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烈日高懸,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悶熱的氣息。
“哎喲喲,疼啊——老大媳婦,別打了,我不敢了……”
夏菊香穿著一身破布爛衣,佝僂著瘦成皮包骨的身子躲閃,一邊還雙手作揖,哀聲求饒。
“死老太婆,我看你就是存心的!最后一頓飯,你還要給我撒的到處都是!”
劉春麗手持一根藤條,怒罵著用力往她身上抽。
夏菊香瑟縮著,求救般看向飯桌上熟視無睹的大兒子許建設(shè)。
“老大啊,幫幫媽,媽疼啊——”
“行了,趕緊讓她吃完,就送她去老四家,多一秒我們不都虧了嗎!”許建設(shè)吃飽喝足,嫌惡地說道。
劉春麗收起藤條,惡狠狠地將她摁跪在地,指著地上那一灘米粥,“舔干凈!敢剩下一滴,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夏菊香不敢反抗,只能顫巍巍地趴在地上,邊舔邊流淚。
她今年七十八歲,老伴早在三十年前就意外離世,獨留她繼續(xù)拉扯大四兒兩女。
為了給孩子們買房結(jié)婚,她花光了老伴的撫恤金,一天打三份工;好不容易盼著孩子們都成家立業(yè)了,她又幫他們帶兒帶孫,盡全力托舉他們。
前年,家中老房子拆遷,四個兒子平分拆遷款,發(fā)誓以后輪流每個月接她到家中贍養(yǎng)。她以為自己能安度晚年了,可這四個白眼狼啊,拿到錢就翻臉不認娘了,把她當狗還不如!
老大家安排她睡地下室,每天只給她吃一頓稀粥饅頭,稍有不順就打罵她出氣;老二家和老三家安排她睡豬圈旁邊,整天和豬同吃同睡;老四家干脆連門都不讓她進,就在狗窩旁又給她搭了個窩,她甚至只能吃狗剩下的。
每每想到這兒,夏菊香心中就直泛苦水,她真悔??!
“十二點了,走!”
許建設(shè)看了眼墻上的鐘表,拽起地上的夏菊香就往外走。
到了老四家,母子倆只看到面前緊鎖的大門。
“老四,你人呢?這個月輪到你贍養(yǎng)媽了,你不會是想躲養(yǎng)吧!”許建設(shè)撥通電話,朝著那頭的許建業(yè)大聲質(zhì)問。
“今天我岳母生日,我?guī)Ю掀藕⒆映鲩T了,你把媽領(lǐng)回去多住一天,明天再送過來。”許建業(yè)不耐的聲音從電話里傳出來。
“憑什么在我家多住一天?大家當初可是商量好了的,一家一月,多一秒鐘都不行!”
“許建設(shè),你說這話可就沒良心了!當初咱家就你一個上大學的,爸媽在你身上的花費可比我們都多,你多養(yǎng)一天怎么了?”
“你少跟我瞎掰扯,那我還說你娶媳婦比我多花了兩倍呢!反正媽已經(jīng)送到你家門口了,就這樣!”許建設(shè)掛斷電話,看向夏菊香,“媽,你就在這等著,我走了!”
說完,許建設(shè)頭也不回地上車離開。
夏菊香可憐地拎著個小包袱站在原地,看著大兒子離開的背影,眼淚啪嗒啪嗒地掉。
日頭越來越烈,夏菊香渾身被曬得通紅,喉嚨也干得快要冒煙。
她舔舔干裂的嘴唇,又步履蹣跚著往回走,整整走了三個小時,才又走回了老大家。
“老大,媽渴啊,開門讓媽進去喝口水吧!”
夏菊香拍著門,嘶啞著嗓子懇求道。
“媽不進去,你就給媽喝口水,媽要渴死了?。 ?/p>
里頭遲遲沒回應,夏菊香繼續(xù)開口。
“媽,我養(yǎng)你的時間已經(jīng)到期了,現(xiàn)在該老四養(yǎng)了,你回去找他,別找我!”
冷冰冰的聲音透過鐵門傳出,明明是三伏天,卻還是將夏菊香澆了個透心涼。
她只是、想討口水喝?。?/p>
夏菊香抬起枯瘦的手擦了擦眼淚,哽咽著轉(zhuǎn)身顫巍巍地離開了。
等她再走回老四家,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來,而外頭還是大門緊鎖。
“老頭子,我活不成了,兒子們個個都嫌我累贅啊!”
夏菊香倚在門上難受地抹淚,心頭是一陣悲涼。
她想了想,決定去找住在縣里的二兒子許建國和三兒子許建軍。
四個兒子中,老大和老四條件最好,住在市里;老二和老三就過得稍差些,住在縣里。為此,他們還不止一次說過她偏心,可她真的已經(jīng)盡力了。
夜間視線受阻,再加上夏菊香又餓又渴,走到半路還不小心摔了一跤。
好在最后,她終于是走到了老二老三家。
“建國,開開門,媽來了?!毕木障闩闹T在外面大喊。
“建軍,媽又餓又渴,給媽口飯吃,給口水喝??!”
黑夜無人回應,夏菊香就在門口不停地喊著,終是等到許建國踹門出來。
“媽,還沒到我養(yǎng)你的時間,你跑過來做什么?”他兇巴巴地大喊。
夏菊香卑微地垂著頭,可憐地拽著衣角,“建國啊,媽又餓又渴,先給媽口水喝吧。”
“你現(xiàn)在想起我來了?當初我爸去世,我嘴皮都磨破了,你還是把他的工作給了老四,害得我只能做臨時工,還不小心在搬貨的時候砸斷了手!你之前不是整天念著老大老四有出息嗎?你找他們?nèi)?,別找我!”許建國滿腔恨意地說道。
“建國,媽當初也是沒辦法啊,你弟弟他……”
“走走走,我不想聽這些!到我養(yǎng)你的時間我會去接你,現(xiàn)在你趕緊走,別打擾我睡覺!”
許建國毫不留情地將她推倒在地,重重關(guān)上了門。
夏菊香倒在地上,疼得爬不起來,兩行淚水從眼角滑落,只能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呼喊著三兒子的名字。
“建軍,軍兒,救救媽啊——!”
她拖長尾音喊著,可老三屋里頭卻半點動靜都沒有。
這就是她嘔心瀝血托舉大的四個兒子,一個個都恨不得她死了才好啊!
如果桂蘭和桂英還在,她們肯定不會眼睜睜看著她餓死,渴死的。
怪她,都怪她啊!
當初桂蘭被騙婚嫁給傻子,她明明可以把桂蘭帶回家的,可她只勸著女兒好好過日子,結(jié)果桂蘭嫁過去不到一年就上吊沒了……
還有桂英,她嫁了個只會酗酒的家暴男,身上成天帶著青紫;即便這樣,她還想著把自己帶回家贍養(yǎng),最后卻被活活打死!
桂蘭,桂英,媽錯了??!
如果有重來的機會,媽不管那幾個白眼狼了,媽要救你們??!
夏菊香眼前的視線越來越模糊,她看著頭頂那輪皎潔的彎月,恍惚中好似看到已故的兩個女兒朝她伸出了手。
她顫巍巍地抬起手,還沒觸碰到她們,就永遠地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