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繃上的針鋒》「啪——」繡繃砸在青石板上的脆響，驚飛了檐下正在啄米的麻雀。
春桃攥著被扯斷的金線，盯著腳邊滾了兩圈的翡翠頂針——那是她攢了三個月月錢買的，
此刻卻被秀禾踩在繡鞋底下，鎏金邊緣蹭著細(xì)碎的泥點?！竼?，這就心疼了？」
秀禾掐著腰笑，腕間的銀鐲子撞出清脆的響?！肝耶?dāng)是誰藏著掖著，
原是個連『齊針』都繡不利索的笨手，也配用翡翠頂針？」廊下的丫頭們悄悄縮了縮脖子。
春桃知道，秀禾這話明著罵頂針。暗里戳的是她「從柴房提拔上來」的出身——半個月前，
她剛被大太太調(diào)到繡房，就搶了秀禾「第一繡娘」的風(fēng)頭。
今兒不過是替三王妃改件石榴紅裙，就被尋了由頭刁難?！感愫探憬氵@話怪了，」
她蹲下身撿起繡繃，指尖撫過被扯亂的針腳。「頂針是太太賞的例物，
哪有『配不配』的說法？倒是姐姐的『摻線法』——」她忽然舉起繡繃對著光，
金線交織處露出幾縷雜色棉線。「三王妃說裙角要繡『并蒂蓮』，您拿棉線充金線，
莫不是想讓太太穿件『假金繡』出門？」秀禾的臉色驟變。
繡房里的丫頭們發(fā)出低低的驚呼——誰都知道，三王妃最恨奴才偷工減料，
去年就曾把個換了主子脂粉的丫頭發(fā)賣了?！改闵傺趪娙?！」秀禾沖過來要搶繡繃，
袖口的香粉味裹著怒氣撲來。「我用棉線是怕金線太硬，
磨著太太的皮膚——你個剛摸繡針的賤胚子，懂什么叫『伺候主子』？」
「伺候主子是拿真心換體面，不是拿假話哄人?！勾禾彝笸税氩?，繡繃護在胸前。
「前日您給大王妃繡的帕子，邊角的『萬字紋』歪了三針，還是我替您補的——怎么，
如今倒成了我不懂規(guī)矩？」這話像根刺扎進秀禾的痛處。大王妃素愛工整，
去年秀禾因帕子針腳歪了被罵。正是春桃悄悄返工才沒被發(fā)落，此刻被當(dāng)眾戳破。
她的銀鐲子撞在繡架上，發(fā)出刺耳的響?！改愀姨徇@事！」秀禾的聲音拔高，
指尖戳向春桃額頭?！竸e忘了你從前在柴房啃冷饅頭的樣兒，要不是我當(dāng)年替你說情。
你早被劉婆子打死了——如今翅膀硬了，倒來踩我？」
春桃心里一震——原主確實曾被秀禾「施舍」過半塊窩頭，卻不想這「恩情」
成了對方拿捏人的鉤子。但此刻她望著秀禾眼底的狠厲，
忽然想起大王妃說的「別被舊情困住手腳」指尖捏緊了繡繃邊緣的木刺。「秀禾姐姐的恩情，
春桃記著」她忽然笑了，笑得溫軟卻帶鋒芒。「可恩情歸恩情，
矩——您瞧這繃子上的線三王妃要的『石榴紅』該是『茜草染三遍』的正紅您卻摻了蘇木水，
洗兩次就會泛紫——這事要是讓王妃知道……」「你敢告狀？」秀禾猛地揪住她的衣領(lǐng)，
銀鐲子硌得她鎖骨發(fā)疼。「我告訴你，繡房是我說了算，你個沒根沒基的丫頭。
再能繡也不過是個替補——當(dāng)心哪天夜里，你的繡針忽然斷了，看你還怎么出風(fēng)頭！」
廊外忽然傳來咳嗽聲。春桃看見大王妃的貼身丫頭青禾倚在門框上，
指尖轉(zhuǎn)著塊素色羅帕——那是大王妃「聽墻根」的暗號。她心里一穩(wěn)，
忽然抬手扯開秀禾的手，指尖的木刺劃破對方掌心，滲出一滴血珠。
「秀禾姐姐這話嚇不著人，」她從袖中掏出本《繡譜》。翻到夾著紅簽的那頁，
「大王妃前日說，今年秋祭的禮服要繡『瑞鶴銜芝』。
還問我『齊針』和『搶針』哪個更襯緞面——姐姐若有空威脅人，不如多練練針腳，
別到時候連繡繃都摸不著。」秀禾的目光落在《繡譜》上——那是大王妃的私藏。
從前她求了半年都沒拿到，此刻卻被春桃隨意翻著指尖的血珠滴在青石板上，
像朵開敗的小花兒。「你……你不過是靠討好王妃爬上來！」她往后退半步，
聲音卻沒了方才的尖利?！妇退隳銜C幾針，
也改不了奴才的賤骨頭——當(dāng)年你娘在柴房偷米，被劉婆子打得滿地滾，
這事要是讓王妃們知道……」「夠了?！骨嗪毯鋈婚_口，帕子甩在繡架上「大王妃說，
繡房要清凈些——秀禾，你昨兒領(lǐng)的金線少了兩錢，賬房正查呢；春桃，
把三王妃的裙子拿過來，王妃要親自過目?！勾禾腋Ａ烁Ｉ?，
指尖擦過繡繃上的并蒂蓮——針腳細(xì)密如星子，金線在夕陽下泛著暖光。她知道，
最后一句話戳中了原主的痛處卻也讓她忽然明白：深宅里的丫頭之爭從來不是「針鋒對麥芒」
的簡單較量，是藏在繡線里的算計是埋在舊情里的利刃，更是誰能先握住「主子信任」
的籌碼。「秀禾姐姐，」她抱著繡繃走過秀禾身邊，忽然壓低聲音「當(dāng)年你給我的半塊窩頭，
我用三個月繡了雙鞋還給你——如今你欠我的針腳情，也該清了?！剐愫堂偷靥ь^，
看見春桃腕間戴著的、大王妃新賞的銀鐲子——那是繡房里唯有「頭牌繡娘」
才能戴的器物此刻卻在她腕間晃出細(xì)碎的光，像極了她方才反擊時眼里的鋒芒。
夜風(fēng)掀起廊下的竹簾，
春桃跟著青禾走向正廳繡繃上的并蒂蓮在暮色里輕輕顫動——那是她用「接針」技法繡的，
花瓣邊緣沒有一絲毛茬像極了她此刻的心境：柔軟卻堅定，溫和卻不容侵犯。她知道，
爭斗還會繼續(xù)但至少此刻她用一針一線的扎實讓對方明白：比起靠嘴皮子打壓「手里的功夫」
才是深宅丫頭最硬的底氣。
遠(yuǎn)處傳來繡房丫頭們的竊竊私語春桃忽然想起原主娘說的「手巧心明，走到哪兒都不怕」
——此刻她終于懂了，深宅里的「女人何苦為難女人」從來不是天生的惡意，
是被困在規(guī)矩與生存里的無奈但總有人能在針尖麥芒里，守住自己的「繡繃」
：不是為了踩倒誰，是為了讓自己繡出的每一針都帶著不卑不亢的光。繡繃在懷里微微發(fā)燙，
春桃望著天邊的晚霞忽然輕輕笑了——這場發(fā)生在繡房里的「對話戰(zhàn)爭」沒有刀光劍影，
卻藏著比刀刃更鋒利的言語交鋒。但她知道，真正的「勝利」
不是罵贏誰是讓對手在你的從容里，看見自己的狹隘就像繡繃上的并蒂蓮，
本可雙生共美卻因執(zhí)念落得針鋒相對，而她偏要做那朵不被戾氣染透的花，
在繡線與對話的夾縫里繡出屬于自己的、帶著溫度的「體面」。
《線筐里的暗箭》「哐當(dāng)——」裝著金線的竹筐被踢翻在地鎏金色的線團滾進春桃腳邊，
像散落的碎太陽。秀禾斜倚著繡架，指尖轉(zhuǎn)著銀頂針眼尾掃過她剛繡了一半的「瑞鶴銜芝」
：「喲，這鶴翅膀怎么歪了？
大王妃要是看見你把『瑞兆』繡成『瘸鶴』怕是要摘了你的頂針呢。」春桃蹲下身撿線團，
指尖在竹筐邊緣摸到道新刻的劃痕——分明是秀禾今早用剪刀劃的，像道挑釁的疤。
她頭也不抬：「姐姐眼尖，不如幫我瞧瞧這『鶴嘴』——我用的『滾針』繡法，
針尖起落要分七次您去年繡的『鴛鴦』嘴歪了，可是用了『回針』混事？」
繡房里的丫頭們?nèi)滩蛔〉托ΑＰ愫痰你y頂針磕在繡架上，發(fā)出清脆的響：「你懂什么！
鴛鴦嘴歪是『嬌憨』鶴嘴要是歪了，可是『不祥』——何況你這線色……」
她忽然抓起一團金線，在陽光下抖開「大王妃要的是『赤金』你用『泥金』充數(shù)，
當(dāng)我看不出來？」春桃終于抬頭，
著得意——她早算到對方會拿線色做文章指尖卻輕輕敲了敲繡繃側(cè)邊的木牌：「姐姐記錯了，
這匹緞子是三王妃賞的『蜜合色』配『泥金』才顯雅致，
去年您給二王妃繡的月白裙用了『赤金』結(jié)果洗后掉色，染得襯裙通紅，這事……」
她忽然壓低聲音「可是翡翠姐姐親眼看見的?！?/p>
色瞬間發(fā)白——二王妃最恨衣裳染了雜色去年那件事若不是她偷偷買通洗衣房早就被發(fā)賣了。
她往前半步，銀鐲子蹭過春桃的繡繃：「你敢提舊事？別忘了你娘當(dāng)年偷米……」
「我娘偷米是為了給我治病，」春桃忽然打斷她，指尖捏緊了金線「而你偷換線色，
是為了攢錢給相好的小廝——繡房后窗的鞋印，我前日剛擦了，
可鞋底的『萬字紋』和你去年丟的那雙繡鞋一模一樣呢?！估C房里瞬間靜得落針可聞。
秀禾的嘴唇劇烈顫抖，銀頂針「當(dāng)啷」掉在地上：「你……你監(jiān)視我？」「不是監(jiān)視，
是『看見』?！勾禾覔炱痦斸?，指尖擦過上面的銹跡「大王妃說，
繡房的丫頭要『眼明心亮』——姐姐藏在線筐底下的情書，
我沒告訴任何人可要是讓王妃知道你私通外男……」她忽然笑了，
笑得溫和卻帶著鋒芒「比起『偷換線色』，這罪名怕是更重吧？」秀禾踉蹌著后退，
撞翻了身后的繡架?？囎由系摹覆⒌偕彙顾ぴ诘厣希樐_散了一半，像對被拆開的翅膀。
她忽然尖聲笑起來：「好個『眼明心亮』！你以為抱上大王妃的大腿就能高枕無憂？
別忘了你從前在柴房吃的每口飯，都是我賞的——沒有我，你早餓死了！」「賞飯之恩，
我記著，」春桃將金線重新理好，按顏色深淺碼進竹筐「可飯能賞，
骨氣不能丟——你瞧這金線，哪怕落了灰，擦一擦還是亮的就像人活一口氣，要是沒了，
就算穿金戴銀，也是個空殼子?！剐愫毯鋈粵_過來，
抓起一團金線往她臉上甩：「你罵我是空殼子？！
你不過是個靠賣慘上位的賤胚子當(dāng)年你娘被打時，
你縮在柴房發(fā)抖的樣兒我至今還記得——現(xiàn)在裝什么清高，你以為大太太真喜歡你？
不過是拿你當(dāng)槍使，去扎我們這些舊人！」金線纏在春桃發(fā)間，硌得頭皮發(fā)疼。
但她望著秀禾眼底的瘋狂，忽然想起大太太說過的「別和瘋狗搶骨頭」
指尖輕輕扯開發(fā)間的線，
從袖中掏出張紙——那是今早賬房送來的《金線領(lǐng)用單》她用紅筆在秀禾的名字下畫了個圈。
「姐姐說得對，我是個槍，」她將單子拍在繡架上，紅圈在陽光下格外刺眼「但這槍頭，
只扎那些偷奸?；娜恕闱七@單子，你每月多領(lǐng)的三錢金線都記在這兒呢，
要是連這個都不認(rèn)咱們就去賬房對對賬，順便讓老爺問問這多出來的金線，到底是繡了花，
還是填了別的窟窿？」秀禾盯著單子上的紅圈，
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她用多領(lǐng)的金線換了件新棉襖給小廝——此刻那些金線像變成了鋒利的針，
密密麻麻扎在眼皮上。她張了張嘴，卻聽見廊外傳來大太太的腳步聲鞋底碾過金線的「窸窣」
聲像給這場爭斗敲了記喪鐘?！冈趺椿厥?？」大王妃掀簾進來，
目光掃過地上的繡架和春桃發(fā)間的金線「繡房亂成這樣，成何體統(tǒng)？」春桃福了福身，
指尖悄悄將《金線領(lǐng)用單》往大王妃方向推了推：「回王妃的話，
秀禾姐姐說我繡錯了線色一時爭執(zhí)，不小心碰翻了繡架——不過現(xiàn)在說清了，
這『泥金』配『蜜合色』原是太太您去年教的法子，姐姐一時忘了?！勾筇裘纪蛐愫蹋?/p>
指尖捏著佛珠的手頓了頓——她當(dāng)然知道春桃在替秀禾圓場卻也看見單子上的紅圈，
和秀禾眼底的驚惶?！感愫蹋顾鋈婚_口，聲音比平日冷了些往后領(lǐng)線記得按規(guī)矩來，
春桃既然懂配色，你就多學(xué)學(xué)——別仗著資歷老，就把規(guī)矩忘了。」「是……王妃教訓(xùn)的是。
」秀禾低頭福身，指尖掐進掌心——她知道，春桃沒把情書和多領(lǐng)金線的事抖出來不是心軟，
是給大王妃留面子，更是給自己留條退路。
此刻望著春桃整理繡繃的背影忽然想起多年前那個在柴房啃窩頭的小丫頭，暮色漫進繡房時，
春桃坐在窗前拆金線——秀禾甩在她發(fā)間的線團此刻被拆成了整齊的金線卷，
在夕陽下泛著暖光。她忽然聽見秀禾在身后輕聲說：「你當(dāng)年在柴房，
真的記得我給過你窩頭？」「記得，」她沒回頭，指尖劃過金線的紋路「但我更記得，
你轉(zhuǎn)身就把這事告訴了劉婆子讓她別再給我剩飯——有些『恩情』，比耳光還疼呢。」
秀禾沒再說話，唯有繡架上的「并蒂蓮」
——曾經(jīng)交纏的花瓣此刻因針腳散落而分開像兩個終于看清彼此的人在針尖與對話的交鋒里，
讀懂了深宅丫頭的無奈：不是生來想為難彼此，是在規(guī)矩與生存的夾縫里誤以為「踩倒別人」
才能活下去，卻忘了，真正的「活路」從來不是用針尖扎向同類，是在泥濘里，
給自己繡出雙能走出去的「鞋」。春桃望著天邊的晚霞，
忽然輕輕嘆了口氣——這場針鋒相對的「對話戰(zhàn)爭」，
終究沒分出勝負(fù)卻讓她明白：深宅里的丫頭之爭，
從來不是非黑即白的對錯是被命運釘在「奴才」二字上的掙扎。但比起互相傷害，
更重要的是守住心底的「繡繃」：那上面繡的，不該是對同類的惡意，
是對自己的尊重是哪怕身為丫頭，也不放棄「活得體面」的倔強。案頭的油燈亮起時，
秀禾忽然遞來個布包——里面是新磨的頂針，銅面上刻著朵小槐花。她沒說話，
只是將布包放在春桃的繡繃旁，轉(zhuǎn)身時銀鐲子的響聲比往日輕了許多。
春桃望著頂針上的槐花忽然想起芒種時在麥田里編的麥稈蜻蜓——有些傷害可以被記住，
有些善意也可以被看見就像這枚頂針，帶著舊怨的涼，卻也藏著新的暖。
夜風(fēng)掀起繡房的窗紙，春桃拿起頂針套在指尖——大小正好，銅面貼著掌心，漸漸暖起來。
她知道，秀禾的「和解」來得突然，卻也在情理之中：當(dāng)兩個丫頭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