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窯里陰冷潮濕,彌漫著朽木和塵土的霉味。外面風(fēng)雪呼號,如同萬千冤魂在哭訴。崔香童點(diǎn)燃最后幾根鼠尾草,辛辣的煙氣勉強(qiáng)驅(qū)散殘余的寒意和那令人不安的暗紅霧絲。王秀芝躺在鋪了獸皮的冰冷地上,呼吸微弱,臉色青灰依舊,但之前那非人的獰笑和掙扎平息了,陷入一種更深的、死氣沉沉的昏迷。丫蛋蜷縮在她身邊,小臉埋在母親懷里,肩膀無聲地聳動。
墨斗張守在窯口,像一尊沉默的石像,破煞斧杵在身前,烏沉的斧刃映著跳動的草火光暈。他那只完好的手,卻在不自覺地摩挲著懷里那個裝著穢土和血煞晶的玻璃瓶,眉頭擰成死結(jié)。
“靠山屯…必須去?!贝尴阃曇羲粏?,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白大娘本體在屯子后山的‘老藥園子’里閉關(guān)養(yǎng)傷,她上次傳信說…那園子地下有口‘靈泉眼’,是這一片地脈生氣的根子之一!現(xiàn)在靈泉眼枯了,她傷上加傷,只有找到她本體,用她積攢的本命靈藥,或許才能拔了秀芝嬸身上的穢毒根子!再拖下去…人就真成空殼了!”
我靠坐在冰冷的窯壁上,后背的傷口在寒氣刺激下傳來陣陣悶痛,像有冰錐在里面攪動。掏出胡三太奶給的千年木心珠,溫潤的綠意源源不斷滲入掌心,滋養(yǎng)著幾近枯竭的體力,也勉強(qiáng)壓著臟腑里翻騰的陰寒?;⒖谀堑阑揖€,在木心珠生機(jī)的持續(xù)刺激下,那陣奇異的麻癢感越來越清晰,仿佛灰線下有什么東西在緩慢地搏動,與這片被污染的山林產(chǎn)生著某種微弱的共鳴。
“去,當(dāng)然要去?!蔽衣曇粲行┥硢。暗皇乾F(xiàn)在?!蔽抑噶酥父G洞外呼嘯的風(fēng)雪,“引魂瘴雖散了大半,但這風(fēng)雪未停,林子里還有被血煞晶刺激發(fā)狂的野獸,更有暗處下黑手的人。貿(mào)然闖出去,是送死?!?/p>
“那怎么辦?等天亮?秀芝嬸等得起嗎?”崔香童急了。
“等不起,也不能盲動。”我閉目凝神,調(diào)動起所剩無幾的精神,摒棄雜念,將感知提升到極致。道家山術(shù)(風(fēng)水) 的根基在腦海中鋪開:此地炭窯位于山坳背風(fēng)處,形如覆碗,聚陰藏氣,本是死絕之地。但此刻,我卻隱隱感覺到腳下深處,有一絲極其微弱、卻異常精純的地?zé)崤髟诰従徚鲃樱?/p>
“老張,”我睜開眼,看向墨斗張,“破煞斧借我用用?!?/p>
墨斗張沒多問,將斧柄遞過。這斧通體烏沉,非金非木,入手冰涼沉重,斧身內(nèi)蘊(yùn)的雷霆破煞之力與我體內(nèi)殘存的道家真炁隱隱呼應(yīng)。
我走到炭窯最深處,避開堆放的朽木。凝神靜氣,腳踏九宮步(簡化,僅取方位),口中默誦安土地神咒:“元始安鎮(zhèn),普告萬靈…岳瀆真官,土地祇靈…各安方位,備守壇庭…”
咒語低沉,在狹小的窯洞內(nèi)回蕩,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隨著步伐和咒語,我調(diào)動起木心珠傳遞來的生機(jī)之力,混合著微弱真炁,緩緩注入手中的破煞斧。
斧身之上,那些繁復(fù)細(xì)密的魯班秘符,竟隨著真炁注入,次第亮起極其微弱的暗紅光芒!并非墨斗張使用時那種暴烈的破邪之光,而是一種更加內(nèi)斂、仿佛能溝通地脈的厚重氣息!
“坤位,地戶開!” 我低喝一聲,雙手緊握斧柄,將閃爍著暗紅符文的斧刃,如同插入鎖孔的鑰匙,對準(zhǔn)腳下感覺中地?zé)崤髯钋逦姆轿唬ㄎ髂侠の唬?,狠狠刺入冰冷堅硬的地面?/p>
“嗡——!”
一聲沉悶的震鳴!斧刃沒入地面半尺!一股精純的、帶著硫磺氣息的地?zé)崤?,如同被斧刃引動,順著破開的縫隙絲絲縷縷地升騰上來!炭窯內(nèi)原本陰冷刺骨的空氣,瞬間被這股暖意驅(qū)散了大半!那令人壓抑的死絕之氣,也被沖淡不少!
奇門遁甲·開地戶! 以法器為引,以真炁溝通地脈,強(qiáng)行在絕地中開出一線生機(jī)門戶!此法消耗極大,我后背傷口瞬間崩裂,溫?zé)岬囊后w浸透繃帶,眼前陣陣發(fā)黑,全靠木心珠支撐才沒倒下。
“成了!”墨斗張獨(dú)眼一亮,快步上前,伸手感受著那地縫中涌出的暖流,“好小子!這地?zé)帷軙簳r壓住這窯里的陰煞死氣!也能吊住這娘倆一口氣!”
崔香童也感受到了變化,窯內(nèi)溫度回升,王秀芝青灰的臉色似乎都緩和了一絲絲。她立刻將王秀芝移到地?zé)嵊砍龅目p隙旁,又掏出幾片珍藏的老山參切片,塞進(jìn)王秀芝舌下吊命。
“但這穢毒根子還在她魂魄里,”崔香童憂心忡忡,“地?zé)嶂荒芫徱粫r…”
“所以,天亮前,我要先‘看’清這毒的根腳?!蔽覐?qiáng)忍著虛弱和劇痛,盤膝坐在地?zé)峥p隙旁,對崔香童道:“香童,取一碗干凈的雪來?!?/p>
崔香童不明所以,但還是麻利地用隨身帶的搪瓷缸子盛了滿滿一缸子外面干凈的積雪。
我接過缸子,放在面前。又從貼身口袋里取出一個扁平的黃銅盒子,打開,里面是六枚大小一致、邊緣磨得光滑的乾隆通寶(五帝錢之首選,流通最廣,沾人氣最多,卜卦最靈)。錢幣在昏暗光線下泛著溫潤的銅光。
“懋欽哥,你要…起卦?”崔香童明白了,眼中閃過一絲希冀。
“嗯?!蔽疑钗豢跉猓{(diào)動木心珠的力量強(qiáng)行壓下翻騰的氣血和后背的劇痛。道家卜術(shù)(六爻占卜) ,乃窺探天機(jī)、趨吉避兇之法,此刻用來“診斷”這深入魂魄的穢毒,雖屬非常之法,卻是眼下唯一能快速探明根由的手段。
凈手(用雪水擦拭),凝神,摒除雜念。心中默念王秀芝的生辰八字(崔香童低聲告知),以及她中毒的時辰、地點(diǎn)(黑風(fēng)口)。意念集中于她身上的穢毒。
“嘩啦…”
六枚銅錢在雙掌合十間清脆碰撞。心念守一,默誦六爻啟卦真言:“八卦甲子,神機(jī)鬼藏…啟!”
雙手分開,將銅錢輕輕撒入盛滿積雪的搪瓷缸中!
銅錢落入松軟的積雪,并未沉底,而是以一種奇特的姿態(tài)半陷半露。我凝神看去,只見缸中積雪在銅錢落下的瞬間,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融化!融化的雪水并未四溢,而是如同被無形之力束縛,在缸底迅速勾勒出卦象爻位!
上卦:兌為澤(金)!
下卦:巽為風(fēng)(木)!
澤風(fēng)大過!六爻卦象!
更詭異的是,那融化的雪水并非清澈,而是泛著一層極其淡薄、卻讓人心悸的暗黃色!正是穢土和血煞晶的顏色!這穢毒之氣,竟連無形的卦象都能侵染!
我強(qiáng)忍著卦象反噬帶來的精神沖擊,仔細(xì)分辨爻象:
上六(陰): 爻位不穩(wěn),象征根基動搖(王秀芝本身微薄仙緣被污)。
九五(陽): 爻象晦暗,有“坎陷”之象(穢毒深陷魂魄)。
九四(陽): 動爻!爻象如刀,直指四爻(陰)!
九三(陽): 爻象渾濁,形如“棺槨”,且被暗黃穢氣纏繞最重?。ǘ靖冢。?/p>
九二(陽): 爻位高懸,有“離火”之象(生機(jī)?外力?)。
初六(陰): 爻象飄搖,有“兌毀”之兆(兇險未消)。
“澤風(fēng)大過,棟橈兇?!?我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絲疲憊,“此卦本主大過越、非常行動、兇險異常。應(yīng)在此事,更是大兇之兆?!?/p>
“看動爻!”墨斗張湊過來,他雖不通卦理,但魯班門對陰陽氣機(jī)變化極其敏感,指著三爻,“這爻動得邪性!像把刀!”
“三爻陽動,克四爻陰。四爻如棺,濁氣纏身,正是穢毒盤踞魂魄的‘毒巢’所在!”我指著缸底那暗黃最濃的四爻位置,“動爻克之,本是吉兆,說明有外力可克制此毒!但…”
我眉頭緊鎖,看著那動爻(三爻)本身,也沾染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暗黃穢氣:“這克制之力(三爻),本身也被穢毒侵蝕了!如同生銹的刀,砍不進(jìn)腐木!若強(qiáng)行拔毒,恐遭反噬,傷人傷己!”
“外力?是指白大娘的本命靈藥?”崔香童急切地問。
“是,但不全是?!蔽覔u頭,目光落在五爻(陽)上,“五爻陽居尊位,有‘離火’之象,光明正大,代表一線生機(jī)。此爻未被穢氣侵染!說明還有一股至陽至正、未被污染的力量,可以輔助壓制或凈化這穢毒!找到它,配合白仙靈藥,才有把握!”
“至陽至正?”崔香童茫然,“老林子里…現(xiàn)在哪還有…”
她話音未落,一直蜷縮在王秀芝身邊的丫蛋,忽然抬起頭,小臉上還掛著淚痕,怯生生地插了一句:“…是…是后山…石頭爺爺嗎?”
“石頭爺爺?”我們?nèi)送瑫r看向她。
“嗯!”丫蛋用力點(diǎn)頭,小手比劃著,“就在老藥園子旁邊…好大好大一塊白石頭…太陽一曬,可暖和了!白奶奶(白仙)以前帶我去玩,說那石頭爺爺是…是啥‘地陽精’…能鎮(zhèn)邪的…可后來…后來山那邊轟隆隆響,石頭爺爺好像…就涼了…”
地陽精! 道家山術(shù)典籍中有載,乃地脈陽氣郁結(jié)所化之特殊礦石,性如烈陽,??岁幮胺x煞!若此物存在,且未被完全破壞,正是這穢毒的克星!
“山(風(fēng)水)定毒巢(四爻毒根在魂),卜(六爻)窺生機(jī)(五爻地陽精),醫(yī)(藥理)需靈藥(白仙本體)…” 墨斗張喃喃道,渾濁的老眼看向我,“懋欽,你這‘五術(shù)’,還真他娘的…有點(diǎn)用!”
線索瞬間清晰!靠山屯后山,老藥園子!白仙本體!地陽精!二者結(jié)合,是救王秀芝、乃至破解靠山屯疫情的關(guān)鍵!
“嗷嗚——!”
就在這時,窯洞外遙遠(yuǎn)的風(fēng)雪夜空中,突然傳來一聲悠長、凄厲、卻帶著某種穿透靈魂力量的狼嚎!這聲音不同于之前獸潮的瘋狂,反而透著一股蒼涼、威嚴(yán)和…清明的憤怒!
“是…是常家天龍爺?shù)穆曇簦 贝尴阃偷卣酒?,臉上瞬間血色盡失,眼中卻爆發(fā)出狂喜和更深的恐懼,“他…他在召集兵馬!跟什么東西…干起來了!方向…好像就是靠山屯后山!”
常天龍!這位以武力強(qiáng)橫、性情剛烈著稱的常家(蛇/蟒仙)領(lǐng)袖,終于出手了!他的目標(biāo),顯然也是后山!是那“地陽精”?還是…正在破壞地脈的敵人?
窯洞內(nèi)的短暫寧靜被徹底打破。風(fēng)雪,獸吼,仙家的咆哮,暗處的陰謀…所有線索和危機(jī),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推向了靠山屯后山那個風(fēng)暴之眼!
天邊,已隱隱泛起一絲魚肚白。漫長而兇險的黑夜即將過去,但真正的搏殺,才剛剛開始。
“收拾東西!” 我撐著破煞斧站起身,后背的繃帶已被鮮血浸透,但眼神銳利如刀,“去靠山屯!去后山!”
道家術(shù)數(shù)已指明生路,剩下的,便是以這殘軀,去搏那一線生機(j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