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程從未想過自己會以這種方式繼承姨婆的遺產(chǎn)。
當(dāng)她站在那棟位于城郊、被爬山虎吞噬了大半的破舊老宅前,
七月的陽光竟無法驅(qū)散她脊背上的寒意。鐵柵欄銹跡斑斑,枯萎的藤蔓如同無數(shù)干枯的手指,
固執(zhí)地纏繞其上,仿佛要抓住每一個靠近的人。“程小姐,這是鑰匙。
”房產(chǎn)中介遞來一把沉甸甸、布滿暗綠色銅銹的鑰匙,聲音帶著職業(yè)化的平靜,
“您姨婆的遺囑很明確,這棟房子和里面的一切,現(xiàn)在都屬于您了。”程程接過鑰匙,
指尖傳來一陣細(xì)微的刺痛。她低頭看去,鑰匙齒上竟粘著一抹不起眼的暗紅色,
像是干涸的血跡。中介似乎沒有注意到,或者刻意忽略了這令人不安的細(xì)節(jié)。
“我姨婆…她是怎么走的?”程程忍不住問道。
家族里對這位終身未嫁、獨(dú)自隱居的老人諱莫如深,
她就像一段被刻意遺忘的、帶著霉味的舊事。中介的表情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
“官方說法是自然死亡,老人家嘛。不過…”他壓低了聲音,帶著一絲神秘,
“發(fā)現(xiàn)她的是送報員,據(jù)說老人被發(fā)現(xiàn)時,臉上帶著一種…非常安詳,
甚至可以說是詭異的微笑。而且…”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據(jù)說她的房間里,
有一個老式的音樂盒,一直在自己轉(zhuǎn)動,播放著曲子?!背坛痰男奶┝艘慌?。
姨婆從未提起過有什么音樂盒。推開吱呀作響、仿佛隨時會散架的厚重木門,
一股陳年塵埃混合著木頭腐朽的氣息撲面而來。屋內(nèi)出乎意料的整潔,家具上覆蓋著白布,
仿佛主人只是短暫離開。程程的視線被客廳角落一個老式的桃花心木陳列柜牢牢吸引。
柜子上,擺放著十幾個大小不一、形態(tài)各異的古董音樂盒。“真奇怪,”她喃喃自語,
“姨婆…從不收集這些?!彼挥勺灾鞯刈呓?。其中一個音樂盒格外引人注目。
它通體是深邃的黑色,材質(zhì)非木非石,觸手冰涼,像是某種玉石或黑曜石。
盒身鑲嵌著十幾顆暗紅色的寶石,排列成一個復(fù)雜而陌生的圖案,隱隱透著不祥。
鬼使神差地,程程伸出手指,輕輕觸碰了那冰冷的表面。“咔噠?!币魳泛械纳w子,
竟然在她指尖離開的瞬間,自己彈開了!一段無法形容的旋律驟然打破了屋內(nèi)的死寂。
那不是任何程程聽過的樂器能發(fā)出的聲音。
抑的男低音、孩童的囈語、老人的嘆息…它們以一種完全違背樂理的方式糾纏、撕扯、碰撞,
形成一種令人頭皮炸裂、牙根發(fā)酸的不和諧音浪。程程感到一陣強(qiáng)烈的惡心和眩暈。
音樂盒內(nèi)部,一個穿著芭蕾舞裙的小巧人偶機(jī)械地旋轉(zhuǎn)著。但那張?zhí)沾尚∧槨^逼真了!
痛苦、怨毒、絕望的表情仿佛凝固在上面,空洞的眼窩似乎在死死盯著程程。
她驚恐地尖叫一聲,用盡全身力氣猛地合上了蓋子!刺耳的旋律戛然而止,
如同被掐斷的咽喉。死寂重新降臨,只剩下程程自己粗重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
她這才注意到,在音樂盒底座的邊緣,
刻著一行細(xì)小的、如同荊棘纏繞般的銘文:“聽我歌唱,永世不忘。
”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程程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客廳。當(dāng)晚,
或許是出于一種對姨婆的愧疚,也或許是想證明自己的勇氣,程程決定在老宅過夜。
她簡單打掃了姨婆的臥室,疲憊地躺在那張散發(fā)著淡淡樟腦味的老式木床上。窗外,
一輪巨大的滿月高懸,慘白的月光頑強(qiáng)地穿透厚重的窗簾縫隙,
在地板上投下一條冰冷的光帶。半夢半醒間,那個旋律又來了。這一次,它輕柔、飄渺,
帶著一種詭異的誘惑力,從樓下客廳的方向幽幽傳來,仿佛情人的低語。程程一個激靈,
想立刻起身查看,卻驚恐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像被巨石壓住,動彈不得——是鬼壓床!
極致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她。她能清晰地感覺到,有什么冰冷、沉重的東西,
正沿著年久失修的木質(zhì)樓梯,一步,一步,緩慢而堅(jiān)定地向上爬行。
“吱呀——嘎吱——”腳步聲停在了臥室門外。死一般的寂靜持續(xù)了幾秒,然后,
門把手緩緩地、無聲地轉(zhuǎn)動了。門,開了。一個模糊的身影站在門口。
月光勾勒出她身上一件樣式古舊、顏色暗沉如血的長裙輪廓。
長長的、濕漉漉的頭發(fā)遮住了她的臉。
一股濃烈的、混合著腐敗花朵和泥土腥氣的味道瞬間充斥了整個房間。
那身影無聲地飄到床邊。程程能感覺到冰冷的、帶著濕氣的視線穿透黑暗落在自己臉上。
一只同樣冰冷、滑膩如同水底生物的手,輕輕撫過程程的側(cè)臉。
“你聽到了…我的歌聲…”一個女人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不是通過空氣,
而是直接在顱腔內(nèi)共振,帶著濕冷的回響,
“現(xiàn)在…你是我的了…”程程用盡靈魂的力量想要尖叫,喉嚨卻像被水泥堵死。
那只冰冷的手,緩緩移向她的脖頸…“啊——?。。 背坛堂偷貜拇采蠌椬饋?,
渾身被冷汗浸透,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沖破胸腔。刺眼的陽光已經(jīng)灑滿了房間。樓下,
傳來一陣急促的門鈴聲。是程程的老朋友,吳浩。吳浩比她大幾歲,
是本地大學(xué)民俗學(xué)系的研究員,對民間傳說、神秘文化有著近乎癡迷的研究。
他看到程程煞白如紙、眼窩深陷的樣子,嚇了一跳?!俺坛??!你怎么了?臉色難看得像鬼!
”吳浩一把扶住搖搖欲墜的程程。程程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緊緊抓住吳浩的手臂,
語無倫次地將昨晚的噩夢和那個詭異的音樂盒和盤托出。出乎她意料的是,吳浩聽完后,
臉色瞬間變得極其凝重,眼神銳利起來?!皫胰タ茨莻€音樂盒!
”他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嚴(yán)肅。兩人快步回到客廳角落的陳列柜前。
程程指向昨天擺放黑色音樂盒的位置——那里空空如也?!安豢赡?!它昨天明明就在這里!
就在這!”程程發(fā)瘋似的翻找著柜子上下,每一個角落都空空蕩蕩。
巨大的恐懼和一種被愚弄的荒謬感讓她幾乎崩潰?!八灰娏?!它自己不見了!
”吳浩按住她劇烈顫抖的肩膀,聲音低沉而冷靜:“程程,冷靜!聽著,
如果那東西真的像你說的那么邪門,它消失并不奇怪。它可能只是暫時隱藏起來了。
我們得先找到更多線索。你姨婆…有沒有留下日記、筆記或者收藏一些特別的舊報紙?
”在姨婆書房一個帶鎖的橡木書桌抽屜里,他們找到了目標(biāo)。
吳浩用隨身攜帶的細(xì)鐵絲熟練地撬開了老舊的銅鎖。抽屜里,
靜靜地躺著一本深藍(lán)色布面日記本,還有幾張邊緣已經(jīng)發(fā)黃卷曲的舊報紙剪報。
程程深吸一口氣,翻開了日記本。姨婆娟秀工整的字跡,
記錄下的卻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內(nèi)容:> 1923年7月15日:> 它又響了。就在剛才。
我明明把它鎖進(jìn)了地下室的鐵皮箱,還貼了符紙!可那聲音…像蟲子一樣鉆進(jìn)我的腦子。
午夜時分,她又來了。穿著那身紅得發(fā)黑的裙子,站在我的床腳,就那么站著…對我笑。
那笑容…讓我血液都凍住了。> 1923年7月20日:> 托舊貨商老李查到了。
那惡魔盒子的主人…是蘇婉清。那個十年前在皇家歌劇院唱《圖蘭朵》時,
突然發(fā)瘋割斷了自己喉嚨的歌劇名伶!他們說,那音樂盒…是用她的喉骨和頭發(fā)做的…天啊,
我究竟帶回了什么??。?1923年7月30日:> 找到了!在圖書館禁書區(qū)的殘卷里,
我找到了可能破除詛咒的方法!必須在下一個滿月之夜,
帶回她喪命的舞臺原點(diǎn)…用…用活人的鮮血涂抹盒身上隱藏的符文…可是…我害怕…上帝啊,
我感覺到她的眼睛…無處不在…她在盯著我…最后一篇日記的日期,正是姨婆去世的前一天。
字跡潦草扭曲,
仿佛用盡最后力氣寫下:> “太遲了…她來了…”日記本從程程冰涼的手中滑落。
吳浩撿起來,快速掃過最后幾頁,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
“蘇婉清…喉骨和頭發(fā)…活人血祭…這比我想象的還要糟?!薄笆裁匆馑迹?/p>
”程程的聲音帶著哭腔?!耙环N極其古老和惡毒的‘魂器’制作方法,
”吳浩的聲音異常沉重,“用橫死怨靈最重要的遺骸和怨念核心制作容器,囚禁其魂魄。
怨靈為了解脫,必須引誘新的宿主,在特定時刻(通常是月圓之夜,
陰氣最盛時)奪取其靈魂替代自己。舊的靈魂得以‘超脫’,而新的靈魂則被永遠(yuǎn)禁錮,
等待下一個受害者…周而復(fù)始?!背坛谈械揭魂囂煨剞D(zhuǎn),胃里翻江倒海。
“所以姨婆她…”“成為了蘇婉清的替死鬼?!眳呛频穆曇魩е瘧懞蛻嵟艾F(xiàn)在,
它盯上了你?!苯酉聛淼娜?,
程程和吳浩幾乎泡在了市圖書館塵封的歷史檔案室和舊報刊資料庫。在管理員狐疑的目光下,
他們像大海撈針般搜尋著。終于,
在一份1923年7月14日的《濱江晨報》泛黃的娛樂版上,
找到了那則聳人聽聞的報道:> 【劇壇慘??!名伶蘇婉清歌臺殞命】> 昨夜,
皇家歌劇院上演經(jīng)典歌劇《圖蘭朵》,座無虛席。
當(dāng)紅女高音蘇婉清小姐飾演之圖蘭朵公主甫一登臺,即艷驚四座。
然在其演唱著名詠嘆調(diào)《今夜無人入睡》至最高亢處時,異變陡生!蘇小姐歌聲戛然而止,
神情驚恐萬狀,環(huán)顧四周,忽厲聲尖叫:“不!別逼我!他們…他們要我也加入合唱!
”言畢,竟奪過身旁侍衛(wèi)所持之道具彎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自刎于舞臺中央!
鮮血噴濺,全場嘩然,觀眾驚恐奔逃。一代名伶,香消玉殞,年僅廿八。警方初步排除他殺,
疑為突發(fā)癔癥所致。嗚呼哀哉!報道旁邊配著一張?zhí)K婉清的舞臺劇照。
照片上的女子容顏絕美,身著華麗的東方戲服,
眉宇間卻縈繞著一抹化不開的哀愁與…一絲難以言喻的詭異?!翱催@里,
”吳浩指著報道下方一行幾乎被油墨洇開的小字,“‘據(jù)悉,此劇盛大開幕,
由富商趙某斥巨資贊助。趙某特贈蘇小姐一鑲嵌寶石之定制音樂盒,
內(nèi)置其最負(fù)盛名之《圣潔女神》詠嘆調(diào)旋律,以表傾慕。
’”程程只覺得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竄上頭頂,眼前陣陣發(fā)黑。
“所以那個盒子…真的是用她的…她的…”她說不下去了。“喉骨和頭發(fā)?!眳呛铺嫠f完,
聲音凝重得如同鉛塊,“結(jié)合日記和報道,這幾乎可以肯定了。那音樂盒,
就是囚禁她滔天怨念的牢籠和誘餌?!碑?dāng)天夜里,程程的夢境變得更加清晰而恐怖。
她站在一個老式歌劇院空曠而破敗的舞臺上,腳下是厚厚的灰塵。臺下,
無數(shù)模糊不清、沒有面孔的黑色人影靜靜地坐著。舞臺中央,背對著她,
站著一個穿著暗紅色長裙的女人。女人緩緩地轉(zhuǎn)過身。是蘇婉清!那張臉比照片上更加慘白,
毫無生氣。最恐怖的是她雪白戲服領(lǐng)口之上,那道橫貫整個脖頸的、深可見骨的猙獰傷口,
皮肉外翻,暗紅色的血跡浸透了衣襟。她的嘴無聲地開合著,沒有舌頭,只有黑洞洞的口腔。
“加入…我們…”一個混合著無數(shù)嘶啞聲音的意念直接灌入程程的腦海,
蘇婉清伸出蒼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尖滴著黑色的粘稠液體,
“永遠(yuǎn)…歌唱…”程程從噩夢中驚醒,渾身濕透,喉嚨火辣辣地痛。
她跌跌撞撞沖進(jìn)衛(wèi)生間嘔吐。當(dāng)她在洗臉池前抬起頭,看向鏡子時,
驚恐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枕頭邊緣,散落著幾根不屬于她的、暗紅色的長發(fā)!
她的精神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崩潰。鏡子里的自己眼窩深陷,臉色青灰,嘴唇毫無血色。
更可怕的是,即使在白天,在嘈雜的街道上,那個扭曲的旋律也會毫無預(yù)兆地在她耳邊響起,
有時是低語,有時是尖嘯。
覺:街角的陰影里站著紅裙女人;車窗玻璃上倒映出蘇婉清流血的臉;甚至在與吳浩交談時,
吳浩的臉會突然扭曲成那個女鬼的模樣!吳浩意識到事態(tài)的嚴(yán)重性遠(yuǎn)超他的知識儲備。
他立刻帶程程去拜訪了他的導(dǎo)師——研究神秘學(xué)和超自然現(xiàn)象多年的周教授。
老人的居所堆滿了古籍和奇奇怪怪的收藏品。
當(dāng)吳浩將事情經(jīng)過和日記、報道的內(nèi)容講述完畢后,
周教授原本和藹的面容瞬間變得極其難看,甚至帶著一絲…恐懼。
“蘇婉清的音樂盒…‘血喉哀盒’…”周教授的聲音有些發(fā)顫,
他從一個上鎖的玻璃柜里取出一本封面是黑色皮革、沒有任何文字的厚重典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