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多麥子全部都裝到車上，徐秀蘭爬上車廂：“大軍，去糧庫?！?/p>
李香梅也爬了上來：“ 媽，你要賣糧食不著急這一兩天啊！”
“媽……”
“媽媽媽，你數(shù)鴨子的啊， 你離了我活不了啊 ，趕緊滾下去 ，沒看妞妞還在麥垛上睡著，帶你大姐和嬸子回家里睡覺！”
“ 剩下的那些糧食拉回去，放在你那屋，等我回去！”
“ 鵬飛，你上來和媽去交公糧?！?/p>
徐秀蘭劈頭蓋臉的一頓罵， 速度快的就跟機(jī)關(guān)槍一樣， 李香梅插不進(jìn)去一句話。
她還想再問問，她媽一個眼神她就閉上嘴，乖乖的從車上下來。
李香梅看著弟弟拉著臉，站在原地不動，直接就給了他一腳：“還愣著干什么沒聽見媽叫你上去！”
“姐，你干啥！”李鵬飛惱了。
李香梅跳起來揪著他耳朵：“讓你趕緊上車我干啥，咱媽說的話你聽，我說的話你也不聽了是吧！”
“ 咱媽去交公糧，交完公糧剩下的糧食賣了，咱倆秋天讀書的錢就有了，我都給你說了咱媽和以前不一樣了，你怎么就不相信！”
要不是這會麥場上還有人，李香梅想跳起來把這個弟弟打一頓，下午她從車站上接到他，她給弟弟說了媽的變化，但是他就是不相信。
從下午到現(xiàn)在一直臭著臉。
王大軍把車子發(fā)著，喊了一嗓子：“鵬飛趕緊的上車，要不然就晚了！”
李鵬飛這才不情不愿的上了車，不過站在車頭和車廂的連接處。
車子突突的發(fā)動，排煙口冒出刺鼻的柴油味，順著風(fēng)的方向飄到后面。
徐秀蘭被嗆的咳嗽起來，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
三個孩子里要說最虧欠的就是這個兒子，明明他是李援朝的老來得子，但是李援朝從來沒有抱過他一次。
因?yàn)檫B著生了兩個女兒，李家的人說她是不下蛋的老母雞，基本上就沒有坐月子。
李援朝是個禽獸， 他要是想那個的時候， 不管她有沒有來月經(jīng)，年輕的時候不懂，總覺得作為女人，滿足男人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
所以只要李援朝想要，她就給，以至于有一次大出血，身體都弄壞了。
她嚇壞了，以為這輩子要不上兒子了，可能是老天爺看她可憐，又讓她懷上了。
可是李家人還說她懷的一定是女兒，一直到生她都在地里干活，感覺肚子疼她就跑回家里，不到一個小時就把鵬飛生下來，她自己用剪刀給剪的臍帶。
因?yàn)槔罴胰藦膩頉]有讓她吃飽過，所以鵬飛從生下來就一直體弱多病，生下來后李家人又說他那么瘦肯定活不長， 還是不給他吃飽。
鵬飛不說，她一直以為他吃飽。
直到她老癱瘓?jiān)诖?，鵬飛回來和她吵架，她才知道鵬飛這么多年一直沒有吃飽過。
他不考大學(xué)就想出去掙錢，把肚子吃飽。
這個理由聽起來很可笑，可是鵬飛那時候就是那么想的。
他說家里的狗都能吃飽肚子，他卻從來沒有吃飽過肚子。
她還總是和他說忍著，不要鬧事，她是后媽之類的話。
明明這些是她的事情，她把這些枷鎖強(qiáng)行加到了她的孩子們身上，讓他們一輩子活在愧疚之中。
到了糧庫， 徐秀蘭才慘擦干眼淚。
他們來的早排在了最前面，但是也要到天亮糧庫的人來上班。
徐秀蘭看著兒子的后腦勺：“鵬飛離天亮還要幾個小時，你上來后面睡一覺，媽叫你！”
“不用！” 李鵬飛抱著胳膊坐下來，頭深深地埋在雙腿之間。
王大軍嘿了聲：“你小子從小就是個倔脾氣， 你那樣睡著多不舒服， 上去能躺下來！”
李鵬飛沒說話。
王大軍對徐秀蘭說：“ 嬸子，這小子就該吃點(diǎn)苦頭，你別管他你快睡一會！”
徐秀蘭從車上爬下來，把帶來的外套披在兒子身上。
李鵬飛感覺到后背一下子暖和了，別扭的聳了聳肩膀，沒有把衣服拿下來。
“我覺少睡不著，你上去睡一會！”
王大軍說：“那行，我就上去睡一會，今天一天沒睡了！”
王大軍爬上去，躺在麻袋上沒一會就傳來了呼聲。
徐秀蘭怕車把被人偷了，把車把拿在手里，站在兒子身后，用瘦小的身體給兒子擋著冷風(fēng)。
李鵬飛一開始還別扭，后來瞌睡的不行，就漸漸忘記了。
徐秀蘭看著天上的星星，聽著周圍人的說話聲，一點(diǎn)點(diǎn)的回憶上輩子的事情 。
五點(diǎn)多，天就徹底的亮了，睡著的人也都差不多醒了，男人女人們扯著嗓子說話，把睡著的人逐漸吵醒。
徐秀蘭看王大軍醒來，給王大軍說了一聲要去買吃的。
“鵬飛，醒醒， 媽帶你去吃飯！”徐秀蘭想到兒子從來沒有在外面吃過飯，把兒子搖醒。
李鵬飛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人，就像是剛睡醒的小孩子。
徐秀蘭好像看到了兒子小時候的模樣。
“你不是說一直沒有在外面吃過飯，媽帶你去吃拉面，吃完飯?jiān)俳o你大軍哥和你姐他們帶幾個肉包子！”
李鵬飛眼底閃過一抹亮光，很快就暗下去。
徐秀蘭耐著性子說：“ 真的，媽這會不騙你，你看媽帶了五塊錢！”
徐秀蘭把一直裝在口袋里的五塊錢拿出來。
李鵬飛猶豫了半天，到底是站起來。
昨天早晨到現(xiàn)在他就吃了兩個饅頭， 早就餓的前胸貼后背了。
糧庫距離街上就兩百多米，徐秀蘭帶著兒子到了街里面，隨便的找了一家拉面館進(jìn)去，直接要了兩份拉面。
兩份面都擺在桌子上，徐秀蘭推到兒子面前：“今天敞開了吃，把肚子吃飽！”
她拿起醋瓶子，往里面倒了醋，又拿起辣椒添了一勺。
從來沒有吃過拉面的李鵬飛看著那紅紅惡辣椒油，饞的不控制不住的咽口水。
他媽把筷子塞到他手里，他就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
滿滿一碗面不過三兩口就吃完了，這是得餓成什么樣。
徐秀蘭又紅了眼睛，心酸的厲害。
一碗熱乎乎的拉面進(jìn)了肚子，李鵬飛覺得更餓了，吃完了一碗又吃了一碗。
還沒吃完，面前又多了兩碗 。
徐秀蘭看著兒子能吃，她高興地又抹眼淚。
“媽，別要了，我吃不動了！” 吃到第四碗，李鵬飛看到媽還要趕緊開口。
徐秀蘭背過身去把眼淚擦掉，才轉(zhuǎn)過身來：“真的吃飽了，沒吃飽的話就再要一碗！”
“以前是媽豬油蒙了心，放著你們姐弟幾個不管，就想著照顧你大哥他們，以后談的死活都和媽沒關(guān)系！”
“嗯！” 李鵬飛淡淡的回應(yīng)，媽最怕別人戳她脊梁骨，說她后媽就是后媽， 對不是自己的孩子不好。
軟弱了一輩子的人怎么可能會立起來。
不過他長這么大第一次吃飽肚子，這種吃飽肚子的感覺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