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暑氣，逐漸在牧城蔓延。
病房空調(diào)吹出的涼風，卷起藍色窗簾的邊角。病床上的祁昭昭，緊閉著雙眼，眉頭深擰，睡得并不踏實。
監(jiān)護儀的綠光在她蒼白的面頰上跳動，病床邊的輸液架掛著藥瓶，琥珀色液體正順著透明軟管蜿蜒而下。
祁老爺子坐在病房的沙發(fā)上，雙手握著藤杖，拄在自己身前。
王管家半傾著脖子，站在沙發(fā)一側(cè)，小聲跟祁老爺子匯報：“老爺子，已經(jīng)通知老爺和夫人，他們正在趕來的路上?！?/p>
祁老爺子雙唇抿成一條直線，側(cè)頭看了一眼王管家，只字不語。
病房的氛圍，沉寂如水，輸液管滴答的輕微響動，在呼吸間被無限放大。
王管家交疊的雙手，暗暗發(fā)力，額間隱隱沁出細密的汗水。
安靜的走廊忽然涌出雜亂的腳步聲，方頭鞋跟砸地發(fā)出悶鈍的咚響，混雜著高跟鞋鑿擊地面的脆響。所有的聲響在醫(yī)院里橫沖直撞，打破病房的啞然與沉寂。
“咣當”一聲，病房門打開，露出門外的一家三口。
祁明源喘著粗氣，林雪妍發(fā)絲微亂，祁曦曦面頰緋紅。三人均是一臉急色，見到祁老爺子的那一刻，不約而同地頓住腳步，停在走廊上，遲遲不敢踏進病房。
隔著幾米的距離，祁明源悄悄打量著祁老爺子的神色，滿是風霜的臉上，如入定般古井無波，讓人看不出喜樂。
“爸?！逼蠲髟醋旖浅冻鲆唤z牽強的笑意，搓著雙手，進入病房。
林雪妍和祁曦曦對視一眼，跟在祁明源身后。
“爸?！薄盃敔敗！?/p>
“來了?！逼罾蠣斪酉破鹧燮?，目光在三人之間巡視。
祁明源一身定制西服貼身考究，林雪妍一襲旗袍干凈素雅，祁曦曦一身高定裙裝活潑靚麗。
精心打扮過的三人，與祁昭昭所在的單人病房，格格不入。
祁老爺子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三人。
祁明源偷偷給王管家使眼色，想知道祁老爺子是不是發(fā)火了。
王管家輕輕搖頭，隨即低眉順眼，不再有多余的動作。
沒得到想到的信息，祁明源只好硬著頭皮開口：“爸，你怎么突然回來了？也不跟我說一聲……”
在老爺子的注視下，祁明源臉上的笑容漸漸僵住，直至消失，剩下無措的心虛和不安的忐忑。
“怎么，不歡迎我回來？”祁老爺子擲地有聲，語氣里夾雜著怒火。
“爸……”祁明源面上攀扯出牽強的笑意，“怎么會呢……”
“爸，明源這是怕您累著。”林雪妍接過話頭，臉上掛著體貼的笑容?！霸僬f了，您回來，我們打心底里高興呢，你說是不？”
林雪妍伸出右手，輕輕拉住祁明源的衣袖。
“是是是?！逼蠲髟葱χ聪蛄盅╁樦脑捳f道。
“哼?！逼罾蠣斪永浜咭宦?，正欲發(fā)火，卻聽到祁昭昭的呢喃。
“水……水……”
“昭昭醒了！”林雪妍急忙踩著細高跟，小跑到祁昭昭身邊，見祁昭昭睜開雙眼，喜極而泣?！罢颜眩憧偹阈蚜?，可擔心死媽媽了?！?/p>
睜眼就看到林雪妍虛偽的表演，祁昭昭怔愣，回神之后，側(cè)過頭，不再面對林雪妍。
“昭昭……是媽媽啊……”林雪妍用手帕掩住雙唇，神色哀婉，低低啜泣起來。“昭昭，你還不肯原諒媽媽嗎？”
美人落淚。
見妻子受委屈，祁明源當即顧不得老爺子還在跟前，朝著祁昭昭就發(fā)火?！捌钫颜?，你又在鬧什么脾氣！”
“爸爸別生氣，媽媽別哭。”祁曦曦站在兩人之間，看看祁明源又看看林雪妍，跟著紅了眼眶?！敖憬闼齽傂?，不是故意給媽媽甩臉色的。”
祁曦曦的話，看似維護，卻直指祁昭昭給林雪妍甩臉色。祁明源和林雪妍當即變了臉色，落在祁昭昭身上的目光，夾雜著濃濃的失望。
冷眼旁觀的祁老爺子，一下子站起身，藤杖重重敲擊地面，厲聲：“夠了！”
“爸！”祁明源急色，上前想扶著老爺子坐下，“爸，別生氣別生氣！”
推開祁明源，祁老爺子直接吩咐，“王管家，給昭昭倒水?！?/p>
“是?！蓖豕芗依@過幾人，走到病床邊，“夫人，請讓?！?/p>
“我……”淚水掛在臉頰，林雪妍身體僵直，尷尬地愣在原地。
“媽媽?！逼铌仃氐吐暫魡?，拉回林雪妍的神志。
“我來！我來給昭昭倒水！”搶過王管家手里的水杯，林雪妍母愛發(fā)作，積極倒好水，作勢就要往祁昭昭嘴里灌。
平躺在病床上的祁昭昭，躲閃不及，被潑了一臉的水。不少水灌進祁昭昭鼻腔，嗆得祁昭昭咳嗽起來。
“昭昭，對不起……”林雪妍慌忙拿手絹給祁昭昭擦拭，眼淚再次簌簌落下?！岸脊謰寢寷]用，連照顧人都不會。”
林雪妍低低抽泣，祁昭昭不雅地翻了個白眼，她懶得理會林雪妍的作秀，掙扎著從床上坐起來。
王管家退到一邊，眼觀鼻鼻觀心，木然不動了。
“媽媽，你別哭，姐姐肯定不會怪你的。”祁曦曦忙上前挽著林雪妍，嬌聲安慰，“媽媽不是故意的。大家都看見了。”
祁昭昭靠在床頭，冷眼盯著林雪妍和祁曦曦，她嗓子干澀，一句話也不想說。
祁明源見林雪妍抽泣不止，顧不得祁昭昭，擠到林雪妍身邊就是一陣安慰。
一家三口，親密無間。
祁老爺子猛地深吸一口氣，朝著旁若無人的三人吼道：“都給我滾出去，別留在這里礙手礙腳！”
林雪妍身子一震，淚珠一顆一顆滾落，惹得祁明源心疼不已。
“爸——”
“滾，都給我滾！”
祁老爺子舉起藤杖，作勢就要朝著祁明源打去。祁曦曦立即伸手擋在祁明源身前，小臉霎時蒼白。
眼見祁曦曦又驚又怕，卻仍舊倔強地擋在前面。祁明源和林雪妍心軟得一塌糊涂。
“爺爺，別生氣，您的身體更重要?！逼铌仃卣f完，抿著唇，擔憂地望著祁老爺子。
到底是養(yǎng)了二十多年的孫女，雖不是親生的，小時候也被祁老爺子抱著哄過。
祁老爺子放下藤杖，緩緩嘆息一聲。
吩咐王管家安排人照顧好祁昭昭，祁老爺子轉(zhuǎn)身離開病房。
“爸，我們先送你回去歇著?！?/p>
“爺爺，我來扶你。”
一家三口追著祁老爺子離開病房，誰也沒管病床上的祁昭昭是，是醒是睡，是死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