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聲尖銳地撕裂郊區(qū)的寧靜，隨即被廢棄化工廠內傳出的爆裂聲和火焰的咆哮吞噬。墨綠與詭異的紫色火焰交織，那是廠區(qū)內存留的不明化學品在助長火勢，濃煙裹挾著刺鼻的焦糊與化學藥劑的混合氣味，直沖云霄，熏得人幾欲作嘔。
宋焰第一個跳下消防車，頭盔下的臉龐被火光映得通紅，聲音在嘈雜中依舊清晰果決：“一隊，跟我從東側主攻，壓制火勢蔓延！二隊，廠區(qū)西側搜尋有無被困人員，注意觀察建筑結構，隨時報告！三隊，保障供水，水壓必須頂??！”他指向一處火舌正瘋狂舔舐的殘破廠房，熱浪滾滾，腳下是碎石、玻璃和生銹的鐵片，每一步都需小心。
廠區(qū)內部更是斷壁殘垣，搖搖欲墜的鋼架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散落的化工桶有的已經(jīng)變形，滲出不明液體，在高溫下滋滋作響，隨時可能引發(fā)新的險情。
“隊長，水壓不穩(wěn)！水槍打出去斷斷續(xù)續(xù)的！”一隊的消防員李強吼道，他手中的高壓水槍噴出的水柱時強時弱，對眼前兇猛的火龍而言，簡直是杯水車薪。
宋焰的眉頭擰成了疙瘩，瞥了一眼遠處發(fā)出沉重喘息的供水車，對講機里傳來指揮中心李局急促的警示：“宋焰，注意，北側三號車間結構極不穩(wěn)定，有二次爆炸風險！你部立刻暫停強攻，撤出內部！穩(wěn)住外圍，等待防化支援和重型破拆設備到位！”
宋焰握著對講機的手指節(jié)發(fā)白，他抬頭望向火勢蔓延的方向，東區(qū)原料倉庫已在視線可及的范圍內，一旦引燃，后果不堪設想。他帶的兵，啃過多少硬骨頭，多少次面對絕境都能化險為夷。他自信憑著經(jīng)驗和一股子沖勁，能在防化隊抵達前，先一步控制住中心火點，避免更大損失。
等待？那不是他的風格，也不是此刻火情允許的。他心中那股決絕的火焰，比面前的真火還要熾盛，他認為指揮中心的指令過于保守，會錯失戰(zhàn)機。
“收到，指揮中心！”宋焰對著對講機簡短回應，隨即果斷下令，聲音壓過火場的轟鳴：“一隊，二隊，目標不變！從西側突入，直插中心火點！速度要快！”他選擇的正是廠區(qū)西側，那片承重墻受損最嚴重的位置，也是他認為能最快抵達核心火源的路徑，他堅信只要速度夠快，就能搶在危險爆發(fā)前完成任務。
隨著宋焰的命令，隊員們迅速調整方向，朝西側廠房深入。那里的高溫和濃煙比其他區(qū)域更甚，腳下不時傳來金屬扭曲的聲響。破拆組正試圖打開一扇緊閉的厚重鐵門，門后可能就是化學品倉庫。
老舊的液壓破拆剪在咬合變形的門框時，發(fā)出一陣刺耳的金屬摩擦聲，隨即“咔嚓”一聲，卡死了?！八麐尩模謮牧?！”操作的消防員王猛氣得一拳砸在工具上，汗水混著煙灰從額角淌下?！袄馅w，上撬棍，手動破拆！”宋焰的聲音里帶著壓抑的火氣，每一秒的延誤都意味著更大的危險。
突然，一陣劇烈的震動傳來，西側廠房內部傳來“轟”的一聲巨響，搖搖欲墜的鋼架終于支撐不住，大片預制板轟然坍塌。濃煙和灰塵瞬間彌漫，遮蔽了視線?；靵y中，一聲慘叫劃破火場?！瓣犻L！王小虎被砸中了！西側！”
宋焰的心臟猛地一縮，腦子嗡的一聲。他沖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濃煙中，年輕的消防員王小虎倒在地上，一條腿被坍塌的預制板死死壓住，鮮血迅速在他身下擴散開來。他那臺平日里就有報警記錄，按規(guī)定本該送修卻被宋焰簽批“繼續(xù)使用”的空氣呼吸器，此刻正無力地散落在旁，面罩上沾染著灰塵和血跡。
雖然最后成功救火，但是損失慘重。彌漫的硝煙與水汽久久不散，混合著刺鼻的化學品焦糊味，熏得人眼眶發(fā)澀，喉嚨發(fā)干。燒焦的廠房框架扭曲變形，黑黢黢地指向天空，四周一片死寂。消防員們拖著沉重的步伐，清理著狼藉的現(xiàn)場，每個人的臉上都蒙著一層厚厚的煙灰，眼神里是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深深的疲憊。
王小虎被緊急送往醫(yī)院，他那條被預制板砸斷的腿，以及現(xiàn)場那攤迅速擴大的血跡，讓所有目睹的隊員心頭一陣陣發(fā)緊，宋焰更是胸口憋悶，幾乎喘不過氣。
“隊長，”李強啞著嗓子過來匯報，聲音帶著未散的硝煙味，“西側進去的破拆工具組，液壓剪徹底廢了，撬棍也折了兩根，還有幾套呼吸器面罩都裂了，里面的濾毒罐估計也到極限了，得全換?！彼ｎD片刻，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小虎子……聽說傷得很重，右腿……可能保不住?！?/p>
宋焰緊握的拳頭指節(jié)泛白，他沒有說話，只是死死盯著那片坍塌的西側廠房。
消息很快傳開，最初是小范圍的內部通報，隨后被媒體嗅到，迅速發(fā)酵。幾家地方媒體爭相報道，標題一個比一個刺眼：“消防設備老化釀大禍”、“指揮失當致隊員重傷，民眾財產(chǎn)受損”、“英雄光環(huán)下的隱憂”。網(wǎng)絡上，相關視頻和照片被瘋狂轉發(fā)，評論區(qū)里罵聲一片，質疑聲、問責聲鋪天蓋地而來。
“這還是人民消防嗎？！”
“就這種設備，怎么保護老百姓？！”
“中隊長是不是該出來給個說法！”
輿論的矛頭直指宋焰所在的消防中隊，而作為中隊長的宋焰，更是首當其沖。上級部門立刻成立調查組，進駐中隊，對事故原因、設備維護、現(xiàn)場指揮等各個環(huán)節(jié)進行全面調查。每天，宋焰都要面對來自調查組的質詢，面對媒體的追問，還要安撫受傷隊員的家屬，處理民眾的索賠事宜。
調查組的初步結論很快出來了，廢棄化工廠的消防設備老舊、關鍵時刻失靈，確實是事故的重要誘因之一，這一點與最初的輿論風向基本一致。然而，當調查深入到現(xiàn)場指揮層面時，一個更讓人心驚的事實浮出水面。
“宋隊長，這是我們根據(jù)現(xiàn)場還原和多方取證得出的結論?！闭{查組會議室，氣氛凝重，主導調查的李局，一位經(jīng)驗豐富的老消防，將一份報告推到宋焰面前，沒有任何多余的客套，“設備問題是客觀存在的，但并非唯一，甚至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更致命的是，你，宋焰，在現(xiàn)場指揮中存在嚴重失誤，源于你個人的過于自負?！?/p>
宋焰的指尖有些發(fā)涼，他翻開報告，里面的字句像燒紅的烙鐵。
“火災初期，北側三號車間結構已極不穩(wěn)定，且有二次爆炸風險，指揮中心明確指令，要求你部暫停強攻，穩(wěn)住外圍，等待防化支援和重型破拆設備?！崩罹值穆曇舨桓撸瑓s字字清晰，“但你無視了指令，堅持帶人從西側突入，試圖在短時間內控制中心火點。你依據(jù)的是什么？你的經(jīng)驗？”
宋焰喉嚨發(fā)緊，他記得當時自己確實是這么想的。他帶的兵，啃過多少硬骨頭，他自信這次也能憑經(jīng)驗和一股子沖勁拿下。后方的指令，在他看來，過于保守，甚至有些拖延戰(zhàn)機。
“我當時判斷，火勢如果蔓延到東區(qū)的原料倉庫……”
“你的判斷，凌駕于專業(yè)評估和團隊安全之上了嗎？”一個年輕的調查員打斷他，毫不客氣，“報告顯示，你選擇的突入點，恰好是承重墻受損最嚴重的位置。王小虎就是在那里被坍塌的預制板砸中的。如果不是他反應快，后果不堪設想。而且，你命令使用的那幾套空氣呼吸器，其中一套在之前演練中就有報警記錄，按規(guī)定本應送修，你卻簽批了‘繼續(xù)使用’?！?/p>
宋焰的臉頰肌肉抽動了一下。他想反駁，說當時情況緊急，裝備緊張，但這些話在冰冷的調查結果面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是他的“自信”，讓他選擇性忽略了風險；是他的“果決”，變成了不顧后果的冒進。他一直以為自己是隊伍的靈魂，是能帶領大家創(chuàng)造奇跡的英雄，這一刻，他只覺得那身引以為傲的火焰藍制服，重如千鈞。
李局看著他灰敗的臉色，語氣緩和了些，卻依舊帶著不容置疑的嚴肅：“宋焰，你的勇氣的確可嘉，但作為指揮員，匹夫之勇要不得。這次事故，老舊的設備是表象，你指揮上的冒進和對風險的漠視，才是捅出大婁子的關鍵?；厝ズ煤梅此及?。”
宋焰走出會議室，陽光有些刺眼，他卻覺得渾身冰冷。
幾天下來，宋焰整個人都瘦了一圈。許沁去看他的時候，他正坐在辦公室里，面前堆滿了文件和報告，煙灰缸里堆滿了煙頭。他眼窩深陷，胡子拉碴，身上的消防服也顯得有些松垮，往日里那股子意氣風發(fā)和堅韌不拔，此刻被疲憊和挫敗感消磨殆盡。他看著許沁，張了張嘴，卻什么話也說不出來，只是重重地嘆了口氣。
許沁看著他那副模樣，心里又急又疼。她知道宋焰把消防事業(yè)看得比命還重，這次的打擊對他而言非同小可。這不僅僅是一場事故，更是對他職業(yè)生涯和個人尊嚴的巨大挑戰(zhàn)。她想幫忙，卻發(fā)現(xiàn)自己一個醫(yī)生，在這種涉及政府部門、輿論公關和設備采購的復雜事件上，根本使不上力。
她嘗試通過醫(yī)院的關系，打聽是否有相關醫(yī)療專家能為受傷隊員提供更好的治療，但那只是杯水車薪，無法從根本上解決宋焰面臨的困境。她也試著找一些共同的朋友打聽消息，看有沒有什么內部渠道可以疏通，但得到的回應都是“這事兒鬧得太大了，不好辦”。
情急之下，一個名字不受控制地跳進了她的腦?！涎绯?。
他手握龐大的商業(yè)帝國，與各界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這種涉及輿論危機、官方交涉、甚至可能牽扯到供應鏈和設備更新的復雜局面，對他而言，或許只是舉手之勞。他若肯出面，憑借國坤集團的影響力，或許能有轉圜余地，哪怕只是為宋焰爭取到一點時間和空間，讓他能喘口氣，理清思路。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像藤蔓般纏住了她，讓她心神不寧。她不是沒有猶豫。畢竟她和孟宴臣的關系已經(jīng)今非昔比，甚至可以說是形同陌路。上次在花店門口，她親眼目睹了孟宴臣與林疏桐的親昵，也聽到了那句“你喜歡的桂花蜜”，那些畫面和話語，像刺一樣扎在她心頭，隱隱作痛。她知道，自己現(xiàn)在去求他，是為了宋焰，這本身就是一種巨大的諷刺和屈辱。她的驕傲，她的自尊，都在強烈地抗拒。
但是，宋焰頹廢的樣子在她眼前揮之不去。他那樣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此刻卻被重壓得喘不過氣。她無法坐視不理。她閉上眼，腦海里浮現(xiàn)出宋焰那雙充滿疲憊和絕望的眼睛。她不能讓他就這樣被擊垮。
她咬了咬牙，心想，孟宴臣以前那么在乎她，為了她可以做任何事情。就算現(xiàn)在有了新歡，就算他們之間已經(jīng)斷了聯(lián)系，這點小忙，看在過去的情分上，看在她許沁的面子上，他總不至于完全拒絕吧？再說，這事關人命清譽，事態(tài)嚴重，孟宴臣也不是冷血的人，他總會顧及一點舊情，或者出于人道主義精神，伸出援手。她這樣安慰自己，試圖說服那份日益增長的羞恥感。
她拿出手機，手指在屏幕上猶豫了很久。那個號碼，那個曾經(jīng)熟悉到閉著眼都能按出來的號碼，如今卻像燙手山芋一般沉重。她深吸一口氣，試圖平復一下心跳，然后閉上眼，顫抖著按下了撥號鍵。
電話響了幾聲，每一聲都像錘子敲在她心上。在她心臟快要跳出胸腔，幾乎要放棄的時候，電話終于被接通了。
“喂？”一個溫和的女聲傳來，帶著一絲禮貌的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