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葉柔！葉楓心頭猛地一跳。那個總愛跟在他身后，用細(xì)細(xì)軟軟的聲音喊著“楓哥哥”，追著他滿院子跑的小丫頭？竟長成了這般模樣？三年了……自從她測出靈脈，被接入家族內(nèi)門重點培養(yǎng)，便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再無聲息。
他幾乎快忘了這號人，只偶爾從旁人零碎的閑談里，模模糊糊聽到一點關(guān)于“葉家旁支那個天賦不錯的丫頭”的只言片語。
不等葉楓從這突如其來的重逢里完全回神，葉柔已經(jīng)像只歸巢的雀兒，提起青衣，小步快跑著朝他奔來。她跑得有些急，空蕩的青衣下擺被風(fēng)鼓起，像一片急于停泊的葉子。
幾步便到了跟前，離得近了，葉楓更能看清她眼中那份純粹的、幾乎燙人的喜悅，以及那過于蒼白面容上微微透出的一絲暈紅。
“楓哥哥！”她仰著臉，聲音帶著喘，卻清脆依舊，那聲暌違已久的稱呼脫口而出，帶著毫無隔閡的親近，“真的是你呀！我剛才在里面就看著像，又不太敢認(rèn)……”她微微歪著頭，笑意從彎彎的眉眼間流淌出來，像兩泓被春風(fēng)吹皺的、甜美的清泉。
葉楓喉頭有些發(fā)緊，看著眼前這張褪去了稚氣、眉眼輪廓分明已是大姑娘模樣，卻依舊努力向他綻開毫無保留笑容的臉，一時竟不知該說什么。
三年，足夠改變太多東西。她已是葉家核心弟子，靈脈六重，前程似錦；而他……葉楓下意識地攥了攥剛從任務(wù)殿出來、空空如也的雙手，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
“葉柔……？”他遲疑地開口，語氣有些干澀，帶著一種連自己都覺得生疏的客氣。
這聲“葉柔”似乎讓葉柔明亮的眼眸極快地黯了一下，像云翳掠過新月。
但她隨即又彎起眼睛，笑容依舊明媚，只是那笑意深處，添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小心翼翼的擔(dān)憂。她微微側(cè)過身，目光飛快地掃了一眼葉楓身后那座人來人往、氣勢森嚴(yán)的任務(wù)殿，又迅速落回葉楓臉上。
“楓哥哥，”她的聲音不自覺地放低了些，帶著一種生怕驚擾到什么的輕柔，“你……最近是不是很辛苦？”她頓了頓，那雙墨玉般的眸子仔細(xì)地、一瞬不瞬地打量著葉楓，仿佛要在他臉上搜尋出所有被風(fēng)霜刻下的痕跡，“我都聽說了……你……?！彼龥]點明意味著什么，但那份欲言又止的憂慮和心疼，已經(jīng)清晰地寫在眼底。
葉楓心頭一澀。辛苦？呵，豈止是辛苦。如果沒有半年前的覺醒，自己現(xiàn)在估計還在搶奪搜飯呢，這份狼狽連血脈相連的所謂“本家”都棄若敝屣，未曾想，竟被眼前這個久未謀面的小丫頭，如此清晰地看在眼里，記在心上。
“還好。”他移開視線，避開葉柔太過通透的目光，只含糊地吐出兩個字，聲音低沉得像從砂紙上磨過。
葉柔沉默了片刻。她看著他側(cè)臉上緊繃的線條，看著他刻意避開的目光，她小巧的嘴唇輕輕抿了一下。
忽然，她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飛快地左右瞟了一眼，確認(rèn)無人過分留意他們這邊。
接著，她做了一件葉楓完全意想不到的事。
只見她飛快地抬起手，纖細(xì)的手指探入自己寬大的青色袖袋深處，摸索著。那動作帶著點孩子氣的笨拙和隱秘的緊張。很快，她掏出了一個東西，一個不過拇指大小的、圓潤的青色瓷瓶。瓶身溫潤，一看便知是上好的玉瓷，上面沒有任何標(biāo)識，樸素得近乎寒酸。
“楓哥哥，”她聲音壓得極低，幾乎是在耳語，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急切，飛快地將那只小瓶塞進(jìn)葉楓下意識攤開的手心里，“這個……給你！”
瓶子落入掌心的瞬間，一股奇異的溫?zé)崃⒖掏高^薄薄的瓷壁傳來，熨貼著葉楓微涼的皮膚。那不是丹藥本身散發(fā)的藥力熱意，更像是……被貼身珍藏了很久很久，才沾染上的、屬于人體的、恒定的暖意。
葉楓徹底愣住了，指尖被那溫?zé)岬挠|感灼了一下，下意識地蜷縮起來，緊緊攥住了那小小的瓶子。
瓶身光滑，帶著葉柔袖中殘留的一絲極淡的、干凈的皂角清香，以及那揮之不去的、仿佛從她心口傳遞過來的體溫。
“這是我……慢慢攢下來的，”葉柔的臉頰更紅了，像是做了一件極其大膽又羞怯的事情，聲音細(xì)若蚊蚋，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局促，“不是什么好東西……就是些普通的開脈傘、回氣散……我知道楓哥哥你……”她后面的話沒有說完，只是抬起那雙清澈見底、盛滿了純粹關(guān)切和一點小小懇求的眼睛，望著他，“你收著，好不好？別拒絕我。”她咬了咬下唇，聲音里帶上了一絲微不可察的央求。
開脈傘，回氣散……葉楓握著那溫?zé)岬拇善浚讣馕⑽㈩澏?。這些東西，在那些高高在上的葉家人眼里，或許不值一提，不過是隨手打賞仆役的玩意兒?？蓪τ谝粋€最普通、資源同樣需要自己辛苦爭取的家族子弟而言呢？這小小一瓶，是她多少次任務(wù)后剩下的份額？是她多少次在修煉疲憊時強忍下沒有使用的積累？是她怎樣一點一滴、精打細(xì)算才攢下的心意？
三年時光，足以讓血脈疏遠(yuǎn)，讓地位分明，可這瓶帶著她體溫的丹藥，卻像一把滾燙的鑰匙，瞬間熔斷了所有因時間和境遇而生的隔膜與寒冰。
葉楓低頭看著掌心那只溫潤的小瓶，青瓷的微光在指縫間靜靜流淌。所有的推拒和客套，所有的疏離和自矜，在這份滾燙的、沉甸甸的心意面前，都顯得如此蒼白和矯情。
他張了張嘴，喉嚨里像被什么溫?zé)岬?、酸澀的東西堵住，最終只是更緊地收攏了手指，將那瓶丹藥牢牢地、珍重地握在掌心。
“柔兒……”他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干澀，卻帶著一種久違的溫度。他抬起頭，目光迎上葉柔那雙因緊張和期待而顯得格外明亮的眼睛，鄭重地點了點頭，“……好，我收下。”
聽到他肯定的回應(yīng)，葉柔眼中的緊張瞬間化開，被巨大的、純粹的歡喜取代。那笑容如此明媚，仿佛驅(qū)散了所有籠罩在她蒼白面容上的陰霾，整個人都鮮活明亮起來。她甚至下意識地、極其自然地伸出手，輕輕抓住了葉楓的袖口一角，那動作流暢得仿佛三年時光從未流逝，她還是那個愛揪著他衣角的小丫頭。
“嗯！”她用力點頭，笑容燦爛如暖陽，“楓哥哥，你……你以后要是有什么事，一定記得來找我！別一個人硬撐！”她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認(rèn)真，那雙清澈的眼眸里，是不摻一絲雜質(zhì)的真誠和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