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光燈,滾燙得幾乎能灼傷皮膚。那束巨大的、雪白的光柱從天而降,
精準地將林晚籠罩其中,隔絕了臺下無邊無際的黑暗和喧囂。無數(shù)雙眼睛,
或狂熱、或審視、或艷羨,匯聚成一片無形的壓力海,沉沉地壓在她的肩上,
壓得那尊沉甸甸的“金鳳凰”影后獎杯,幾乎要從微微發(fā)顫的指尖滑落。
水晶獎杯冰冷的棱角硌著掌心,帶來一絲奇異的刺痛感,勉強維系著她搖搖欲墜的清醒。
炫目的光暈在眼前晃動,無數(shù)道目光如同實質的針,刺穿了她精心描繪的妝容,
直抵內里那個此刻正被巨大的眩暈感吞噬的靈魂?!傲滞砼?!恭喜您!
請發(fā)表您的獲獎感言!”主持人的聲音透過麥克風,經(jīng)過巨大場館的回響,變得有些失真,
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傳來。她深吸一口氣,
那口氣息帶著場館內特有的、混合了昂貴香水、皮革座椅和人類體溫的復雜氣味,
猛地灌入肺腑,強行壓下喉嚨口那股翻涌的酸澀。唇角艱難地向上彎起一個弧度,
一個屬于新晉影后林晚的、標準到無可挑剔的完美笑容?!爸x謝,
”她的聲音通過麥克風傳遍全場,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恰到好處的哽咽,那是激動,
是感恩,是無數(shù)個日夜煎熬后終于得償所愿的釋然?!爸x謝組委會,謝謝評審團對我的認可。
”目光,幾乎是本能地,穿透那片炫目的光霧,投向臺下貴賓席的第一排正中央。
顧淮安就坐在那里。他是今晚所有視線的另一個絕對焦點。頂級影帝的光環(huán)無需贅述,
那張被上帝精雕細琢過的臉龐,在精心打光的映襯下,猶如一尊完美的神祇雕像。
墨黑的定制西裝包裹著他挺拔的身形,隨意交疊的長腿透著一股掌控一切的慵懶。
他微微側著頭,似乎正在專注地聆聽她的感言。然而,當林晚的目光真正落在他臉上時,
她唇邊那抹完美的微笑,瞬間像是被投入液氮的玻璃,凍住了,凝固了,
甚至出現(xiàn)了一絲細微的、只有她自己能察覺的裂痕。顧淮安確實在看著她的方向。
但他的眼神,是空的。那雙曾讓她無數(shù)次沉溺其中的深邃眼眸,
此刻正越過臺上璀璨奪目的她,穿透了喧囂的會場,落在了某個遙遠得無法觸及的虛空。
那目光里盛著一種濃得化不開的、近乎絕望的思念,一種失魂落魄的專注,
一種……仿佛正在透過她看著另一個人的恍惚。這不對勁。林晚的心猛地一沉,
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她強迫自己移開視線,
聲音努力維持著流暢和感激:“……更要感謝我的經(jīng)紀人,我的團隊,沒有你們的支持,
我無法走到今天。還有……”她頓了頓,目光再次投向那個方向,
帶著一種近乎孤注一擲的求證,“我的愛人,顧淮安先生。”“謝謝你,淮安。
”她的聲音放得格外輕柔,每一個字都像裹著蜜糖,清晰地傳遞著深情,
“謝謝你一直以來的陪伴、鼓勵和……”“啊!”一聲短促的驚呼,并非來自林晚,
而是來自她身后巨大的直播屏幕操控臺。那聲音通過內部通訊系統(tǒng),
被后臺某個慌亂的工作人員不小心泄露到了臺前麥克風里,雖然只有半秒就被掐斷,
卻足以讓所有人一怔。幾乎同時,導播像是被什么東西燙到一樣,
猛地將主畫面切到了現(xiàn)場另一個機位——一個原本用于捕捉臺下觀眾反應的長焦特寫鏡頭。
巨大的屏幕上,瞬間不再是林晚那張精致卻略顯僵硬的臉。
而是被無限放大、無比清晰地投射出顧淮安垂在身側的手,以及他手中握著的那部手機。
屏幕亮著。屏幕中央,赫然是一張照片。照片上的女孩,
穿著一條洗得有些發(fā)白的藍色棉布裙,烏黑的長發(fā)隨意地披在肩上,對著鏡頭笑得毫無保留,
眉眼彎彎,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在她年輕光潔的臉上跳躍。那笑容干凈得像山澗清泉,
帶著一種林晚永遠無法企及的、未經(jīng)世事的純粹生命力。是林晨。是她林晚的姐姐。十年前,
在一場意外中永遠離開了人間的林晨。照片下方,一行小字標注著日期,像淬了毒的針,
狠狠扎進林晚的視網(wǎng)膜:2014.06.17。正是林晨死前的一個月。時間,
仿佛在這一刻被按下了暫停鍵。震耳欲聾的掌聲和歡呼聲,如同潮水般瞬間退去,
整個世界陷入一種真空般的死寂。林晚站在聚光燈的中心,
卻感覺自己正置身于冰窟的最底層。她握著獎杯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指節(jié)泛白,
冰冷堅硬的金屬棱角深深陷入皮肉,那點微不足道的痛感,
是她此刻唯一能感知到的、證明自己還活著的東西。血液似乎凝固了,
從心臟一路凍結到指尖。耳邊只剩下自己血液沖擊太陽穴的轟鳴,咚咚,咚咚,
每一下都沉重地敲打在她脆弱的神經(jīng)上。她看到他抬起了頭。
顧淮安的目光終于從虛空中收回,落在了臺上光芒萬丈的她身上。四目相對。
隔著一片令人窒息的光海和死寂,林晚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眼底那一閃而過的情緒。
那不是被撞破秘密的慌亂,不是愧疚,甚至不是驚訝。
那是一種被打擾了某種神圣儀式的、極其純粹的不悅和被打斷的煩躁。冰冷,銳利,
如同手術刀,瞬間將她最后的自欺欺人剖開。他甚至沒有一絲一毫想要掩飾的意圖。
他看著她,就像在看一個不合時宜地闖入了他私人圣地的陌生人。那眼神里,沒有愛意,
沒有祝賀,只有被打擾的厭煩。林晚臉上那最后一點勉力維持的笑容,徹底碎裂、崩塌。
她甚至能感覺到精心描繪的妝容下,肌肉在無法控制地微微抽搐。
巨大的恥辱感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她的心上,滋滋作響。
她成了全世界面前最可笑的小丑,捧著自己的獎杯,向一個心里裝著亡姐的男人深情告白。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念完剩下的感言。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硬生生擠出來的砂礫,
磨得生疼。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在如雷的掌聲中(那掌聲此刻聽起來如此刺耳而虛偽)走下舞臺的。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踏在燒紅的炭火上,虛浮而灼痛。鎂光燈瘋狂閃爍,
如同無數(shù)只窺伺的眼睛,捕捉著她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記者們亢奮地試圖圍堵上來,
話筒像叢林一樣伸到她面前,無數(shù)個問題如同密集的冰雹砸來?!傲滞?!
剛剛顧影帝手機上的照片是怎么回事?”“那是你的姐姐林晨嗎?
顧影帝為什么會在今天看她的照片?”“你們之間是不是有什么……”“林晚小姐!
請回應一下!”……經(jīng)紀人陳姐和助理小唐像兩堵堅實的人墻,拼盡全力將她護在中間,
艱難地在人潮中開辟出一條通往后臺的縫隙。陳姐壓低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強勢:“別看!
別聽!往前走!什么都不要說!”林晚像個提線木偶,被他們半推半擁著,
機械地挪動著腳步。那些尖銳的問題、閃爍的燈光、周圍人群模糊不清的臉,
都化作一片混沌的背景噪音,在她耳邊嗡嗡作響,卻無法真正進入她的意識。她所有的感官,
所有的思維,都死死地釘在了剛才那驚鴻一瞥上。那張照片。顧淮安的眼神。
后臺VIP通道的金屬門在身后沉重地關上,瞬間隔絕了大部分喧囂。
通道里只剩下他們三人急促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墻壁間回蕩。
空氣里彌漫著塵埃和消毒水的味道?!翱?!車就在B2!”陳姐語速飛快,
一邊警惕地環(huán)顧四周,一邊緊緊攥著林晚冰涼的手腕,幾乎是拖著她往前走。
小唐已經(jīng)提前一步?jīng)_過去按電梯。電梯門緩緩打開,里面空無一人。三人迅速閃身進去。
電梯門合攏,狹小的空間里只剩下機械運轉的低沉嗡鳴,以及三個人壓抑的喘息。
陳姐立刻掏出手機,手指翻飛,屏幕的光映在她凝重的臉上:“公關稿我馬上讓他們發(fā)!
就說是緬懷舊友!該死的,今天這導播怎么回事?手滑個屁!”她咬牙切齒,顯然氣得不輕。
林晚靠在冰冷的電梯壁上,冰涼的觸感透過薄薄的禮服布料傳來,
讓她混亂滾燙的腦子稍微清醒了一瞬。她緩緩抬起眼,看向陳姐和小唐。
陳姐還在焦頭爛額地打電話溝通,語氣強硬。小唐則擔憂地看著她,嘴唇動了動,
似乎想安慰什么,最終卻什么也沒說出口。電梯平穩(wěn)下行,數(shù)字不斷跳動。
“?!盉2層到了。電梯門滑開,
地下停車場特有的、混合著汽油和橡膠的陰冷空氣撲面而來。
陳姐的黑色保姆車就停在幾步開外的地方,車門已經(jīng)打開,司機老張?zhí)匠鲱^,神色緊張。
“快上車!”陳姐推了林晚一把。林晚卻像腳下生了根,定在原地沒動。
她的目光越過陳姐的肩膀,直直地投向不遠處那輛熟悉的、線條冷硬的黑色庫里南。
那是顧淮安的車。他就站在車旁,似乎剛接束一個電話,正隨手拉開車門,準備上車。
助理和保鏢安靜地站在一旁。他似乎完全沒注意到這邊的動靜,或者說,毫不在意。
地下停車場慘白的燈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挺拔卻疏離的輪廓。
一股無法形容的力量猛地攫住了林晚。剛才在臺上被瞬間凍結的血液,此刻如同解凍的冰河,
裹挾著尖銳的冰凌,轟然沖向四肢百骸,帶來一種近乎毀滅的沖動?!傲滞?!
”陳姐意識到她要做什么,驚駭?shù)氐秃簦焓窒胱プ∷?。林晚猛地甩開陳姐的手。
她的動作快得驚人,高跟鞋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發(fā)出急促而清脆的“噠噠”聲,
在空曠的停車場里顯得格外刺耳。她像一道失控的閃電,直沖向那輛庫里南。
顧淮安正要彎腰坐進后座。一只冰冷而帶著細微顫抖的手,猛地攥住了他的手腕。
力道大得驚人,指甲幾乎要嵌進他的皮膚。顧淮安的動作頓住了。他緩緩直起身,側過頭。
停車場頂燈的光線落在他半張臉上,另一半則隱在車身的陰影里。
他的眼神自上而下地投過來,平靜無波,像在看一個無理取鬧的陌生人,
帶著一絲被打擾的不耐?!傲滞??”他的聲音低沉,聽不出情緒,“有事?”林晚仰著頭,
死死地盯著他的眼睛。那張在無數(shù)鏡頭前被贊譽為“神顏”的臉,
此刻在她眼中只剩下冰冷的線條和令人心寒的漠然。她胸脯劇烈起伏著,
剛才在臺上強行咽下的所有屈辱、憤怒、痛苦和那滅頂?shù)囊蓡枺?/p>
此刻如同火山熔巖般噴涌而出,灼燒著她的喉嚨?!澳鞘鞘裁??”她的聲音嘶啞得厲害,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撕裂的聲帶里擠出來的,帶著血沫的味道,“顧淮安,
臺上……你手機里那張照片……是什么?!”攥著他手腕的手指,因為用力過度而指節(jié)泛白,
劇烈地顫抖著。顧淮安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幾秒,那眼神深不見底,像是在審視一件物品,
評估著她的失控程度。停車場慘白的燈光落在他濃密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陰影,
遮住了眼底可能存在的任何波瀾。他手腕微微用力,
輕易地就掙脫了林晚那用盡全力卻依舊顯得徒勞的鉗制。力道不大,
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輕蔑的從容?!吧宪囌f?!彼栈啬抗?,
語氣平淡得像在談論天氣,仿佛剛才在臺上發(fā)生的、足以引爆整個網(wǎng)絡的驚天插曲,
不過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沒有再看林晚,徑直彎腰,坐進了庫里南寬大舒適的后座。
車門敞開著,像一個沉默而冰冷的邀請。林晚僵在原地,
冷空氣裹挾著地下車庫特有的霉味和汽油味,瞬間將她包圍。顧淮安的平靜,
比任何暴怒都更讓她感到徹骨的寒意。那是一種徹底的、居高臨下的漠視?!傲滞恚?/p>
”陳姐氣喘吁吁地追了上來,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壓低聲音急促地勸道,“別沖動!
現(xiàn)在不是時候!先回去,我們從長計議!記者說不定馬上就追下來了!”“從長計議?
”林晚猛地轉過頭,看向陳姐,眼神里是陳姐從未見過的、瀕臨崩潰的瘋狂和絕望,
“計議什么?計議他當著全世界的面,看著我最風光的時候,
心里想的卻是我死了十年的姐姐?!”她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拔高,在空曠的車庫里激起回音。
陳姐被她的眼神和話語震住,一時語塞。就在這時,庫里南后座傳來顧淮安的聲音,不高,
卻清晰地穿透了空氣,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冷硬:“林晚,上車。別讓我說第三遍。
”那語氣,不再是戀人間的對話,而是命令。林晚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她死死咬著下唇,嘗到了一絲鐵銹般的腥甜。她看著那黑洞洞的車廂入口,
看著顧淮安隱在陰影里的側影,巨大的恐懼和一種自毀般的執(zhí)拗在她體內瘋狂撕扯。最終,
那被壓抑了七年的、關于姐姐林晨的無數(shù)疑問,如同毒藤般死死纏繞住她的心臟,
勒得她喘不過氣。她需要一個答案,哪怕那個答案會將她徹底摧毀。她猛地甩開陳姐的手,
幾乎是撲進了那扇敞開的車門。車門在她身后“砰”地一聲重重關上,
隔絕了陳姐和小唐驚惶失措的臉,也隔絕了外面那個喧囂的世界。
車廂內瞬間陷入一片昏暗的寂靜,只有頂燈散發(fā)出微弱昏黃的光暈,
勉強照亮這方狹小壓抑的空間。濃烈的皮革和雪茄混合的男性氣息撲面而來,
這是屬于顧淮安的味道,曾經(jīng)讓她迷戀沉醉,此刻卻只讓她感到窒息般的惡心。
顧淮安靠在對面的座椅上,姿態(tài)依舊松弛,長腿交疊。
他慢條斯理地從西裝內袋里掏出煙盒和打火機,動作優(yōu)雅流暢。
金屬打火機發(fā)出“?!钡囊宦暣囗懀乃{的火苗跳躍起來,點燃了他唇間的香煙。
一點猩紅在昏暗中明滅。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白色的煙霧緩緩吐出,模糊了他深邃的眉眼,
卻讓那雙看過來的眼睛,在煙霧后顯得更加銳利、冰冷,如同盯住獵物的毒蛇?!罢f吧。
”他的聲音透過煙霧傳來,低沉而漠然,聽不出絲毫情緒,“鬧夠了嗎?
”那居高臨下的態(tài)度,那將她所有痛苦視為無理取鬧的冷漠,
徹底點燃了林晚心中最后一絲理智的引線?!棒[?
”林晚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和痛苦而扭曲變調,她猛地傾身向前,
雙手死死抓住兩人之間那個冰涼的扶手箱,指甲刮過光滑的皮質表面,發(fā)出刺耳的聲響。
“顧淮安!你告訴我!那張照片是什么意思?你在臺上……在我拿獎的時候……你在看林晨?
!看著我死去的姐姐?!”她的身體因為激動而劇烈地顫抖,淚水早已模糊了視線,
精心描繪的眼妝暈開一片狼狽的黑色污跡。巨大的屈辱感和被徹底愚弄的憤怒,
讓她幾乎要尖叫出來。顧淮安靜靜地看著她歇斯底里的樣子,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眼神深處甚至掠過一絲極淡的、不易察覺的厭倦。他彈了彈煙灰,動作從容不迫。
“一張照片而已?!彼_口,聲音平靜得令人發(fā)指,“值得你這么失態(tài)?
”“一張照片而已?”林晚像是聽到了世上最荒謬的笑話,她猛地發(fā)出一聲短促而凄厲的笑,
“顧淮安!你看著我!看著我這張臉!你告訴我,這七年……你看著我,抱著我,
吻我的時候……你心里想的到底是誰?!”她的聲音撕裂般尖銳,
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盡全身力氣嘶喊出來的。她指著自己的臉,淚水洶涌地滾落,
沖刷著那些污跡,更顯得狼狽不堪。“是我林晚?還是我姐姐林晨?!”最后那個名字,
她幾乎是吼出來的,帶著血淚的控訴。車廂內死一般的寂靜。只有香煙燃燒的細微聲響,
以及林晚壓抑不住的、破碎的抽泣聲。顧淮安沉默著,指間的香煙靜靜地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