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瑜將木匣放在鋪著白色餐布的桌面上,向兩人輕輕欠身致謝道:
"多謝兩位的幫忙,我叫梁瑜。"
李審擺了擺手,眼角擠出幾道和善的皺紋:
"小伙子別這么客氣,這都是我們分內(nèi)的事。"
他順手將餐車上的白瓷杯往梁瑜面前推了推:
"喝點熱茶暖暖身子。"
坐在對面的孟鈺雙手捧著保溫杯,熱氣氤氳中她眨了眨杏眼:
"我叫孟鈺,在北大新聞系讀大三。"
她稍稍前傾身子,發(fā)梢垂落在桌面上,"你去北京是...?"
"去找我爺爺?shù)睦蠎?zhàn)友。"梁瑜沒有隱瞞,坦然的說了出來:
"家里遇到點麻煩,需要找爺爺?shù)睦蠎?zhàn)友,不過我們不知道具體位置,只能趕來首都碰碰運(yùn)氣了。"
"這樣啊。"孟鈺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新聞系學(xué)生的職業(yè)敏感讓她忍不住追問:
"能具體說說是什么情況嗎?"
她朝身旁使了個眼色,"李叔在系統(tǒng)里工作多年,說不定能幫上忙呢。"
李審聞言輕咳一聲,佯裝不悅地瞪了孟鈺一眼:
"你這丫頭,早知道就不該答應(yīng)孟局長帶你同車。"
話雖這么說,他還是轉(zhuǎn)向梁瑜溫和道:"小伙子,要是不介意的話,可以跟我們詳細(xì)說說。"
梁瑜沒有拒絕,將強(qiáng)拆的事簡要說了一遍。
說到白江波的人日夜圍著房子轉(zhuǎn)悠時,孟鈺的拳頭都攥緊了。
"太無法無天了!"孟鈺猛地拍了下小桌板,保溫杯里的茶水濺出幾滴:
"當(dāng)?shù)嘏沙鏊瓦@樣聽之任之?"
“他們來過幾次,但是...”梁瑜無奈的搖頭道,“那些人很懂得鉆法律的空子。”
李審的眉頭漸漸擰成一個"川"字,這件事的水顯然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
他本能地想避開這個漩渦,可當(dāng)目光觸及年輕人希冀的眼神時,還是開口道:
"這樣吧,我?guī)湍愦蚵牬蚵犇銧敔數(shù)脑筷?,你爺爺叫什么名字?
"這...會不會太麻煩您了?"梁瑜嘴上推辭著,眼睛卻亮了起來。
雖然知道趙蒙生在首都,但偌大的京城,單憑自己怕是連門路都摸不著。
“舉手之勞而已?!崩顚弿膬?nèi)袋掏出翻蓋手機(jī),“你爺爺?shù)拿M是?”
"我爺爺?shù)拿纸?,梁三喜?
李審得到答復(fù)后微微頷首,起身大步走向車廂連接處。
"老于,幫我查個烈士。"
他壓低聲音,另一只手無意識地整理著中山裝袖口:
"一等功臣,梁三喜,對越自衛(wèi)反擊戰(zhàn)時期的,他后人遇到點麻煩,想找原部隊..."
電話那頭傳來紙張翻動的嘩啦聲,隨后一個沉穩(wěn)的男聲傳來:
“越戰(zhàn)時期的一等功臣...…我去查查看吧?!?/p>
孟鈺從帆布包里掏出一盒巧克力,她掰下半塊榛子味的遞過去:
"先墊墊肚子吧,李叔在軍史局有老戰(zhàn)友,應(yīng)該很快就能查到。"
"謝謝孟鈺姐。"
梁瑜接過巧克力時,嘴角微微上揚(yáng),這個笑容讓他終于顯出幾分符合年齡的青澀。
孟鈺見狀也不由莞爾,眼角彎成好看的月牙:
"不客氣,看你這年齡應(yīng)該在讀高中吧?"
梁瑜點了點頭:"嗯,在讀高三。"
"高三嗎..."
孟鈺的眉頭不自覺地蹙起,她的目光掃過梁瑜稚嫩的臉龐。
這個本該專心備考的時刻卻遇到這種事,她聲音不自覺地放柔了幾分:
"你是哪里人?"
梁瑜沉默片刻,目光在孟鈺身上停留了一瞬,但還是回答道:
"京海人。"
孟鈺的動作突然凝固了,手中的巧克力"啪"地掉在桌面上。
"京海?!"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了一個八度,引得周圍幾桌乘客紛紛側(cè)目。
她卻恍若未覺,手指無意識地抓緊了桌布邊緣:
"你是京海人?"
在得到梁瑜肯定的點頭后,孟鈺的臉色白了幾分。
自己的父親不就在京海當(dāng)公安副局長,他的治下竟然有人去強(qiáng)拆民居。
還把一個孩子逼的只身去首都找人求助。
梁瑜望著孟鈺的臉色,自然知道是因為什么。
但有些事,恐怕連這位公安副局長也鞭長莫及。
白江波敢如此肆無忌憚地搞強(qiáng)拆,背后站著的人,分量應(yīng)該不比孟德海輕。
"這些都給你。"
孟鈺將整盒巧克力推了過來,她拿出帆布包里的電話站起身:
"稍等我一下,我去打個電話。"
孟鈺快步走向另一節(jié)車廂的連接處,指尖在通訊錄上快速滑動,最終停在"老孟"的號碼上。
京海市局,孟德海正在辦公室與安長林品茶。
看到來電顯示,他朝安長林示意了一下。
接起電話時聲音帶上了父親特有的溫和:
"喂,這么快就到首都了?"
"爸"孟鈺咬著下唇,指甲不自覺地?fù)钢謾C(jī)上的貼紙:
"我在火車上遇到一個京海的高中生。"
孟德海的聲音帶著困惑:"所以呢?"
"距離高考也只有十幾天了。"孟鈺的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
孟德海沉默了一瞬:"這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
"有關(guān)系!"孟鈺壓低聲音,卻壓不住語氣中的顫抖:
"他是被京海的地痞逼得走投無路,當(dāng)?shù)貨]人幫他,才不得不去首都找人求助的!"
孟德海與安長林交換了一個眼神,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無奈。
孟德海放下手中的茶杯嘆道:"小鈺,不是所有事爸爸都能管得了。"
"可您是公安局副局長?。?
"副局長上面就沒有人了嗎?"孟德海的聲音突然嚴(yán)厲起來:
"局長、區(qū)委、市委,這一層層的關(guān)系,你讓爸爸怎么管,你以為這種事是幾個地痞能掀起來的浪?"
孟鈺握緊了手機(jī),她明白了父親的言外之意——這潭渾水,比他想象的還要深。
"那就這樣看著他們強(qiáng)拆老百姓的房子?"她的聲音不禁帶上幾分憤慨。
"都有賠償款,不要錢也有安置房。"孟德海的語氣軟了下來:
"你現(xiàn)在最重要的任務(wù)是完成學(xué)業(yè),這些事別摻和。"
將電話掛斷后,孟德海重重靠在座椅上,拇指按壓起眉心。
安長林起身遞過一支煙:"小鈺現(xiàn)在是大學(xué)生,她們年輕人總有一股沖勁,正常。"
孟德海接過煙,打火機(jī)的火苗在他眼底跳動:
"這不是沖勁,這是不自量力。"
他深吸一口,煙霧模糊了面容,"是我把她保護(hù)得太好了。"
孟鈺聽著電話傳來的忙音,無奈的靠在車廂壁上。
她深吸幾口氣,才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座位。
回到座位時,她看見少年正用指尖描摹木匣上的痕跡。
"要不......"她聽見自己發(fā)澀的嗓音:"帶著家人搬離吧?"
這話說出口的瞬間,木匣上的八一軍徽突然刺得眼睛生疼。
梁瑜眼底閃過一絲鋒芒,自己料想的還真沒錯,這后面的人肯定比孟德海的位置還高。
換成之前他可能就慫了,不過現(xiàn)在。
知道了自己有趙蒙生這張底牌,就算是省里的一把手來了,他也不帶慫的。
"我們梁家世代都在那里,"梁瑜撫摸著木匣,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
"爺爺犧牲在戰(zhàn)場上,我們總不能讓他回來時,連家的方向都找不著,孟鈺姐,你的心意我領(lǐng)了。"
"轟"的一聲,孟鈺只覺得有什么在胸腔里炸開。
新聞系學(xué)生的熱血,年輕人的正義感,在這一刻全都涌了上來。
她猛地拍桌而起,再次引得鄰座乘客紛紛側(cè)目。
"不行!"
她的聲音有些顫抖,卻異常堅定:
"你爺爺是為國捐軀的一等功臣,怎么能連他的故居都保不住,到了首都我陪你去找他戰(zhàn)友。
要是還不行..."她咬了咬牙:"我就帶你回漢東找我舅公——他是省紀(jì)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