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紗漫過紫禁城的飛檐，細雨輕敲琉璃瓦，濺起細密的水霧。風卷著槐花瓣掠過宮墻，悠悠飄向太醫(yī)院寂靜的藏書閣。沈奇逸站在太醫(yī)院的藏書閣里，指尖拂過泛黃的古籍，空氣中彌漫著陳舊紙張與墨香混合的味道。
自她救了太子后就被皇帝封為了首席院首，從前避之不及的太醫(yī)們?nèi)缃褚娏怂家兔柬樠?，點頭哈腰。連原主嫡母那點殘存的勢力，也在高貴妃倒臺后被連根拔起。
她坐在醫(yī)案前，輕輕的翻開一本《藥理毒經(jīng)》殘卷，眸光在燭火下映得銳利：“這‘牽機引’的解法……果然還是有疏漏。下回在遇到......”
“柳院首，咱家來傳太后娘娘口諭，太后娘娘召您去慈寧宮問話?！碧髮m里的首領(lǐng)太監(jiān)的通傳聲打斷了她的思索。
“臣女領(lǐng)旨，臣女整理一下馬上就和公公走?！鄙蚱嬉莺仙蠒?，理了理袖口繡著曼陀羅花紋的宮裝，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笑。
這幾日她正著手編纂一部藥理毒經(jīng)，將宮廷秘藥與民間奇藥奇毒分門別類，太后得知后竟撥了內(nèi)庫珍本供她參閱——這潑天的恩寵，既是榮耀，亦是懸在脖頸的利刃，她必須緊緊的抱住太后這根大腿不松手。
沈奇逸剛繞過慈寧宮的垂花門，就看見太后斜倚在軟榻上，她連忙恭恭敬敬的向太后請安：“臣女柳如煙拜見太后娘娘，愿太后娘娘身體安康，長樂無極。”
太后見她進來行禮，開始時并沒有說話，待她禮成后，便立刻拍了拍身側(cè)的錦墊，很親熱的說：“來來來，過來趕緊坐下，跟哀家說說話，哀家聽說你在寫什么《萬藥萬毒經(jīng)》？”
沈奇逸屈膝又行了一禮，笑呵呵的從袖中取出幾頁手稿：“不過是些行醫(yī)筆記罷了，臣女還想請?zhí)竽锬飵兔χ刚纯茨?！”她親昵的給太后指著手稿上的字。
宣紙上的字跡凌厲如刀，詳細記錄著“醉骨散”如何破入肌理，“鶴頂紅”又該以何等藥引中和。
太后借著她的手瞇眼細看，忽然覺得很有興趣，又拿過來自己翻了幾頁。她忽然指著其中一頁問：“這‘失心蠱’的解法……你竟也知曉？哀家從前可是只聽說這個東西沒有解法呢！”
“回太后娘娘，這是臣女在未出閣時曾經(jīng)看過的奇書里面記載的?！鄙蚱嬉荽鬼⌒囊硪淼幕卮鹬蟮脑?。實際上，這是幾百年后的人才研究出來的，作為中醫(yī)世家的孩子，她從小就喜歡看這些雜書，自然記得一清二楚。
太后指尖摩挲著《萬藥萬毒經(jīng)》發(fā)白的紙頁，案頭博山爐飄起的青煙在她眉間纏繞。目光從青玉鎮(zhèn)紙壓住的書頁上抬起來時，紫檀木椅發(fā)出輕微的吱呀聲——這是她慣常猶豫的征兆。
她的指尖敲了敲硯臺邊緣，墨香混著殿角銅漏的滴答聲，終于還是抬了抬手，示意她過來。
沈奇逸垂著的睫毛顫了顫，繡著纏枝蓮的裙裾在青磚上拖出細碎的窸窣。膝頭剛觸到冰涼的磚面，蒼老的手指突然扣住她的腕脈，力道大得讓她險些失了儀態(tài)。太后指節(jié)上的翡翠護甲硌著她的皮膚，丹鳳眼在珠翠下瞇成兩道細縫：“靖遠侯的事，御史臺的折子都快把御案堆滿了吧？”
袖中指甲幾乎掐進掌心，沈奇逸的臉慢慢抬起，杏眼里漫上恰到好處的錯愕：“趙珩？聽說是他在御史臺無地放肆被皇上貶為庶民了嗎？”指尖在袖中無意識絞緊帕子。
三日前在醉仙居布下的局，此刻倒像刻在視網(wǎng)膜上 —— 她買通幾個小吏在趙珩喝酒時，在一旁透露御史臺和吏部公開賣官。趙珩以為拿住了吏部河御史臺的把柄，以此威脅御史臺上奏幫他奪回兵權(quán)。只是他沒想到，這一切都是假的，御史臺假裝答應(yīng)他，與他虛與委蛇周旋，回頭在大殿上就參了一本，說他陷害忠良，想要奪得兵權(quán)，意圖謀反。
那武夫當時紅著眼攥住御史衣領(lǐng)的模樣，和今日太后眼底翻涌的暗潮，倒像是從同一個模子里倒出來的。
“放肆！” 茶盞重重磕在黃花梨案上，濺出的茶湯灑在桌面上泛出一條大水痕。沈奇逸膝頭一沉，額頭重重磕在青磚上，發(fā)間玉簪硌得生疼。第二下磕頭時，殿中燭火突然被穿堂風帶得明滅不定。
“太后贖罪..."”第三記響頭磕下去，額角已漫出細血，沈奇逸盯著磚縫里半片枯黃的竹葉，喉間突然泛起苦意。
蒼老的手掌突然覆在她發(fā)頂，翡翠護甲刮過鬢角的碎發(fā)。太后的聲音突然軟下來：“你這孩子...”指尖順著她后頸滑落，帶起一片細汗，“他若真把皇家威儀放在眼里，何至于落得今日下場？” 她的語氣中竟真帶了三分親昵，“只是你該明白，在哀家面前，耍心眼兒不如說實話來得痛快?！?/p>
沈奇逸的汗流過眉間，殿角更漏響過三聲，她忽然聽見自己帶著哽咽的尾音：“是臣女糊涂，總想著之前在侯府的遭遇...” 話到此處突然頓住，睫毛上還凝著未掉的淚，倒比真哭更惹人心疼。
太后嘆了口氣，指尖輕輕拍了拍她手背，護甲硌得她皮膚發(fā)疼。殿外傳來更夫打梆的聲音，梆子聲里混著宮墻外傳進來的犬吠，倒襯得殿內(nèi)寂靜格外清晰。
翡翠護甲劃過她手腕時，沈奇逸忽然在太后眼底看見一閃而逝的滿意 —— 就像她成功的馴服了一只野狗一樣。
“哀家知道你苦?！?太后轉(zhuǎn)身時，珠翠發(fā)出細碎的碰撞聲，“你起來吧，下回遇到什么事，就直接找哀家，你不要在私自做主了” 話音未落，殿角燭花突然爆響。
太后把手中的佛珠又轉(zhuǎn)了幾圈，翻了翻她的手稿。又緩緩開口到：“哀家聽說，你那毒經(jīng)里有一味‘三日醉’，能讓人經(jīng)脈寸斷卻留全尸？”
“太后明鑒，”沈奇逸翻開手稿某頁，“那是臣女改良的配方，使用時不會讓任何人察覺出來，臣女已注明此毒的解法?！?/p>
她指尖劃過紙面，墨痕在燭光下泛著幽光，“倒是前幾日，臣在丞相府的點心匣里，聞到了些‘笑斷腸’的氣息——那可是能讓人狂笑至腸斷的奇毒。不過臣女深知跟我無關(guān)，臣女沒有告訴任何人，還請?zhí)竽锬锾娉寂Ｃ?。?/p>
太后瞳孔驟縮，隨即撫掌而笑：“好個你個柳含煙，哀家沒看錯你?！彼牧伺氖终?，回頭讓身后的首領(lǐng)太監(jiān)去取了傷后的織錦賞賜給她，就說乏了讓她先回去，改日在說話。
沈奇逸深知自己終于過了太后這一關(guān)，她感恩跪謝后，又小心翼翼的服侍太后休息后才離開。
離開慈寧宮時，月色已漫過宮墻。沈奇逸剛轉(zhuǎn)過九曲橋，便見前方燈籠晃動，幾個錦衣侍衛(wèi)正押著個披頭散發(fā)的女人走來。那人膝蓋骨似被敲碎，拖在地上發(fā)出“咯吱”聲響，抬頭時露出半張熟悉的臉——竟是當年侯府的管事婆子。
沈奇逸停步，看著婆子被拖進刑部大牢的方向，對身后的小藥童輕聲道：“去，給她送碗‘哭無淚’。我不想再看見她”
“是?！彼幫Ｉ硗讼拢_步輕快得像去送一碗燕窩。沈奇逸繼續(xù)往前，心中默數(shù)著日子——柳家那幾個參與灌毒的下人，如今只剩這婆子了。
她還記得原主記憶里，這婆子是如何獰笑著按住柳含煙的肩膀，讓柳如月將“穿腸草”灌下去的?！翱逕o淚”，聽名字溫和，實則是將曼陀羅花與砒霜研磨成粉，服下后會陷入極度悲傷，眼淚流盡血水，最終脫水而亡。
回到太醫(yī)院，她剛鋪開紙硯，便有人遞上一張紙條：“趙珩在貧民窟與乞丐斗毆，那之前被他治好的腿如今又被人打斷了?！?/p>
沈奇逸握著狼毫的手頓了頓，墨滴在宣紙上暈開一小團。她想起系統(tǒng)告訴她趙珩如今的慘狀。
三日前殘雪壓在破廟的椽梁上，趙珩縮在神龕下，聽著廟外乞丐們的笑罵聲。他懷里揣著半塊發(fā)霉的窩頭，那是昨日從狗嘴里搶來的。褲管下的斷腿滲出膿血，凍得通紅的腳趾頭露在破草鞋外，跟他當年在侯府時踩的玉帶靴判若云泥。
“喲，這不是靖遠侯嗎？”一個老乞丐踢開廟門，酒氣熏得趙珩直犯惡心。他曾是侯府的馬夫，如今卻能對著昔日主子吐口水：“聽說您愛妾柳如月讓人做成了人彘？嘖嘖，那場面——”
趙珩猛地撲過去，卻被一腳踹在斷腿上。骨頭碎裂的劇痛讓他眼前發(fā)黑，聽見自己的慘叫混著乞丐們的哄笑，像針一樣扎進耳朵。他想起柳含煙修夫時那張冰冷的臉，想起柳如月被抬入大甕時的慘嚎，喉間涌上股腥甜：“是我錯了……含煙……”
“你幫我拿些銀子出去”她提筆在紙上畫了個圈，停住筆，回身給來人拿了一包銀子“去打點一二，讓京兆尹‘關(guān)照’一下，別讓他死得太痛快?！惫P尖劃過紙面，留下一道深黑的墨痕。
三日后，《萬藥萬毒經(jīng)》編纂完成，扉頁題著“柳含煙著”四個小字。沈奇逸將手稿呈給太后時，對方盯著她袖口若隱若現(xiàn)的黑痕：“這是怎么弄的？”她挽起袖子，腕間已纏上金線繡的護腕：“前幾日替宮人試藥，不慎沾了些，已大無礙。謝太后娘娘關(guān)心”太后沒再追問，只是命人將書冊送往太醫(yī)署，定為必修教材。
接下來的三個月，京城暗流涌動。先是丞相在早朝時突然狂笑不止，七竅流血而亡，驗尸結(jié)果竟是中了“笑斷腸”；接著是戶部尚書夜夜痛哭，眼淚流盡后暴斃家中，案幾上放著半杯摻了“哭無淚”的參茶。滿朝文武人人自危，不敢再得罪皇上和太后。生怕哪句話不對就成了毒經(jīng)里的新案例。
這日她正在修改毒經(jīng)，小丫鬟捧著個錦盒進來：“柳院首，這是從靖遠侯舊府抄出來的，說是要交給您。”沈奇逸打開盒子，里面是一個臟兮兮的同心結(jié)，還有封信。
信是趙珩寫的，字跡潦草如鬼畫符，反復(fù)說著“后悔”“不該信柳如月”，最后幾句被血染紅：“若有來生，定當……”
她將信丟進火盆，令牌卻被捏在掌心。系統(tǒng)提示音適時響起：【檢測到趙珩于昨日餓死破廟，因果閉環(huán)進度100%?！可蚱嬉葑叩酱斑?，看著宮墻外的夕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