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頭痛。不是那種尋常的、針扎似的細(xì)密痛楚，而是如同被沉重的石磨反復(fù)碾壓，
又似有無數(shù)細(xì)小的冰錐在顱骨縫隙里狠狠鑿刻。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后腦某處尖銳的鈍痛，
一陣強(qiáng)過一陣，幾乎要將她殘存的意識(shí)徹底撕裂。林晚照緊閉著眼，
濃密的長睫在眼下投出一片脆弱的陰影，手指無意識(shí)地揪緊了身下觸感冰涼滑膩的云錦被褥。
一股陌生的、龐大得令人窒息的洪流，正蠻橫地沖撞著她固有的思維堤壩。
那是另一個(gè)“林晚照”的一生——屬于這具身體原主的，
短暫、憋屈、被所有人棄如敝履的一生。畫面混亂而鮮明：一個(gè)溫婉女子絕望的淚眼，
冰冷刺骨的湖水，還有最后定格在視野里，
張?jiān)凰暼粽鋵?、此刻卻寫滿厭憎與冷漠的年輕臉龐……混亂的記憶碎片如同沸騰的滾油，
在她腦海里翻騰炸裂。屬于現(xiàn)代圖書管理員的冷靜邏輯，
與這具身體深藏的屬于大胤朝昭華公主的驕傲與刻骨悲憤，激烈地絞纏、融合。每一次碰撞，
都讓她頭痛欲裂，冷汗瞬間浸透了貼身的絲質(zhì)中衣，黏膩地貼在皮膚上，帶來一陣陣寒意。
就在這意識(shí)混沌、新舊靈魂劇烈交鋒的當(dāng)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
伴隨著少女帶著哭腔的驚惶呼喊，猛地撞碎了室內(nèi)的死寂。“殿下！公主殿下！不好了！
出大事了！” 門被“哐當(dāng)”一聲推開，丫鬟青黛幾乎是連滾帶爬地?fù)淞诉M(jìn)來，
臉色慘白如紙，胸口劇烈起伏，發(fā)髻都有些散亂。林晚照強(qiáng)撐著從劇痛中抽離一絲清明，
艱難地睜開眼。視線還有些模糊，但青黛那張寫滿恐懼和淚痕的臉，卻清晰地映入眼簾。
“慌什么…” 林晚照的聲音干澀沙啞，帶著宿醉般的虛弱，卻奇異地透出一股沉冷的威壓，
那是屬于“昭華公主”的底色，此刻正被新生的靈魂本能地調(diào)用。她試圖撐起身體，
后腦的鈍痛立刻尖銳地抗議，讓她眼前又是一黑。青黛撲到床前，
雙手顫抖著想去扶又不敢碰，眼淚撲簌簌往下掉：“殿下！您…您頭還疼得厲害嗎？
可…可聽竹軒那邊，顧公子他…他瘋了！真的瘋了！”“顧…景昀？
” 這個(gè)名字從唇齒間溢出，帶著一種奇異的、冰冷徹骨的重量。
腦海中瞬間閃過一張清俊卻寫滿厭棄的臉，以及原主記憶中那無休止的付出與最終的背叛。
新融合的靈魂深處，一股尖銳的嘲諷和了然的寒意升騰而起。哦，是他。
那個(gè)被原主從泥濘里撿回來，精心教養(yǎng)，
最終卻為了另一個(gè)女人將她推入深淵的……白眼狼之一?！笆恰撬?！
”青黛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強(qiáng)烈的后怕，“他…他把自己關(guān)在聽竹軒里，
不吃不喝整整三日了！奴婢們送去的飯菜全被砸了出來！剛才…剛才他突然發(fā)狂，
沖出來就要硬闖院門！周管事帶著幾個(gè)健仆去攔，他…他竟然動(dòng)起手來！砸東西，
見什么砸什么！還…還口口聲聲污蔑您囚禁他！說…說這恩情他不認(rèn)了！簡直忘恩負(fù)義！
豬油蒙了心！”青黛氣得渾身發(fā)抖，眼圈通紅，“殿下，您快去看看吧！
那里…那里簡直像遭了兵災(zāi)！”林晚照閉了閉眼。后腦的疼痛依舊頑固，
但一股更洶涌、更沉冷的力量，正從融合的記憶廢墟深處，從那屬于現(xiàn)代靈魂的絕對清醒中，
磅礴涌出。憤怒？不。是對既定命運(yùn)軌跡的徹底厭棄，是對眼前這出荒唐鬧劇的冰冷審視。
她深吸一口氣，那口冰寒的氣息似乎壓下了顱內(nèi)的風(fēng)暴。再睜眼時(shí)，
那雙曾經(jīng)或許盛滿柔情、或許被哀傷籠罩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深不見底的寒潭，
平靜得令人心悸?！案隆！?兩個(gè)字，簡潔，冰冷，不容置疑。
青黛被她眼中驟然迸射出的陌生威儀懾得一怔，連哭都忘了，慌忙爬起來，
手腳麻利地伺候她穿上外袍。林晚照拒絕了繁復(fù)的發(fā)髻，
只用一根簡單的玉簪將濃密的長發(fā)松松挽起，幾縷碎發(fā)垂落頰邊，非但不顯凌亂，
反襯得她蒼白的面容透出一種近乎鋒利的清冷。她扶著青黛的手站起身，
每一步都牽扯著后腦的疼痛，但她的背脊挺得筆直，像一柄緩緩出鞘的寒刃。2.聽竹軒。
昔日清雅幽靜的院落，此刻已淪為一片觸目驚心的廢墟。
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令人窒息的狼藉氣息。名貴的青瓷花瓶碎了一地，
尖銳的棱角在透過殘破窗欞的陽光下閃著猙獰的光。紫檀木打造的桌椅缺胳膊斷腿，
東倒西歪地堆在角落，斷裂處露出新鮮的木茬?？椊鸬能泿け淮直┑厮撼断聛?，
萎頓在塵埃里，上面印著幾個(gè)清晰的泥腳印。空氣中混雜著上等瓷器破碎后的粉塵味，
以及被破壞的熏香爐傾倒后散出的怪異甜味。院子中央，
幾個(gè)健壯的仆役正死死扭住一個(gè)掙扎不休的青年。青年穿著一身月白色的錦袍，
本應(yīng)是玉樹臨風(fēng)的姿態(tài)，此刻卻狼狽不堪。袍子被撕破了好幾處，沾滿了灰塵和污跡，
束發(fā)的玉冠歪斜，幾縷黑發(fā)黏在汗?jié)竦念~角，臉上是病態(tài)的蒼白，
眼底卻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赤紅和偏執(zhí)。正是顧景昀。他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
不顧仆役的鉗制，仍在拼力扭動(dòng)身體，喉嚨里發(fā)出嘶啞的低吼：“放開！你們這些走狗！
林晚照！讓她出來！放我走！我顧景昀不欠她的！這囚籠似的恩情，我受夠了！我不認(rèn)！
讓她滾出來見我！”那嘶吼里，充滿了被囚禁的屈辱、被施舍的憤怒，
以及一種……林晚照看得分明，一種來自“未來”的、洞悉某種“真相”后的決絕厭棄。呵，
重生者。她心底的冷笑幾乎要溢出唇角。帶著前世被“辜負(fù)”、被“束縛”的記憶回來了？
所以迫不及待要去奔赴新的前程？真是……好大的委屈，好大的志氣！就在這時(shí)，
一道沉冷的女聲，不高，卻像凜冬的冰凌，清晰地穿透了院中的喧囂和顧景昀的嘶吼，
落在每個(gè)人耳中：“吵嚷什么？”所有的動(dòng)作，所有的聲音，在瞬間戛然而止。
扭打、斥罵、哭訴……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驟然扼住。仆役們下意識(shí)地松了些力道，
惶恐地低下頭。被按住的顧景昀猛地抬起頭，那雙燃燒著狂怒和厭憎的眼睛，像淬了毒的箭，
直直射向聲音的來源——月洞門處。林晚照就站在那里。一身素色宮裝，
長發(fā)僅用玉簪松松綰住，幾縷碎發(fā)襯得她臉色蒼白如雪。陽光斜斜打在她身上，
勾勒出清瘦卻異常挺拔的輪廓。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既無驚怒，也無哀傷，
那雙沉靜如古井的眼眸，深得仿佛能吸納所有光線，平靜地掃過院中的一片狼藉，最終，
落在了顧景昀那張因激動(dòng)和憎恨而扭曲的臉上。那目光，平靜得可怕。
沒有顧景昀預(yù)想中的傷心欲絕，沒有被他“揭穿偽善”后的驚慌失措，
甚至沒有一絲一毫被冒犯的怒火。只有一種……洞悉一切的冰冷審視，一種居高臨下的漠然。
仿佛他拼盡全力砸碎的，他歇斯底里反抗的，在她眼中，不過是一場拙劣可笑的猴戲。
這完全出乎意料的反應(yīng)，像一盆刺骨的冰水，兜頭澆在顧景昀熊熊燃燒的怒火上。
他醞釀了一肚子控訴“前世”不公、痛斥她虛偽陰險(xiǎn)的激烈言辭，
竟被這雙過于平靜的眼睛硬生生堵在了喉嚨里，噎得他胸口發(fā)悶，臉上的瘋狂和決絕，
出現(xiàn)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和茫然。她…她怎么會(huì)是這種反應(yīng)？這不對！
林晚照的目光并未在他臉上停留太久。她緩緩抬步，踏入了這片廢墟。
繡鞋踩在細(xì)碎的瓷片上，發(fā)出輕微卻令人牙酸的“咯吱”聲。她走得很慢，
姿態(tài)甚至稱得上優(yōu)雅，目光仔細(xì)地掠過那些被摧毀的物件，像是在清點(diǎn)一份早已擬好的清單。
她的視線首先落在那張倒伏在地、一條桌腿被生生踹斷的紫檀木書案上。
案面一道深深的裂痕貫穿了原本溫潤的木質(zhì)紋理。接著，轉(zhuǎn)向墻角。那里，
一方硯臺(tái)碎得尤為慘烈。墨黑色的、溫潤如玉的硯身四分五裂，最大的一塊殘骸上，
還隱約可見極其罕見的天然松煙狀紋路——那是松煙墨玉，萬金難求的珍品，更是御賜之物。
旁邊，一只天青色、釉面流淌著瑰麗紫紅斑塊的梅瓶，頸口以上完全消失，
瓶身也布滿了蛛網(wǎng)般的裂痕，鈞窯獨(dú)有的窯變光華在碎片上黯淡流轉(zhuǎn)。
她的目光最終定格在離顧景昀不遠(yuǎn)的地面上。那里，
散落著幾塊沾著點(diǎn)點(diǎn)暗紅血跡的、邊緣銳利的碎瓷片。顯然，有人曾被波及受傷。就在這時(shí)，
一直強(qiáng)撐著的青黛，看著自家公主殿下蒼白的臉和那處被碎發(fā)半掩著的后腦——那里，
一縷刺目的鮮紅正悄然滲出，蜿蜒而下，浸濕了領(lǐng)口一點(diǎn)素色的衣料——再也忍不住，
帶著哭腔喊道：“殿下！您的頭！您還在流血！就是這個(gè)忘恩負(fù)義的東西！他發(fā)狂打砸，
周管事他們攔他，碎瓷片亂飛才傷了您！他…他簡直是個(gè)瘋子！白眼狼！
”后腦的鈍痛隨著青黛的驚呼似乎又鮮明了幾分，一股溫?zé)嵴吵淼囊后w順著發(fā)絲緩緩流下，
帶來一絲冰涼的癢意。林晚照抬手，指尖在后腦處輕輕一抹，
低頭看著指腹上那抹刺目的鮮紅。她緩緩抬起手，將染血的指尖展現(xiàn)在顧景昀眼前。
那動(dòng)作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仿佛展示的不是自己的血，而是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證物。
“顧公子，” 林晚照開口了，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寒冰的玉石相擊，
每一個(gè)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死寂的院落里，“絕食三日，打砸器物，傷及主家……”她頓了頓，
目光再次掃過那幾處觸目驚心的“杰作”，唇角極其緩慢地勾起一個(gè)微小的弧度，
那弧度里沒有半分溫度，只有無盡的諷刺，“好大的威風(fēng)?？磥硎谴蚨ㄖ饕?，
要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了？
”顧景昀被她這平靜到詭異的態(tài)度和那抹刺眼的血色刺激得心頭狂跳，
一股邪火猛地又竄了上來，瞬間壓過了那片刻的茫然。他用力掙開仆役松懈了些的鉗制，
挺直脊背，蒼白的臉上因激動(dòng)涌起病態(tài)的紅暈，眼神銳利如刀，
帶著重生者特有的、仿佛看透一切偽裝的優(yōu)越感，厲聲反駁：“威風(fēng)？林晚照！
收起你這副假惺惺的嘴臉！什么主家？什么恩情？你心里清楚！
你不過是把我當(dāng)成你豢養(yǎng)的金絲雀，一件滿足你虛榮心的擺設(shè)！這高墻深院，錦衣玉食，
于我何異于囚籠枷鎖？前世…不，是這荒唐的‘今生’！我顧景昀受夠了！這虛假的恩情，
我、不、認(rèn)！放我走！”他幾乎是吼出來的，胸膛劇烈起伏，眼神死死盯著林晚照，
試圖從她臉上找到一絲被戳穿偽裝的慌亂或痛苦。然而，他失望了。
林晚照看著他因激動(dòng)而微微扭曲的臉，聽著他那番自以為是的控訴和“前世今生”的暗示，
不僅沒有絲毫動(dòng)容，眼底反而掠過一絲極淡的、了然于胸的譏誚。那眼神，
讓顧景昀心頭莫名一寒?！安徽J(rèn)？”林晚照輕輕重復(fù)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挑，
帶著一種冰冷的玩味。她甚至向前走了一小步，繡鞋踩在一塊較大的松煙墨玉碎片上，
發(fā)出輕微的碎裂聲。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方碎裂的硯臺(tái)，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冰珠砸落玉盤，
清晰得讓院中每一個(gè)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好啊。你要走，本宮不攔你。” 這話一出，
顧景昀眼中瞬間爆發(fā)出狂喜和解脫的光芒，連帶著按著他的仆役都愕然松了手。
但林晚照的下一句話，立刻將這光芒凍結(jié)、粉碎：“不過，走之前，先把賬算清楚。
”顧景昀臉上的狂喜僵住，化作一絲錯(cuò)愕和警惕：“賬？什么賬？我顧景昀清清白白，
何時(shí)欠過你……”“顧公子飽讀詩書，想必也懂些器物之道？” 林晚照打斷他，
語氣平淡得像在討論天氣，她微微側(cè)身，指向地上那堆墨玉碎片，“這方松煙墨玉硯，
色澤如墨，紋理天成若松煙繚繞，觸手生溫，呵氣凝露。乃先帝御賜于我母后之物，
母后臨終前又傳于我。市價(jià)幾何？八千兩白銀，只少不多。”“八千兩？！
”顧景昀瞳孔猛地一縮，失聲驚呼，臉色瞬間又白了幾分。林晚照恍若未聞，手指輕移，
指向那堆天青色的鈞窯碎片：“那只鈞窯天青紫斑梅瓶，窯變天成，紫若晚霞，青如碧空，
百年窯火方得一器，為本宮私庫珍藏。九千兩。”顧景昀的呼吸驟然粗重起來，嘴唇翕動(dòng)，
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林晚照的目光最后落在那張斷裂的紫檀書案上，
聲音依舊平穩(wěn)無波：“這張紫檀螭龍紋大案，整木掏挖，百年成材，工部巧匠歷時(shí)三載方成，
形制、尺寸與御書房所用御案同出一源。一萬三千兩?！彼龍?bào)完三樣，
終于將目光重新投向呆若木雞的顧景昀，那雙沉靜的眸子深不見底，
清晰地映出他臉上血色盡褪的驚恐?！八蔁熌癯帲饲?。鈞窯梅瓶，九千兩。
紫檀螭龍案，一萬三千兩?！?林晚照一字一頓，清晰地復(fù)述，
每一個(gè)數(shù)字都像沉重的鐵錘砸在顧景昀的心口，
其余被你打碎的青瓷、撕裂的帳幔、損壞的桌椅、驚擾仆役的湯藥費(fèi)、誤工費(fèi)……本宮仁慈，
給你抹個(gè)零頭?！彼⑽⑼ｎD，迎著顧景昀那雙驟然收縮、充滿難以置信和巨大恐慌的眼睛，
紅唇輕啟，吐出了那個(gè)足以將他徹底打入深淵的數(shù)字：“總計(jì)，三萬兩白銀?！鞭Z！
仿佛一道無形的驚雷在顧景昀腦中炸開！三萬兩？！他整個(gè)身體劇烈地晃了一下，
眼前陣陣發(fā)黑，耳朵里嗡嗡作響，幾乎站立不穩(wěn)。
狂怒、決絕、自以為是的控訴……所有激烈的情緒，在這一串冰冷龐大的數(shù)字面前，
被摧枯拉朽般碾得粉碎！臉上那副為了自由不惜一切的“決絕”面具，寸寸龜裂，
凝固成一片死灰般的慘白和鐵青?！澳恪阈菹胗炘p我！” 他猛地抬起頭，
聲音嘶啞尖利，帶著走投無路的絕望和最后的虛張聲勢，手指顫抖地指著林晚照，眼神怨毒，
“林晚照！你好毒的心腸！為了留下我，竟如此構(gòu)陷！三萬兩？你怎么不去搶！”“訛詐？
構(gòu)陷？”林晚照像是聽到了什么極其有趣的笑話，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終于加深了些許，
露出了一個(gè)真正的、帶著無盡寒意的笑容。她上前一步，逼近顧景昀。盡管她身形清瘦，
此刻卻帶著一種山岳傾壓般的無形威勢，逼得顧景昀下意識(shí)地后退了半步。
她的目光銳利如刀，直直刺入顧景昀驚慌失措的眼底，
仿佛要將他靈魂深處那點(diǎn)重生的秘密都剜出來晾曬在光天化日之下。聲音壓得極低，
卻字字清晰，如同淬毒的冰針，精準(zhǔn)地扎進(jìn)顧景昀的耳膜：“顧景昀，你是不是以為，
帶著前世的‘記憶’回來了，看透了一切，就高人一等，就可以理直氣壯地摔盆砸碗，
然后像個(gè)無辜的受害者一樣，拍拍屁股，趕著去抱楚云袖的大腿？
”“楚云袖”三個(gè)字從林晚照口中吐出，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冰冷的嘲弄。
顧景昀渾身猛地一顫！像是被無形的電流狠狠擊中，
臉上最后一點(diǎn)強(qiáng)撐的憤怒和血色也瞬間褪得干干凈凈，只剩下慘白如鬼。
他驚恐地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林晚照，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這個(gè)女人。
她…她怎么會(huì)知道？知道前世？知道楚云袖？這不可能！這是他最大的秘密！
是他重生歸來、急于擺脫她奔向新生的全部底氣！此刻卻被她如此輕描淡寫地戳破！
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從腳底板瞬間竄上頭頂，讓他如墜冰窟，四肢百骸都凍僵了。
嘴唇哆嗦著，卻一個(gè)字也吐不出來。林晚照將他這副魂飛魄散的驚恐模樣盡收眼底，
唇角的譏誚更深。她微微歪了歪頭，動(dòng)作帶著一種近乎天真的殘忍，
目光如同在看一件極其荒謬的事物，慢悠悠地拋出了那最后一擊，
那足以擊潰顧景昀所有心理防線和價(jià)值觀的致命一問：“怎么？覺得不值？還是覺得委屈？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金石般的冷冽，
清晰地回蕩在死寂的聽竹軒廢墟之上：“難道楚云袖的大腿是鑲了金？還是嵌了玉？
值得你顧大公子砸了我三萬兩白銀的御賜珍藏，也要不顧一切地?fù)溥^去抱上一抱？！”鑲金？
嵌玉？這粗俗到極致的比喻，像一記無形的、帶著倒刺的耳光，狠狠抽在顧景昀的臉上！
將他心中那份因重生而滋生的、對楚云袖朦朧而神圣的向往和寄托，
連同他那點(diǎn)自以為是的優(yōu)越感和“覺醒”的尊嚴(yán)，瞬間抽打得支離破碎、鮮血淋漓！
他整個(gè)人如遭雷擊，徹底僵在原地。臉上不再是簡單的憤怒或驚恐，
而是一種信仰崩塌、認(rèn)知粉碎后的極度茫然和震駭。他引以為傲的“重生先知”，
他視為救贖和光明的“楚云袖”，
在林晚照這雙冰冷洞徹的眼眸和這赤裸裸的“三萬兩”面前，顯得如此廉價(jià)、如此可笑！
巨大的羞辱感如同沸騰的巖漿，灼燒著他的五臟六腑。他死死攥緊了拳頭，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帶來尖銳的刺痛，
卻絲毫無法緩解心口那幾乎要將他撕裂的憋悶和滔天的恨意。他想嘶吼，想反駁，
想撲上去撕碎林晚照那張平靜到可恨的臉！可身體卻像被無形的寒冰凍住，僵硬得無法動(dòng)彈，
只有胸腔里那顆心在瘋狂地、絕望地跳動(dòng)，每一次搏動(dòng)都牽扯著巨大的恐慌和滅頂?shù)暮狻?/p>
三萬兩白銀！御賜之物！她知道了！她全都知道了！這念頭如同毒蛇，纏繞住他的脖頸，
越收越緊，讓他幾乎窒息。先前那股為了“自由”而燃燒的孤勇和決絕，
此刻被這冰冷的現(xiàn)實(shí)碾得連渣滓都不剩，只剩下無盡的、冰冷的絕望和滅頂?shù)目謶帧?/p>
他該怎么辦？他能怎么辦？離開？背負(fù)三萬兩的巨債？留下？
在這看透了他一切、將他尊嚴(yán)踩在腳下的女人眼皮底下茍活？冷汗，大顆大顆的冷汗，
終于沖破了皮膚的束縛，從他慘白的額角、鬢邊瘋狂地滲出、滾落，
浸濕了散亂的發(fā)絲和破爛的衣領(lǐng)。他僵立在這片由他自己親手制造的廢墟中央，
站在林晚照那雙深不見底、仿佛能凍結(jié)靈魂的冰冷目光之下，第一次清晰地感覺到，
自己像一個(gè)徹頭徹尾、走投無路的笑話?？諝馑兰拧Ｖ挥酗L(fēng)卷起地上的碎屑，
發(fā)出簌簌的輕響，如同無數(shù)細(xì)小的嘲諷。3.顧景昀僵在原地，
像一尊被驟然潑上冰水的泥胎，從指尖到發(fā)梢都透著死氣沉沉的僵硬。冷汗不再是滲出，
而是如同決堤的溪流，順著他慘白的臉頰、脖頸瘋狂流淌，浸透月白錦袍的前襟，
留下深色的、難堪的痕跡。他嘴唇劇烈地哆嗦著，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抽氣聲，
卻擠不出半個(gè)完整的音節(jié)。那雙不久前還燃燒著狂怒和自以為是的洞悉的眼睛，
此刻只剩下巨大的、空洞的茫然，以及深不見底的恐慌。三萬兩。 御賜。 她知道楚云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