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過中軍大帳的飛檐時,諸葛孔明手中的羽扇突然頓住。案上沙盤里,
街亭那處凸起的土丘正泛著青灰色,像一道滲血的傷口?!叭松鸁o常,
過往的各種失去與失敗都無可避免,即使重來數(shù)次,都無濟于事。
”他望著搖曳的燭火喃喃自語,燭淚順著銅臺蜿蜒,凝成暗紅的痂。
第一斬秋風(fēng)卷著枯葉掠過中軍大帳,燭火在沙盤上投下明明滅滅的暗影。
諸葛亮撫著羽扇的手指微微發(fā)顫,
目光死死釘在標(biāo)注著"街亭"的小木牌上——那里是連通漢中與長安的咽喉,
此刻卻像懸在他心口的一把利刃。"報!司馬懿率十五萬大軍已至渭水北岸!
"傳令兵的聲音驚得帳內(nèi)眾人渾身一震。姜維握緊劍柄,費祎下意識往前半步,
唯有老將趙云依舊端坐在胡凳上,渾濁的目光里翻涌著憂慮。諸葛亮忽然劇烈咳嗽起來,
指節(jié)在案幾上叩出沉悶的聲響:"街亭若失,我軍糧道斷絕,
北伐大業(yè)......"話音未落,帳外忽有青衫人影疾步而入,正是參軍馬謖。
少年將軍面若冠玉,此刻卻漲得通紅,額角青筋隨著急促的喘息突突跳動。"丞相!
"馬謖單膝跪地,玄色披風(fēng)在身后獵獵作響,"末將愿領(lǐng)一軍鎮(zhèn)守街亭!
昔年隨丞相七擒孟獲,六出祁山,深諳用兵之道。街亭雖險,末將必以死相護!
"他腰間佩劍隨著動作輕晃,發(fā)出錚錚鳴響。諸葛亮凝視著眼前這張年輕的面孔,
恍惚看見二十年前那個捧著兵書徹夜求教的少年。但眼角余光掃過帳中老將們皺起的眉峰,
羽扇頓了頓:"幼常,此去責(zé)任重大,倘若......""愿立軍令狀!
"馬謖突然扯下束發(fā)玉冠,長發(fā)散落肩頭,"若失街亭,甘當(dāng)軍法處置!
"說罷抓起案上狼毫,在羊皮紙上力透紙背地寫下血字,
飛濺的墨點落在沙盤的"街亭"二字上,宛如綻開的紅梅。次日清晨,薄霧未散。
馬謖騎在棗紅馬上,望著蜿蜒的山道冷笑:"丞相用兵過于謹(jǐn)慎!
"他馬鞭指向路旁高聳的孤山,"此山四面險峻,正是兵家所謂'憑高視下'之地。
若魏軍來犯,我軍據(jù)守山頂,以一當(dāng)十!"王平的黃驃馬踏碎晨露疾馳而來:"參軍!
丞相明令當(dāng)?shù)老抡M可違背?"他的聲音帶著濃重的巴郡口音,焦急得幾乎破音。
馬謖卻已翻身下馬,拔起佩劍在山石上刻下"漢"字,
火星四濺:"王將軍可知'置之死地而后生'?待魏軍困于山下,我軍俯沖而下,
定教他們片甲不留!"當(dāng)司馬懿得知蜀軍屯兵山上時,正在擦拭的青銅劍"當(dāng)啷"墜地。
白發(fā)老帥撫掌大笑,胡須在風(fēng)中亂顫:"孔明啊孔明,千算萬算,竟用了個紙上談兵的豎子!
"他瞇起眼睛望向遠(yuǎn)處的孤山,枯枝般的手指點向地圖:"傳令下去,斷其汲水之道,
圍而不攻!"三日后,烈日炙烤著焦土。馬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望著山腳下?lián)P起的塵煙,
終于嘗到了恐懼的滋味。木桶里最后一滴水滲入泥土?xí)r,
滿山蜀軍的嘶吼聲突然變成了絕望的哭嚎。魏軍的火把沿著山坡蔓延,映得天空如同血染,
驚起的山雀撲棱棱掠過馬謖慘白的臉。"沖啊!"馬謖揮劍的手臂在發(fā)抖,
劍鋒卻連敵軍的衣甲都碰不到。滾燙的火舌舔舐著蜀軍的盾牌,慘叫聲中,
他忽然想起丞相在大帳里最后的叮囑,
想起那把從不離身的羽扇輕輕搖晃的模樣......刑場上,
秋風(fēng)裹著血腥味卷過諸葛亮的素袍。他死死攥著染血的軍令狀,指節(jié)泛白。
當(dāng)劊子手的大刀落下時,羽扇突然脫手墜地,在青石板上擊出清脆的聲響。淚水模糊了視線,
恍惚間,他又看見先帝在白帝城榻前的殷切目光,聽見那句"馬謖言過其實"的臨終告誡。
"亮之罪也......"諸葛亮踉蹌著扶住刑臺,蒼老的聲音被秋風(fēng)撕碎。刑場四周,
十萬蜀軍的嗚咽聲與渭水的濤聲交織,驚起漫天寒鴉。第二斬三更梆子聲穿透牛皮帳篷,
諸葛亮手中的羽扇懸在半空,燭火突然詭異地明滅三次。"幼常,
此去若失街亭......"話音未落,帳外傳來震天動地的喊殺聲,
馬謖猛地從榻上驚坐而起,冷汗浸透的里衣黏在脊背上,
恍惚間還能聽見夢中自己絕望的嘶吼。帳外殘月如鉤,他踉蹌著走到案前,抓起酒壺猛灌,
辛辣的液體卻沖不散心頭寒意。那個夢太過真實——魏軍的火把燒紅半邊天,
蜀軍的哀嚎聲刺穿耳膜,就連諸葛亮揮淚時眼角的皺紋都清晰可見。
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案角的軍令狀草稿,他突然打了個寒顫,將羊皮紙狠狠塞進案底。
翌日清晨,秋風(fēng)裹挾著黃沙掠過街亭隘口。馬謖騎在馬上,望著兩側(cè)峭壁緊鎖的山道,
忽然想起昨夜夢境里同樣的場景。但當(dāng)他轉(zhuǎn)頭看見右側(cè)那座孤山時,
瞳孔驟然發(fā)亮——蒼松翠柏間清泉叮咚,山勢陡峭如刀削,
正是兵家所謂"一夫當(dāng)關(guān)"的絕地。"參軍!"王平的黃驃馬急剎在旁,驚起幾羽寒鴉,
"丞相明令當(dāng)?shù)涝鸂I,這山上......""王將軍莫非被夢嚇破了膽?"馬謖冷笑一聲,
佩劍"嗆啷"出鞘,在山石上劃出火星,"你看這山,居高臨下之勢,魏軍若來,
我軍只需滾木礌石,便能教他們有來無回!"他忽然壓低聲音,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
"況且夢中兇險又如何?自古成大事者,豈有不涉險的?"暮色四合時,
蜀軍在山頂扎下營寨。馬謖斜倚在青石上,望著山下蜿蜒如蛇的山道,聽著不遠(yuǎn)處山泉潺潺,
嘴角勾起得意的弧度。夜風(fēng)送來松濤陣陣,恍惚間竟與夢中的喊殺聲重疊,他猛地睜眼,
卻只看見篝火映照下士兵們疲憊的面容。"置之死地而后生......"他喃喃自語,
將酒囊里最后一口酒潑向夜空,酒水在月光下碎成晶瑩的珠玉。但隨著夜幕加深,
他的睡意愈發(fā)沉重,恍惚間又墜入那片火海,魏軍的戰(zhàn)鼓震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三日后正午,驕陽似火。馬謖舔著干裂的嘴唇,望著見底的山泉井,終于嘗到了恐懼的滋味。
山下魏軍的營帳如同黑色的蟻群,將整座山圍得水泄不通。
當(dāng)?shù)谝宦?降者免死"的呼喊傳來時,他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震得耳膜生疼。"殺下山去!
"他揮劍的手臂在顫抖,劍鋒卻被熊熊烈火逼得節(jié)節(jié)后退。濃煙嗆得人睜不開眼,
蜀軍的慘叫聲與魏軍的獰笑交織,恍惚間竟與夢境完美重合。
他突然想起出征前夜那個被自己撕碎的夢,想起諸葛亮欲言又止的眼神,喉間涌上腥甜。
刑場上,血腥味混著秋雨撲面而來。馬謖望著諸葛亮染血的眼眶,突然想起初入丞相府時,
那個教他研習(xí)兵法的儒雅身影。鍘刀落下的瞬間,
他終于看清了夢里反復(fù)出現(xiàn)的那個場景——不是警示,而是自己親手寫下的結(jié)局。
"亮之罪也......"諸葛亮跪倒在滿地血污中,羽扇跌落在地,被雨水沖開層層褶皺。
遠(yuǎn)處傳來渭水的嗚咽,驚起的寒鴉掠過天際,仿佛在訴說著那個被命運碾碎的秋夜。
第三斬秋陽斜照在顛簸的馬車上,馬謖猛然從淺眠中驚醒,冷汗浸透了青緞軟靠。
車簾外傳來細(xì)碎馬蹄聲,混著遠(yuǎn)處將士的吆喝,與夢中諸葛亮擲地有聲的"斬"字重疊回響。
他顫抖著摸向腰間,那里本該懸著的軍令狀,此刻只剩一片虛空。"離街亭還有三日路程。
"車夫的聲音穿透車壁。馬謖望著窗欞外飛掠的枯樹,
喉結(jié)上下滾動——夢里兩次血濺刑場的場景如毒蛇噬心,那個"斬"字化作鋼刀,
在他心頭剜出汩汩血痕。馬車突然顛簸,他踉蹌著扶住車轅,
忽然生出荒唐念頭:若拒不受命,是否就能避開這血色宿命?中軍大帳內(nèi),
牛油燭火將諸葛亮的影子投在巨大的地形圖上,宛如籠著層血色紗幕。"街亭若失,
我軍將成困獸。"他的聲音混著窗外呼嘯的秋風(fēng),驚得案上兵符微微震顫。
姜維攥緊劍柄欲言又止,老將們交頭接耳的低語中,"危險""重任"等字眼此起彼伏。
就在這時,帳外傳來清脆的甲胄碰撞聲。一名身形挺拔的將領(lǐng)大步而入,
玄色披風(fēng)上還沾著旅途的征塵——正是歸降不久的王平。"末將愿守街亭!"他單膝跪地時,
頭盔紅纓隨著動作劇烈晃動,"若有閃失,甘受軍法!"諸葛亮撫須的手驟然收緊,
燭火在他眼角投下深深陰影。這員降將雖屢立戰(zhàn)功,但畢竟曾屬魏營,
帳中老將們已竊竊私語。王平卻似看透主帥顧慮,猛然扯下束發(fā)金冠,
抓起狼毫在羊皮紙上疾書,飛濺的墨點宛如戰(zhàn)場上的血花。三日后,
街亭的風(fēng)裹挾著沙礫撲面而來。王平凝視著險峻的孤山,瞳孔里映出盤旋的蒼鷹。
"參軍以為如何?"他突然轉(zhuǎn)頭,驚得身旁的馬謖差點握不住韁繩。
"這......"馬謖望著那座與夢中如出一轍的險峰,后背滲出冷汗,
"丞相明令當(dāng)?shù)老抡?.....""丞相老矣!"王平突然狂笑,佩劍出鞘劃出半輪寒光,
"你看這山,四面陡峭如壁,魏軍若來,只需斷其糧草——"他壓低聲音,
眼中閃過瘋狂的光,"我們居高臨下,不正是'置之死地而后生'?"馬謖的呼吸陡然急促。
夢里的慘狀與眼前人的狂言交織,
他的手無意識摩挲著腰間——那里仿佛又出現(xiàn)了軍令狀粗糙的觸感。當(dāng)王平伸手相邀時,
他鬼使神差地握住了那只手,掌心的溫度燙得驚人。夜幕降臨時,
山頂營寨亮起星星點點的火把。馬謖望著山下蜿蜒如蛇的魏軍營帳,
突然想起夢中自己同樣站在這個位置,那時的他也曾如此自信滿滿。夜風(fēng)送來隱約的馬蹄聲,
他下意識后退半步,卻撞進王平灼熱的目光:"明日,便是揚名立萬之時!
"然而第三日破曉,當(dāng)魏軍的火把點燃整片山林時,馬謖終于看清了現(xiàn)實與夢境的重疊。
濃煙嗆得他睜不開眼,蜀軍的慘叫混著火焰爆裂聲,與夢里的場景嚴(yán)絲合縫。
他望著身旁同樣驚慌失措的王平,突然想起出征前那個午睡——原來命運的齒輪,
早在他選擇相信僥幸的那一刻,就已開始轉(zhuǎn)動。刑場上,馬謖與王平并肩跪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