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家主院正堂里,陸淮安聽著嬤嬤回來復命,不可思議的問:“她真就這么走了?”
“不走還留在這兒做什么?”徐氏對于養(yǎng)女這般干脆的離開心里也有氣。
“要說卑賤之人生出來的賤蹄子,骨子里就是上不得臺面的,咱們這些年好吃好穿的養(yǎng)出她那一身金貴皮肉,非但不知感恩,竟是死都要去那什么鄉(xiāng)下!”
陸鳴將茶杯放在案幾上,發(fā)出輕輕的磕碰聲。
盡管這聲音十分細微,卻也成功讓徐氏閉了嘴。
“這些年家里在秋兒身上花費不少,情分就這么斷了著實可惜?!?/p>
徐氏再次被引得心火突起,“那依著老爺?shù)囊馑荚撊绾危侩y道要跪著求她不要走么?你也不是沒見著,那孩子連父親母親都不愿叫了,一口一個陸大人和夫人,這分明就是得知自個兒的身份便與咱們生分了。”
“你瞧瞧夏夏都被磋磨成了什么樣子,那戶人家哪是個好相與的?小賤蹄子這一回去還談什么情分,咱們只怕還得當心被那些泥腿子纏上!”
陸鳴臉色也有些不好,本打算好好籌謀一番將女兒送出去攀個高枝,自個兒也能再往上升一升。
可惜了……
沉著臉讓兩個兒子帶著陸懷夏先去為她準備好的院子,他回過頭來看徐氏:“也罷,這段時間你就好好教導夏夏,盡早讓她學好規(guī)矩,最好能在京城貴女中多露露臉。”
徐氏得了這個吩咐,嘴里微微發(fā)苦。
夏夏雖是她的親骨肉,可明眼人都瞧得出來,那一副弱柳扶風又畏畏縮縮、小家子氣的做派,就跟端莊穩(wěn)重的大家閨秀扯不上半點兒關(guān)系。
罷了,可能是這些年一直在鄉(xiāng)野長大,見識太少又沒得力的人從旁教導。
“那就將我身邊的花嬤嬤派過去教導禮儀規(guī)矩,再請個女夫子回來教授女則女戒、琴棋書畫,想來不出幾個月必能有所長進?!?/p>
這樣的安排陸鳴不置可否,如何管教女兒是當家主母的事情,他只需要看到想要的成果即可。
在車馬行,沈秋沒用多大會兒功夫便雇到了一輛不錯的驢車。
在錢莊略停了停后,驢車順順當當?shù)某隽顺情T。
她坐在車上左搖右擺,闔眼沉思。
前世再過不久陸鳴就會有個攀附上吏部尚書的機會,那時她差點兒就被送給對方癡傻的小兒子做妾延續(xù)子嗣。
要不是當時陸懷夏故意磋磨直接導致她病倒在床上一個多月,這事兒說不得就成了。
今生陸鳴說不得還會有這樣的打算,畢竟在外人看來陸家養(yǎng)了她十五年,一個教養(yǎng)之恩她無論如何都躲不掉。
現(xiàn)下手頭只有二十兩銀票外加兩塊碎銀,不知那上溪村沈家是個什么光景,總不能寄希望于沈家這個普普通通的農(nóng)家能護住她。
深深呼出一口氣,沈秋睜開眼,掀起車窗上掛著的粗布簾子,任由冷風吹進車廂。
鄉(xiāng)間小路崎嶇,驢車比不得馬車,坐著十分顛簸。
好不容易到了上溪村的村口,沈秋從車上下來抬頭就迎上了幾位老太的注視。
她略頓了頓,回身將車錢給車夫結(jié)了之后,掃了一眼低矮房屋連成片的村莊,嘴角噙起一抹淡笑朝著幾位老太走去。
“請問幾位老人家,可知沈家怎么走?”
“沈家?”一個長臉的老太疑惑的看了一眼她,隨后唯恐避之不及的連連擺手:“啥沈家?不知道。”
沈秋微愣,再看向其他幾位老太,卻見她們?nèi)蓟琶u頭說著不知道。
這……
她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紙條,這是臨走前嬤嬤給的沈家地址。
按照陸夫人的秉性,她應是不屑于在這種事上頭作假。
看這些老太們此時的模樣,怕是這沈家有什么不能言說的門道。
沈秋也不勉強她們,看了看進村的土路,拎起棉披風的下擺朝村子里走去。
這么大的村子,總能找到指路的人。
先前說話的老太張大了嘴巴指著遠去的背影,“這么金貴的姑娘找過來,該不是老沈家攤上啥事兒了吧?”
幾人對視一眼,臉上全是嫌棄。
“他家的事兒還少么,咱家跟他家就隔個道兒,天天聽他們兩房吵吵。大河兩口子干不過那對潑皮貨,沈老太天天坐炕頭判官司?!?/p>
“大河雖然懶了點兒,但地里的農(nóng)活都是他帶著瘸腿兒子干的。那沈大江是越大越混,成天啥活兒不干就知道喝酒賭錢,再過兩年說不定老沈家都得敗他手里?!?/p>
“可不是咋的,還有他那個討嫌的媳婦,跟個瘋狗似的逮誰咬誰。”
“唉,老沈家往上數(shù)兩輩兒都是老實人,也不知道為啥到這輩兒上就出了這么個禍害。”
幾人說起沈家二房沈大江和媳婦萬氏以往鬧出的事兒簡直停不下來,直到一個方臉的老太一拍大腿。
“哎喲,剛才那個小丫頭找老沈家,該不會又有熱鬧瞧了吧?走走,咱看看去!”
……
沈秋剛轉(zhuǎn)彎進一條小路就碰見了幾個流里流氣的少年。
“喲,這是哪兒來的嬌小姐,怎么跑咱們鄉(xiāng)下來了?是來尋情哥哥的?”
為首的一個黑大個兒橫跨了一步,直接擋在她面前,抖著腿痞笑。
后頭幾個小子瞧見了,互看一眼馬上湊過來圍了個圈。
沈秋冷笑一聲,都說窮鄉(xiāng)僻壤出刁民,沒想到京城腳下的村落里居然也能碰見這種事兒。
剛想張口罵,就聽見后頭傳出低沉的聲音:“你們幾個,滾遠點兒!”
幾個小子聞聲望去,下一瞬就跑了個干凈。
沈秋好奇是何人有這般震懾力,回頭一看,卻瞧見一個容貌冷峻、身姿挺拔,穿青色官服腰、束鍮石帶、腳蹬皂靴的高大男人牽著馬緩緩朝這邊走來。
這里怎會有官員?
雖說只是青衣小吏,可也是官場之人,貿(mào)然出現(xiàn)在村子里實在無法讓人相信是偶然。
她心中的防備漸漸提起,手指不自覺戳著掌心。
裴徹逐漸走近,低頭瞧著眼前的小姑娘。
方才看著背影已知其窈窕,轉(zhuǎn)過身時長長的墨發(fā)揚起,像是上好綢緞輕輕拂過他的心尖。
巴掌大的小臉白得發(fā)光,彎眉杏眼,小巧的鼻子挺翹著,潤紅的小嘴忽的抿出一個笑,唇邊漾起兩個梨渦。
“多謝這位大人出手相救,不知大人貴姓,小女子定當銘記大人恩情。”沈秋翩然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