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奶蓋笑臉與電路圖之“好”
午后深秋的陽光，如同一塊被稀釋的金箔，薄薄地鋪在圖書館三樓舊報刊區(qū)的橡木桌面上。暖氣片終于修好，發(fā)出均勻低沉的嗡鳴，將角落的空氣熨帖得暖洋洋。
空氣中彌漫著熟悉的、混合著舊紙張、暖氣塵埃以及……焦糖的香氣。很濃。
楚瑤端坐在靠窗的桌前，面前攤著幾張設(shè)計課的手繪草圖，心思卻無法完全集中。她的鉛筆在紙上游移，目光總?cè)滩蛔☆┫蜃烂婵孔筮吘?、靠近并攏縫隙處——那里安靜地擺放著一只熟悉的白色保溫杯。杯子敞開著，里面是剛沖泡好的焦糖瑪奇朵奶茶，濃郁香甜的氣息正從杯口升騰繚繞。她給自己沖的。
這是她無聲延續(xù)的習慣。那包被他“丟”出來的焦糖粉，像一個神秘的開關(guān)，重新啟動了圖書館角落的奶茶儀式。焦糖味似乎成了某種心照不宣的默認安全區(qū)。橙子味……她暫時沒敢再碰。
不過今天……楚瑤抿了抿唇，眼底閃過一絲藏不住的小小得意。她書包最里層的夾袋里，鼓鼓囊囊地藏了個小秘密——一小盒超市新買的、打發(fā)好的現(xiàn)成噴射奶油，俗稱“奶蓋”。保質(zhì)期很短。
午休開始前的幾分鐘，她趁林倦還在路上（她推算他出門的時間越來越準），早早溜進來，飛快地在那杯給林倦預留的保溫杯焦糖奶茶頂端擠了厚厚一層雪白的奶蓋。奶蓋蓬松柔滑，像一團落在焦褐色焦糖海洋上的甜蜜云朵。她還鬼使神差地用小勺子蘸了點沒擠完的奶蓋，在潔白的云層上面……
小心翼翼地畫了一個歪歪扭扭的、帶著點傻氣、但努力咧開的笑臉 ^_^。
做完這一切，她的臉頰像被小火燎過。太幼稚了！她立刻后悔，想用勺子把那個笑臉攪散，但又怕動靜太大被發(fā)現(xiàn)，最后只能做賊心虛般把那個奶蓋笑臉的杯子迅速推到他常坐位置旁邊的凳子上（經(jīng)過幾天試探升級的位置，保證絕對不“燙”到他），然后像受驚的兔子一樣逃回自己座位，假裝開始認真學習。
此刻，心臟還在不安分地跳動著。他會看到嗎？會不會覺得特別蠢然后一整天都不理她？那個笑臉在奶蓋上會不會化了？會不會顯得像在諷刺他之前的反應(yīng)？無數(shù)個糟糕的念頭在她腦子里打轉(zhuǎn)。
腳步聲準時在熟悉的角落響起。
林倦的身影慢悠悠地踱來。楚瑤心臟提到了嗓子眼，頭埋得更低了，假裝研究手里的設(shè)計圖，眼神余光卻死死鎖住那邊。
他先是瞥了一眼凳子上的杯子（看到了?。?，隨即慢吞吞地坐了下來。手習慣性地……極其自然地從凳子上端起那個敞著口的、頂著一朵小白云和一個傻乎乎笑臉的保溫杯。
他的動作微微頓了一下。
目光落在杯口。落在那朵蓬松的奶蓋云和那個試圖表達快樂的小臉上。
楚瑤緊張得快要不能呼吸了！鉛筆尖在草圖上戳了個洞。
一秒。兩秒。
林倦的視線只在杯口停留了很短、幾乎難以察覺的瞬間。臉上的表情……楚瑤拼命偷瞄，也完全看不出任何波瀾，依舊是那張亙古不變的厭世臉。
然后，他的目光便離開了杯子，隨手將它擱在了自己那張堆滿雜亂物理書本的桌面——靠近楚瑤方向的一角。
他開始做他自己的事（可能是神游），沒再管那杯奶茶。
沒有驚喜，沒有驚訝，沒有嫌棄。仿佛那個多出來的奶蓋笑臉，和之前放在這里的普通奶茶杯沒有任何區(qū)別。
楚瑤心頭那點隱秘的期待和雀躍像被戳破的氣球，一點點癟了下去，只剩下一絲絲微酸的失落。果然……好蠢啊她。
她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設(shè)計圖，不再胡思亂想。這次的設(shè)計方案要求結(jié)合一點物理原理——她的任務(wù)是設(shè)計一個可拆卸組裝、能形成不同光影效果的展示底座結(jié)構(gòu)。核心難點在于如何巧妙地隱藏電源線和開關(guān)，還要保證結(jié)構(gòu)強度。
她盯著草稿紙上畫得亂七八糟的結(jié)構(gòu)圖，一個卡殼的點怎么也想不通——承重支柱和電源線的走線路徑?jīng)_突了！設(shè)計課老師強調(diào)過絕對美觀和功能的統(tǒng)一。她煩躁地用鉛筆頭一下下戳著那個沖突的節(jié)點，眉頭擰成了疙瘩。心里那股因為“奶蓋事故”帶來的沮喪又涌上來。
就在她心煩意亂地揪著自己額角一小撮頭發(fā)時——
“啪嗒?！?/p>
一個極其輕微、硬物撞擊桌面的聲音響起。
聲音來源……很近！就在她的桌子邊緣！
楚瑤猛地從草圖地獄中驚醒，困惑地看向自己桌面。
就在她那張涂改得亂七八糟的草圖邊緣，靠近并攏縫隙的地方——
一小塊撕下來的、邊緣毛毛糙糙的草稿紙碎片，正靜靜地躺在那里。
紙片不大，質(zhì)地粗糙，印著淺淺的藍色橫格線，顯然是隨手從什么本子上撕下來的。
紙上沒有任何文字。
只有寥寥幾筆、用細頭黑色中性筆畫下的、極其簡潔、幾乎可以稱之為抽象派“符號”的線條！
一個圓圈（代表一個節(jié)點？），幾根連接出去的直橫線（代表不同的支路？），其中一根線非常突兀地打了一個極其扁平的折角“﹁”，硬生生避開了圓圈旁邊打了一個“X”標記（代表沖突點？）的區(qū)域。那條繞開沖突點的線旁邊，還額外標注了一個極其微小的字母—— “R”。
圖形下面是一排極其潦草、力透紙背的、仿佛在極度不耐煩下寫成的數(shù)字：100 kΩ。
整個“圖”簡潔到冷酷，沒有任何注解說明。
但楚瑤的眼睛卻越睜越大！
她是學渣，但圖形她看得懂！
這個圖！
這個圖……這個避開沖突點的走線示意……這個“R”和數(shù)字……？！
這不就是自己剛剛在草圖上糾結(jié)得要死、怎么也繞不過去的那個支撐柱和電源線沖突點的——完美解決方案的核心示意嗎？！
用一個小電阻改變支路電流流向（讓電流繞道，雖然她不清楚具體原理），從而在物理結(jié)構(gòu)上為隱藏走線讓出空間？！
簡單！粗暴！高效！
比她之前想的什么加固支柱、彎曲線路之類的復雜方案不知道簡潔了幾百倍！
楚瑤的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猛地抬頭看向?qū)γ妫?/p>
林倦依舊保持著他那個歪靠著墻的經(jīng)典姿勢。一條腿松散地盤在凳子上（可能嫌地板太涼？），另一條腿隨意地伸著。
不同的是，此刻他那條伸直的腿上，隨意地搭著一本半攤開的、厚重無比的……《朗道理論物理教程》。
而他本人……
他那顆毛茸茸的腦袋，此刻正以一種非常不安全、極度反重力的角度，深深地埋進了那本硬殼書豎立起來的、打開的凹陷書脊里！
只留下小半個后腦勺、一只隨意搭在書頁上的蒼白的手、還有一只同樣蜷縮在凳子邊緣的灰色運動鞋鞋尖在外面。
他的上半身，徹底消失在了那本巨大的書脊形成的物理凹陷所構(gòu)成的……臨時“帳篷”深處！
他睡著了！
就在剛剛，仿佛用盡了最后一點畫圖的力氣，甚至來不及好好調(diào)整姿勢，就這么把自己硬生生塞進了書本構(gòu)成的縫隙堡壘中，進入了強制深度睡眠模式！
連呼吸聲都變得悠長而均勻，帶著一種徹底的、毫無防備的松弛。仿佛剛才那張驚鴻一瞥的“神圖”，只是他沉睡中某個神經(jīng)元突觸無意識滑動的副產(chǎn)品。
楚瑤張著嘴，看看桌上那張線條精煉、直指核心矛盾的“救命草圖”，又看看對面那個把自己塞進書本縫隙堡壘、只露出一點衣角和鞋尖、睡得人事不省的“解題機”……
巨大的反差帶來的沖擊感，混合著剛才解謎瞬間的極度驚喜，在她胸口炸開了絢爛的煙花！
一股溫熱的、帶著甜味的暖流瞬間涌遍了全身，沖散了剛才因為奶蓋帶來的小失落和學渣的挫敗感。
傻瓜！笨蛋！他根本就沒看到那個傻兮兮的笑臉！他畫完圖直接就秒睡了！
但她不在乎！
因為……
楚瑤拿起那張小小的紙片，看著上面那幾筆看似隨意實則精準的線條，指尖拂過“100 kΩ”那鋒利潦草的字跡。
一股前所未有的沖動涌上心頭！想笑！想跳！想把那個躲在書堡壘里睡覺的家伙揪出來……但又怕吵著他！
她目光灼灼地掃過桌面，一把抓過自己那支剛用來畫設(shè)計圖的炭筆！
炭筆尖懸在那張寶貴的紙片空白處。
筆尖落下！
她深吸一口氣，帶著滿溢的、不知該如何宣泄的興奮和謝意，在那張救命的電路圖最最不起眼的右下角空白處——
用盡畢生力氣，畫了一個比她剛才在奶蓋上畫的那個大了十倍的、線條歪歪扭扭卻笑得見牙不見眼的笑臉！
?。?！
笑臉旁邊，還極其鄭重其事地、用同樣歪歪扭扭的字跡，寫下了一個字——
“好！”
想了想，她又飛快地在笑臉下面添了一個小小的、代表百分百確認的對勾符號。
嗯！非常完美！
楚瑤滿意地欣賞著自己的“回復杰作”，小心地、珍而重之地將這張承載著巨大“學術(shù)價值”和“情感意義”的小紙片，輕輕地、穩(wěn)穩(wěn)地、放回了他面前那張堆滿物理書的桌面上——緊挨著他剛才擱置的那杯，頂著一朵小白云和一個小笑臉卻被他遺忘的焦糖奶蓋奶茶旁邊。
紙片上的巨大笑臉和那個力透紙背的“好！”字，與奶蓋杯子上那個融化了一小半的、孤零零的 ^_^ 小臉形成了奇妙的呼應(yīng)。
一個在紙上興奮雀躍：“解出來啦太棒了你好厲害！”
一個在奶蓋上孤單融化：“……好吧，你沒看到算啦?！?/p>
旁邊還有一杯溫暖馥郁的焦糖奶茶。
楚瑤坐回自己的位置，雙手捧著暖呼呼的臉頰，看著對面那個塞在書本堡壘里只露出一點鞋尖的睡神，只覺得心口像被陽光塞滿了，又暖又漲，幾乎要開出花來。
她的視線再次落到那張被自己添了“回復”的小紙片上。笑容忽然慢慢僵了一下。
等等……
他這圖……是畫給我的沒錯吧？
上面的字母R和數(shù)字……100 kΩ……這電阻……
楚瑤猛地拿起炭筆，迅速翻開自己剛被“指點迷津”的設(shè)計草圖，對照紙片上的符號和數(shù)字……
“嘶——”
楚瑤倒抽一口冷氣！
她飛快地在設(shè)計草圖上幾個關(guān)鍵位置標注上物理含義，又對照林倦紙片上那個簡潔到極致的核心結(jié)構(gòu)示意圖……然后，她臉上的笑容徹底僵住了。
一股巨大的后怕瞬間席卷而來！
按照他這圖的示意……那個小電阻……必須得連接在……
楚瑤看著自己草圖上的標記點，額角瞬間滲出冷汗！
如果她真按這個圖連接……這電阻值……100 kΩ？這位置？她設(shè)計里打算用的電壓……
那玩意兒接上去絕對會在第一次通電時就——
“噗呲！”一聲爆掉吧？！
雖然不會有什么危險，但那個微型燈珠絕對當場報廢！她的整個方案直接就能“物理性”演示失敗了！
這……這這這……大佬你是在畫救命的圖還是在挖坑啊？！你是故意逗我嗎？！楚瑤欲哭無淚，內(nèi)心瘋狂吐槽。
她猛地抬頭看向?qū)γ婺莻€睡得天昏地暗、把物理課本當帳篷的始作俑者。
眼神控訴。
一秒。兩秒。
最終，所有抓狂的情緒卻在那張只露著一點鞋尖的后腦勺前奇異地平息了下來。
楚瑤嘴角抽搐著，最終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很小聲，帶著無奈又釋然的溫柔。她重新拿起炭筆，在自己的設(shè)計草圖上認真圈出那個關(guān)鍵節(jié)點，在旁邊重重地寫上了一個大大的字——
“改！”
字跡比林倦的潦草，但一樣力透紙背。
寫完后，她自己看著那個“改”字旁邊還被怒火帶出來的一個墨點，又忍不住偷偷笑起來。
她再次拿起林倦留下的那張“核心圖紙”，小心翼翼地撫平上面的褶皺，將它夾進了自己的設(shè)計圖冊最后一頁。
翻到圖冊最后，她看到自己昨晚為物理選修課準備的一份作業(yè)草稿——上面有個關(guān)于波粒二象性的問題框架。
她的目光落在那個問題框架空白處。
一個想法像小泡泡一樣冒了出來。
帶著調(diào)皮和一點小小的報復心（好吧，是虔誠的請教），楚瑤拿起鉛筆，在物理選修草稿紙的空白處，極其認真地寫下了——
【問題：當光通過雙縫時，究竟是選擇變成粒子（“社恐”狀態(tài)）留下單一斑點？還是變成波（“社?！睜顟B(tài)）形成漂亮干涉條紋？它的選擇……取決于“看”（觀測）它的人？】
寫完這個曾經(jīng)讓她頭痛萬分、此刻卻被奇妙重新定義的問題，楚瑤滿意地點點頭。她再次看向?qū)γ婺侵话察o露出一點的灰色鞋尖。
嗯……下次等他睡醒……或者，等他下次需要丟電路圖的時候？
她也要學他丟個“物理難題”過去試試！
圖書館的角落暖意融融。
橡木桌面上，物理書的堡壘深處，酣睡的少年毫無所覺。嘴角似乎極其輕微地……向上彎起一個幾乎無法察覺的弧度？也許只是光影的錯覺。
窗外，金箔般的陽光溫柔地鍍亮了那杯焦糖奶茶頂端融化的奶蓋云朵，和那個努力笑著的小小“笑臉”，為無聲的答案鍍上了一層名為“好”的溫柔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