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罅隙中的光吧臺后的蒸汽嘶鳴著沖上頂燈,在張小冉睫毛上凝成細(xì)小的水珠。
她將最后一只沾著口紅印的咖啡杯按進(jìn)泡沫翻滾的水槽,聽見自己脊椎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輕響。
三十四歲的身體像臺過度運(yùn)轉(zhuǎn)的老機(jī)器,每個齒輪都在發(fā)出警告。
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帆布包里的硬殼書脊——那本邊角卷曲的《二十首情詩和一支絕望的歌》,
書頁間還夾著昨夜淋濕的梧桐葉?!叭浇悖珹12桌客人要續(xù)杯?!毙聛淼募媛毶竭^頭,
聲音被背景爵士樂切碎。張小冉抬眼的瞬間,吧臺燈光恰好掃過她眼尾細(xì)紋。
A12坐著對年輕情侶,女孩正咯咯笑著把冰淇淋勺喂到男友嘴邊,男孩耳根通紅地躲閃。
那姑娘頂多二十出頭,扎著張揚(yáng)的紫色臟辮。張小冉捏著咖啡壺的手緊了緊,
壺嘴在杯沿磕出清脆一響。她想起半小時前母親的短信,在圍裙上抹掉水漬才掏出手機(jī)。
屏幕亮起,短短一行字像燒紅的針:“隔壁李阿姨介紹公務(wù)員,周日見見?34歲別挑了。
”別挑了。這三個字在胃里翻滾。她迅速按滅屏幕,把手機(jī)塞回圍裙最深的口袋,
仿佛那是個隨時會爆炸的裝置。轉(zhuǎn)身時手肘撞到瀝水架,詩集“啪”地砸在地上,
書頁攤開在聶魯達(dá)那句“愛是這么短,遺忘是這么長”。墨藍(lán)色封皮濺上泡沫,
像干涸的淚痕?!氨?!我?guī)湍鼻謇实哪新晱念^頂落下。張小冉抬頭,
看見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搶先拾起詩集。年輕男人穿著做舊牛仔外套,袖口卷到手肘,
露出小臂上未洗凈的靛藍(lán)色顏料漬。他捻著被咖啡浸濕的書頁,目光掃過那句詩,
忽然輕聲念出來:“‘愛是這么短,遺忘是這么長’……聶魯達(dá)寫這個時正在錫蘭當(dāng)領(lǐng)事,
熱帶雨季讓他想自殺?!睆埿∪秸?。她在這家咖啡館工作五年,第一次有人認(rèn)出這本詩集,
更別提知曉背后的故事?!澳阋沧x詩?”“學(xué)畫時臨摹過他的情人瑪?shù)贍柕滦は瘛?/p>
”他指尖劃過扉頁上張小冉手抄的英文批注,“廢墟里長出的藤蔓?這個比喻很痛。
”他抬眼微笑時,左頰有個極淺的酒窩,沖淡了身上那股與年齡不符的沉郁。
雨就在這時砸了下來。夏季的暴雨來得蠻橫,頃刻間把落地窗澆成流動的瀑布。
紫色臟辮女孩尖叫著躲進(jìn)男友外套,張小冉卻望著門外被狂風(fēng)撕扯的梧桐出神。
直到冰涼的雨絲掃到頸間,她才驚覺自己站在敞開的門邊?!靶⌒牧軡瘛?/p>
”牛仔外套兜頭罩下,帶著松節(jié)油和雨水的氣息。
王宇辰——他剛遞來的名片上印著這個名字——把她往后輕拉半步。
帆布外套殘留著年輕身體的溫?zé)?,張小冉肩胛舊傷處卻竄起一陣熟悉的刺痛。
是去年在倉庫搬咖啡豆時落下的病根,每逢陰雨天便用鈍痛提醒她身體的衰敗?!爸x謝。
”她攥緊外套邊緣,布料磨著掌心。“去江邊走走?”他指向馬路對面,
“暴雨中的長江像沸騰的鋼水?!边@提議瘋狂得不合時宜。
但張小冉看著他被雨水打濕的額發(fā),想起母親短信里“34歲別挑了”的判詞,
某種遲來的叛逆突然攫住了她?!暗任椅宸昼??!彼f,轉(zhuǎn)身時肩胛的刺痛奇跡般減輕了。
雨鞭抽打著防洪堤的水泥地。王宇辰撐著一把便利店買的透明傘,傘骨在狂風(fēng)中吱呀作響。
張小冉裹著他的外套,看渾濁的江水裹挾斷枝翻涌?!拔覌屨f婚姻是女人的保險柜。
”她忽然開口,聲音幾乎被雨聲吞沒,“可保險柜也會生銹,不是嗎?
”王宇辰踢開腳邊的易拉罐,鐵罐哐當(dāng)滾進(jìn)草叢?!拔野值谋kU柜里鎖著三份離婚協(xié)議。
”他扯了扯嘴角,“我媽到現(xiàn)在還戴著婚戒,說這樣打麻將時別人不敢欺負(fù)寡婦。
”荒誕的黑色幽默讓張小冉笑出聲。雨水順著王宇辰的下頜線流進(jìn)衣領(lǐng),他渾然不覺。
“你看那艘運(yùn)沙船?!彼赶蚪念嶔さ募t色貨輪,“明知可能沉沒,
還是要往漩渦里開——這就是他們那代人的婚姻觀。”“所以我們不進(jìn)去。
”張小冉脫口而出。話一出口自己先驚住,仿佛某個蟄伏已久的念頭終于破土。
王宇辰猛地轉(zhuǎn)頭看她,眼睛在雨幕里亮得驚人?!白C書是給外人看的枷鎖。
”他傘柄往她那邊傾斜,“里面的人早被鎖死了?!睆埿∪郊珙^的舊傷又開始悶痛,
這次她卻挺直了背脊。雨水中,兩個濕透的身影沿著江堤前行,像兩株拒絕攀附支架的野藤。
出租屋在筒子樓頂層,推門時鐵門發(fā)出刺耳的呻吟。十五平米的空間里,
前任租客留下的霉斑在墻角蔓延成地圖。王宇辰卻像發(fā)現(xiàn)寶藏般拉開窗簾:“看!
整面墻都可以做書架?!苯酉聛硪恢埽瑥埿∪揭娮R了這個年輕人的魔力。
廢棄木箱被他拆解重組,刷上墨綠油漆后成了復(fù)古床頭柜;撿來的霓虹燈管纏繞在水管上,
通電后潑灑出迷幻的藍(lán)紫色光暈。最醒目的是門后貼著的牛皮紙,
上面用丙烯顏料涂鴉著宣言:“第三條家規(guī):不結(jié)婚!
——張小冉 & 王宇辰 于自由元年”?!昂炞之嬔喊》繓|大人。
”王宇辰把馬克筆塞給她,自己正踩著凳子給吊燈纏藤蔓。張小冉仰頭看他繃緊的后背線條,
忽然想起昨夜他伏在舊縫紉機(jī)前給她改連衣裙的背影。那時月光淌過他肩胛骨的凹痕,
像道溫柔的傷疤。她簽下名字時,房東老太正巧探頭:“小張啊,這你弟弟?
”皺紋里嵌滿窺探?!拔覑廴?。”張小冉聽見自己清晰地說。王宇辰從凳子上跳下來,
沾滿顏料的手摟住她肩膀,體溫穿透薄衫熨在舊傷處。老太訕笑著退出去,王宇辰?jīng)_她擠眼,
手指在張小冉肩頭收緊的瞬間,她倒抽了口冷氣?!霸趺戳??”“舊傷?!彼p描淡寫,
轉(zhuǎn)身去切砧板上的番茄。刀鋒陷入飽滿果肉時,王宇辰口袋里的手機(jī)震動起來。
他看了眼屏幕,酒窩瞬間消失?!拔胰リ柵_接個電話?!甭曇艨嚨孟裣?。
張小冉聽著陽臺門合攏的輕響,刀尖無意識在砧板上劃出白痕。
隱約飄來零碎詞句:“爸……項目尾款……下周肯定……”忽然拔高的聲調(diào)被風(fēng)聲割碎。
她掀開鍋蓋,蒸汽模糊了眼鏡片,也模糊了玻璃門外那個焦躁徘徊的身影。
當(dāng)晚王宇辰帶回一疊現(xiàn)金。“私單結(jié)款了。”他把錢塞進(jìn)餅干盒,指尖沾著嶄新的油墨味,
“明天去買嬰兒床?”張小冉正縫補(bǔ)他磨破的袖口。她捏著那截脫線的布料,
想起白天通話里“項目尾款”的說辭??p衣針擦過指腹,沁出的血珠在牛仔布上洇成深色。
“好啊?!彼龑⒅讣夂M(jìn)嘴里,鐵銹味在舌尖漫開。消毒水的氣味刺得鼻腔發(fā)癢。
張小冉盯著診室墻上的胚胎發(fā)育圖,彩色的孕囊像外星生物?!凹缰軇趽p需要物理治療。
”醫(yī)生敲著X光片,“但你現(xiàn)在的情況……”筆尖劃過尿檢報告上醒目的“陽性”。懷孕。
這兩個字在腦內(nèi)轟鳴。她扶著冰涼的金屬椅背起身,肩胛骨突起的部位傳來尖銳刺痛。
走廊盡頭,王宇辰正低頭踢著防火栓,后頸支棱著幾根不服帖的發(fā)梢。看見她出來,
他像彈簧般蹦起:“怎么樣?”張小冉把報告單塞進(jìn)他手里。紙張被汗浸得發(fā)軟,
王宇辰展開時動作近乎虔誠。他的目光在“妊娠八周”字樣上凝固,喉結(jié)滾動幾下,
忽然攥緊報告單:“生下來?!比齻€字砸得張小冉踉蹌一步。王宇辰急忙扶住她,
掌心滾燙地貼著她冰涼的肘彎?!拔覀冇屑乙?guī)的。”她試圖掙脫?!凹乙?guī)是保護(hù)我們的盔甲,
不是囚籠?!彼曇舭l(fā)顫,眼睛卻亮得駭人,“我會扛起這個家。”繳費(fèi)窗口排著長隊。
王宇辰掏銀行卡時,張小冉瞥見他錢包透明夾層里的游戲廳代幣。刷卡機(jī)發(fā)出刺耳的提示音,
他面不改色地抽出幾張百元鈔,又從零錢袋倒出硬幣。鋼镚在臺面叮當(dāng)跳躍,
一枚游戲幣混在硬幣里滾向邊緣,被他迅速扣住。“現(xiàn)金也一樣。”他笑著把收據(jù)塞給她,
掌心有潮濕的汗意。宜家倉庫高聳的貨架像鋼鐵森林。張小冉撫摸著白色嬰兒床的護(hù)欄,
柵欄間隙正好夠塞進(jìn)她的食指?!八院髸鲋@里站起來。”王宇辰突然說。
他正仰頭研究安裝圖,后頸汗?jié)竦念^發(fā)貼在皮膚上。
張小冉順著他的目光想象:一個眉眼像他的孩子,搖晃著抓住欄桿,
牙牙學(xué)語——“要不要順便看看婚戒?”她輕飄飄拋出這句話,像試探河水的深淺。
王宇辰舉床板的手頓在半空。倉庫頂燈從背后打來,將他輪廓切割成明暗兩半。“冉冉,
”他放下床板,塑料包裝膜嘩啦作響,“還記得江邊那艘運(yùn)沙船嗎?
”他指尖劃過嬰兒床護(hù)欄上的木紋,“我們正在漩渦外造自己的船。
”張小冉的右手下意識按在肩胛處。那里埋著勞損的肌腱,
也埋著母親“34歲別挑了”的詛咒。她看著王宇辰彎腰打包床板,
T恤下擺揚(yáng)起時露出一截勁瘦的腰線。年輕人蓬勃的生命力像陽光烤暖的麥田,
而她站在田埂陰影里,腳下是開始松動的泥土。“走吧。”她接過購物單,“去結(jié)賬。
”出租屋的陽臺正對江岸。張小冉展開孕檢B超單,黑白影像里的小點像宇宙初開的星云。
王宇辰從背后擁住她,下頜蹭著她頭頂?shù)陌l(fā)旋。遠(yuǎn)處江面突然綻開碩大的金色煙花,
瞬間照亮他映在玻璃上的臉。張小冉在那一秒的亮光里看得分明。煙花爆裂的強(qiáng)光中,
王宇辰嘴角上揚(yáng)著,眼神卻失焦地投向虛空,瞳孔深處有她從未見過的、沉甸甸的暗涌。
他扣在她小腹的手忽然收緊了,指節(jié)繃得發(fā)白,仿佛要抓住某種正在流逝的東西。
肩胛的舊傷毫無預(yù)兆地刺疼起來。她攥緊B超單,紙張邊緣割著掌心。
煙花殘影在視網(wǎng)膜上灼燒,夜空重歸黑暗時,
王宇辰溫?zé)岬暮粑鬟^她耳畔:“我們的船會駛出去的?!甭曇糨p得像嘆息,
被新一波升空的煙花轟鳴吞沒。
第二章 生命的重量出租屋的藍(lán)紫色霓虹燈管在夜色里無聲燃燒。張小冉側(cè)躺在床沿,
像片懸在枝頭將墜未墜的枯葉。小石頭在嬰兒床里發(fā)出小獸般的嗚咽,
每聲抽噎都扯著她后腰的神經(jīng)。
墻上的夜光鐘指向凌晨三點十七分——距離上次喂奶剛過兩小時十七分?!坝畛?,
”她對著黑暗輕喚,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該你哄了。
”床邊地鋪上隆起的人形毫無動靜。張小冉支起上半身,
肩胛的舊傷在動作間發(fā)出細(xì)碎的摩擦聲。她摸索著打開手機(jī)照明,光束掃過王宇辰熟睡的臉。
年輕人睫毛在眼瞼投下濃重陰影,嘴角甚至帶著一絲無邪的弧度。他懷里緊抱著游戲手柄,
耳機(jī)線蛇一般纏在頸間。嬰兒的嗚咽升級為啼哭。張小冉掀開被子時,
涼氣激得小腿起了一片雞皮疙瘩。她赤腳踩過冰涼的地板,塑料嬰兒床的護(hù)欄像冰雕。
抱起小石頭的瞬間,左肩猛地一沉,舊傷處爆開尖銳的刺痛。她踉蹌著抵住墻壁,
孩子滾燙的眼淚滴進(jìn)她鎖骨凹陷處?!皨寢屧谀亍彼崉又蹚?,哼歌的調(diào)子支離破碎。
小石頭卻像被這搖晃激怒,踢蹬著裹在襁褓里的雙腿,哭聲撞在墻壁上反彈出回音。
奶瓶在恒溫器里亮著微光,她騰出一只手去夠,指尖離瓶身還有半寸時,
小石頭突然在她懷里鯉魚打挺。撕裂般的劇痛從肩胛炸開。張小冉悶哼一聲,
奶瓶脫手砸在地板,奶液在瓷磚上漫成渾濁的河。嬰兒的啼哭與玻璃碎裂聲里,
地鋪上的人終于驚醒?!霸趺戳??”王宇辰掀開被子,睡眼惺忪地摸到眼鏡。光束里,
張小冉正單手護(hù)著后頸,冷汗浸透了鬢角。嬰兒在她僵硬的臂彎里哭得撕心裂肺。
“肩膀……動不了?!彼龔凝X縫擠出字句。王宇辰慌忙接過孩子,小石頭卻像嗅到陌生氣息,
哭嚎著扭開頭,小拳頭狠狠砸在他鎖骨上。他笨拙地顛晃,孩子卻越哭越兇?!八I了!
”王宇辰把孩子往張小冉方向遞,動作太急,襁褓邊角掃倒了床頭柜上的水杯。
玻璃碎裂聲里,張小冉看見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恐慌。像在游戲里誤觸炸彈的菜鳥玩家。
她咬牙伸出還能活動的右臂。小石頭一挨近母親胸口就止了哭,抽噎著往她睡衣里拱。
王宇辰站在滿地狼藉中,奶漬沾在他赤著的腳背上?!澳谭墼诘谌?。
”張小冉背對他解開衣扣。哺乳文胸搭扣在背后,她反手摸索幾次都夠不著。
肩關(guān)節(jié)像銹死的門軸,每次牽拉都帶出骨骼摩擦的澀響。王宇辰泡好奶粉遞過來時,
小石頭已經(jīng)在她胸前安靜吮吸。他盯著嬰兒蠕動的腮幫,
忽然說:“他好像……不太喜歡我抱?!睆埿∪?jīng)]抬頭。小石頭柔軟的顱頂?shù)种骂M,
溫?zé)岷粑鼑娫谄つw上。墻角的霓虹燈光滲進(jìn)黑暗,給王宇辰的影子鍍上流動的紫邊。
他彎腰收拾玻璃碎片,脊背弓成一道緊繃的弧線。晨光刺穿窗簾縫隙時,
張小冉正用牙齒撕開防溢乳墊包裝袋。右肩的疼痛轉(zhuǎn)為沉悶的酸脹,
像有沙礫在關(guān)節(jié)腔里滾動。小石頭在嬰兒床里咿呀踢腿,晨尿浸透了尿不濕,
沉甸甸墜在胯間。王宇辰的鼾聲從地鋪傳來。他昨夜哄孩子到凌晨五點,此刻蜷在睡袋里,
眼下一片青黑。張小冉單膝跪地,用左手給孩子換尿布。濕熱的臊氣撲面而來,
她屏息抽出尿不濕,小石頭突然蹬腿,沾著胎便的濕巾擦過她手腕。洗手間傳來干嘔聲。
王宇辰撐著洗手臺,鏡子里映出他煞白的臉。“味道有點……”他擰開水龍頭猛潑冷水。
張小冉默默用濕巾擦凈嬰兒腿根的污跡,小石頭咯咯笑著抓住她一縷頭發(fā)。
發(fā)根被撕扯的疼痛里,她瞥見鏡中自己浮腫的臉——眼袋青紫,
哺乳期脫發(fā)讓額角露出硬幣大的頭皮。“今天要交房租了?!彼押⒆臃胚M(jìn)搖椅,
奶粉罐在料理臺上敲出悶響。王宇辰擦臉的動作頓了頓,水珠順著他后頸滑進(jìn)衣領(lǐng)。
“我晚點去催尾款?!彼曇艋煸诿砝锫牪徽媲?。小石頭突然在搖椅里掙動,
奶嘴從他嘴里滑脫。王宇辰搶先拿起奶瓶:“我來喂!”像是急于證明什么。他抱起孩子,
學(xué)張小冉的樣子托住后頸。小石頭卻突然扭頭,奶嘴戳在腮幫上,溫?zé)岬哪桃喉樦掳偷温洹?/p>
“姿勢不對。”張小冉伸手想調(diào)整。王宇辰卻側(cè)身避開:“我會!”他固執(zhí)地抬高奶瓶,
奶水灌進(jìn)嬰兒鼻腔。小石頭嗆咳著哭起來,手腳亂揮打翻了奶瓶。
乳白色液體潑在王宇辰限量版球鞋上,暈開深色污跡??諝饽塘?。王宇辰盯著鞋面的污漬,
喉結(jié)上下滾動。張小冉接過哭鬧的孩子輕拍后背,嬰兒的啜泣漸漸平息,小臉埋進(jìn)她頸窩。
“這雙鞋……”王宇辰終于開口,聲音發(fā)澀,“是我爸去年送的生日禮物。
”張小冉拍撫嬰兒的手停在半空。她看著年輕人蹲在地上,用紙巾徒勞地擦拭鞋面。
球鞋側(cè)面的簽名刺繡被奶漬糊成一團(tuán)亂線。陽光穿過窗戶,照亮空氣中飛舞的塵埃,
也照亮他發(fā)頂新冒出的、刺眼的一小簇白發(fā)。張小冉的腳踝在傍晚腫成發(fā)酵的面團(tuán)。
她坐在床沿,看王宇辰笨拙地給小石頭洗澡。塑料澡盆里水花四濺,嬰兒的腳丫蹬在他胸口,
留下濕漉漉的腳印?!巴凶『箢i!”張小冉第三次提醒。
王宇辰手忙腳亂地?fù)破鸹M(jìn)水里的紗布巾,小石頭趁機(jī)抓住他腕表表帶。
鑲鉆的表盤磕在盆沿,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刮擦聲?!八墒謱氊?!”王宇辰聲音發(fā)緊。
嬰兒卻攥得更緊,咯咯笑著把表帶往嘴里塞。王宇辰猛地抽手,小石頭受驚后仰,
后腦勺險些撞上盆沿。張小冉撲過去護(hù)住孩子,澡盆被帶翻在地。水流漫過瓷磚縫隙,
浸濕了王宇辰堆在墻角的畫稿?!拔业漠呍O(shè)!”他跪地去搶救素描紙,
氤氳的水漬已經(jīng)暈染了炭筆線條。畫上是張小冉哺乳的側(cè)影,
此刻她的臉在污水里模糊成一片混沌的灰。張小冉裹緊懷里的嬰兒。
小石頭被剛才的變故嚇呆,此刻扁著嘴發(fā)出小貓似的嗚咽。
她拍撫的手忽然僵住——小腹深處傳來細(xì)密的針刺感,像有冰冷的縫衣針在子宮里游走。
“怎么了?”王宇辰抬頭,濕發(fā)黏在額角。“抽筋?!彼?,將小石頭摟得更緊。
孩子的體溫熨貼著皮膚,那點異樣的刺痛卻像投入水中的墨滴,在她身體里緩緩暈開。
是錯覺吧?產(chǎn)后才七個月,醫(yī)生說子宮還沒恢復(fù)好。她想起上周抱小石頭時閃過的腰,
或許只是韌帶拉傷。王宇辰擰干滴水的畫紙,破損處正好是張小冉的眼睛位置。
兩個黑洞洞的窟窿對著她。梅雨季的潮氣在夜里爬上墻壁。張小冉被小石頭的哭鬧驚醒時,
窗外正滾過沉悶的雷聲。她習(xí)慣性摸向身邊,地鋪空著。充電器亮著幽藍(lán)的光,
手機(jī)卻不見了。嬰兒啼哭像錐子扎進(jìn)太陽穴。她掙扎著起身,
左腳剛踩地就傳來鉆心劇痛——腫脹的腳踝承受不住體重,她踉蹌著扶住嬰兒床。
小石頭哭得滿臉通紅,小手在空中亂抓?!坝畛??”她提高音量。雷聲吞沒了呼喚。
跛著腳挪到客廳,洗手間門縫透出光亮。張小冉推開門時,
王宇辰正慌忙將手機(jī)屏幕朝下扣在洗衣機(jī)上。
鏡子里映出他倉皇的臉和來不及退出的游戲界面音效——短促的槍擊聲在狹小空間回蕩。
“孩子哭了?!睆埿∪铰曇舾蓡 ;⑦€在滴水,空氣里有未散的煙味。
王宇辰如夢初醒般沖向臥室。張小冉彎腰撿起手機(jī),屏幕被水汽模糊,
仍能看見聊天框最后的記錄:“通宵開黑?哥帶飛”——發(fā)送時間是凌晨兩點零七分。
嬰兒的哭聲里夾雜著王宇辰的哄勸:“石頭乖,爸爸抱……”回應(yīng)他的是更激烈的嗆咳。
張小冉扶著門框挪回臥室,看見小石頭在王宇辰臂彎里哭到打挺,奶水從鼻孔嗆出來。
“豎起來拍背!”她伸手去接孩子。王宇辰卻突然后退:“我能行!”他用力拍打嬰兒后背,
手掌落處發(fā)出令人心驚的悶響。小石頭爆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張小冉撲過去奪過孩子,
嬰兒滾燙的淚水浸透她胸口?!澳闩鬯耍 彼缓鸪雎?。雷聲在窗外炸開,
閃電瞬間照亮房間。王宇辰僵在原地,手掌還保持著拍打的姿勢。慘白電光里,
他臉上混合著驚愕、委屈和某種被戳穿的狼狽。小石頭在她懷里漸漸平息,抽噎著吮吸手指。
張小冉輕拍他后背,指尖觸到微微凸起的脊椎骨節(jié)。那點小腹的刺痛又來了,
這次帶著下墜感,像有冰冷的鉤子在往下拽。
“明天……”她看著窗外被暴雨沖刷的霓虹招牌,“陪我去醫(yī)院復(fù)查肩傷吧?
”王宇辰盯著自己發(fā)紅的手掌,像在審視陌生器官?!昂?。”他啞聲說,
彎腰拾起滾落在地的安撫奶嘴。硅膠奶嘴上沾著灰,他用力在褲子上擦拭,指關(guān)節(jié)繃得發(fā)白。
醫(yī)院的消毒水味比記憶里更刺鼻。張小冉攥著掛號單坐在長椅上,小腹的墜脹感越來越清晰。
王宇辰抱著小石頭在走廊來回踱步,嬰兒哭鬧著推開奶瓶,奶漬蹭在他肩頭?!皬埿∪?!
”電子音叫到名字時,她正按著右下腹——那里有根神經(jīng)在突突跳動。診室里,
老醫(yī)生按壓她腫脹的肩關(guān)節(jié)?!皠趽p加重了,哺乳期又不能用藥?!甭犜\器滑過她后背,
“最近有沒有異常出血?”張小冉搖頭。醫(yī)生翻開病歷本:“上次產(chǎn)后復(fù)查,
B超顯示子宮恢復(fù)不良?!北鶝龅奶筋^突然壓上她小腹,“這里疼?”她倒抽冷氣。
探頭移向左下腹時,一陣尖銳的刺痛直沖后腰。“像……抽筋?!彼o檢查床邊緣。
醫(yī)生眉頭越皺越緊。“上次月經(jīng)什么時候?”張小冉怔住?;靵y的育兒日常里,
生理期早已失去坐標(biāo)?!按蟾拧齻€月前?”她不確定地看向王宇辰。
他正低頭哄著哭鬧的小石頭,嬰兒的腳丫踹在他下巴上?!白鰝€HCG檢測。
”醫(yī)生撕下單子,“現(xiàn)在就去?!睓z驗科窗口排著長隊。張小冉靠著冰涼墻壁,
看王宇辰用嬰兒背帶將小石頭捆在胸前。孩子哭得滿臉通紅,小手不斷抓撓他脖頸。
王宇辰焦躁地抖腿,背帶扣摩擦著嬰兒嬌嫩的大腿內(nèi)側(cè),很快蹭出紅痕?!拔襾肀О伞?/p>
”張小冉伸出手。王宇辰卻側(cè)身避開:“馬上到了?!彼芭擦藘刹剑硯蝗凰擅撘粋?cè)!
小石頭猛地下墜,王宇辰慌忙托住,孩子的后腦勺“咚”地撞上他胸口。響亮的啼哭炸開。
張小冉搶過孩子,小石頭在她懷里哆嗦著打嗝。
她撩開嬰兒后領(lǐng)——一片刺眼的淤青正在細(xì)嫩皮膚上浮現(xiàn)?!澳闩獋耍 毖簺_上頭頂。
王宇辰盯著那塊淤青,臉色灰白如紙。周圍的目光像針扎過來,他猛地后退,
脊背撞上墻壁:“我不是故意的……”叫號屏跳出張小冉的名字。
她將哭軟的孩子塞進(jìn)王宇辰懷里,抓起化驗單沖向采血窗口。針頭刺入血管時,
她透過玻璃窗看見王宇辰僵立在人群里,小石頭在他臂彎中哭到抽搐,
他卻像被施了定身咒般一動不動。年輕父親的眼眶通紅,卻始終沒有低頭看懷中的嬰兒一眼。
報告單在自助打印機(jī)里吐出來。張小冉盯著那行數(shù)字:HCG 3872 mIU/ml。
參考區(qū)間下標(biāo)注著刺眼的“妊娠可能”。梅雨天的潮氣突然鉆進(jìn)骨髓。她扶著打印機(jī)顫抖,
小腹的刺痛化作冰錐往下墜。走廊那頭,王宇辰終于笨拙地晃動手臂,
小石頭哭累后在他肩頭沉沉睡去,睫毛上還沾著淚珠。他望向張小冉,
嘴角努力揚(yáng)起安撫的弧度,酒窩卻像兩道僵硬的刻痕。張小冉將報告單折成小塊塞進(jìn)衣袋。
紙角硌著肋骨,像藏了塊燒紅的炭。她慢慢走過去,從王宇辰懷里接過熟睡的嬰兒。
小石頭溫?zé)岬哪橆a貼著她頸動脈,呼吸帶著奶腥味?!搬t(yī)生說什么?”王宇辰低聲問,
手指無意識地搓著褲縫——那里還殘留著奶漬的黏膩感。張小冉望向窗外。暴雨初歇,
烏云縫隙里漏下一線慘淡的天光,照亮急診科門口濕漉漉的擔(dān)架床。
她將小石頭往懷里摟得更緊些,嬰兒的體溫竟驅(qū)不散她四肢百骸滲出的寒意?!凹鐐懑煛?/p>
”她說。衣袋里的化驗單邊緣,被汗水浸濕的墨跡正緩緩暈開,像一張正在顯影的災(zāi)難底片。
第三章 甜蜜的裂痕出租屋的窗戶蒙著層水汽,將窗外的霓虹燈暈染成模糊的色塊。
張小冉坐在床沿,衣袋里的化驗單像一塊滾燙的烙鐵,緊貼著大腿皮膚。王宇辰正蹲在墻角,
笨拙地往行李箱塞小石頭的衣物,嬰兒的連體服被他揉成一團(tuán),皺巴巴地塞在縫隙里。
“明天真要去你表姐家?”他頭也不抬地問,聲音悶在行李箱里,“石頭才七個月,
路上折騰……”“表姐認(rèn)識省婦幼的老專家?!睆埿∪蕉⒅约捍钤谙ドw上的手,
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順便……看看我的肩膀。
”她咽下后半句——那張寫著“妊娠可能”的紙片,在口袋里被汗水浸得邊緣發(fā)軟。
小石頭在搖籃里發(fā)出不安的哼唧,她伸手輕拍,指尖冰涼。王宇辰拉上行李箱拉鏈,
金屬齒咬合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刺耳?!耙埠谩!彼酒鹕?,活動著僵硬的脖頸,
“最近……是有點累。”他避開張小冉的目光,彎腰逗弄搖籃里的嬰兒,
指尖剛碰到小石頭臉頰,孩子突然癟嘴扭開頭。張小冉胃里翻滾了一下。
小石頭對王宇辰的排斥越來越明顯,像某種本能的預(yù)警?!霸琰c睡吧,
”她起身關(guān)掉刺眼的頂燈,只留一盞壁燈,“明早要趕車?!焙诎抵校跤畛胶芸斐寥胨?,
呼吸均勻。張小冉卻睜著眼,盯著天花板上被霓虹燈映出的流動光影。
小腹深處那點若有似無的墜脹感,此刻變得清晰而固執(zhí),像一枚冰冷的圖釘,
扎在她身體最深處。她悄悄將手探入睡褲口袋,指尖觸到那張折疊的紙。展開時,
黑暗中只能勉強(qiáng)辨認(rèn)出“HCG 3872”的數(shù)字輪廓。三個月沒來的生理期,
疲憊不堪的身體,還有這揮之不去的異樣感……她閉上眼,
感覺冰冷的恐懼正順著脊椎緩慢爬升。省城的醫(yī)院大廳像個巨大的蜂巢,
嘈雜的人聲混合著消毒水的味道,嗡嗡地撞擊著耳膜。張小冉抱著小石頭,
被擁擠的人流推搡著。王宇辰拖著行李箱,努力隔開擠向嬰兒的人群,額角滲出汗珠。
“專家號在七樓!”他提高聲音,蓋過人潮的喧嘩。電梯口排著蜿蜒的長隊。
張小冉感覺小石頭在她懷里不安地扭動,小臉漲得通紅,
喉嚨里發(fā)出呼嚕聲——這是哭鬧的前兆。她顛晃著輕拍,
右肩的舊傷在壓力下發(fā)出沉悶的抗議。“走樓梯吧?!蓖跤畛焦麛噢D(zhuǎn)身,
拎起行李箱走向安全通道。沉重的箱子在臺階上磕碰出哐當(dāng)巨響,在空曠的樓梯間激起回聲。
剛爬了兩層,小石頭突然爆發(fā)出尖銳的哭嚎,小腳猛力蹬踹著張小冉的小腹!
劇痛毫無預(yù)兆地炸開!像一把燒紅的刀狠狠捅進(jìn)下腹,又狠狠擰轉(zhuǎn)。張小冉眼前一黑,
膝蓋一軟,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前撲倒!千鈞一發(fā)之際,一只手臂猛地從側(cè)面箍住她的腰。
行李箱轟然滾落臺階,王宇辰用身體抵住她下滑的趨勢,
另一只手險險托住她懷里哭鬧的嬰兒?!叭饺?!”他聲音都變了調(diào)。張小冉大口喘氣,
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小腹的絞痛一陣緊過一陣,尖銳的痛感向下輻射,
雙腿間涌起一股溫?zé)岬呐鳌K浪酪ё∠麓?,血腥味在口腔彌漫,才忍住沒叫出聲。
“我……沒事?!彼龜D出幾個字,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手臂卻本能地將小石頭摟得更緊,
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溫?zé)岬囊后w順著大腿內(nèi)側(cè)蜿蜒而下,浸濕了褲管,帶來粘膩的冰涼。
王宇辰的臉色煞白如紙。他盯著她瞬間失去血色的臉,
又低頭看向她褲子上迅速洇開的深色濕痕,瞳孔驟然收縮。樓梯間昏暗的光線里,
他嘴唇翕動了幾下,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有抱著她的手臂在劇烈顫抖。
B超室的簾子拉得嚴(yán)嚴(yán)實實。耦合劑冰涼的觸感貼上小腹時,張小冉渾身一顫。
醫(yī)生手中的探頭緩慢移動,冰冷的屏幕光映在她毫無血色的臉上。
小石頭被護(hù)士暫時抱到隔壁,撕心裂肺的哭聲隔著門板傳來,像鈍刀切割著神經(jīng)?!巴!?/p>
”醫(yī)生忽然開口,探頭死死壓在她右下腹一個位置。張小冉痛得悶哼一聲,
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屏幕上的圖像凝固了?;野咨膶m腔像一個熟悉的房間,
本該孕育生命的溫暖角落,此刻卻盤踞著一個猙獰的陰影。它像一顆畸形的種子,
頑固地附著在宮腔與輸卵管交界的狹窄拐角——那個醫(yī)學(xué)上稱為“子宮角”的危險地帶。
“孕囊位置非常不好,子宮角妊娠?!贬t(yī)生聲音凝重,指著屏幕上陰影邊緣模糊不清的區(qū)域,
“看這里,肌層非常薄,隨時可能破裂。一旦破裂,就是腹腔大出血,幾分鐘就能要命。
”她放下探頭,抽出一疊紙巾遞給張小冉,“必須立刻終止妊娠,你們商量一下手術(shù)方案。
”“手術(shù)?”王宇辰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沒有……別的辦法?
”“保守治療風(fēng)險極高,需要絕對臥床,嚴(yán)密監(jiān)測,成功率不到三成?!贬t(yī)生看著張小冉,
“你的身體條件也不理想,產(chǎn)后恢復(fù)差,還有肩傷?!彼抗鈷哌^張小冉被冷汗浸透的鬢角,
“拖下去,就是賭命。”簾子被嘩啦一聲拉開,刺眼的白光涌進(jìn)來。王宇辰站在光里,
身影卻像浸在濃墨里,模糊而搖晃。他張了張嘴,目光落在張小冉小腹的位置,
那里正孕育著隨時可能引爆的死亡。他喉結(jié)劇烈地滾動了一下,
最終只吐出幾個破碎的字:“聽……聽醫(yī)生的?!辈》坷飶浡舅徒^望的氣息。
張小冉躺在慘白的病床上,手背上扎著滯留針,冰涼的液體順著血管流淌。
小石頭被安置在床邊的便攜嬰兒床里,哭累了,正吮著手指沉沉睡去,睫毛上還掛著淚珠。
王宇辰坐在床邊的塑料凳上,背對著她,肩膀垮塌著。
他手里捏著醫(yī)生給的保守治療知情同意書,紙張在他指間發(fā)出細(xì)碎的、神經(jīng)質(zhì)的窸窣聲。
“成功率……不到三成?!彼袷窃谧匝宰哉Z,又像是在念著判決書。他猛地轉(zhuǎn)過頭,
眼睛里布滿血絲,像瀕臨崩潰的困獸,“冉冉,手術(shù)……他們說手術(shù)也可能傷到子宮,
以后……”“石頭還不到一歲?!睆埿∪降穆曇糨p得像嘆息,
目光卻牢牢鎖在嬰兒熟睡的小臉上。她想起他第一次抓住她手指的觸感,
想起他依偎在懷里的溫度。那點微弱的、不到三成的希望,在她死寂的心底,
如同風(fēng)中的殘燭,搖曳著,卻不肯熄滅?!拔蚁朐囋嚒!彼f,每個字都像從冰水里撈出來,
帶著孤注一擲的寒氣。王宇辰死死盯著她,嘴唇抿成一條蒼白的直線。
他眼底翻涌著恐懼、掙扎,還有一種更深的、張小冉此刻無力解讀的東西。最終,
他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氣,頹然垂下頭,額發(fā)遮住了眼睛。他拿起筆,手指抖得幾乎握不住,
在同意書家屬簽字欄,劃下一個歪歪扭扭的名字。筆尖劃破紙張,留下一個丑陋的裂口。
保守治療的日子,時間被切割成以小時為單位的煎熬。
張小冉如同被釘在了這張狹窄的病床上,連翻身都成了奢望。每一次輕微的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