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南市民政局人事處的調令像一片秋葉,悄然落在阮棠的辦公桌上——派往青林鎮(zhèn)民政所工作兩年。消息像風一樣掠過沉悶的辦公室,那些黏膩的閑言碎語忽然間收斂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幾分浮于表面的、對“即將遠行之人”的客氣與疏離。
“其實青林鎮(zhèn)挺好,”王科長推了推眼鏡,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歉意,像是試圖拂去空氣中的塵埃,“山清水秀,生活節(jié)奏慢,兩年嘛,一晃就過去了?!?/p>
阮棠沉默地整理著辦公桌,將屬于佟帥家的那份厚厚的檔案單獨抽出來,放進一個干凈的藍色文件夾,動作輕柔得像在安置一件易碎的珍寶?!翱崎L,”她把文件夾遞過去,目光懇切,“佟帥家的情況您清楚,他父母年紀大了,他自己…更需要細致跟進。接手的人,麻煩您務必…找個心細、靠譜的同事?!?/p>
“放心,我親自安排?!蓖蹩崎L鄭重地接過文件夾,點了點頭,又補充道,“對了,下派干部的安置費,一萬五,下周應該就能打到卡上?!?/p>
一萬五。阮棠在心里默默盤算。加上佟帥之前還的那兩萬,三萬五的積蓄還行,就是不知道佟家,佟父不能再去工地打工了,這幾天佟母在照顧佟父,他們一家三口現在收入來源只有每月一千多的低保金了……唉。
下班后,她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電子城。明亮的柜臺前,她反復比較,最終選定了一款小巧輕便的運動相機。在短視頻平臺關注的幾位盲人博主給了她啟發(fā)——他們用第一視角記錄日常,分享在黑暗中的探索與生活智慧,不僅收獲了理解,也開辟了新的可能?;蛟S,這也能成為佟帥重新連接世界的一扇窗?她又買了幾個靈活的固定支架,想象著它們能如何幫助他捕捉生活的點滴。
走向幸福花園的路,每一步都像踩在心跳的鼓點上。自從市二院那場撕裂般的告別,整整一個月,佟帥像沉入了無聲的海底,她發(fā)去的所有短信都石沉大海,只有一次,收到了冰冷而簡短的六個字:“錢會慢慢還,保重。”
五樓,502室的門把手上,上次她悄悄掛上的藥膏和水果已經不見了痕跡,只余那枚小小的平安鈴鐺在微風中輕顫。阮棠深深吸了口氣,仿佛汲取勇氣,按響了門鈴。
開門的依然是佟母,見到她時,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驚愕和更深的復雜情緒:“阮…阮同志?”
“阿姨,”阮棠努力彎起唇角,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澀意,“我明天就要去青林鎮(zhèn)工作了,來…來告?zhèn)€別。佟叔叔的腰,好些了嗎?”
“好多了!能扶著東西慢慢走動了!”佟母連連點頭,眼圈卻瞬間泛紅,聲音哽咽起來,“阮同志,那筆手術費…我們老佟家…實在是…”
“阿姨!”阮棠急忙打斷她,語氣堅定,“錢的事,真的不急。我今天來,是想…想跟佟帥說幾句話。他在家嗎?”
佟母側身讓她進來,壓低了聲音,滿是心疼和無奈:“在陽臺呢…這一個月,他就這樣悶在家里,門都不怎么出,話也少得可憐…阮同志,阿姨知道你心好,可他…他是怕啊,怕自己這沒用的樣子,拖累了你一輩子…”
阮棠鼻子猛地一酸,強忍著淚意:“我明白,阿姨。我都明白?!?/p>
陽臺上,夏日的陽光慷慨地灑落。佟帥背對著門口,坐在那張舊藤椅里,那本厚厚的盲文書攤開在他膝上,指尖卻懸停在凸起的點字上方,久久沒有移動。聽到熟悉的腳步聲靠近,他的脊背瞬間繃緊,像一張拉滿的弓。
“是我?!比钐耐T陔x他兩步遠的地方,聲音放得很輕,像怕驚擾了什么。
佟帥沒有回頭,過了好一會兒,沙啞的聲音才在陽光里響起,帶著一種刻意維持的疏離:“剛剛你和我媽說…你要去青林鎮(zhèn)了?”
“嗯,明天一早就走。”阮棠把裝著相機的袋子輕輕放在旁邊的小圓桌上,“給你帶了點東西?!?/p>
佟帥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終于緩緩轉過身。無神的眼睛對著她的方向。不過一個月j,他瘦削得驚人,下頜的線條嶙峋,冒出的青黑胡茬更添頹敗,曾經明亮的琥珀色眼眸深處,只剩下一種被抽空的疲憊和灰暗。阮棠的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那個曾像陽光般照亮她灰暗歲月的男孩,怎么會變成這樣?
“什么東西?”他問,語氣里刻意筑起的冰墻,似乎在她目光的注視下,正悄然出現裂痕。
阮棠拿出那臺小巧的黑色相機,小心翼翼地遞過去,引導他的手指觸碰到冰涼的機身和光滑的鏡頭:“運動相機,很輕便。可以戴在頭上,或者別在胸前?!彼穆曇魩е唤z不易察覺的急切,“我在網上看到一些視障朋友用它,記錄自己做飯、散步、買東西…拍成短視頻分享出去。有人看,有人理解,有人支持…甚至還有人能因此找到些收入…”
指尖碰到冰冷的金屬外殼,佟帥像被電流擊中般猛地縮回手,聲音陡然冷硬:“我不需要靠別人的同情活著!”
“不是同情!”阮棠急切地抓住他下意識要退縮的手,堅定地將相機重新塞進他寬大卻冰涼的手掌里,緊緊握住,“佟帥!你看看你自己!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失明是奪走了你的視力,但它沒有奪走你的腦子,你的心,你的手!你還能做很多很多事!你只是…把自己關起來了!”
她的手心溫熱,包裹著他冰涼微顫的手。佟帥的手在她掌心里劇烈地顫抖了一下,隨即僵住。他空洞的眼睛茫然地對著前方,嘴唇抿成一條蒼白的直線。
“比如呢?”他聲音干澀,帶著濃重的自嘲,“做個被人獵奇圍觀的‘盲人生活展示品’?還是靠販賣自己的殘缺來博取那點打賞?”
“比如讓那些無知的人看看,視障者如何獨立、有尊嚴地生活!比如分享你的經驗,幫助更多像你一樣的人!比如…靠你自己的能力,你的智慧,去賺取屬于你的價值!”阮棠的聲音因激動而哽咽,她蹲下身,仰望著他低垂的臉,“佟帥,我認識的那個你,是籃球場上永不服輸的隊長,是圖書館里熬夜畫圖的追夢人!他不是一個…不是一個會輕易向命運舉手投降的人!”
陽臺陷入了長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樓下孩童無憂無慮的嬉鬧聲遠遠傳來,襯得這一方小小的天地更加寂寥。佟帥的手指,在阮棠的包裹下,無意識地、反復地摩挲著相機光滑的表面,指腹感受著每一個按鈕的凸起。良久,久到阮棠幾乎以為時間凝固了,他才用一種近乎耳語的、破碎的聲音問:
“為什么…為什么還要管我?為什么…不干脆走掉?”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瞬間擰開了阮棠強忍已久的淚閘。滾燙的淚水毫無預兆地滑落。她依舊蹲在他面前,仰著頭,讓淚水清晰地映在秋日的陽光里,聲音帶著顫抖卻無比清晰:
“因為我喜歡你,佟帥。從七年前,你在我們學校門口,對著那個欺負我的男生說‘這是我妹妹’的時候,就喜歡了?!彼钗豢跉?,任由淚水流淌,“我知道現在說這些,在你聽來可能很可笑,很天真。但我怕…我怕兩年后我從青林鎮(zhèn)回來,你已經徹底關上了心門,把我…推到了再也夠不到的地方。我怕連說出來的機會都沒有了?!?/p>
佟帥的身體猛地一震,呼吸瞬間變得急促而沉重。他蒼白的臉上,失血般的灰敗被一種突兀涌上的血色沖散,嘴唇微微翕動,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阮棠…”他艱難地吐出她的名字,聲音啞得厲害,“你…你不明白…你根本不明白…”
“我明白!”阮棠固執(zhí)地打斷他,淚水模糊了視線,但眼神卻異常堅定,“我明白你的顧慮,明白你那該死的自尊心!明白你怕成為我的累贅,怕拖垮我的未來!所以我申請去青林鎮(zhèn)!”她抬手用力抹去眼淚,“這不是放棄,佟帥!這是給我們雙方時間和空間!這兩年,我在青林鎮(zhèn)好好工作,你在這里,重新站起來!找到你在這個世界上新的位置!行不行?”
一只冰涼、帶著細微顫抖的手,遲疑地、試探性地抬了起來。它在空中停頓了幾秒,仿佛在對抗著無形的阻力,最終,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謹慎,輕輕落在了阮棠濕潤的臉頰上。
指尖先是觸碰到她柔軟的發(fā)梢,然后小心翼翼地向下,劃過飽滿的額頭,描摹著眉骨的形狀。他的指腹帶著盲文閱讀者特有的敏銳,帶著薄繭,動作輕柔得像怕碰碎一件稀世珍寶。
“你…”他的指尖停留在她剪短的齊肩發(fā)尾,聲音里帶著一絲不確定的探尋,“剪頭發(fā)了?”
阮棠屏住呼吸,心臟在胸腔里狂跳。他竟能通過觸覺分辨出來!“嗯,”她小聲應道,帶著鼻音,“工作后…圖個方便?!?/p>
他的指尖繼續(xù)游走,最終停留在她的右眼角下方,那里有一顆小小的、幾乎看不見的痣。他的指腹在那里輕輕按了按,帶著一種確認的溫柔:“這里…我記得。有顆小痣?!彼穆曇舻统料氯?,充滿了回憶的沙礫感。
這個簡單的觸碰和確認,比任何華麗的告白都更讓阮棠心潮澎湃。她一動不動,感受著他指尖的微涼和小心翼翼傳遞出的珍視。他仿佛在用雙手代替眼睛,將她的輪廓一點點刻進記憶深處。
“我每天都在想你…”佟帥的聲音低得如同夢囈,帶著無法掩飾的痛苦和渴望,“從你重新站在我家門口,說‘你好,我叫阮棠’那一刻起…不,從七年前那條發(fā)錯的短信開始…就沒有一天不想?!彼斫Y劇烈滾動了一下,仿佛吞咽著巨大的苦澀,“但是…阮棠,看看我…看看我這個家…我們欠的債…”
“我知道!”阮棠猛地抓住他停留在自己臉上的手,緊緊貼住,仿佛要將自己的溫度全部傳遞過去,“我不是逼你現在就給我承諾!我要的只是…一個機會!這兩年,我們各自努力,慢慢來,好嗎?”她的目光灼灼,帶著孤注一擲的懇求,“給我一個…等你重新找到光的機會?”
長久的沉默。陽光在他們之間流淌,細小的塵埃在光柱中飛舞。佟帥空洞的眼睛對著她聲音的方向,緊抿的唇線微微顫抖。最終,他像是耗盡了全身力氣,又像是終于卸下了沉重的盔甲,極其緩慢卻無比清晰地點了點頭。一滴滾燙的液體,猝不及防地砸落在阮棠緊握著他的手背上。
阮棠的心瞬間被巨大的酸楚和希望填滿。她破涕為笑,小心翼翼地松開他的手,拿起桌上的相機:“這個,我?guī)湍阏{好了基礎設置,按這個最大的圓鈕開始錄,再按一下就停止。你可以拍你怎么做出一頓飯,怎么整理房間,或者…只是出去走走,聽聽街上的聲音…”她頓了頓,聲音輕快了些,“青林鎮(zhèn)離市區(qū)不遠,我每兩三天就能回來一次,幫你把拍的片段剪好發(fā)出去?!?/p>
佟帥沉默地“看”著她說話的方向,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相機。忽然,他輕聲問:“你現在…是什么樣子?”他頓了頓,似乎覺得表達不清,補充道,“我是說…我能…完整地摸摸你的臉嗎?像…重新認識一次那樣。”
阮棠的心跳驟然加速,像有一群蝴蝶在胸腔里振翅。她沒有說話,只是順從地、更近地跪直身體,輕輕捧起他的雙手,引導它們重新覆上自己的臉頰,然后緩緩松開。
這一次,沒有距離的阻隔。佟帥的手掌帶著一種全新的、鄭重其事的觸感,緩緩撫過她的發(fā)際線,飽滿的額頭,然后是指腹輕輕描摹眉骨的形狀,在那里停留片刻。接著,他的指尖無比輕柔地拂過她的眼瞼,感受著睫毛細微的顫動,拇指的指腹甚至小心翼翼地、無比珍惜地擦過她的睫毛根部。
“你的眼睛…”他的聲音低沉而溫柔,帶著一種篤定,“一定還和以前一樣…像藏著星星?!彼闹讣饽芨惺艿剿蜻@句話而微微濕潤的眼角。
阮棠說不出話,只能用力點頭,隨即想起他看不見,趕忙低低“嗯”了一聲,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他的手繼續(xù)向下,指節(jié)劃過她挺直的鼻梁,最終在鼻尖上輕輕一點——這個帶著孩子氣卻又無比親昵的動作,瞬間擊潰了阮棠的防線,淚水再次洶涌而出。
當他的指尖帶著一絲探尋,輕輕觸碰到她柔軟的唇瓣時,阮棠的心跳幾乎停止。鬼使神差地,她微微側頭,在那帶著薄繭的指尖上,印下了一個輕柔如羽毛般的吻。
佟帥的手像被電流擊中般猛地一顫,迅速縮了回去。耳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通紅,一直蔓延到脖頸。
“抱…抱歉!”阮棠的臉也瞬間燒了起來,為自己的大膽感到羞赧。
佟帥微微偏過頭,嘴角卻難以抑制地向上揚起,那個久違的、帶著點少年氣的笑容,如同穿透厚重云層的陽光,瞬間點亮了他憔悴的臉龐:“你還是…這么…膽大?!边@一刻,時光仿佛倒流,她仿佛又看到了七年前那個在籃球場上對她眨眼的大男孩。
阮棠也忍不住笑了,帶著淚光:“只對你這樣。”她瞥了眼時間,心中萬般不舍,卻不得不站起身,“我…真的該走了,明天一早的車。”
“阮棠?!辟浗凶∷?,摸索著轉向她聲音的方向,臉上還殘留著一絲未褪盡的紅暈,“青林鎮(zhèn)…在山上,夜里寒氣重,多帶些…厚實的衣裳?!边@樸素的、帶著生活氣息的關心,像一股暖流,瞬間驅散了離別的寒意。
“嗯,我會的?!比钐挠昧c頭,心中滿溢著溫暖。臨走前,她鼓起勇氣,飛快地俯身,在他光潔的額頭上印下一個輕如蝶翼的吻,“記得…想我?!睕]等他反應,她便像受驚的小鹿般,轉身快步離開了陽臺,只留下一縷淡淡的馨香。
佟母送阮棠一直到單元門口,眼睛紅腫,手里緊緊攥著圍裙角:“阮同志…這…真不知道該怎么謝你…”
“阿姨,你不要和我客氣,以后你叫我小棠就行”阮棠握住她粗糙的手,目光懇切,“這兩年,佟帥…就拜托您多費心了。他需要時間,需要鼓勵…”她迅速從包里拿出一個早已準備好的信封,不容分說地塞進佟母手里,“這個您拿著,不多,應應急。千萬別讓他知道!”
佟母推拒著,聲音哽咽:“使不得!阮同志!不是…小棠啊這個阿姨不能要…已經欠你太多了,這…”
“就當是我借給他的!”阮棠語氣堅決,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等他…等他真的靠自己的本事,拍視頻也好,做別的也好,能堂堂正正賺到錢了,再還給我!您收好!”她用力握了握佟母的手,轉身快步離開,生怕自己再停留一秒就會改變主意。
走出單元門,阮棠忍不住駐足,回望五樓那個熟悉的陽臺。秋夏日炙熱的陽光下,佟帥的身影依舊坐在藤椅里,輪廓被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邊。他微微低著頭,雙手正捧著她送的那臺小小的黑色相機,指腹細細地摩挲著,仿佛在感受著某種新的可能。
當晚,阮棠在凌亂的行李箱旁整理衣物,手機屏幕在昏暗的房間里亮起。是佟帥發(fā)來的微信:
“相機試了,錄了段煮面條。讓我媽試著導出來傳給你看看。路上小心?!猅S”
下面附帶著一個小小的視頻文件。阮棠的心猛地一跳,立刻點開。畫面有些晃動,視角很低(大概是固定在胸前),光線是溫暖的廚房燈光。鏡頭里,只能看到一雙骨節(jié)分明、略顯蒼白的手在熟練地操作:擰開燃氣灶開關(有清晰的“咔噠”聲),拿起掛面袋子摸索著撕開包裝,將面條放入翻滾的水中,用長筷子輕輕攪動防止粘連…動作有條不紊,甚至帶著一種獨特的韻律感。視頻的最后幾秒,那雙忙碌的手停頓了一下,接著,佟帥的聲音直接透過鏡頭傳來,帶著一點不習慣對著機器說話的靦腆,卻又清晰地鉆進阮棠的耳朵:“青林鎮(zhèn)的…山菌干貨聽說很好…記得…嘗嘗。” 這句話,顯然是說給屏幕外唯一的觀眾聽的。
阮棠把這段短短幾分鐘、晃動卻無比珍貴的視頻反復看了三遍、五遍…直到淚水模糊了視線。就在她準備關掉時,目光猛地定格在視頻的某一幀——佟帥抬起左手去拿調味瓶時,手腕處赫然系著一根紅繩,上面串著一顆小小的、在廚房燈光下閃著溫潤光澤的轉運珠。
和她腕間戴了七年的那顆,一模一樣。
第二天清晨,開往青林鎮(zhèn)的班車在薄霧中啟動,緩緩駛離寧南市熟悉的街景。車廂微微搖晃,阮棠靠在窗邊,看著窗外漸漸模糊的城市輪廓,心中五味雜陳。就在這時,手機再次震動。這次,是一條語音信息。
她戴上耳機,輕輕點開播放鍵。
佟帥的聲音透過電流傳來,比平時更加低沉、沙啞,卻蘊含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柔和篤定,每一個字都清晰地敲擊在她的心鼓上:
“阮棠…有句話,我藏了七年,也欠了你七年?!彼nD了一下,仿佛在積蓄勇氣,聲音里帶著不易察覺的微顫,“當年…我說有喜歡的人…那個人,從來就只有你。從我站在你學校的門口,你仰著頭叫我那聲‘哥哥’開始…就再也放不下了。七年了,一天…都沒有變過?!?/p>
語音結束。阮棠怔怔地坐在座位上,窗外飛逝的景色變成了一片模糊的光影。她顫抖著手,將這條語音信息點了“收藏”,然后一遍又一遍地重放。直到班車駛出城區(qū),高樓大廈被連綿起伏的青山和綠色的田野取代。
她低頭,輕輕撫摸著腕間那顆溫潤的轉運珠。陽光穿過車窗,落在珠子上,折射出一點微小卻異常明亮的光芒。它不再僅僅是過去的紀念,更像是一座黑暗中的燈塔,一個漫長旅途中的坐標。
她望向車窗外青翠的山巒,心中一片澄澈安寧。她知道,無論前方是崎嶇山路還是平川萬里,在寧南市那個陳舊卻充滿煙火氣的五樓小屋里,總有一個人,在黑暗中摸索著前行,心卻永遠朝著她的方向。
遠行是為了更好的歸航,而微光,終將匯聚成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