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王秋蘭竟然真的伸出那雙肥胖的手，一把抓住清華本就單薄的胳膊，像拖死狗一樣使勁往門外推搡。
“嫂子！你干什么！放開我！媽！媽——” 清華又驚又懼，拼命掙扎，哭喊著向她的哥哥們求助。
然而，那幾個所謂的“孝順”兒子，她的親哥哥們，竟然沒有一個上前阻攔！
“滾出去！克星！掃把星！賠錢貨！” 王秋蘭嘴里不干不凈地咒罵著，手上力氣更大，蠻橫地將衣衫本就單薄、連日勞累幾乎站不穩(wěn)的林清華猛地推出了門外！
外面正下著鵝毛大雪，寒風像刀子一樣灌進屋里。
蘇老太眼睜睜地看著，她那可憐的女兒，踉蹌著撲倒在冰冷的雪地里。
額頭重重地磕在門檻旁的石頭上，發(fā)出一聲悶響，然后就一動不動地暈死了過去，鮮紅的血跡在潔白的雪地上格外刺眼。
“清……華……”蘇老太想嘶喊，喉嚨里卻只能發(fā)出“嗬嗬”的、瀕死的破風聲。
大兒媳王秋蘭惡狠狠地看著床上的蘇老太：
“死老太婆，病成這樣了還不去死！只知道給我們拖后腿！”
“還敢把房子過戶給那個狗養(yǎng)的！我恨不得掐死你！”
小兒子林衛(wèi)寶這時大罵：“媽！！我半身殘廢，你居然沒想過我，只想把房子留給林清華！我下半輩子怎么活？！”
“我這輩子都被你毀了！你怎么這么惡毒，你去死吧！”
說著，小兒子林衛(wèi)寶拔掉了蘇老太的氧氣罩。
失去氧氣的蘇老太臉逐漸變青，她驚恐地喊道，“兒子……救我……”
幾個兒子都背過身去，假裝沒有聽見。
悔！恨！滔天的悔恨，瞬間吞噬了她！
她這一輩子?。”荒切┕菲ǖ摹皟鹤邮歉?，女兒是草”的封建思想荼毒，一碗水從來沒端平過！
把兒子們個個當成心肝寶貝，要星星不給月亮，結(jié)果養(yǎng)出了一群白眼狼、不孝子！
反而對乖巧懂事、默默付出的女兒百般苛待，處處犧牲！
到頭來呢？病到快死了，守在身邊的只有這個她虧欠了一輩子的女兒！
而她捧在手心里的兒子們，卻在她彌留之際，為了她這點微薄的家產(chǎn)，丑態(tài)百出，甚至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親妹妹被媳婦欺負、被逐出家門、暈死在雪地里！
她恨！恨自己瞎了眼！恨自己這一輩子的愚蠢和懦弱！恨這幫豬狗不如的不孝子！更恨那個挑唆是非、霸道蠻橫的大兒媳王秋蘭！
若有來生……若有來生……
她一定要擦亮眼睛！她要護住她的清華，把虧欠女兒的，加倍補償回來！
她要讓這幫不孝子付出代價！她要活出個人樣來！帶著這股焚心蝕骨的恨意和不甘，蘇老太的意識徹底沉入黑暗……
猛地！
蘇老太睜開了眼！
她劇烈地喘息著，像一條剛被拋上岸的魚，胸口劇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嗯？這空氣，雖然帶著點煤煙味兒和說不清的雜味，但卻異?！逍?？一點沒有臨終前那股醫(yī)院的消毒水味和肺部撕裂的劇痛！
眼前不再是慘白的墻壁，而是糊著報紙的頂棚，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煤煙味和食物的香氣。墻上，掛著一張嶄新的年畫胖娃娃，旁邊是掉了漆的木頭柜子。
她怔怔地看著墻上掛著的舊月歷——1979年！
她真的回來了？回到了四十多年前？！
那個她還是鋼廠播音員，老林還是國營飯店大廚的年代？她重生了？回到了女兒清華命運的轉(zhuǎn)折點前？
她猛地坐起身！
“老婆子，醒了？快過年了，你這幾天累壞了，多歇歇。我給你打了點熱水，等會兒洗洗臉燙燙腳?！币粋€略帶疲憊卻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林建國端著一個豁了口的搪瓷盆走了進來，盆里冒著熱氣。
蘇玉梅僵硬地轉(zhuǎn)過頭，渾濁的視線慢慢聚焦，看清了眼前這個讓她思念了幾十年的男人——她的丈夫，老林。
他還穿著那身油膩膩、洗得發(fā)白的藍色工裝，外面罩著油漬麻花的圍裙，臉上帶著幾分憨厚和關(guān)切。
看著丈夫這張才四十八歲、卻已顯滄桑，眼角布滿操勞皺紋的臉，蘇玉梅鼻子猛地一酸，強忍著才沒讓眼淚滾下來。
就是這個男人，老實巴交，是國營飯店的大廚，廚藝頂呱呱，卻是個鋸了嘴的悶葫蘆，不太會說話，骨子里還有點大男子主義，但心腸不壞。
前世，就是因為常年累死累活地干，加上廠里一次意外沒當回事，拖垮了身體，五十出頭就撒手人寰，留下她一個人艱難地拉扯那幾個后來讓她寒透了心的白眼狼！
這一世，她絕不能讓老林再走上老路！她要他好好活著！活得長長久久！
“老……老林?！碧K玉梅聲音干澀得像砂紙磨過，帶著濃重的鼻音。
“哎，咋了？睡糊涂了？”老林放下盆，習慣性地伸出粗糙的大手探了探她的額頭，“沒發(fā)燒啊，就是臉色還是不大好看。你再躺會兒，外面冷?！?/p>
“我沒事?！碧K玉梅迅速抹掉眼角的濕意，啞著嗓子應(yīng)了一聲，但那雙原本渾濁的眼睛里，卻陡然射出異常清亮的光。她猛地掀開身上那床又舊又硬的棉被，動作麻利得不像個剛病過的人，就要下床。
“哎，你慢點，不再躺會兒？這才剛醒?！绷纸▏黄拮舆@突如其來的精神頭驚了一下，想伸手扶她。
蘇玉梅卻沒理會，胡亂趿拉上鞋，抓起掛在墻上的舊棉襖就往身上套，耳朵卻捕捉著院子里的動靜。
院子里人聲鼎沸，大雜院十幾戶人家湊在一起準備年夜飯，圖個熱鬧。
但這熱鬧的背后，卻是她一家的重負，尤其是老林和女兒清華的。
又是大年三十！這個讓她刻骨銘心的日子！
她清楚地記得，前世就是這個大年三十。
她那個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婆婆林老太，非要顯擺自家兒子是國營飯店大廚，硬拉著心腸軟的老林，給整個大雜院幾十口人做年夜飯！
美其名曰大家一起過年熱鬧，實際上就是想趁機收點鄰居送的糖塊、肥皂、雞蛋什么的當謝禮，再顯擺一下她在院里的“地位”。
結(jié)果呢？累死累活的是她和老林，還有她那苦命的女兒清華！
收來的東西，全進了婆婆自己腰包！
而她那幾個寶貝兒子呢？一個個跟大爺似的，舒舒服服翹著二郎腿等著開飯！
“……建國！林建國！死哪兒去了？沒看這邊忙不過來嗎？趕緊給我滾出來！磨磨蹭蹭的，耽誤大家吃年夜飯，你擔待得起嗎？！”
果然！院子中央，婆婆林老太那尖利刻薄、中氣十足的嗓門響徹整個院子，正叉著腰，唾沫星子橫飛地指揮著。
蘇玉梅眼神一凜，披緊棉襖，猛地拉開房門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