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夜風(fēng)呼嘯,吹得山林樹枝亂顫,影子落在窗戶上似人影幢幢,如夜間鬼魅。
求饒聲逐漸變小虛弱,血腥鐵銹味直沖鼻腔。
薛禾低著腦袋,雙手緊攥在一起,不敢有任何動作。
蕭如璋望著被夜風(fēng)吹得翻飛的窗簾,低眸斜了一眼想要蜷縮降低存在感的薛禾,燭火如豆苗,飄飄搖搖映照在她白皙的臉上。
他收回眸光,吐出了一句話。
“你不好奇朕為什么要把你送給他?”
薛禾渾身一震,抬起頭看向坐在凳子上男人,男人眼神落在羅林署尸體上。
“奴婢,不敢?!彼卮稹?/p>
等了許久,沒聽到蕭如璋聲音,又抬起腦袋緊張地望過去。
看見他皺眉微瞇眸子,嘴唇翕動幾下,說了話。
“六年前,先帝命朕全權(quán)負(fù)責(zé)新法改革事務(wù),朝中大臣紛紛反對,為首的便是內(nèi)閣次輔工部尚書羅林署羅大人?!?/p>
薛禾屏息凝神,靜靜聽他陳述。
“那時候朕剛好二十四,處在一個不大不小的年齡,作為太子處理過不少政務(wù),正是意氣風(fēng)發(fā)的階段,先帝又幫我壓著前朝眾臣,我和幾位改革派大臣,硬撐著強力將新法推行了下去。”
“我們都知道大梁已經(jīng)到了不可不革新的時候。”
皇帝眼神迷惘,語氣里滿是惆悵無奈。
薛禾不自覺被他說的吸引,擁有前世的經(jīng)歷,她知道新法后來成功了,還以承明皇帝為起點,開啟了大梁盛世。
“后來出了一件事,九凰山寺廟修柏主持弟弟儲明和尚赤腳從江寧走來京城,一進(jìn)京便跪在承天門前,大呼新法百害而無一利,請求先帝停止新法,處置推行新法的奸臣。”蕭如璋回想當(dāng)時情形,噗嗤嘲諷輕笑。
薛禾擰眉,修柏方丈她聽說過,做游魂跟著陵南寺慧岑常方丈身邊時,看見他與修柏有書信往來,但儲明此人,她卻從未聽說。
蕭如璋見她緊皺柳眉,發(fā)鬢烏黑,在燭光下,越發(fā)顯得肌膚雪白。
“怎么了?你認(rèn)識儲明和尚?”他道。
薛禾被點名,心一跳,立即搖頭,小心翼翼回話:“不認(rèn)識,可新法對于大梁絕對是利大于弊,怎會是沒有一點好處?!?/p>
蕭如璋:“是啊,連你一個女子都知道新法好處?!?/p>
只是那些得了好處的世家黨羽,勛貴宗室,怎么肯輕易把利益吐出來?
不過薛禾這話還是讓他覺得心中舒坦一分。
“你父親薛瑞兆也是這么認(rèn)為,但他卻不同意新法?!彼f。
薛禾眉梢一跳,試探回答:“我爹是覺得新法太過激進(jìn)了?”
父親鮮少與她討論朝中政事,一來不想讓她牽扯進(jìn)這些事非中,二來她嫁人后基本是書信聯(lián)系。
“外人都這樣說,加上你父親頑固古板形象深入人心,他就被分為了保守一派?!笔捜玷耙恍?,“恰恰相反,薛瑞兆是認(rèn)為新法保守,還不夠激進(jìn)?!?/p>
薛禾驚訝抬眸撞上皇帝略帶笑意眼眸。
她記得父親曾罵過皇帝性情暴戾,卻沒想到他竟認(rèn)為新法保守?!
“不然,朕也不會派他去協(xié)助張齊晟,震懾宗室?!笔捜玷皣@口氣。
“先帝知道儲明所作所為后大怒,正想要治他一個妨礙朝廷政務(wù),胡言亂語的罪,可沒想到他卻先自刎?!彼又鴦偛诺脑捳f。
薛禾這下明白,為什么修柏與慧岑沒提過儲明,原來這人早就死了。
“他死了無妨,可偏偏他死前預(yù)言當(dāng)年秋季關(guān)兆的饑荒,以及饑荒過后會有一西蠻部落的崛起?!笔捜玷罢f。
薛禾深一氣,心臟跳動厲害。
六年前關(guān)兆確實發(fā)生饑荒,朝廷好似因為財政空缺厲害,只拿了很少的銀子賑災(zāi),隨后起義暴亂頻發(fā),鎮(zhèn)壓下來花了不少錢財和人力。
“他預(yù)言這些又能奈朕何?可偏偏這些成真了,那就棘手了。奏折如雪花,都是彈劾朕和林陳幾人,其中當(dāng)先的便是羅林署,先帝那時身體已經(jīng)不行,終日躺在病床上?!?/p>
先帝死前最后一件事就是替他料理了羅林署,只是他私下救了下來。
“登基后,朕為了大梁穩(wěn)定,便開始冷落了改革一派系,不再提新法,只把眼前的事做好,暗中鋪好后手。可羅林署卻以為朕遇事退縮,毫無堅毅之志,他本就覺得新法缺陷太多,聽說朕登基所作所為越發(fā)不信任朕?!?/p>
“因此朕派人將他救下之后,囚他在這五年,只希望他這五年,腦袋清醒,識時務(wù)些。朕還需要他的才干為大梁做事,可他寧愿選擇去死,都不肯為朕做事!”
說到這,蕭如璋拳頭緊握,語氣滿是憤怒不甘。
薛禾怔怔看著臉上帶有自嘲表情的皇帝,她第一次看見皇帝如此直白表達(dá)自己當(dāng)下心態(tài)。
在庭院蕭如璋得知貴妃和沈念月風(fēng)疹與她有關(guān)時候,都是盡力壓抑自己殺意和怒氣。
“而你,薛禾!”
薛禾被他語氣里的戾氣嚇了跳。
看見他從木凳上站起來,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蹲下,下巴突然被捏得生疼。
她正面迎來了皇帝的暴戾和怒氣。
蕭如璋看著她那雙眸子瞳仁微顫,好似閃爍星芒,含著淚珠:“膽敢欺騙朕!”
“奴,奴婢……”薛禾腦中閃過這些天經(jīng)歷,回憶他到底發(fā)現(xiàn)了哪一件事。
她余光看見衛(wèi)高脖頸流出的大片血,倏地明白了一些。
皇帝可以允許有人向他身邊人打探,但絕不能容忍有人把眼線放在跟前,就算是最寵愛的貴妃都不能!
沈貴妃和沈念月風(fēng)疹那事,她從采辦馮嬤嬤那兒得知第二天庭院采買水果蔬菜,又進(jìn)去廚下提點蓮藕不新鮮,從而促成掌勺換成芹菜。
而后讓皇帝故意誤會自己,在誤會解開后又利用皇帝愧疚拿到御前宮婢一職……
這其中除了與沈念月的交易,其他的,她沒有主動,都是順勢而為,不可能會抓到把柄,就算察覺了也沒證據(jù)!
蕭如璋就憑著這些猜想和感覺就要定她的罪嗎?!
“今日朕本想著,若是羅林署收了你,那朕就饒了你一命,欺君騙朕一事既往不咎。偏偏你運道不好?!笔捜玷澳笾滔掳屯鶄?cè)邊一推,看著人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