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家的紅燈籠在暮色中格外刺眼。白素錦站在街角，看著賓客們陸續(xù)進(jìn)入孫家大院。她本該在受邀之列，但午后收到孫姑娘托人捎來的字條："素錦姐，近日家中不安，宴席取消。改日再聚。"
字跡潦草，墨跡暈染，像是匆忙寫就。白素錦摩挲著字條，嗅到一絲若有似無的鐵銹味。她抬頭望向?qū)O家大門，兩個壯實(shí)的家丁守在門口，神情警惕地掃視著街面。
不對勁。白素錦繞到孫家后巷。這里沒有燈籠，只有月光勾勒出高墻的輪廓。她熟悉孫家的布局——后廚旁邊有棵老梨樹，枝丫伸到墻外。
樹皮粗糙的觸感透過裙料傳來。白素錦攀上樹干，透過枝葉的縫隙向內(nèi)窺視。孫家的后院空無一人，只有廚房亮著燈，人影晃動。她小心地翻過墻頭，落在松軟的泥土上。
剛站穩(wěn)，一只手突然捂住她的嘴。白素錦本能地掙扎，卻聽見熟悉的聲音："別出聲！"
是孫姑娘。月光下，少女的眼睛紅腫如桃，臉上還有未干的淚痕。她拉著白素錦躲進(jìn)柴房，關(guān)上門才松開手。
"怎么回事？"白素錦低聲問，"字條上..."
"不是我寫的。"孫姑娘聲音發(fā)抖，"是爹娘...他們要把我送走。"
白素錦心頭一緊："送去哪？"
"不知道。"孫姑娘搖頭，"只說今晚有貴客來，要我打扮好等著..."她突然抓住白素錦的手，"素錦姐，我害怕。小翠失蹤前，也說過類似的話！"
白素錦想起李家姑娘、繡娘...所有失蹤的姑娘似乎都在事前被告知有"貴客"。她握緊孫姑娘的手："跟我走。"
"不行！"孫姑娘驚恐地?fù)u頭，"爹娘說...如果我不聽話，會連累全家。"
柴房外傳來腳步聲。白素錦拉著孫姑娘躲到柴堆后。門被推開，孫夫人的聲音傳來："靈兒？靈兒！"
孫姑娘渾身發(fā)抖，指甲掐進(jìn)白素錦的手腕。腳步聲漸漸遠(yuǎn)去，她才松了口氣："娘在找我...宴席要開始了。"
白素錦從袖中取出個小香囊："拿著這個。如果有人靠近，就打開它。"
香囊里裝的是她特制的"迷魂香"，能讓人短暫眩暈。孫姑娘接過香囊，突然壓低聲音："我聽見爹娘說...什么'香會'..."
香會？白素錦心頭一震。鎮(zhèn)上從未有過什么"香會"。除非...
"他們還說了什么？"
孫姑娘搖頭："只說要我乖乖聽話，過了今晚就..."她突然噤聲，柴房外又傳來腳步聲，這次更近。
白素錦示意孫姑娘別動，自己悄悄挪到門縫處窺視。月光下，一個穿墨藍(lán)色長衫的男子站在院中，背對著柴房。那挺拔的背影，那清冷的氣息...是洋行街的黑衣男子！只是這次他沒穿黑衣。
男子轉(zhuǎn)身的瞬間，白素錦屏住呼吸——是秦仲海！鎮(zhèn)上最大的絲綢商，白崇山口中的"秦老爺"。
秦仲海似乎在等人。不多時，白崇山從回廊拐角走來，手里提著個燈籠。兩人低聲交談，白素錦只能捕捉到只言片語。
"...準(zhǔn)備好了嗎？"秦仲海問。
白崇山點(diǎn)頭："密室已經(jīng)..."
"那個老東西呢？"
"暫時瞞住了。"白崇山的聲音透著不耐煩，"靈兒呢？"
白素錦渾身發(fā)冷。叔父和秦仲海是一伙的！他們要孫姑娘做什么？她回頭看向?qū)O姑娘，少女的臉色在月光下慘白如紙。
院中的兩人朝廚房方向走去。白素錦拉著孫姑娘："我們得離開。"
"后門有人守著。"孫姑娘聲音發(fā)抖，"前門也是。"
白素錦思索片刻："你房間在哪？"
"東廂二樓。"
"有窗戶嗎？"
孫姑娘點(diǎn)頭。白素錦從懷中取出塊手帕，蘸了些隨身攜帶的香粉："等會無論看見什么，別出聲。"
她推開柴房門，月光如水瀉入院中。兩人貼著墻根移動，避開燈籠的光圈。東廂樓下，白素錦示意孫姑娘等著，自己先爬上廊柱，翻上二樓陽臺。
孫姑娘的房間沒點(diǎn)燈。白素錦輕輕推開窗，一股濃郁的香氣撲面而來——甜膩中帶著腥氣，與蝕骨香如出一轍！她強(qiáng)忍不適，從腰間解下條絲絳垂下去。
孫姑娘抓住絲絳，白素錦用力將她拉上來。兩人剛進(jìn)房間，樓下就傳來嘈雜聲。白素錦從窗縫往下看，秦仲海和白崇山帶著幾個壯漢，正在院中四處搜尋。
"他們發(fā)現(xiàn)我不見了..."孫姑娘聲音發(fā)顫。
白素錦環(huán)顧房間。梳妝臺上擺著個精致的錦盒，盒蓋半開，露出里面暗紅色的粉末。床邊放著套嶄新的嫁衣，金線繡的鳳凰在月光下閃著詭異的光。
"他們要你穿這個？"白素錦指著嫁衣。
孫姑娘點(diǎn)頭："說是...聘禮。"
白素錦走近錦盒。那股甜膩的腥氣更濃了。她小心地用帕子沾了點(diǎn)粉末，包好藏入袖中。突然，樓下傳來白崇山的怒吼："給我搜！每間屋子都不放過！"
腳步聲逼近樓梯。白素錦拉著孫姑娘躲進(jìn)衣櫥。黑暗中，兩人的呼吸聲清晰可聞。門被踹開，燈籠的光透過櫥門縫隙照進(jìn)來。
"沒人。"一個粗獷的男聲道。
"繼續(xù)找！"白崇山的聲音近在咫尺，"她跑不遠(yuǎn)。"
衣櫥外，腳步聲來回走動。白素錦感覺孫姑娘的手冰涼如鐵。突然，梳妝臺方向傳來響動。
"這是什么？"秦仲海問。
"蝕骨香。"白崇山的聲音突然壓低，"別碰！還沒到時辰..."
"你確定這丫頭是'純陰之體'？"
"錯不了。"白崇山冷笑，"我觀察很久了。"
腳步聲終于遠(yuǎn)去。白素錦和孫姑娘又等了一會兒才出來。院中已經(jīng)安靜下來，搜尋的人似乎去了別處。
"我們從窗戶走。"白素錦推開窗，發(fā)現(xiàn)梨樹的枝丫剛好夠到陽臺，"我先下去接你。"
她靈活地攀上梨樹，滑到地面。孫姑娘卻猶豫了："這么高..."
"跳下來，我接著你。"
孫姑娘閉眼跳下，白素錦穩(wěn)穩(wěn)接住她。兩人剛站穩(wěn)，巷口突然亮起燈籠的光。
"在那！"有人大喊。
白素錦拉著孫姑娘就跑。身后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轉(zhuǎn)過幾個巷口后，她突然拐進(jìn)一條死胡同。
"沒路了！"孫姑娘驚恐道。
白素錦不答，徑直走向盡頭的磚墻，在某塊磚上按了一下。墻面無聲地滑開，露出個黑洞洞的入口。
"這是..."
"白家密道。"白素錦拉著孫姑娘進(jìn)去，墻面在身后合攏。
黑暗中，只有兩人的呼吸聲。密道狹窄潮濕，白素錦摸索著向前。這條密道是小時候祖父帶她走過的，連通白家祠堂和鎮(zhèn)外山林。
"素錦姐..."孫姑娘突然停下，"我腳疼..."
白素錦蹲下身，摸到孫姑娘的繡鞋濕漉漉的。不是汗，是血！孫姑娘的腳底不知何時被劃破了，血跡在青石板上留下暗紅的痕跡。
"忍一忍，快到出口了。"
又走了約莫一刻鐘，前方出現(xiàn)微光。密道盡頭是個山洞，洞口被藤蔓遮掩。白素錦撥開藤蔓，月光傾瀉而入。
山洞位于半山腰，俯瞰整個青石鎮(zhèn)。孫姑娘癱坐在地上，臉色慘白。白素錦撕下裙擺一角，為她包扎傷口。
"現(xiàn)在安全了。"白素錦安慰道，"等天亮，我送你去省城。"
孫姑娘突然抓住她的手："素錦姐，你看！"
白素錦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青石鎮(zhèn)上空，幾縷暗紅色的煙霧緩緩升起，在月光下扭曲成詭異的形狀。煙霧的源頭似乎是...白家！
"那是..."
"蝕骨香。"白素錦聲音發(fā)緊。叔父和秦仲海沒找到孫姑娘，轉(zhuǎn)而用了備選方案。但白家誰會符合"純陰之體"的條件？祖父？還是...
一個可怕的念頭擊中她。白素錦猛地站起身："我得回去！"
"不行！"孫姑娘拉住她，"太危險了！"
白素錦從懷中取出個香囊："拿著這個。沿著山路向東走，天亮能到省城。找我表哥林沐風(fēng)，他會保護(hù)你。"
"那你呢？"
白素錦望向白家上空的紅霧，拳頭緊握："我得阻止他們。"
她轉(zhuǎn)身沖回密道，心跳如鼓。如果她的猜測沒錯，叔父和秦仲海要煉制的不僅是蝕骨香...他們要復(fù)活三百年前那個邪派！而祭品，很可能是祖父，或者——她自己！
密道中的黑暗如潮水般涌來。白素錦跑得飛快，裙擺被突出的石塊撕破也渾然不覺。蝕骨香的氣息越來越濃，甜膩中帶著腐朽的味道，像盛開在墳?zāi)股系幕ā?/p>
前方出現(xiàn)微光，密道即將到頭。白素錦放慢腳步，貼著墻壁前進(jìn)。出口是白家祠堂的供桌下，此刻祠堂里靜悄悄的，只有長明燈微弱的光。
她剛鉆出密道，就聽見外面?zhèn)鱽砟_步聲。白素錦迅速躲到幔帳后，透過縫隙窺視。
白崇山和秦仲海走進(jìn)祠堂，身后跟著幾個穿墨藍(lán)色長衫的男子。他們抬著個紅布覆蓋的東西，小心翼翼地放在供桌前。
"時辰到了。"秦仲海聲音嘶啞。
白崇山掀開紅布——是個青銅香爐，爐身刻滿詭異的符文。他從懷中取出個錦囊，將里面的粉末倒入爐中。暗紅色的煙霧立刻升騰而起，在空中扭曲成熟悉的人形。
白素錦捂住嘴。那煙霧的形狀，與她香灰中看到的臉一模一樣！
"還差最后一步。"白崇山轉(zhuǎn)向供桌后的牌位，"白長庚，你守了一輩子的秘密，今晚該交出來了。"
他伸手轉(zhuǎn)動白家先祖的牌位，供桌下的地板無聲滑開，露出個向下的階梯。秦仲海率先走下去，其他人抬著香爐跟上。
白素錦等他們消失后才出來。供桌下的階梯通往白家最隱秘的密室——正是祖父前幾日啟用過的地方。她必須跟下去，但就這樣下去無異于送死。
她的目光落在供桌旁的銅盆上。盆中是祭祀用的清水，映著長明燈搖曳的光。白素錦蘸水在眉心畫了道符——祖父教她的"凈心印"，能抵御邪香侵體。
又從香案上取了三支香，點(diǎn)燃后插在袖口。這是"障眼香"，能掩蓋活人氣息。準(zhǔn)備妥當(dāng)，她深吸一口氣，踏入密道。
階梯陡峭幽深，墻壁上的油燈投下?lián)u曳的影子。越往下，蝕骨香的氣息越濃，甜膩得令人作嘔。階梯盡頭是個寬敞的石室，中心擺著個石臺，白老爺子被綁在上面，雙目緊閉。
白崇山站在石臺前，手持銀刀。秦仲海和那幾個墨藍(lán)衣衫的人圍成一圈，口中念念有詞。香爐放在石臺一端，紅霧已經(jīng)充滿了半個石室。
"爹，"白崇山的聲音充滿嘲諷，"您守了一輩子的秘密，今晚該派上用場了。"
白老爺子睜開眼，目光如電："逆子！你以為這樣就能得到蝕骨香的秘方？"
"不需要秘方。"白崇山冷笑，"只需要您的血...純陰之體的血。"
白素錦如遭雷擊。祖父是純陰之體？那為何叔父要尋找年輕姑娘？除非...
"你以為我什么都不知道？"白老爺子突然掙扎起來，"二十年前害死素錦她奶奶的，就是你！"
白崇山大笑："老太婆不識抬舉。蝕骨香能讓人長生不老，她卻要?dú)У裘胤剑?
白素錦渾身發(fā)冷。二十年前祖母的死，竟是叔父所為！她看著石室中的情形，必須想辦法救祖父。但對方人多勢眾，硬拼毫無勝算。
她的目光落在香爐上。蝕骨香...如果能改變香的配方...
白素錦悄悄退后幾步，從袖中取出孫姑娘房中取得的粉末，又加入隨身攜帶的幾種香料。這是場豪賭——如果失敗，她和祖父都會沒命。
她將混合好的粉末撒在衣擺上，然后深吸一口氣，沖進(jìn)石室。
"住手！"
所有人都愣住了。白崇山最先反應(yīng)過來："抓住她！"
白素錦沒有躲閃，而是徑直沖向香爐。在那些人撲上來之前，她猛地掀起衣擺，將混合的粉末撒入爐中。
香爐中的紅霧驟然變色，從暗紅變成紫黑，然后炸裂開來！煙霧如活物般撲向最近的秦仲海，他慘叫一聲，臉上瞬間布滿黑絲。
"你干了什么？"白崇山怒吼。
白素錦趁機(jī)沖到石臺前，解開祖父的繩子："我改了香的配方。"
石室中一片混亂。那些墨藍(lán)衣衫的人四散奔逃，卻被煙霧纏住，一個個倒地抽搐。白崇山見勢不妙，抓起香爐就往外跑。
"別讓他跑了！"白老爺子掙扎著站起來，"他拿的是母爐！"
白素錦追出去，卻見白崇山已經(jīng)沖上階梯。她正要追趕，祖父卻拉住她："來不及了...母爐一旦點(diǎn)燃..."
石室突然劇烈震動，碎石從頂部砸下。白老爺子拉著白素錦退回密道："祠堂要塌了！快走！"
兩人剛鉆進(jìn)密道，身后就傳來轟然巨響。白素錦最后回頭看了一眼，石室已經(jīng)淹沒在煙塵中。而白崇山和那個香爐，消失在了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