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風害死了祖母?"白素錦的聲音在書房里顯得格外尖銳。她攥著荷包里的布條,布料邊緣的毛刺扎進掌心,卻比不上祖父這句話帶來的刺痛。
白老爺子背對著她,肩膀微微顫抖。窗外,暮色四合,最后一縷陽光透過窗欞,在他藏青色的長衫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二十年前..."老爺子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顧家與白家本是世交。顧長風那時不過是個少年,卻癡迷邪派香道。他偷了白家的《香異錄》,試圖煉制'蝕骨香'..."
白素錦想起茶樓里那個黑衣男子冷峻的面容,與祖父口中的"少年"相去甚遠。她輕輕松開荷包,布條上的血跡已經(jīng)干涸,呈現(xiàn)出暗褐色。
"祖母是怎么..."
"你不需要知道細節(jié)。"老爺子突然轉身,眼中閃爍著白素錦從未見過的痛苦與憤怒,"記住,顧長風是白家的仇人。如果他接近你,一定別有用心。"
白素錦低下頭,沒有告訴祖父顧長風救了她們的事。她想起茶樓里顧長風熟練地處理"引魂香"的手法,想起他提到"蝕骨香"時眼中的復雜神色...這些都與祖父的描述不符。
"錦兒,"老爺子的聲音柔和下來,"答應我,別再追查這些事了。"
白素錦抬頭,對上祖父疲憊的眼睛:"那孫姑娘怎么辦?那些失蹤的人怎么辦?"
"自有官府處置。"老爺子疲憊地擺手,"去休息吧。"
離開書房,白素錦沒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去了客房。孫姑娘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如紙,手腕上的紅痕已經(jīng)變成了青紫色,像是一圈詭異的紋身。
白素錦輕輕握住孫姑娘的手,冰涼如鐵。她俯身嗅了嗅孫姑娘的呼吸——那股甜膩的腥氣已經(jīng)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草木灰般的死寂。
"素...錦姐?"孫姑娘突然睜開眼睛,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
白素錦驚喜地湊近:"你醒了!感覺怎么樣?"
孫姑娘的眼神渙散:"好冷...像是...有什么東西...在血管里爬..."她艱難地抬起手,指著梳妝臺上的銅鏡,"那...是什么?"
白素錦回頭,銅鏡中只有她們兩人的倒影。但當她轉回來時,孫姑娘的眼睛突然瞪大,瞳孔收縮成針尖大小。
"他來了!"孫姑娘尖叫起來,指甲深深掐進白素錦的手臂,"那個穿黑衣服的!他就在..."
門被猛地推開,白崇山帶著大夫沖進來。孫姑娘的尖叫戛然而止,整個人癱軟下去。大夫連忙上前把脈,臉色越來越凝重。
"怎么樣?"白崇山問。
大夫搖搖頭:"脈象紊亂,似有異物入體。老朽...無能為力。"
白素錦的心沉到谷底。她看著孫姑娘青紫的手腕,突然想起什么:"叔父,能借您的銀刀一用嗎?"
白崇山皺眉:"做什么?"
"試試放血療法。"白素錦編了個理由,"《本草綱目》上有記載。"
白崇山猶豫片刻,還是從腰間取下一把小巧的銀刀遞給她。白素錦接過刀,在孫姑娘手腕的紅痕上輕輕一劃——沒有血流出,只有幾滴黑色的黏液滲出,散發(fā)著腐朽的甜香。
"這是..."白崇山臉色大變,一把奪回銀刀,"誰教你這么做的?"
白素錦沒有回答,因為她看到孫姑娘的袖口露出一樣東西——半截金線,與她之前在"聚寶齋"看到的一模一樣!她趁白崇山不注意,悄悄將金線藏入袖中。
夜深人靜時,白素錦點亮油燈,取出那截金線。在燈下細看,金線并非金屬,而是一種奇特的纖維,表面覆蓋著暗紅色的結晶。她用銀針挑下一粒,放在白瓷盤上。
結晶在燈下泛著詭異的光澤。白素錦從荷包里取出顧長風給的布條,將血跡與結晶對比——顏色幾乎一致!她心跳加速,難道顧長風與"蝕骨香"有關?那他為何又要救她們?
窗外傳來輕微的響動。白素錦警覺地抬頭,只見一片樹葉飄落在窗臺上。不,不是樹葉——是一張疊成方塊的紙。她推開窗,四下無人,只有月光如水。
紙上是一幅簡筆畫:一個香爐,爐中升起三縷煙,分別指向三個地點——白家祠堂、洋行街的"永昌號"、以及鎮(zhèn)外的一座廢棄老宅。畫下方寫著一行小字:"香之所至,魂之所歸。"
白素錦的手指微微發(fā)抖。這是顧長風的筆跡嗎?他在指引她什么?三個地點中,白家祠堂她最熟悉,但祖父明令禁止她再去;"永昌號"已經(jīng)去過,掌柜的明顯有問題;唯有那座廢棄老宅...
她將圖紙和金線一起藏入貼身的荷包,吹滅油燈。無論如何,明天她一定要去那座老宅看看。孫姑娘命在旦夕,那些失蹤的人杳無音信,她不能再坐以待斃。
天剛蒙蒙亮,白素錦就悄悄起身。她換上簡便的衣裙,將幾樣香料和銀針藏在袖中。經(jīng)過客房時,她輕輕推開門——孫姑娘的床空無一人!
"孫姑娘?"白素錦輕聲呼喚,無人應答。床鋪凌亂,像是匆忙離開的。她檢查枕下,發(fā)現(xiàn)一張字條:"素錦姐,我記起來了。老宅...他們在老宅..."
字跡潦草,最后一個字幾乎劃破了紙張。白素錦的心跳如鼓,孫姑娘竟然獨自去了那座老宅!她必須立刻跟上。
避開早起的仆人,白素錦從后院小門溜出白家。清晨的青石鎮(zhèn)籠罩在薄霧中,石板路上還留著夜間的露水。她按照圖紙的指引,向鎮(zhèn)西走去。
越往西,房屋越稀疏,最后只剩下一片荒蕪的田野。田野盡頭是一片黑松林,林中隱約可見一座灰白色的建筑輪廓——那就是圖紙上的老宅。
松林中的霧氣更濃,白素錦的裙擺被露水打濕,貼在腿上。每走一步,腳下的松針都發(fā)出輕微的碎裂聲。突然,她聞到一股熟悉的氣息——清冷如雪后的松林,是顧長風身上的味道!
"站住。"一個低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白素錦猛地轉身,顧長風站在三步之外,黑衣黑發(fā),幾乎與松林融為一體。晨光中,他的面容比昨日更加清晰——劍眉星目,輪廓如刀削般鋒利,左眉上方有一道細小的疤痕。
"孫姑娘在里面。"白素錦直視他的眼睛,"是你引她來的?"
顧長風搖頭:"我引的是你。"他上前一步,"孫姑娘被'引魂香'控制,自己找來的。"
"你怎么知道?"
"味道。"顧長風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也能聞到,只是還不習慣分辨。"
白素錦想起自己異于常人的嗅覺,想起能從香氣中感知情緒的能力...難道顧長風也有類似的能力?
"為什么幫我?"她問出最困惑的問題,"祖父說你害死了我祖母。"
顧長風的眼中閃過一絲痛楚:"白老爺子有很多事沒告訴你。"他轉身走向老宅,"如果想知道事實,就跟我來。但記住,無論看到什么,別出聲。"
老宅比遠處看起來更加破敗。門廊的柱子已經(jīng)傾斜,屋頂?shù)耐咂瑲埲辈蝗n欓L風輕車熟路地帶她繞到后門,門上的鎖已經(jīng)銹蝕,輕輕一推就開了。
屋內昏暗潮濕,空氣中彌漫著腐朽的木頭和某種草藥混合的氣味。顧長風示意白素錦跟上,兩人悄無聲息地穿過走廊,來到一間看似儲藏室的小屋。顧長風移開一個破舊的柜子,露出墻上的暗門。
"他們在下面。"他低聲說,"跟著我,別出聲。"
暗門后是一段向下的石階,潮濕陰冷。白素錦的心跳如雷,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袖中的銀針。石階盡頭是一條狹窄的甬道,兩側墻壁上掛著油燈,火光搖曳,將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
甬道盡頭隱約傳來人聲。顧長風停下腳步,示意白素錦貼在墻邊。透過一道縫隙,可以看到一個寬敞的地下室——中心是個石臺,周圍站著幾個人,其中就有"永昌號"的掌柜和"聚寶齋"的老板!
石臺上躺著一個人,白素錦瞇起眼睛——是孫姑娘!她雙眼緊閉,手腕和腳踝被那種詭異的金線綁著,金線另一端連接著四個小香爐,爐中升起暗紅色的煙。
"時辰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白崇山從陰影中走出來,手里拿著一個青銅香爐,正是那晚在白家密室見過的母爐!
白素錦幾乎要沖出去,顧長風一把按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驚人。他搖搖頭,眼中是嚴厲的警告。
白崇山將母爐放在石臺中心,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瓶,倒出些暗紅色粉末。粉末落入爐中的瞬間,四個小香爐的煙霧突然扭曲,像活物般纏上孫姑娘的身體。
"以香為媒,以血為引..."白崇山念念有詞,"今日得純陰之體,蝕骨香成!"
白素錦再也忍不住,掙脫顧長風的手,從藏身處沖出來:"住手!"
地下室內頓時大亂。白崇山猛地回頭,臉上寫滿震驚:"錦兒?!你怎么..."
"放開她!"白素錦撲向石臺,卻被"永昌號"掌柜攔住。
白崇山臉色陰沉:"既然你來了,就別想走。"他轉向其他人,"抓住她!"
白素錦從袖中掏出銀針,刺向掌柜的手腕。掌柜吃痛松手,她趁機沖向石臺,卻被一陣突如其來的紅霧包圍。煙霧中,她看到孫姑娘睜開了眼睛——但那已經(jīng)不是孫姑娘的眼睛了,瞳孔變成了詭異的暗紅色!
"素錦姐..."孫姑娘的聲音變成了詭異的雙重音,"來陪我吧..."
白素錦后退幾步,撞上一個堅實的胸膛。顧長風一手攬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拋出一把粉末。粉末在空中爆開,形成一團白霧,暫時遮蔽了紅霧。
"走!"顧長風拉著她沖向甬道。
身后傳來白崇山的怒吼:"顧長風!又是你壞我好事!"
兩人狂奔上石階,沖出老宅。顧長風沒有停步,拉著白素錦繼續(xù)向松林深處跑去。直到確認沒人追來,他才松開手。
"現(xiàn)在你明白了?"顧長風氣息微亂,"你叔父才是幕后黑手。"
白素錦雙腿發(fā)軟,跪坐在地上。剛才的一幕幕在腦海中閃回——白崇山主持的邪惡儀式,孫姑娘詭異的轉變,那些暗紅色的煙霧...
"孫姑娘...還能救回來嗎?"她聲音發(fā)抖。
顧長風沉默片刻:"蝕骨香一旦入體,很難清除。但如果有母爐..."
"母爐在叔父手里。"白素錦想起那晚白家密室的場景,"祖父知道嗎?"
"你祖父知道很多,但無力阻止。"顧長風望向老宅方向,"二十年前,你祖母發(fā)現(xiàn)了白崇山修煉邪術,欲加阻止,卻被..."
"被叔父害死了?"白素錦聲音顫抖,"那為什么祖父說是你..."
顧長風苦笑:"因為我親眼目睹卻沒能救她。白老爺子遷怒于我,也是情理之中。"
白素錦突然想起什么:"那張圖紙...是你放的?"
顧長風點頭:"我需要你親眼看到事實。白崇山不僅害了那些姑娘,還想用你作祭品——你是最完美的'純陰之體'。"
白素錦想起祖父的警告,想起白崇山對她"特殊關照"的種種...一切都有了解釋。
"我們得救孫姑娘。"她站起身,拍去裙上的塵土,"也需要阻止叔父繼續(xù)害人。"
顧長風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贊賞:"你有計劃?"
白素錦摸出荷包里的金線和暗紅結晶:"先弄清楚這些是什么。然后..."她抬頭直視顧長風的眼睛,"我需要你教我識別和對抗'蝕骨香'的方法。"
顧長風沉默良久,終于點頭:"可以。但有個條件。"
"什么條件?"
"無論發(fā)生什么,不要相信任何香氣帶來的幻象。"他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嚴肅,"尤其是那些看起來很美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