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海城女子監(jiān)獄的探監(jiān)室里,消毒水味混著霉味。
江心遙穿著囚服坐在鐵欄后,曾經精心打理的長發(fā)枯成亂草,臉頰上還留著道未消的紅腫——那是昨天被同囚用牙刷柄砸的。
“姐姐……”她攥著鐵欄的手指泛白,聲音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我知道錯了,你能不能……能不能幫我說說情,讓獄警別再針對我?”
江霧眠隔著玻璃看著她,自始至終都是一副冷淡的模樣。
窗外的梧桐葉被風吹得沙沙響,她想起小時候江心遙也是這樣,搶了她的畫筆后哭著向父母撒嬌,最后總把錯推到她頭上。
“你知道那些人把開水潑在我床上的時候,”江心遙突然掀起褲腿,露出小腿上的燙傷,“你知道有多疼嗎?我跟獄警說,他們說我活該……”
陽光透過鐵窗照在江心遙臉上,映出她眼底的恐懼。
江霧眠看著她這幅癲狂的模樣,突然想起自己在監(jiān)獄里被推進男女混住牢房的那個夜晚,滿臉橫肉的男人獰笑著逼近,她也是這樣蜷縮在角落,指甲在對方臉上抓出血痕。
“我寫了懺悔書!”
江心遙慌忙從枕頭下摸出幾張皺巴巴的紙,上面用鉛筆寫滿了“對不起”,字跡歪歪扭扭。
“你看,我真的知道錯了,只要你肯原諒我,我出去后一定……”
“江心遙,”江霧眠終于開口,聲音平靜得像古井,“你裝病三年,想用我孩子的骨髓治病,最后把我送進監(jiān)獄的時候,想過原諒兩個字嗎?”
江心遙的聲音戛然而止,嘴唇哆嗦著,眼淚終于掉下來。
“我只是……只是太害怕失去傅西凜了……”她哽咽著,“爸媽從小就告訴我,你是多余的,只有我才能得到所有愛……”
“所以你就把別人的人生當成搶玩具?”江霧眠站起身,僧袍下擺掃過椅子發(fā)出輕響,“你的懺悔,留著說給被你傷害的人聽吧?!?/p>
她轉身離開時,聽見江心遙在身后尖叫:“江霧眠!你會后悔的!總有一天你會像我一樣孤獨!”
探監(jiān)室的門關上的瞬間,江霧眠看見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灰袍僧衣,眉目清瘦,眼神里沒有恨,也沒有愛,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靜。
三日后,江母跪在清心庵的山門前,白發(fā)被雨水打濕,貼在蒼白的臉上。
她懷里抱著個保溫桶,里面是江霧眠小時候唯一愛吃的紅糖糯米粥。
“眠眠,你爸他……他中風了?!苯缸プ∷氖滞?,哭得渾身發(fā)抖,“醫(yī)生說要盡快做康復治療,可家里的錢都被傅西凜凍結了……”
江霧眠看著她膝下的青石板,上面還留著傅西凜上次跪在這里時磕出的血痕。
記憶突然回到那個高燒40度的夜晚,她縮在被子里渾身發(fā)抖,聽見父母在隔壁房間給江心遙講故事,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當年我發(fā)燒到40度,一個人硬撐的時候,”她的聲音輕得像雨絲,“你們在哪?”
江母猛地抬頭,臉上全是錯愕:“你……你那時候不是好好的嗎?江心遙說你只是不想上學……”
“是啊,她總是這樣?!苯F眠蹲下身,指尖拂過保溫桶的邊緣,那里還殘留著母親手心的溫度,“就像她說我推她下樓,說我放火燒家,說我在監(jiān)獄里打人——你們永遠都信她?!?/p>
雨水順著江母的臉頰滑落,混著淚水。“媽錯了,媽真的錯了……”她抓住江霧眠的手,那雙手曾經無數(shù)次甩過她耳光,此刻卻干枯得像老樹皮,“你爸現(xiàn)在癱在床上,連話都說不出來,每天就指著你的照片哭……”
江霧眠抽回手,從袖袋里摸出張泛黃的照片。
那是她十歲生日,唯一一張全家合影。
照片上父母摟著江心遙笑得燦爛,她站在角落,手里攥著塊被捏碎的蛋糕。
“這張照片,”她把照片放在江母掌心,“是我從垃圾桶里撿回來的?!?/p>
江母看著照片,突然“哇”地一聲哭出來,額頭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是媽對不起你!是媽瞎了眼!你就看在他是你爸的份上,救救他吧!”
山風吹過,卷起江霧眠的僧袍。
她想起祠堂里滿地的碎玻璃,想起父母把她推出去替江心遙頂罪時冷漠的眼神,想起監(jiān)獄里那碗餿掉的米飯。
“我救不了他?!彼酒鹕?,雨水順著帽檐滴落,“就像當年,你們救不了高燒的我一樣?!?/p>
說完,她轉身走進庵堂,將江母的哭喊和雨水一起關在門外。
佛堂的燭火明明滅滅,靜慈住持正在擦拭佛像,見她進來,輕聲道:“施主,門外的粥還溫著?!?/p>
江霧眠走到蒲團前跪下,指尖撫過佛經上的金字。
窗外的雨還在下,敲打著銀杏葉,像誰在低聲嘆息。
她想起江心遙在獄中信里寫的“孤獨”,想起父親中風后渾濁的眼睛,突然覺得胸口有些發(fā)悶。
或許,真正的懲罰不是報復,而是讓他們永遠活在自己種下的因果里。
就像江心遙在獄中被毆打,就像父母守著癱瘓的父親悔恨終生,而她——
江霧眠低頭看著掌心的佛珠,上面刻著“靜心”二字。
雨水透過窗欞落在她手背上,冰涼刺骨,卻讓她混亂的心漸漸平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