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
唐月蘭不顧自己身上的傷,撲過去一下子將秀秀從地上抱起來,摟在懷里檢查著,“擦破了沒有?疼不疼?”
秀秀身上那件洗得看不出顏色的衣服本來就打了許多補丁,跌在地上以后立刻就搓破了個大口子,里面嬌嫩的肌膚也破了皮。
“媽媽,你這里流血了……”
她使勁忍著眼淚,小臉都皺成了一團,但硬是堅強地沒哭出來。
“媽媽,爸爸不要我們就不要,我們?nèi)ヒ??!?/p>
這話仿佛抽了周文瑞一個大耳光。
“他才不是你爸爸!鄉(xiāng)下的野種閉嘴!”周顯罵得更大聲。
“顯顯別鬧,小孩子亂說的。”張永香急忙去拉周顯,使勁捂他的嘴,不管怎么樣這會兒她得勸著。
場面亂作一團,周文瑞的臉色黑如鍋底,圍觀的人更多了,低語聲不斷。
沒辦法,不解釋就沒法服眾,周文瑞只能硬著頭皮揚聲:“張永香的確是我大嫂,我大哥去世太突然了,臨走前把媳婦和孩子托付給我,我就一直幫他照顧著?!?/p>
立刻就有個楞頭兵大聲問:“咱們喊張永香大嫂,你咋不反駁咧?”
“他,周文瑞他也喊我大嫂啊?!睆堄老隳樕┯玻貌蝗菀撞畔氤鰝€理由解釋,“你們喊我大嫂,我還以為是跟著他一塊兒喊的呢!都沒往那方面想!”
這解釋實在是過于牽強了。
不少人都用復雜的眼神看著周文瑞。
他管張永香叫過大嫂嗎?大家都沒印象。
而且所有人都當張永香是周文瑞的媳婦!畢竟她兒子還管周文瑞叫爸爸呢!正常人怎么能聽不出來,他們叫的大嫂到底是什么意思?
揣著明白裝糊涂罷了!
但話這么說了,也不能刨根問底不給人留面子。
看這些人就要這么放過周文瑞,唐月蘭立刻又哭了起來。
她眼淚像開了閘的水龍頭,心疼地將秀秀抱起來:“這可咋辦呀,這是秀秀最后一件衣服了,我手里沒錢沒布票,打補丁用的布料都沒了,咋給孩子補衣服呀……”
然后她抬頭怯怯地問:“我聽說組織上規(guī)定男女平等,是真的嗎?”
她小心地看著周文瑞:“咱媽嫌棄我生的是女娃,平常糧票布票一分不給,錢更是沒有,咱爸也動不動就罵我,家里的活都給我做不說,還總在外人面前貶低我,說是你也看不慣我?!?/p>
“文瑞,你也嫌我生的是女娃,所以才不給我糧票嗎?”
這話一出,圍觀的士兵和家屬們都炸了鍋!
“周營長,男女平等的事你自己都倡導過!你咋能只疼兒子不疼女兒呢?”
“你一個月不是十多塊錢的軍餉嗎?兒子都養(yǎng)的白白胖胖的,女兒咋瘦成這樣!”
這會兒,唐月蘭不再替周文瑞說話了。
上輩子要是聽見誰責問周文瑞,哪怕唐月蘭自己受委屈,也得幫忙解釋,都是她的錯,周文瑞沒錯。
但這會兒她只覺得那時的自己蠢透了!這個男人根本不愛她,她又何必給他幫腔?維護他的形象?
她一直低聲啜泣著,偏用受傷那只胳膊擦眼淚,剛好把上頭流著血的傷展示出來。
“沒有的事,這些都是誤會。”
周文瑞使勁吸口氣,壓著怒意,轉頭問張永香:“不是叫你每個月都給他們寄糧票和錢嗎?”
“我,我……”張永香把糧票自己藏下的時候明里暗里也跟周文瑞提過幾次,但周文瑞都是默許的。
她沒想過這事會在這種情況下暴露!她自信自己能拿捏唐月蘭,但這么多人看著,根本沒法解釋!
她搓著手,結結巴巴:“對不起,我忘了,我……”
“噢喲,你可真會忘?!绷⒖叹陀信覍訇庩柟謿獾刂S刺起來,“不忘給自己買口紅買雪花膏,人家娘倆吃飯的錢你能忘!”
“大嫂不容易,我不怪她?!碧圃绿m撿著時機幫腔,“以前她在家里也不太會管錢,算錯了也沒事……”
“她管錢?哪有嫂子管小叔子錢的道理!”
“既然現(xiàn)在真營長嫂子來了,那就得真嫂子管錢吶,是不是?”
唐月蘭像是被嚇了一跳,驚訝地看著說話人,而后又無措地去看周文瑞。
這事,她自己提出來,周文瑞肯定會說她非要在乎那點錢,非要跟張永香爭。
但別人這么說,他可就沒辦法拒絕了!
“嗯,說得對,是我疏忽了,以后都讓月蘭管?!?/p>
他干咳一聲,在眾目睽睽之下不得不拿出兜里剛發(fā)的糧票布票,遞給唐月蘭:“你先拿著,等下個月發(fā)了我再給你寄?!?/p>
之后還嚴肅地朝圍觀的人道:“謝謝大家監(jiān)督我,是我忙于部隊的事,沒顧得上家里……”
“謝謝。”唐月蘭不管他的話說沒說完,拿到糧票以后抹了一把眼淚,直接朝周文瑞鞠了一躬!還示意周秀趕緊也來道謝,“快謝謝爸爸!”
態(tài)度極為感激,讓人挑不出錯。
周文瑞又是一股火氣沖上來!
這句像外人似的謝謝,讓他說的那些都成了笑話。
他顧不上家里,家里人就拿他當外人,從他手里拿了錢還得跟他道謝,他在外面不擺架子,反倒在家里有架子……
都能想象得出那些人怎么議論他!
他壓著滿心的躁怒,牙縫里擠出話來:“行了吧?你先進屋,我去食堂給你打飯。”
糧票已經(jīng)到手,唐月蘭就放心了。
再加上還有這么多人撐腰,這回周文瑞再想干什么肯定也得顧忌著外人。
她便放心地抱著女兒,跟他進了屋。
屋子在家屬樓一樓東邊,一室一廳,臥室里一張大床,客廳里一條沙發(fā),對面是一張餐桌和三個木頭凳子。
“來,弟妹坐吧?!蔽堇锞褪O聫堄老愫椭茱@,她便像個主人似的招呼唐月蘭。
屋里一塵不染,地面比鄉(xiāng)下的飯碗還干凈,上輩子唐月蘭在這屋里局促得不行,生怕自己鞋底把地面弄臟了,脫了鞋,她那粗糙的腳甚至還不如地上鋪的瓷磚細膩。
還有,一共就一張床,他們?nèi)齻€是怎么睡的?
上輩子一想到這兒,唐月蘭就崩潰了!
但這輩子,她才不管。
循著記憶她一把拉開客廳里斗柜抽屜,從里面掏出紗布和碘酒,然后把女兒抱到沙發(fā)上坐著,幫她清理受傷的地方。
周顯氣得臉都青了!
“你們臟死了!不許坐我家的沙發(fā)上!憑什么動我家的東西,你——”
他又要沖過來打人,這回,唐月蘭一把將他胳膊扯住了。
她本來就是個大人,就算瘦,也能把周顯制住。
然后朝張永香說:“孩子這么自私可不是好事,你得好好管管,大哥不在了,肯定是把希望都寄托在孩子身上,大嫂你沒丈夫沒主心骨,以后這種事,我多教你些?!?/p>
一下子,張永香也被她噎得氣都喘不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