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光在社恐和社牛間橫跳？
夕陽的最后一點余暉，透過圖書館三樓巨大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拖出長長的、逐漸暗淡的金色光帶。空氣里舊紙墨的沉靜香氣中，楚瑤正進行著無聲的殊死搏斗。
她的目光艱難地從那本沉重如鐵砧的《大學物理通識教程》上移開，絕望地投向旁邊那張被反復蹂躪的A4紙。原本空白的地方，已經(jīng)被她用鉛筆涂滿了更加混亂的抽象線條——或許是想表達光波的起伏？亦或是粒子的無序碰撞？反正她自己現(xiàn)在看著都覺得是小孩的鬼畫符，跟“波粒二象性”這種高深玩意兒隔著整條銀河系。
物理黑洞的引力實在太強大了，她感覺自己僅剩的一點藝術(shù)靈魂都快被拖拽進去，徹底碾碎成基本粒子了！
視線不自覺地又飄向斜對面。那個男生——被她一早“空襲”的物理系大佬（雖然他在睡覺）——林倦，依舊保持著他的姿勢，腦袋穩(wěn)穩(wěn)地扎在臂彎里，像一顆被強力膠黏在物理圣典旁邊的蘑菇。陽光落在他微亂的發(fā)絲上，折射出一點點慵懶的光澤。那肩膀上的可樂漬在昏黃光線下愈發(fā)模糊，而他額角的那個小紅包……看起來好像也沒那么突兀了？睡顏平和得像是……嗯，物理教科書封面需要他做模特時的標準姿態(tài)——安靜、無害、且毫無攻擊性。
剛才大佬那一串不明覺厲的夢囈（路徑積分？疊加態(tài)？）早就把楚瑤剛冒出芽的一點希望小火苗吹得連火星都不剩。她絕望地嘆了口氣，決定再掙扎最后億次。她認命地抓起筆，準備憑著殘存的想象力，編個“波是水，粒子是沙子”之類幼兒園級別的模型交差算了，最多拿個C，總比缺勤強！
筆尖剛觸到紙面。
“呼……”
一聲極其輕微、帶著節(jié)奏的，長長的、順暢的呼氣聲，輕飄飄地傳了過來。在寂靜的圖書館里，如同投入湖面的一顆小石子。
楚瑤猛地抬頭！
只見斜對面那顆“物理蘑菇”動了！林倦的頭輕微地轉(zhuǎn)動了一下，臉從朝向內(nèi)側(cè)變成了朝外一點。他那雙困得仿佛永遠睜不開的眼睛，此刻睜開了一條……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縫隙！濃密的睫毛遮住了大部分眼神，只透出一點茫然又混沌的光。他的下巴在臂彎上蹭了蹭，然后微微張開嘴，像一條擱淺的魚，極其緩慢地吸進一口深長的氣，再緩緩地、滿足地吐出來……
——他醒了？！或者即將醒了？！
楚瑤的心跳像突然被按了F1賽車的引擎啟動鍵，瞬間飆到最高轉(zhuǎn)速！血液嘩啦啦往頭頂涌！機會！這可能是她物理黑洞逃生之路上的唯一亮光！現(xiàn)在、立刻、馬上！撲上去抓住他！
她深吸一口氣，給自己瘋狂打氣：加油楚瑤！為了通識課的平時分！為了不被物理通識課的老師那堪比透視線的嚴厲眼神凌遲！沖??！
她做賊似的左右張望了一下。遠處書桌零星坐著幾個奮筆疾書或苦思冥想的學生，沒人注意這個角落。那位銀框眼鏡的老教授也早已不見蹤影。完美！
楚瑤像要去引爆一顆拆除極其困難（主要是怕吵醒對方后果不堪設想）的炸彈，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身體的重心往前挪。伸出右手食指，如同電影里特工拆除線路般精確穩(wěn)定（實際指尖在微微發(fā)抖），目標鎖定林倦那條沒被壓著、搭在桌子邊緣的左手小臂。
近了……近了……指尖離那片灰色的、帶著可樂污漬的棉布袖子只有一厘米了……
楚瑤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布料纖維的細小紋理。她再次做了個心理建設，指尖帶著一往無前的決心，猛地往前一送！
戳！
指腹傳來布料和皮膚混合的、帶著微微體溫的觸感。
“嗯……”一聲低沉、含糊、帶著濃重鼻音和剛睡醒被強制中斷美夢的強烈不滿的喉音，從林倦喉嚨里滾動出來。
楚瑤觸電般縮回手，心臟差點停跳！
只見林倦那條被戳的小臂極其輕微地縮回了一寸。然后，他那顆埋在臂彎里的腦袋，極其緩慢地、像生銹的機械臂般抬了起來。
過程慢得能讓人窒息。
亂糟糟的黑發(fā)被手臂壓得更加倔強地支棱著，幾根呆毛不羈地翹向不同方向。他那標志性的蒼白臉上，此刻籠罩著一層陰沉的、被打擾的極度不悅。額頭正中被手臂壓出了幾條清晰的紅印，那個早上被她砸出來的小紅包就點在靠近眉毛的地方，像個小小的、帶著怨氣的勛章。最嚇人的是那雙眼睛——它們終于睜開了大半，但里面盛滿了混沌、迷茫、睡眠不足的暴躁和一股……被低級生物（楚瑤自己腦補）強制開機的濃重起床氣！那眼神，沒什么焦點地掃過桌面，最后模糊地鎖定在楚瑤那張寫滿了緊張、期待、恐懼和一點點“打擾您了真不好意思但又不得不打擾”的復雜表情的臉上。
巨大的、無形的低氣壓瞬間輻射開來。
楚瑤感覺自己像是被一只剛剛冬眠就被強行拖出洞穴的、脾氣極壞的熊盯上了！她本能地想后退，但屁股牢牢粘在椅子上，像是被釘住了。她艱難地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嘴唇嚅動了幾下，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又輕又抖，像蚊子哼哼：
“同……同學……對、對不起！吵醒你了……”她慌亂地把手里那張畫滿抽象畫的A4紙和物理書往前推了一小段距離，推到桌子的邊緣線，又差點掉下去，趕緊按住，“就……就是想……請教一下……那個……波粒二象性……我們的模型作業(yè)……”
她越說聲音越小，最后“模型作業(yè)”幾個字幾乎消音在了喉嚨里。因為她清晰地看見林倦的眉頭——微微地、清晰地——蹙了起來！那表情里混合了“你在說什么鬼”、“關我屁事”、“好吵”、“想睡覺”等多重復雜情緒。
完了！大佬生氣了！果然不該叫醒睡神！物理黑洞又加深了一層！楚瑤心中哀嚎，感覺眼前已經(jīng)開始飄雪花（物理掛科的警告特效？）。
就在她以為對方會直接把自己當空氣無視掉，或者丟出一句“滾開”繼續(xù)睡時，林倦有了動作。
他那只搭在桌邊、剛剛被楚瑤戳過的手臂抬了起來。動作依舊緩慢，但精準地抓過楚瑤剛剛差點推掉的那張A4草稿紙。又從楚瑤緊緊按在紙上的指尖邊，精準地——順帶——抽走了她捏著的鉛筆。
楚瑤：“……?。?！”
大佬要親自賜教？！楚瑤瞬間覺得物理黑洞的視界邊緣出現(xiàn)了一線曙光！
只見林倦看也沒看她一眼，半瞇著的睡眼（大概是困得睜不太開）掃了一眼那張畫滿鬼畫符的紙。他握著鉛筆的姿勢，松松垮垮，像是隨時會掉下去。然后，他開始在楚瑤那些“杰作”的空白處……劃拉。
不是寫公式。
也不是畫圖示。
而是在楚瑤畫得最混亂、糾結(jié)成一團、仿佛代表“雙縫干涉”的那堆亂線團旁邊——
林倦用鉛筆極其隨意地勾勒出了……幾根極其簡陋的豎線？看起來像是……兩扇門框？
在兩扇“門框”（楚瑤強行解讀為雙縫）前面，他潦草地畫了一個極簡火柴人，象征性地圈了個箭頭代表“光”（楚瑤猜的）。箭頭在還沒碰到雙縫的時候，林倦在箭頭兩邊加了兩道……彎彎曲曲的波浪線？像是水波紋？
然后，一道歪歪扭扭的線條穿過了那兩扇門縫。最后，在門縫后面不遠處的白紙上，他隨意地點了幾個散亂的小黑點。
好了？
楚瑤瞪大眼睛，脖子伸得老長，像只努力辨別蟲子的鵜鶘，一臉茫然地從頭看到尾，又從尾看到頭。
就……這？幾個符號？火柴人？水波紋？黑點？
大佬，您這比我的抽象畫更抽象?。∮變簣@小朋友都比這能表達清楚波粒二象性吧？楚瑤感覺自己剛點燃的小火苗噗嗤一下又滅了半截。
就在楚瑤滿腦子“這啥玩意兒我該鼓掌還是該流淚”的彈幕瘋狂刷屏時，林倦終于動了動他高貴的嘴唇。
他的聲音依舊沙啞低沉，帶著濃濃的睡意，語速極其緩慢，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艱難地拖出來的：
“光……（停頓一秒）在……雙縫前……（又停頓一秒，似乎在詞庫搜索合適的詞）……糾結(jié)……（楚瑤內(nèi)心：？？糾結(jié)啥？）”
他抬起眼皮，用那混沌茫然的眼神瞥了楚瑤一眼，似乎想確定這個打擾他清夢的家伙還在不在接收信號。
楚瑤連忙小雞啄米似地點頭，一臉虔誠：“嗯嗯！糾結(jié)！”
林倦收回視線，垂下眼瞼，用鉛筆點了點穿過雙縫后的那幾個小黑點，慢悠悠地補充了最關鍵的下半句：
“你……看它……它就攤牌……（再點一下黑點）……你看它……（停頓，拖長音）……它……就浪……（最后這個‘浪’字，他用了一個極輕微但足夠楚瑤聽清的強調(diào)）……懂？”
林倦說完最后一個字，仿佛耗盡了最后一絲清醒能量。他把那張畫著靈魂涂鴉的草稿紙，像丟燙手山芋一樣，精準地丟回了楚瑤面前。力道正好讓它沒滑下桌子。
接著，他又變戲法似的，順手抄起桌角那罐他自己帶來的、尚未開啟的嶄新可樂（顯然是準備睡醒后喝的那罐），“啪”一聲按在了那張草稿紙上。
動作干脆利落。
楚瑤：“……？？？”
她看著眼前——草稿紙上那幅不知所云的“大作”；紙上壓著的那罐冰涼涼、還冒著寒氣的可樂瓶；再配上大佬那句繞口令般的宇宙級注解“光在雙縫前糾結(jié)，你看它就攤牌（粒子），不看它就浪（波）”……她的CPU徹底宣告過載、冒煙、死機三連擊。
她呆呆地看著那罐可樂，冰冷的觸感透過紙張傳遞過來。
所以……大佬的意思是……這靈魂涂鴉+哲學總結(jié)，就算抵了她的欠債了？額頭包、衣服漬、可樂罐子……一筆勾銷了？！
而且……還“慷慨”地附贈了一罐冰可樂？！買一賠一？！
楚瑤感覺自己的大腦像是經(jīng)歷了一場宇宙大爆炸，物質(zhì)（物理知識）沒重組出來多少，倒是充滿了難以名狀的混沌星云。她茫然地抬起頭，看向林倦。
只見這位物理系大佬在完成這筆“等價交換”后，已經(jīng)心滿意足、理所當然地，重新將下巴放回臂彎，臉頰貼著微涼的桌面，甚至愜意地輕輕蹭了一下，發(fā)出了一聲輕微的、滿足的喟嘆。
隨后，那微睜的眼睛徹底閉上了。
三秒鐘后，那熟悉的長而平穩(wěn)的呼吸聲，再次有節(jié)奏地輕響起來。他像是被某種一鍵休眠的神秘力量瞬間鎖定，迅速沉入了更深層次的睡夢之中。仿佛剛才那驚心動魄的指導、驚天動地的總結(jié)、以及那罐意義非凡的可樂交易，都只是一場楚瑤自己臆想的幻覺。
只有桌上那幅抽象畫旁邊的幾個潦草符號、一個圓滾滾的可樂罐，以及那句在物理課本上絕對找不到的、關于光的“社恐與社牛”本質(zhì)的描述——“光在雙縫前糾結(jié)，你看它就攤牌，不看它就浪”——冰冷又囂張地提醒著楚瑤剛才發(fā)生的一切都是真實存在的。
楚瑤機械地拿起那罐冰涼的可樂。
手心傳來清晰的冷意。
她低頭看著草稿紙上那副連小學生都會嫌棄簡陋的示意圖，又抬頭看看對面那位呼吸勻長、睡得天地無我的“睡神”。
一種極其復雜的情緒在她胸口翻騰——劫后余生的慶幸？被人敷衍的委屈？債務莫名還清的詭異輕松？還有一絲絲……對物理世界更加深刻的絕望（光居然是這么隨性又精分的存在？！）。
最終，所有情緒都化作了一聲長到足以讓圖書館里離她最近的兩個學生都忍不住側(cè)目的、無聲的、仰天哀嘆。
算了。
有總比沒有強。
楚瑤認命地抽出那張承載著她物理作業(yè)最后希望的A4紙，小心翼翼地在那些黑點旁邊標注上：
【粒子性：當光被“看”（觀測）時，它就老實交待自己是粒子，在屏幕上打出點（如圖黑點）】
在那些水波紋旁邊標注上：
【波動性：當光沒被“看”（沒被觀測）時，它就肆意撒歡兒，表現(xiàn)出波的特性（如圖水波紋）】
最后，在大佬畫的兩扇門框（雙縫）和糾結(jié)的光（箭頭+波紋）旁邊，她想了想，提筆寫下了最后的模型闡釋說明：
【波粒二象性模型說明：
核心機制：
光具有“社恐”與“社?！彪p重屬性（參考林氏理論）。
它在通過雙縫通道（社交場合）前處于“量子疊加態(tài)”（即糾結(jié)狀態(tài)）。
當遭遇“觀測”（即被“看”、被關注）時，觸發(fā)“社恐”模式，瞬間坍縮為確定位置的粒子態(tài)（“攤牌”，留下黑點）。
當未被觀測（無人關注）時，觸發(fā)“社?！蹦Ｊ?，自由地展現(xiàn)波動性（“浪”，形成干涉條紋）。
結(jié)論：
光的本質(zhì)屬性高度依賴于觀察者效應（俗稱“人來瘋”）?！?/p>
晚上十一點半。
物理系大一生宿舍樓。
孟川一邊敲著代碼，一邊叼著泡面叉子，眼神瞟向?qū)γ孀?。林倦正懶洋洋地攤在人體工學椅里，一條長腿掛在扶手上晃悠，另一條腿盤著，對著游戲屏幕按得有一下沒一下，屏幕上的角色死得相當有藝術(shù)感。
“我說倦哥，你今天去圖書館充電（睡覺），怎么還把可樂帶回來一罐新的？”孟川含糊不清地八卦，“該不會真被哪個妹子賠償了吧？還特意換了口味？”
林倦眼皮都懶得抬一下，手里的操作依舊懶散：“賠？嗯。”算是承認。
“臥槽！真是那個可樂爆頭的？”孟川眼睛亮了，“她賠了一罐？這么大方？沒再給你腦袋頂上添倆包？”
“……賠了作業(yè)?！绷志虢K于舍得丟出一句話，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個更加精準的詞語，“還……債?！?/p>
與此同時，藝術(shù)設計學院女生宿舍樓。
夏小禾正拿著楚瑤交上去的物理模型作業(yè)復印件，笑得前仰后合，瘋狂捶打自己的床鋪：“瑤瑤！瑤瑤你快看！老師居然給你判了個‘B-’？！還留了條評語：‘……模型雖簡陋（涂鴉風？），但闡釋角度新穎（社恐社牛？）…請下次務必注意模型的美觀性和標準化表達?！?！B-！波粒二象性被你解釋成社恐社牛橫跳？你是怎么活到現(xiàn)在的？！還有這涂鴉……神來之筆啊！哪尊大神畫的？”
楚瑤正把頭埋在枕頭里，試圖悶死自己以逃避這社死現(xiàn)場。聞言，她悶悶又絕望的聲音從枕頭底下傳來：
“別……別問了……那債主……不是人……他就是個魔鬼……物理世界的魔鬼……”
枕頭底下，楚瑤腦海中再次浮現(xiàn)出那張混沌的睡顏和被當“債主”還賬時那股理所當然的懶勁。
這債，算是還清了嗎？總覺得……更沉重了呢……
而圖書館的某個角落，那本記錄了林倦夢囈和靈魂涂鴉的檔案本，正安靜地躺在陳樹深教授隨身攜帶的舊公文包里。筆記本翻開的那一頁，除了早先的記錄，下方新增了一行更蒼勁有力的字跡：
“另類思維解構(gòu)雙縫實驗核心。引導價值：待觀察深化方向?！?/p>
夜風拂過窗欞，吹動著窗簾。大學校園里的物理黑洞還在，但那束來自“物理睡神”的、歪歪扭扭的光，好像意外地打通了一條奇奇怪怪的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