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車“嘎吱”一聲，如同平地驚雷般在寂靜的鋼廠家屬大院門口停下，車輪卷起的塵土尚未落定，已引得不少人家窗戶“唰唰”打開，探出無數(shù)好奇的腦袋。
蘇玉梅率先從車上下來，挺直了腰桿，扶著還有些云里霧里的林清華。
緊接著，穿著軍裝的警衛(wèi)員小李同志，開始一包包、一捆捆地往下卸東西。
“乖乖！那是什么車？軍區(qū)的吉普車！”
“開車的是解放軍同志吧？蘇玉梅家這是攀上什么高枝了？”
“她怎么坐小車回來了？”
議論聲像潮水般涌來，蘇玉梅充耳不聞，只看著小李將那些沉甸甸的麻袋、網兜、紙盒一一拎進了林家那破舊的小院。
東西越來越多，從院門口一直堆到屋檐下，幾乎將本就不大的院子占去小半。
富強粉、大米、帶著雪花紋的豬肉、幾條鮮活的鯉魚、成捆的掛面、各色糖果餅干，甚至還有一整罐金燦燦的麥乳精和兩瓶包裝精美的瀘州老窖！
那昂貴且顏色鮮亮、質地柔軟的的確良和棉布也有好幾匹！
院門沒關，里里外外早就圍滿了伸長脖子的鄰居，一個個眼睛瞪得溜圓，下巴頦差點掉地上。
屋里的林建國、林老太、林衛(wèi)忠、林衛(wèi)財、林衛(wèi)聰，還有大兒媳王秋蘭，早被這陣仗驚得從各自的角落里鉆了出來，木頭樁子似的杵在門口，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這……這都是啥？”林建國率先結結巴巴地開了口，眼神在蘇玉梅和小山似的年貨間來回掃視。
警衛(wèi)員小李敬了個禮：“蘇大姐，東西都送到了，趙司令吩咐，預祝你們過個好年。我就先回去了。”
“辛苦小李同志了。”蘇玉梅客氣地送走了警衛(wèi)員。
“玉梅……這，這到底是……”林建國感覺自己的腦子不夠用了。
蘇玉梅淡淡一笑，拍了拍一個裝滿蘋果的布袋，神情自若地開口：“沒什么，一個看得起我的朋友送的年貨，讓我們好好過個年?！?/p>
“朋友？”林老太那雙三角眼立刻瞇了起來，尖利的聲音拔高了八度，刻薄地嚷道：
“蘇玉梅！你少在這兒糊弄鬼！你哪來的這么闊綽的朋友？能送這么多金貴東西？怕不是走了什么歪門邪道，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吧！我們林家可是清清白白的，你可別把臟水往家里引！”
她說著，眼神就往那些豬肉和麥乳精上瞟，喉嚨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
王秋蘭也立刻陰陽怪氣地幫腔，斜睨著林清華：
“喲，媽說的是呢！別是某些人不死心，想著攀高枝，結果把咱媽給帶歪了路吧？有些人啊，就是命賤，飛上枝頭也變不成鳳凰！還朋友送的，吹牛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個什么貨色！”
她心里嫉妒得發(fā)瘋，這些東西，她嫁過來這么久，過年都沒見過這么齊全的！
林清華被說得臉頰通紅，剛想反駁，蘇玉梅卻一把將她拉到身后，眼神陡然變得銳利，掃過林老太和王秋蘭：
“我蘇玉梅行得正坐得端！倒是你們，一個個眼皮子淺，看到點好東西就紅眼病發(fā)作，以為人人都跟你們一樣齷齪！”
她走到一個最大的紙箱旁，在眾人驚疑的目光中，小心翼翼地從中捧出一個嶄新的“紅燈牌”半導體收音機！那漂亮的旋鈕，光滑的外殼，在昏暗的屋里都泛著光。
“這……這是……收音機？！”林衛(wèi)財最先叫出聲，眼睛都直了。這玩意兒他只在廠領導家見過，稀罕得不得了！
蘇玉梅將收音機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胤旁谔梦菽菑埰婆f的八仙桌上，伸出手指，輕輕地一擰開關。
隨著一陣輕微的“滋啦”電流聲過后，一個清晰洪亮的男人聲音，字正腔圓地從那小匣子里傳了出來：“……廣大人民群眾要積極響應黨的號召，掀起學習科學文化知識的新高潮，為實現(xiàn)四個現(xiàn)代化而努力奮斗……”
這一下，整個林家，不，是整個林家小院，連帶著外面圍觀的鄰居，全都徹底安靜了。所有人都死死盯著那臺會說話的匣子，林老太張著嘴，王秋蘭臉上的譏諷僵住了，林建國更是震驚地看著蘇玉梅。
幾個兒子也是大氣不敢出，這收音機，比剛才那些吃的喝的加起來都讓他們震撼！這年頭，誰家有這個，那就是身份的象征！
蘇玉梅滿意地看著眾人的反應，緩緩開口：
“這些東西，是看得起我和清華的人送的。也是我和清華，給這個家?guī)淼母?！?/p>
她特意加重了“我和清華”幾個字。
她目光轉向幾個兒子：“往后，這個家，誰對我閨女好，誰勤快干活，誰就能過上好日子！好吃懶做只想占便宜的，別想在我身上分到一丁點好處！”
院子外的鄰居們更是炸開了鍋，議論聲一浪高過一浪：
“乖乖隆地咚！林家這老婆子蘇玉梅，這是要翻天覆地，改朝換代了呀！”
“誰說不是呢！蘇玉梅平時看著悶不吭聲，跟個鋸了嘴的葫蘆似的，沒想到啊沒想到，人家這是真人不露相，藏得這么深呢！”
“你們說，她那個出手如此闊綽的朋友，到底是個什么來頭??？又是吉普車接送，又是送這么多金貴年貨，怕不是軍區(qū)里頭的什么大官兒吧？”
林老太一聽要分東西，立刻回過神來，三角眼放光，就要伸手去撈離她最近那罐麥乳精：
“哎喲，既然是朋友送的，那可見者有份！我這老婆子辛苦一輩子，也該享享福了！你做兒媳的，是時候該盡盡孝道了?！?/p>
王秋蘭也想去搶那幾匹的確良：“是啊媽，這幾匹布，是該給我做幾身裙子了，我那堆衣服都過時了！”
“住手！”蘇玉梅厲聲喝道，用力拍開王秋蘭和林老太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