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寧忽然想起在那個冬夜,他回頭望的時候,夏瑜也是這么站在小區(qū)門口送他。
一件黑色的長羽絨服敞著,里邊穿著粉色抓絨睡衣,光著腳,穿著棉拖鞋。
齊耳短發(fā)在-14度的風(fēng)中肆意飛揚(yáng),眼睛被眼淚沖刷的晶亮,鼻頭紅彤彤的,一張小臉寫滿了不舍和擔(dān)憂。
冒著寒冷追出來,就只為把自己唯一一條棕色格子圍巾取下來戴在他的脖子上。
兩人都以為是短暫的別離,只是這一離別就再也沒有能在一起。
……
“嗯,我不是想看你們,我只是想去個洗手間?!?/p>
夏瑜略帶尷尬地解釋道,其實(shí)自己也沒看到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來那個名字是誰。
這么多年,即使心里有那么一絲不適,但是已經(jīng)過去了。
“洗手間在后邊,我?guī)闳?。?/p>
易寧指向園子的另一邊。
“不必了,葉總他們還在里面,我們兩個都離開,怕是不太好。”
夏瑜說罷,向易寧手指的方向走去,帶著踉蹌的腳步,掩飾不住地心底那一絲心慌。
易寧看了眼夏瑜,回到包廂,大家也都吃好了,準(zhǔn)備離開。
易寧略帶歉意地看向葉總監(jiān)。
“非常抱歉,今天沒能讓大家盡興而歸?!?/p>
“沒事的,易總客氣了,我們吃好了,這里環(huán)境和菜品還是很不錯的?!?/p>
小鄭總看著易寧,上前抱住了易寧。
“你回來就好,哥,下次再約。”
易寧對于小鄭總地?zé)崆?,難得地沒多說什么,只是回答了一個字:
“好?!?/p>
“加油?!?/p>
小鄭總捏了個拳頭,做了個加油的手勢。說罷就護(hù)送葉總監(jiān)往外走,以免像以前一樣被易寧教育。
送完葉總他們,易寧站在園子中間,看著已經(jīng)暗了下來天色,天空中只有一顆星子,安靜地守在天幕中。
地?zé)粽粘龌璋档墓猓孟x飛蛾追逐著燈光。
“阿寧,你是要走了嗎?這兩天綠豆糕做得多,給你裝了些。知道你打小喜歡吃糖,這次的綠豆糕我添了好幾種餡料,黑芝麻,豆沙,玫瑰花什么的,你都嘗一嘗。”
司嵐靦腆地笑著,試探地將手中的點(diǎn)心遞給易寧。
“知道你現(xiàn)在是大老板了,梅姐說過,無論身處何地,都要好好吃飯。我也不會干別的,也就只能給你們做點(diǎn)吃的?!?/p>
“嗯?!?/p>
易寧接過司嵐手中的紙袋,司嵐欲言又止,手在褲子中縫處反復(fù)摩擦。
“這么多年,我要謝謝你,一直這樣不遺余力地幫我們。司竹她也快畢業(yè)了,她腦子活絡(luò),養(yǎng)活自己沒問題的,你別給自己太大的壓力?!?/p>
易寧看著眼前這個微胖的男子,脫了廚師服的他,看上去背更彎了。
“司嵐,你的腿還疼嗎?”
司嵐下意識地摸了摸腿。
“早就不疼了,這么多年,早長好了,走慢點(diǎn),你都看不出我長短腿。”
“過幾日是梅姐的忌日,我們一起去吧。”
聽到這個名字,司嵐眼中帶了淚。
“好?!?/p>
“司竹那邊,你幫我說一聲,下次我再來?!?/p>
易寧轉(zhuǎn)身,走到園子外邊,靠在車上,點(diǎn)燃了一支煙,仰著頭看向那枚閃亮的星子。
“這邊不好打車,蚊子也很多,你能把我捎到市里嗎?”
易寧猛地回頭,夏瑜像一棵小白楊似的站在車另一頭。
“上車。”
夏瑜深呼吸,坐到了副駕。
兩人誰都沒說話,夏瑜偏著頭看飛速后退的樹木,車很快到了市里。
“你住哪里?”
“我住得有點(diǎn)遠(yuǎn),你把我放到最近的地鐵站就行。”
“沒事,我送你,直接導(dǎo)航吧?!?/p>
夏瑜輸入了地址,易寧看了一眼,的確有點(diǎn)遠(yuǎn),幾乎要穿過整個市區(qū),很多地方顯示紅色擁堵。
“需要一個多小時,地鐵會比較快。如果你送完我再回去,比較浪費(fèi)時間?!?/p>
“沒事?!?/p>
夏瑜看易寧堅持,就再沒有說話。沉默地看向窗外,鼻翼下是車上的古龍水香,自己并不喜歡這么濃郁的味道,就順手取出一個口罩,戴到臉上。
哪怕心中有千言萬語,就著這昏暗的光,其實(shí)也倒沒有那么難說得出口。只是,說了,以后自己在公司就難自處,連自欺欺人都沒辦法做到。
那個叫司竹的,四年前用易寧的微信給她打過語音。兩人沒什么對話,幾乎全程是女孩在輸出,那個年輕的聲音,用最尖銳的詞語將夏瑜傷的遍體鱗傷。
“楊易寧是我準(zhǔn)姐夫?!?/p>
“像你這種貨色,你再上趕子爬床,我姐夫也不會娶你?!?/p>
“我姐夫只不過就是圖你年輕,圖你新鮮,睡夠了自然是會甩了你的。別以為自己有三分姿色就可以做這種傷風(fēng)敗俗的事情,像你這樣的女人走哪都應(yīng)該被罵。”
“你小心哪天落我手上,我手撕小三,我找到你們學(xué)校,讓你沒有辦法畢業(yè),我說到做到?!?/p>
“就是個破鞋,還大學(xué)生呢,年紀(jì)輕輕就知道勾三搭四,以后也不會是什么好貨。養(yǎng)你這種女人出來,想必就是有爹生沒娘養(yǎng)的東西……”
“我就是見不得我姐那么傷心,我姐身體不好,你逼死我姐的話,我一定找你索命。你個小三,不知羞恥的玩意~”
“我警告你,離我姐夫遠(yuǎn)一點(diǎn),不然讓你吃不了,兜著走,再讓我知道你們有聯(lián)系,你就別想畢業(yè)了。”
……
夏瑜學(xué)校封鎖,進(jìn)不來出不去,大四的學(xué)生,大多都不在學(xué)校了,特殊時期,只要能按時交上核酸記錄,在哪里都沒什么關(guān)系。
夏瑜宿舍就剩了她一個人,那年春末,她生了一場很重的感冒。
那時候的醫(yī)藥資源很緊缺,昏昏沉沉在宿舍躺了一周,吃完了宿舍所有的泡面,吃了宿舍遺留的、為數(shù)不多的、和感冒有點(diǎn)關(guān)系的所有藥品。
等流干了眼淚,夏瑜回想了和易寧在一起的五個月。
兩個人就像是兩個快要走到生命盡頭的人,一邊小心翼翼地相處,一邊肆意地放縱,透支著所有的快樂,有今天沒明天。
的確,夏瑜沒有得到過任何承諾,甚至夏瑜對易寧的了解都來源于林芯喝完酒后,偶爾地提起。
或者說,易寧原本就是個謎團(tuán),沒有人能知道全貌。
一月的分開,似乎是命中注定,每個人要回歸。
分開后兩人的聯(lián)系越來越少,直到聽到司竹的聲音,夏瑜知道自己的快樂也就只能是五個月,偷來的快樂,終究不會長久。
畢業(yè)后,夏瑜終于離開了這個生她養(yǎng)她的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