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防車的警笛聲由遠及近,江曜下意識回頭一看,橙紅色的車輛剛剛進入道路盡頭。
來不及多想,他轉(zhuǎn)身追著蘇硯擠進了人群中。
蘇硯沒有在酒店門口停留,徑直鉆了進去,直奔安全樓梯,一路向上。
江曜喊不住她,跟在身后想要把她拉住,然而,他跟不上蘇硯的速度。
特別是蘇硯一步跨越兩三個臺階,腳下像是裝了彈簧,看上去絲毫不費力,這讓江曜感到十分難繃。
這女綁匪,簡直不是人。
十層的高度,約莫兩三分鐘,他們就一前一后爬了上來。
七八個男男女女圍在這里,把后來者們擋在了外圍。
人群中央被圍住著的,是一個穿著酒店工作制服的白胖子,此刻他正拎著一串鑰匙,哆嗦著手把鑰匙往鐵門的孔里插。
旁邊的人七嘴八舌催促著:“你快一點兒!人命關(guān)天!”
“抓緊時間呢!”
“到底是哪一把鑰匙?”
制服白胖子拔出鑰匙,抖著手,擦了擦額頭明晃晃的汗珠,委屈且虛弱道:“鑰匙肯定對,不能怪鑰匙也不能怪鎖,這是門里面被卡住了?!?/p>
“這可怎么辦?”
“只能等消防隊來了吧?”
“消防隊怎么還不來?都多久了?”
“才五分鐘不到,剛開始都以為有人報警,結(jié)果誰也沒報……”
“導(dǎo)演不會已經(jīng)跳了吧?”
蘇硯終于抓到機會,舉著手往人群中擠:“讓我試一試,我能把門打開?!?/p>
江曜心里一驚,趕緊上前拽住了她。
“女——” 綁匪兩個字沒有說出口,江曜顧忌周圍人多,便省去了稱呼:“現(xiàn)在不是你出頭的時候!”
要是這時候搞出大動靜,把外面的人嚇掉下去,事后很可能被追究責任。
蘇硯一臉認真撥開他的手道:“放心吧,我能把門打開?!?/p>
誰擔心那個了,重點是門嗎?
江曜無語,但他還來不及阻止,蘇硯已經(jīng)一腳踹在了鐵門上。
咔嚓!哐咚!
同時響起了兩種聲響,一種是門后什么東西斷裂了,另外一種是鐵門撞擊到水泥墻壁上。
蘇硯一腳就把門踹開了,擠作一團的人像是終于找到泄洪口的浪頭,一股腦涌上了樓頂,江曜也被裹挾了進去。
“譚導(dǎo)!”喊聲撕心裂肺。
“導(dǎo)演千萬不要跳啊!”
“譚導(dǎo),你別想不開!”
眾人焦急的呼喚中,江曜定了定神,朝前方看去,終于看清站在欄桿上的男人的模樣。
這男人著實狼狽。
頭發(fā)一撮一撮的亂七八糟翹著,隱隱泛著油光,身上的衣服皺巴巴的,像是十天半月沒換洗過。
男人的臉色異常憔悴,雙眼通紅,眼底泛著密密麻麻的血絲,嘴唇干裂,翻著一層白皮。
他看上去像是三天三夜都沒有合過眼了。
若說江曜在來的路上,還對“為了短劇不能上線這件事跳樓”而心懷疑慮,此刻眼前的景象使他不得不相信,真有人因為這點事兒尋死。
徐怡冉有夠缺德。
“導(dǎo)演,你千萬別往下看!”
“千萬別跳!我們都會幫你想辦法的!”
“沒錯,大家齊心協(xié)力,一定能讓短劇上線!”
風撩起譚夏的衣擺,他搖了搖手:“你們都回去吧,該忙什么忙什么……錢我已經(jīng)打到你們賬戶上?!?/p>
訣別的話語驚得眾人臉部變形,一個個想要沖上前,卻又極為克制地邁兩步退一步,在原地踏步。
江曜極力拉住想往前沖的蘇硯,目光在譚夏站立的位置逡巡。
到人腰高的水泥護欄,并不便于給人攀爬,護欄切面很窄,不超過三十公分,一個成年人站在上面,看著就有種搖搖欲墜的感覺。
譚夏腳邊散落著許多長短不一的煙頭,空出來的輪廓表明,他剛開始是坐在欄桿上的,這不是什么好消息。
這表明,譚夏很難長久的站立在水泥護欄上方,隨時可能掉下去。
江曜思及剛剛看到的消防車,想必消防員很快趕到,樓頂上的眾人只要拖延時間就好。
沒必要讓女綁匪靠近……
話說,這還是他第一次近距離旁觀人跳樓。
“譚導(dǎo),您千萬不要心灰意冷?。 ?/p>
“就是!大家都在,我們都支持你!”
眾人還在苦口婆心的勸說。
“沒意義了……都沒意義。”譚夏揚臉對著無垠的天空,無聲無息地笑了。
“有意義的!”其中一人搶話道,“譚導(dǎo),你忘了嗎?咱們做劇本的時候,你就說過,這部短劇題材還沒人嘗試過,一定會掀起新的潮流,或許會開創(chuàng)短劇的一個分類,怎么會沒意義呢?”
“是啊,導(dǎo)演?!?/p>
“我們做的事都是有意義的呀!”
其他人七嘴八舌地附和著。
譚夏回頭看他們,笑得比哭還難看:“你們不懂,我……我也以為自己做的事兒是有意義的,我以為自己做的東西是與觀眾們心的交流,但現(xiàn)在我才明白,都是假的。”
圍觀眾人不知道他所說的“沒意義”到底有什么深刻含義,但看他站在岌岌可危的邊緣,一個個面露驚恐。
“我說,你差不多得了!”江曜旁觀半晌,終于忍不住發(fā)出聲音,“就為了一部短劇,至于鬧到跳樓的地步嗎?看著這些人為你擔心,你好意思嗎?老大不小的人了,出現(xiàn)問題就想辦法去解決!”
“解決?”譚夏苦笑著重復(fù)。
“難道不是?”江曜反問,“跳樓就能讓問題解決?你跳下去之后,短劇就能上線?徐怡冉缺德,你跳樓能懲罰她?”
面對江曜的詰問,譚夏沒能回答。
“這只是一部短劇,就算現(xiàn)在不能上線,你人生往后還能拍無數(shù)部短劇,就因為這一部短劇,你就不要活了?”江曜嘴下不留情,一句一句質(zhì)問。
“你懂什么?!”譚夏導(dǎo)演大吼。
他額角青筋直蹦,油膩的頭發(fā)一叢一叢的抖動,“你怎么知道我沒去想辦法?”
“我把我能找的人找了個遍、能走的路子全都走遍了!”
“沒有人能幫我!”譚夏的聲音由高轉(zhuǎn)低,從憤怒到無力。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有錢有勢的人肆意妄為,動動手指就能毀掉我的短劇,”譚夏聲音逐漸哽咽,“他們根本都不考慮我們普通人的死活!”
“我有什么辦法?”譚夏回頭,似乎是問江曜,又似乎在問自己,他一手指著天際,一手拍著自己的胸膛,“我要么,就拿著刀去把她殺了,要么,就只能殺了我自己!”
江曜一時語塞,其余人也都不敢插話,氣氛漸漸凝重。
譚夏突兀地開始笑了起來:“這只一部短劇,僅僅是一部短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