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7月的紅河三角洲,天氣異常炎熱,地面被曬得發(fā)燙。李崇文簽發(fā)的《分田令》像一場及時雨,沖散了這股炎熱。
數(shù)千移民在南定城城外的曬谷場排成蜿蜒的長隊了。曬谷場的中央搭了一個木臺,木臺邊兩根竹竿挑著紅布,上面寫著
"復(fù)興軍屯墾署分田處"
"軍人軍屬優(yōu)先"
軍屬們抱著大包小包的行李在排隊,包袱里有著從老家?guī)淼牡痉N。分田的軍官在地契上寫下"王富貴"三個字的時候,富貴媳婦李秀蘭的手顫抖得都接不住遞過來的地契。
"他在戰(zhàn)場上扛了五年槍,終于有了屬于自己的土地了"她摸著地契上寫著"十畝"的字,突然笑出淚來
"如今這地,比槍桿子還踏實"
十六歲的小軍屬陳小妹帶著弟弟妹妹拿著父親的烈士證,領(lǐng)到了十五畝水澆地。陳小妹看著界樁的木牌,"陳紅河"三個字寫在上面,這是李崇文特意讓人給軍人犧牲后,成為孤兒的孩子改的名字。
李崇文把軍屬和烈士的后代安排在一起,每個軍屬村都是復(fù)興軍的根基。
李崇文會經(jīng)常去慰問軍屬,讓復(fù)興軍的軍人沒有后顧之憂,不管是傷殘還是犧牲,李崇文都會替他們照顧他們的家人。
當(dāng)測繪員測量分給陳小妹土地的時候,小妹突然跪下,把她父親的軍帽埋進(jìn)田里
"爹,咱陳家終于有根了。"
排在陳小妹后面的是從龍城來的陳阿妹,她拿著亡夫的陣亡通知書和烈士證,懷里抱著未滿周歲的嬰兒。
如今看著木桌上一摞摞蓋著紅印的地契,陳阿妹的手在微微發(fā)顫。
"下一位,陳林氏,犧牲軍屬,應(yīng)分田十五畝。"
分田軍官的話音剛落,陳阿妹就踉蹌跑上去,雙手小心翼翼的接過繡著稻穗花紋的地契??粗仄跎蠈懼|至紅柳塘,西至老榕樹"的字跡,突然想起丈夫在離開家前說的話,
"等打完這仗,咱們?nèi)ゼt河種地。"
淚水不斷的落在地契上,卻笑著對懷里的孩子說:“阿弟,咱有田了,再也不用挨餓了。"
曬谷場的另一邊則是現(xiàn)役復(fù)興軍軍人分田的地方,復(fù)興軍的新兵李光明正跟班長核對分田的名冊。
李光明老家是嶺南,父親被日軍炸死在僑鄉(xiāng),聽到復(fù)興軍要南下分田,就直接跑去八桂當(dāng)兵,報名的時候,手上還拿著用來討飯的破碗,李光明懷著對土地的渴望硬是從嶺南走到八桂。
現(xiàn)在輪到他分田,分田的軍官遞過地契時,又多給了兩張
"你是機(jī)槍手,在諒山戰(zhàn)役上表現(xiàn)的很英勇,上面看到你的表現(xiàn),決定再額外嘉獎兩畝菜地。"
少年摸著紙上火燙的稻穗印章,突然想起訓(xùn)練時,班長和他說過的"槍桿子換田桿子",覺得扛了這么久的步槍不再是冰冷的,是火熱的。原來這黝黑的槍管,真的能犁出土地,長出希望的種子。
午后太陽最烈的時候,分田處來了特殊的一家人。八桂籍的老兵趙鐵柱拄著拐杖,由妻子攙著,走了進(jìn)來。他們還帶著三個面黃肌瘦的女兒。
趙鐵柱在諒山戰(zhàn)役中被炸斷了右腿,原本以為被遣散后的生活會水深火熱,現(xiàn)在卻聽見分田的軍官大聲的念到
"趙鐵柱,二等傷殘,應(yīng)分田十五畝,另贈耕牛一頭。"
趙鐵柱的妻子當(dāng)場跪下,三個女兒圍在父親周圍,在地契上看了又看,沒看出有什么不同,最小的女兒,指著地契的田界圖說
"阿爹,這里畫的是不是咱家的田?像不像咱老家的魚塘?"
趙鐵柱用粗糙的手掌摸了摸小女兒的頭發(fā)
"這以后就是我們的家了,你和媽媽姐姐再也不用挨餓了。"
傍晚分田后,眾人熱烈討論起自家分的田,期間伴隨著笑聲和哭聲,有的人分到田后在自己的田上坐了一下午,有的人摸出從老家?guī)淼膵屪嫦?,說要蓋座小廟,香火一定比老家還旺。
第二天清晨,移民們迫不及待的跑到分田處,今天是最后一批移民登記,之后的大移民分田還要過段時間。
一位戴眼鏡的越北當(dāng)?shù)厝A僑教師捧著地契,對身邊的學(xué)生說
"看見沒?這上面的漢字,就是咱們在紅河的根了。以后你們上課,先認(rèn)田字,再學(xué)家字。"
學(xué)生們似懂非懂地點(diǎn)頭,遠(yuǎn)處傳來推土機(jī)平整土地的轟鳴,與紅河的水聲交織在一起,變成一支搖籃曲,哄著這片土地上所有漂泊過來的人民,以后,這片土地就是他們的根了。
陳阿公越北當(dāng)?shù)氐娜A裔曾經(jīng)在種植園當(dāng)勞工,陳阿公拄著拐杖在自家分到的土地上轉(zhuǎn)好幾圈。他褲腳沾滿了泥土,掌心的老繭里嵌著橡膠園的樹汁。
二十年前,法國人用皮鞭抽斷他三根肋骨,就是因為他在種植園邊種了一壟番薯。
現(xiàn)在,他有了屬于自己的土地。他激動的接過兒子遞過來的地契。
"俺阿爺被法國人害死前說,華人在南洋是番客,死了連祖墳都沒處立"
"現(xiàn)在我可以把祖墳放在紅河了"
地契上的朱砂手印按在"陳亞福"三個字旁邊,像一朵開在紅土上的桂花。
最熱鬧的是幾艘來自嶺南客家人的移民船隊。這些客家人移民聽到李崇文分田的消息,直接乘船過來了,他們到來的時間居然是復(fù)興軍攻下海防港兩天后。復(fù)興軍看到這些客家人移民時非常驚訝,居然比復(fù)興軍安排的移民還要早,真是不怕死??!。
當(dāng)?shù)谝粦羧丝图胰祟I(lǐng)到田契時,所有客家人都興奮了,他們終于可以上岸了,再也不用住船屋了。
老人點(diǎn)燃帶來的媽祖香,淡藍(lán)色的煙霧飄向新立的界樁時,突然響起《月光光》的童謠
孩子們用客家語唱著
"月光光,秀才郎""
"騎白馬,過蓮塘""
"蓮塘背,種韭菜""
"韭菜花,結(jié)親家""
"親家門前一肚塘""
"放的鯉魚八尺長""
"長的拿來炒酒吃""
"短的拿來給姑娘""
"給姑娘,矮咄咄""
"晨早起來打屎窟""
"打得屁股綿咯咯""
"雞公雞嫲食矣咯咯咯""
他們的父母把從故鄉(xiāng)帶來的泥土,混進(jìn)紅河三角洲的土地里。
陽光照耀在田埂上,新立的木界樁投下了長長的影子,上面用刀刻著土地主人的姓氏:陳、李、黃、林……有的姓氏旁邊歪歪扭扭的畫著稻穗的圖案。
太陽落下時曬谷場的分田處早已空無一人,只有分田的軍官們在整理最后的名冊。突然聽見外面?zhèn)鱽砻苊苈槁榈哪_步聲
那是今天白天領(lǐng)到土地的移民,正摸著黑來認(rèn)自家的田。他們蹲在濕潤的泥土上,像是撫摸自家孩子一樣摸著土地,又好像在確認(rèn)這是不是一場太美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