惡性程度比較高?!痹\室里安靜得可怕。窗外的陽光明晃晃的,
刺得我眼睛發(fā)酸。我張了張嘴,喉嚨像是被那麻藥徹底封死了,一點聲音都發(fā)不出來。
“晚期了。”醫(yī)生嘆了口氣,語氣帶著職業(yè)性的沉重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惋惜,
“已經(jīng)有多處淋巴結(jié)轉(zhuǎn)移。你這個……發(fā)現(xiàn)得太晚了?!蓖砥?。胃癌晚期。幾個字,
輕飄飄的,砸在我頭上,卻像千斤巨石。把我整個人,連皮帶骨,砸得粉碎。
腦子里一片空白。嗡嗡作響。胃里翻江倒海的惡心感又涌上來,比剛才做胃鏡時更猛烈。
我猛地捂住嘴,沖出了診室。在洗手間里,吐得天昏地暗。吐出來的只有酸水,灼燒著食道。
冷水潑在臉上,我看著鏡子里那個臉色慘白、眼神空洞的女人。蘇晚。二十八歲。胃癌晚期。
多可笑。多他媽的可笑!我扶著冰冷的洗手臺,渾身都在抖。不知道是冷的,還是怕的。
手機在包里瘋狂震動。震了很久。我才木然地拿出來。屏幕上跳動著兩個字:“傅沉硯”。
像一根針,扎破了剛剛凝聚起來的一點點脆弱。我深吸一口氣,按下接聽。還沒放到耳邊,
他那慣常的、沒什么溫度的、帶著命令口吻的聲音就傳了出來,
背景音是悠揚的鋼琴曲和隱約的談笑聲?!巴砩锨瀣幍呐笥呀o她辦了個接風宴,在‘云頂’。
”“你準備一下,七點我讓司機去接你?!薄按┑皿w面點。”他的語氣那么理所當然。
仿佛我存在的意義,就是去給他的白月光當陪襯,去扮演好“傅太太”這個體面的背景板。
他甚至沒問一句我在哪里,在做什么。胃部又是一陣尖銳的絞痛。我死死按住那里,
指甲掐進了掌心??粗R子里那個狼狽的自己,一股冰冷的、帶著血腥味的荒謬感直沖頭頂。
我扯了扯嘴角,對著鏡子,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爸懒恕?/p>
”聲音平靜得連我自己都覺得陌生。掛了電話。我靠在冰冷的瓷磚墻上,仰著頭,
看著天花板上慘白的燈光。眼淚終于后知后覺地滾下來。燙得嚇人。傅沉硯。我快死了。
你知道嗎?我的丈夫?!霸祈敗睍KУ鯚舻墓庹凵湎聛?,亮得晃眼,
空氣里彌漫著高級香水、雪茄和金錢的味道。衣香鬢影,觥籌交錯。傅沉硯攬著林清瑤的腰,
像一對璧人,在人群中央。林清瑤穿著一條月白色的露肩小禮服,襯得她肌膚勝雪,
身姿纖弱,像一株需要精心呵護的嬌蘭。她巧笑倩兮,眉眼間流轉(zhuǎn)著動人的光彩,
接受著所有人的贊美和恭維。傅沉硯站在她身側(cè),微微低頭,聽她說話。
側(cè)臉的線條是我從未見過的柔和。他偶爾低聲回應一句,眼神專注地落在她臉上,
嘴角甚至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那是我煲一百次湯,熨一千件襯衫,也換不來的溫柔。
我穿著一條中規(guī)中矩的黑色連衣裙,像個不合時宜的影子,獨自坐在最角落的沙發(fā)里。
手里端著一杯香檳,冰涼的液體貼著指尖。胃里還在隱隱作痛,
像有個小鉆頭在里面不停地鉆。周圍熱鬧的談笑聲像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模糊不清。
我的目光,卻像生了根,釘在不遠處那對身影上。“那就是傅總放在心尖上多年的白月光???
果然氣質(zhì)非凡!”“聽說當年要不是林小姐為了追求舞蹈夢想出國,
現(xiàn)在傅太太的位置……”“噓!小聲點!那位還在呢!”有人朝我的方向努了努嘴。
“在又怎樣?形同虛設(shè)罷了。你看傅總的眼神,全在林小姐身上呢!
”“聽說林小姐在國外這幾年,傅總一直守身如玉,就等著她回來呢!”“嘖嘖,
真是深情……”那些壓低的議論,像細密的針,一根根扎進耳朵里。“守身如玉”?我低頭,
看著杯子里金色的氣泡一個個破裂,無聲地笑了笑。胃里的絞痛突然加劇,
像一只冰冷的手在腹腔里狠狠攥了一把。冷汗瞬間冒了出來。我放下杯子,
想找個地方緩一緩。剛站起身,一個穿著粉色亮片裙、妝容精致的年輕女孩端著酒杯,
搖搖晃晃地走過來,像是喝多了,目標直直地撞向我?!鞍パ剑 斌@呼聲。一杯猩紅的液體,
精準地潑在了我黑色的裙擺上。黏膩,冰涼。迅速暈染開一大片刺目的污漬。“??!
對不起對不起!”女孩捂著嘴,聲音夸張,眼睛里卻沒什么歉意,
反而帶著一絲看好戲的促狹,“傅太太,您沒事吧?
我腳滑了……沒站穩(wěn)……”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這動靜吸引過來。包括傅沉硯和林清瑤。
林清瑤依偎在傅沉硯身邊,看著我的狼狽,漂亮的眉頭微微蹙起,
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擔憂和……不易察覺的優(yōu)越感。傅沉硯的目光掃過我胸前那片狼藉,
眉頭立刻皺了起來。那眼神,冰冷,銳利,帶著毫不掩飾的……嫌惡。
像是在看一件給他丟人現(xiàn)眼的垃圾。他攬著林清瑤走過來。“怎么回事?”他的聲音不大,
卻帶著沉沉的壓迫感?!俺脸幐?,”那粉裙女孩搶先開口,帶著委屈,“我真不是故意的,
就是不小心……弄臟了傅太太的裙子……”傅沉硯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像冰錐?!疤K晚,
”他開口,聲音里淬著寒冰,“你就不能安分點?連件衣服都穿不好?”安分點?穿不好?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嚨口。我死死咬住牙關(guān),才沒當場吐出來。
胃里的絞痛和心口的寒意交織在一起,幾乎要把我撕裂。
我看著他那雙冰冷的、寫滿不耐和責備的眼睛。
看著依偎在他身邊、仿佛受了驚嚇般微微瑟縮的林清瑤。
看著周圍那些或同情、或嘲諷、或純粹看熱鬧的眼神。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疲憊感,
席卷了我。爭辯?解釋?有什么用呢?在他傅沉硯眼里,錯的永遠是我蘇晚。我慢慢低下頭,
看著裙子上那片還在蔓延的紅色污漬。它像一塊丑陋的傷疤,又像一灘凝固的血?!皼]事。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我去處理一下?!蔽肄D(zhuǎn)身,挺直脊背,
一步一步,走向洗手間的方向。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身后,傳來傅沉硯放柔了的聲音,
是對林清瑤說的:“清瑤,嚇到你了?別理她,
我們過去那邊……”還有林清瑤溫柔似水的回應:“沉硯,你別這樣說晚晚姐,
她也不是故意的……”洗手間里。我擰開水龍頭,冰冷的水沖刷著裙擺上的紅酒漬。
那污漬頑固地暈染開,像一塊永遠洗不掉的烙印。鏡子里的女人,臉色慘白如紙,眼神空洞,
唇上沒有一絲血色。像個女鬼。胃里翻江倒海,絞痛一陣緊過一陣。我撐著洗手臺,低下頭,
干嘔起來。這一次,不再是酸水。暗紅色的血絲,混著胃液,濺在了雪白的陶瓷盆壁上。
刺目驚心。我看著那抹刺眼的紅。胃癌晚期。晚期。原來死亡離我這么近。
就在我每一次的呼吸里,每一次的疼痛里。我打開水龍頭,嘩嘩的水流沖走了那抹紅,
沖走了所有軟弱的證據(jù)。抬起頭,看著鏡子里那個形容枯槁的女人。蘇晚。你還在期待什么?
一個胃癌晚期患者,一個丈夫眼里礙事的擺設(shè),一個連活著都成了奢侈的人。
還有什么可失去的呢?我慢慢直起身,整理了一下濕漉漉的裙擺,抹去唇邊最后一點水漬。
鏡子里的人,眼神一點點冷下去,像結(jié)了冰的湖面。死寂一片。從醫(yī)院回來,
我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窗簾拉得嚴嚴實實。那份胃癌晚期的診斷書,
還有醫(yī)生開的厚厚一沓檢查單、預約單,就攤在梳妝臺上。像一張張無聲的死亡通知。
醫(yī)生的話還在耳邊嗡嗡作響?!啊砥冢瑥V泛轉(zhuǎn)移……手術(shù)意義不大,
但可以做姑息性切除,
減輕梗阻和出血……配合放化療……生存期……可能半年到一年……也可能更短……”半年。
一年??赡芨?。
我盯著診斷書上那幾個冰冷的、印刷體的黑字:“胃竇低分化腺癌 IV期”。
手指無意識地撫上小腹。最近總是覺得特別容易累,胃口差到極點,還總犯惡心。
之前一直以為是胃病鬧的??涩F(xiàn)在……一個極其荒謬、又帶著點殘忍的念頭,猛地竄進腦海。
不會吧?不可能吧?命運不會這么玩我吧?我?guī)缀跏堑沧驳貨_下樓,
在小區(qū)門口的藥店買了一支驗孕棒?;氐侥莻€冰冷的、空曠的別墅。坐在馬桶蓋上。
看著那小小的白色塑料棒。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的心跳得像擂鼓??謶?,茫然,
還有一絲連自己都不敢深究的、微弱的期盼。終于。那小小的顯示窗上,緩緩地、清晰地,
浮現(xiàn)出兩條刺目的紅色橫杠。兩條杠。陽性。懷孕了。在這個我被宣判了死刑的時候。
在我丈夫的心,完完全全屬于另一個女人的時候。我懷孕了。我捏著那支小小的驗孕棒,
指尖冰涼,全身的血液好像都涌到了頭頂,又瞬間褪得干干凈凈。胃里空得難受,
一陣陣惡心感翻涌上來。我沖到洗手池邊干嘔。眼淚終于不受控制地,
大顆大顆砸在冰冷的陶瓷盆里。老天爺。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嗎?一個快死的人,
肚子里揣上了一個注定沒有母親的孩子?而這個孩子的父親,此刻正守在他的白月光身邊,
或許正溫柔地替她切著牛排,討論著他們光明的未來。巨大的絕望和悲涼,像冰冷的潮水,
瞬間將我吞沒。我蜷縮在冰冷的地磚上,抱著自己,哭得像個迷路的孩子??薜綔喩砻摿?。
哭到胃又開始尖銳地疼。我扶著墻,慢慢站起來。
看著鏡子里那個眼睛紅腫、狼狽不堪的女人。蘇晚??抻惺裁从茫靠弈茏屇愣嗷钜惶靻??
哭能讓傅沉硯回心轉(zhuǎn)意嗎?
哭能改變你肚子里多了一個小生命、而你們注定生死相隔的事實嗎?不能。都不能。
我擰開水龍頭,用冷水狠狠地潑在臉上。冰冷的水刺激著皮膚,帶來一絲短暫的清醒。
我擦干臉,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眼神一點點變得空洞,死寂。像燃盡的灰。也好。
傅沉硯不是想要自由嗎?不是想和他的白月光雙宿雙飛嗎?我給他。
帶著我肚子里這個不該存在的、屬于他的累贅。一起消失。徹底消失。
巨大的別墅像個華麗的墳墓。傅沉硯回來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每次回來,
身上都帶著林清瑤喜歡的香水味。清雅的白茶調(diào)。以前,這味道會讓我心口發(fā)悶,
胃里也跟著不舒服?,F(xiàn)在,無所謂了。我的胃,每天都在用更劇烈的疼痛提醒我它的存在。
孕早期的反應也開始疊加。惡心,嘔吐,頭暈,乏力。兩種痛苦交織在一起,
把我折磨得形銷骨立。我像個幽靈,在這空曠的房子里飄蕩。偶爾在客廳撞見他深夜回來。
他西裝革履,眉眼間帶著一絲疲憊,還有……一種近乎饜足的松弛感。
那是待在林清瑤身邊才會有的狀態(tài)??吹轿遥_步頓住,眉頭習慣性地蹙起。
目光掃過我蒼白得沒有血色的臉,還有寬松睡衣也掩蓋不住的、過于單薄的身形。
“臉色怎么這么差?”他的語氣,與其說是關(guān)心,不如說是一種審視。我靠在樓梯扶手上,
胃里翻攪著,強忍著嘔吐的沖動?!拔覆皇娣??!蔽已院喴赓W,聲音沒什么力氣。
“藥吃了沒?”他問得敷衍,一邊抬手扯松領(lǐng)帶,目光已經(jīng)越過我,看向樓梯上方,
他的書房,或者……更遠的某個地方?!班??!蔽掖瓜卵???諝獬聊聛怼?/p>
只有他手腕上名貴的腕表,秒針走動發(fā)出細微的“咔噠”聲。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大概讓他覺得不自在。他清了清嗓子,像是例行公事般開口:“清瑤……她剛回國,
對這邊環(huán)境還有點不適應。她一個人住,我不太放心?!彼D了頓,似乎在斟酌措辭。
“我想讓她暫時住到家里來?!彼粗?,眼神平靜無波,
仿佛在通知我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小事?!翱头磕敲炊?,空著也是空著。
你平時也能……照應一下?!闭諔??我猛地抬眼看他。
胃里的絞痛和翻涌的惡心感瞬間被一股更尖銳的寒意刺穿。血液好像一下子沖到了頭頂,
又在瞬間凍結(jié)。他要把林清瑤接進來?接到這個,名義上還是我和他的家里?
讓我像個傭人一樣,“照應”他的白月光?我看著他那張英俊卻冷漠的臉。
看著他理所當然、毫無愧意的眼神。一股冰冷的、帶著血腥味的笑意,
猛地從喉嚨深處涌上來。我看著他,慢慢地,一字一頓地問:“傅沉硯。”“你是覺得,
我蘇晚?!薄斑€不夠賤嗎?”我的聲音很輕,帶著病后的沙啞,卻像淬了冰的刀子。
傅沉硯明顯愣了一下。似乎沒料到我會這樣直白尖銳地頂撞他。他眉頭鎖得更緊,
眼神里透出明顯的不悅和一絲被冒犯的冷意?!疤K晚,注意你的態(tài)度?!彼曇舫料氯ィ?/p>
“清瑤身體不好,需要人照顧。這房子這么大,多一個人而已,你至于這么刻?。俊笨瘫。?/p>
我刻???哈!那點強壓下去的笑意再也控制不住,從胸腔里震蕩出來。
“呵呵……哈哈哈……”我扶著樓梯扶手,笑得彎下了腰,笑得胃部一陣陣痙攣,
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傅沉硯的臉色徹底沉了下去,變得極其難看?!澳阈κ裁??
”他語氣冰冷。我止住笑,抬起頭,擦掉眼角笑出來的生理性淚水??粗?/p>
眼神像看一個天大的笑話?!案党脸?,你真行?!薄跋胱髶碛冶В肯胱睚R人之福?
想把你的白月光養(yǎng)在眼皮子底下,還指望我這個擺設(shè)替你端茶遞水伺候著?”我喘了口氣,
胃里的劇痛讓我額頭滲出冷汗。“你把我當什么了?”“一條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狗嗎?
”傅沉硯的耐心似乎耗盡了。他眼神陡然變得銳利,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壓迫感,
幾步走到我面前。高大的身影籠罩下來,帶著他身上林清瑤的白茶香水味,
和他本身冷冽的氣息。“蘇晚!”他低喝一聲,語氣是毫不掩飾的警告和厭煩,
“別在這里無理取鬧!清瑤只是暫?。∈掌鹉隳切}齪的心思!
別把所有人都想得跟你一樣不堪!”齷齪的心思?不堪?
我看著他近在咫尺的、寫滿嫌惡的臉??粗麨榱肆硪粋€女人,對我露出的獠牙。
胃里翻江倒海。喉嚨口那股熟悉的腥甜味又涌了上來。我猛地推開他,
踉蹌著沖向一樓的洗手間?!皣I——!”我趴在馬桶上,吐得天昏地暗。這一次,
不再是暗紅的血絲。鮮紅的血,混著酸水和膽汁,刺目地濺在潔白的馬桶壁上。
傅沉硯站在洗手間門口。看著我吐出的血,他臉上的怒意和厭煩,瞬間凝固了。
變成了一種錯愕。他眉頭緊鎖,眼神里終于有了一絲……屬于正常人的驚疑。
“你……”他張了張嘴。我撐著馬桶邊緣,慢慢直起身。用袖子狠狠擦掉嘴角的血跡。
轉(zhuǎn)過頭,迎上他驚疑不定的目光。臉色慘白如鬼,眼神卻是一片死寂的荒原?!案党脸?。
”我看著他,聲音嘶啞,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澳阙A了?!薄白屗齺戆伞!薄跋胱《嗑?,
就住多久?!闭f完,我扶著冰冷的墻壁,繞過僵在門口的他,一步一步,走上樓梯。
背脊挺得筆直。像一根即將被風折斷的蘆葦。傅沉硯沒有阻止我。他站在原地,
看著洗手間里那一灘刺目的鮮紅,眉頭擰成了一個死結(jié)。眼神復雜。最終,他什么也沒說。
只是拿出手機,撥了個號碼。聲音壓得很低?!爸軗P……聯(lián)系一下李主任,
預約個時間……嗯,帶太太去做個全面的胃部檢查……”林清瑤搬進來的那天,天氣很好。
陽光明媚得有些刺眼。傅沉硯親自開車去接的。大包小包的行李,由司機和傭人搬進來。
林清瑤穿著一身米白色的羊絨連衣裙,外面罩著同色系的大衣,長發(fā)柔順地披在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