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的便利店,我是唯一的活物。穿米白套裙的OL每天準時賣關(guān)東煮,
她的微笑弧度每天增加1毫米?!暗谄咛毂┯暌?,她突然說:“你該下班了。
”收銀機吐出帶血的硬幣,監(jiān)控畫面定格在她空洞的眼睛。當(dāng)我戳穿她偽人的身份,
她卻優(yōu)雅地解開衣扣——“看,這些琥珀里封存著你們的疲憊和焦慮。”“人類才是殘缺品,
我們才是進化的未來?!?--凌晨三點半,這座城市像一頭精疲力竭的巨獸,
趴伏在濃稠的黑暗里喘息。霓虹燈牌大多熄滅了,只剩下零星的幾塊,
兀自閃爍著廉價而執(zhí)拗的光芒,在濕漉漉的柏油路上投下破碎、扭曲的倒影,
像一灘灘凝固的血??諝庥掷溆殖?,
帶著一股子揮之不去的、混雜了尾氣、垃圾和雨水的氣息,黏糊糊地貼在皮膚上。我,林澈,
獨自守著這方名為“星光”的便利店。慘白的日光燈管嗡嗡作響,
是這片死寂里唯一持續(xù)的、令人煩躁的底噪。冰柜的壓縮機間歇性地低吼一聲,
震動沿著冰冷的瓷磚地面爬上來,短暫地打破凝滯的空氣,隨即又沉入更深的寂靜。
貨架上琳瑯滿目的商品,花花綠綠的包裝,此刻都褪去了白天的喧囂色彩,
蒙著一層灰敗的冷光,如同博物館里僵死的標本。玻璃門外的世界,空無一人。
路燈昏黃的光暈下,只有偶爾被風(fēng)卷起的塑料袋,幽靈般貼著地面無聲滑過。這里,
像一座孤懸在時間之外的玻璃水族箱,而我,是箱底唯一還在緩慢游動的活物。
玻璃門發(fā)出“叮咚”一聲清脆而突兀的電子音,打破了這沉重的死寂。門軸轉(zhuǎn)動,
帶進一股裹挾著深秋寒意的濕風(fēng),吹得門口掛著的促銷海報嘩啦作響。
一個穿著米白色薄呢套裙的女人走了進來。她很年輕,身形單薄得有些過分,
像一根被寒風(fēng)削尖了的蘆葦。裙擺下的雙腿裹著薄薄的膚色絲襪,在這深秋凌晨的寒意里,
顯得格外不合時宜。她的妝容精致得一絲不茍,睫毛膏根根分明,嘴唇是恰到好處的豆沙色。
只是那顏色,在慘白的燈光下,透出一種非人的質(zhì)感,像是畫上去的。
她的頭發(fā)挽成一個光潔的發(fā)髻,紋絲不亂。女人徑直走向熱食區(qū),動作流暢得近乎刻板。
她拿起一只紙杯,掀開關(guān)東煮的格擋蓋子,氤氳的熱氣瞬間模糊了她半張臉。
她仔細地挑選著:一枚雞蛋,一塊白蘿卜,一串魔芋絲,最后,是一串圓滾滾的昆布卷。
她端著紙杯,走到收銀臺前,輕輕放下。整個過程,安靜得像一部默片。
空氣中彌漫著關(guān)東煮湯汁那種甜膩又帶著點廉價海鮮味的溫?zé)釟庀??!澳茫还簿艍K五。
”我的聲音在過分安靜的空間里響起,干巴巴的,沒什么溫度。她抬起頭,
臉上緩緩浮現(xiàn)出一個微笑。那笑容像是用尺子量過,嘴角上揚的角度精確得驚人。
她的眼睛看著我,瞳孔在燈光下呈現(xiàn)出一種過于純粹的深黑,幾乎看不到虹膜本來的顏色,
像兩粒冰冷的、拋過光的黑曜石。里面沒有任何屬于活人的情緒漣漪,只有一種非人的專注。
她遞過來一張十元紙幣,指尖修剪得圓潤干凈,指甲蓋上涂著和唇色一致的豆沙色甲油。
“不用找了?!彼穆曇繇懫穑粽{(diào)平直,缺乏應(yīng)有的起伏,像一段設(shè)定好的語音播報。
硬幣落入收銀機抽屜,發(fā)出幾聲清脆的碰撞。就在那一瞬間,
收銀機屏幕上的數(shù)字似乎極其短暫地閃爍了一下,扭曲出幾道意義不明的黑色波紋,
快得讓人以為是眼花。我抬起眼,視線掠過她肩頭,習(xí)慣性地瞥向嵌在墻角高處的監(jiān)控屏幕。
屏幕里,她的身影清晰地定格著,一切正常。只是……我微微瞇起眼。
屏幕右上角顯示的時間,那跳動的秒數(shù),似乎比剛才慢了極其微小的半拍?
一種難以言喻的違和感,像一根極細的冰針,輕輕刺了我一下。她拿起關(guān)東煮,轉(zhuǎn)身離開。
玻璃門再次“叮咚”一聲,吞沒了她單薄的背影。門外的黑暗似乎更濃了,
仿佛剛才放進來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團凝滯的夜色。那股甜膩的關(guān)東煮氣味,
混雜著從她身上散逸出來的、一絲若有若無的、類似新拆封塑料文件夾的微澀氣味,
頑固地滯留在冰冷的空氣里。我低下頭,看著收銀機抽屜里那張新收進來的十元紙幣。
它安靜地躺在其他零錢上面,嶄新得沒有一絲褶皺,油墨的味道異常清晰。然而,
就在紙幣的右下角,一個極其不起眼的角落,印著一小塊不規(guī)則的暗紅色印記。它很小,
邊緣模糊,像是無意中蹭上的印泥,又像……一滴干涸了很久的血。
指尖在冰冷的收銀臺臺面上無意識地敲擊了兩下。篤,篤。很輕,卻帶著某種計算般的節(jié)奏。
我拉開抽屜,取出那張紙幣,指腹在暗紅色印記上極其輕微地捻過。觸感干燥平滑,
沒有異樣。但那顏色,在慘白的燈光下,透著一絲不祥。我把它單獨抽出來,
夾進收銀臺內(nèi)側(cè)一個不起眼的硬皮小本子里。抬頭望向窗外,濃墨般的夜色依舊。
路燈的光暈里,空無一人。第二天,凌晨三點二十八分。玻璃門“叮咚”響起,
幾乎分秒不差。依舊是那身米白色的薄呢套裙,單薄得像一張紙片。
深秋凌晨的寒氣似乎對她毫無影響,絲襪包裹的小腿筆直,踩著那雙中跟皮鞋,
步履節(jié)奏精準得如同鐘擺。她走向熱食區(qū),掀蓋,拿起紙杯。一枚雞蛋,一塊白蘿卜,
一串魔芋絲,一串昆布卷。分毫不差。她端著紙杯走到收銀臺前。我報出價格:“九塊五。
”她抬起頭。那張精致得無可挑剔的臉上,再次緩緩?fù)破鹨粋€微笑。
嘴角上揚的弧度似乎比昨天……更飽滿了一些?昨天像是精確的30度角,今天,
也許接近31度了?那笑容像一張精心描繪的面具,覆蓋在臉上。
眼底依舊是純粹的、毫無波動的深黑,倒映著慘白的日光燈光,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
“給。”一張十元紙幣遞過來。同樣嶄新得過分,右下角那個暗紅色的小點,
如同一個詭異的簽名,如約而至。收銀機屏幕上的數(shù)字在她遞錢的瞬間,
再次極其短暫地扭曲了一下,仿佛信號不良的老舊電視。我抬眼掃向墻角的監(jiān)控屏幕。
屏幕里,她的影像清晰,只是在她轉(zhuǎn)身離開的剎那,屏幕右上角顯示的時間數(shù)字,
那代表秒數(shù)的最后一位,似乎極其輕微地頓挫了一下,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短暫地卡住。
0.1秒?或者更短?短到足以被歸咎于設(shè)備老化?!岸_?。”門開了又關(guān)。
那股甜膩的關(guān)東煮味,混雜著新塑料的微澀,再次彌漫開來。我拉開收銀機抽屜,
取出那張帶著暗紅印記的紙幣。指腹再次捻過印記邊緣。干燥,平滑。
它被我夾進那個硬皮小本子,和昨天的那張并排躺在一起。兩張嶄新的紙幣,
兩個位置幾乎一致的血色印記。第三天,凌晨三點二十八分?!岸_恕?/p>
”米白色套裙準時出現(xiàn)。同樣的挑選,同樣的組合:雞蛋、蘿卜、魔芋絲、昆布卷。
動作流暢得像設(shè)定好的程序?!熬艍K五?!彼ь^微笑。那笑容的弧度,
今天似乎又上揚了一絲。如果說昨天是31度,今天可能是31.5度?
嘴角的線條繃得更緊,拉扯著皮膚,顯出一種非自然的僵硬。遞過來的十元紙幣,
右下角的暗紅印記,像一枚永不缺席的印章。
收銀機屏幕數(shù)字在她靠近時短暫閃爍出雪花般的噪點。監(jiān)控屏幕的時間顯示,
在她轉(zhuǎn)身的瞬間,再次出現(xiàn)了極其微小的卡頓,這一次,似乎比昨天延長了零點幾秒第四天,
凌晨三點二十八分?!岸_??!遍T開了。她走進來,走向熱食區(qū)。動作依舊流暢,
但細看之下,似乎少了一點點昨天那種行云流水的“自然感”,
多了一絲刻意的、維持流暢的緊繃。拿起紙杯,掀蓋,挑選——雞蛋,蘿卜,魔芋絲,
昆布卷。沒有差錯?!熬艍K五?!彼ь^,微笑。嘴角的弧度又向上提升了一點點。
接近32度?那笑容像一張被過度拉伸的弓,隨時可能崩斷。深黑的瞳孔里,
依舊沒有任何屬于人類的情感,只有一種冰冷、專注的審視。
遞錢的動作也似乎比昨天快了零點幾秒。嶄新的十元紙幣,右下角的暗紅印記。
收銀機屏幕在她靠近的一米范圍內(nèi),出現(xiàn)了一次明顯的、持續(xù)約半秒的灰屏。
監(jiān)控屏幕的時間數(shù)字,在她身影完全消失在門外后,才猛地跳動了兩格,
仿佛被暫停了一秒才恢復(fù)。第五天,凌晨三點二十八分。“叮咚。
”米白色身影準時切入慘白的燈光下。走向熱食區(qū)的步伐,節(jié)奏依舊精準,
但關(guān)節(jié)的活動似乎帶著一絲微不可察的滯澀,如同齒輪間混進了一粒微塵。掀蓋,拿紙杯。
雞蛋,蘿卜,魔芋絲,昆布卷。沒有變化?!熬艍K五?!彼ь^。微笑。今天的弧度,
絕對超過了32度。嘴角幾乎要咧開到耳根,露出兩排過于潔白、整齊的牙齒。
那笑容已經(jīng)徹底失去了“愉悅”的偽裝,變成了一種純粹的、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展示。
深黑的眼珠轉(zhuǎn)動著,視線掃過我的臉,像是在掃描某種數(shù)據(jù)。遞錢的動作更快了。
紙幣右下角的暗紅印記,顏色似乎比前幾天更暗沉了一些。
收銀機在她放下關(guān)東煮杯時發(fā)出一陣刺耳的“嘀嘀”亂響,屏幕瘋狂閃爍了幾秒才恢復(fù)正常。
監(jiān)控屏幕的整個畫面,在她轉(zhuǎn)身的那一刻,徹底靜止了整整兩秒,像一張凝固的照片,
然后才猛地恢復(fù)動態(tài)。第六天。凌晨三點二十八分?!岸_恕!遍T開了。風(fēng)更冷,
卷著幾片枯葉吹進來。她站在門口,米白色的套裙在風(fēng)中紋絲不動,像焊在了身上。
走向熱食區(qū)的動作,那絲滯澀感更明顯了,肩部、肘部的轉(zhuǎn)動帶著一種生硬的機械感。
掀開蓋子的動作略顯僵硬。雞蛋,蘿卜,魔芋絲,昆布卷。她端著紙杯走過來?!熬艍K五。
”她抬起頭。微笑。嘴角的弧度達到了一個近乎夸張的程度,皮膚被拉扯得發(fā)亮,
法令紋深得像刀刻。那笑容里沒有任何溫度,只有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深黑的瞳孔死死地盯著我,像是要把我的影像刻錄進去。
她遞出紙幣的動作快得幾乎帶出殘影。紙幣右下角的暗紅印記,顏色深得近乎發(fā)黑,
邊緣也似乎更清晰了一些。收銀機在她靠近時徹底黑屏了三秒鐘,發(fā)出低沉的嗡鳴。
監(jiān)控屏幕的畫面在她進門到離開的整個過程中,右上角的時間顯示完全停滯不動,
直到她身影消失,時間數(shù)字才像被追趕般瘋狂跳動,瞬間跳過了她停留的整個時長。
我拉開抽屜,取出那張嶄新的、帶著深黑印記的十元紙幣。六張了。
它們整齊地夾在硬皮本子里,右下角那六點逐漸加深的暗紅印記,如同某種倒計時的刻度,
冰冷地指向某個必然的終點??諝饫餁埩舻奶鹉侁P(guān)東煮味和新塑料的微澀,仿佛滲進了墻壁,
再也無法驅(qū)散。第七天。天氣預(yù)報里那個醞釀已久的暴雨終于降臨了。不是淅淅瀝瀝,
而是傾盆。巨大的雨點像瘋狂的鼓槌,密集地、狂暴地捶打著便利店巨大的落地玻璃窗,
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噼啪”巨響。整個世界被一層厚重、扭曲的水簾包裹,
窗外的路燈、街道、建筑,全都變成了模糊晃動、光怪陸離的影子。雨水在玻璃上恣意流淌,
形成無數(shù)道急促的水痕,將窗外的景象切割得支離破碎,如同一個正在融化的噩夢。
狂風(fēng)在建筑的縫隙間尖嘯,卷起地上的積水,形成一團團翻滾的白霧,拍打在玻璃上,
又狼狽地滑落。雷聲在厚重的云層深處滾動,沉悶而壓抑,偶爾一道刺目的閃電撕裂天幕,
瞬間將慘白的便利店內(nèi)部和窗外咆哮的雨夜照得一片滲人的青白,
隨即又陷入更深的黑暗和喧囂之中。店內(nèi)的日光燈管似乎受到了外面惡劣天氣的干擾,
光線變得極其不穩(wěn)定,忽明忽暗地閃爍,發(fā)出滋滋啦啦的電流噪音,
將貨架和我的影子拉扯得時長時短,扭曲變形。冰柜的壓縮機發(fā)出比平時更響的嗡鳴,
帶著一種不堪重負的震顫。時間,在暴雨的喧囂中,一分一秒地爬向凌晨三點二十八分。
我站在收銀臺后,背脊挺得筆直,像一桿插在風(fēng)暴中心的標槍。左手自然地垂在身側(cè),
右手則隨意地放在收銀臺下方,
指尖距離柜臺內(nèi)側(cè)一個冰涼的金屬物體——一根沉甸甸的防暴甩棍——只有幾厘米。
冰冷的觸感透過指尖傳來,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穩(wěn)定。心跳平穩(wěn),呼吸悠長。
目光銳利如手術(shù)刀,穿透閃爍不定的燈光和窗外狂暴的雨幕,
死死鎖定在那扇即將被推開的玻璃門上。空氣粘稠得幾乎能擰出水來,
混合著關(guān)東煮殘余的甜膩、濕冷的雨腥味,
以及一種……無形的、不斷累積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每一次慘白的燈光亮起,
都清晰地照亮貨架上那些色彩鮮艷卻死氣沉沉的包裝;每一次燈光暗下,
陰影便如潮水般迅速吞沒一切,只留下玻璃窗外瘋狂舞動的雨影和模糊的光暈。
世界仿佛只剩下這方狹小的空間和外面那場要將一切沖刷殆盡的暴雨。
“?!恕彪娮娱T鈴的聲音,穿透狂暴的雨聲,清晰地響起。像一聲冰冷的宣告。
門被推開??耧L(fēng)裹挾著冰冷的雨水和枯葉碎片,猛地灌了進來,吹得門口的海報瘋狂翻卷,
發(fā)出刺啦的撕裂聲。一個濕透的身影站在門口。是她。米白色的薄呢套裙已經(jīng)完全濕透,
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過分纖細、甚至顯得有些嶙峋的輪廓。雨水順著她光潔的發(fā)髻往下淌,
流過她慘白得毫無血色的臉頰。她的妝容依舊精致,睫毛膏卻暈染開一小片,
在眼瞼下方拖出兩道詭異的、蜿蜒的黑色細線,如同無聲的淚痕。
深色的水漬在她腳下迅速暈開一小灘。她一步步走進來,濕透的鞋子踩在光潔的瓷磚地面上,
發(fā)出“啪嗒、啪嗒”沉重而粘滯的水聲,在忽明忽暗的燈光下,
留下一串清晰的、濕漉漉的腳印。那腳步聲,帶著一種奇怪的滯重感,
仿佛每一步都需要克服巨大的阻力。她徑直走向熱食區(qū)。動作比前幾天更加僵硬、滯澀,
關(guān)節(jié)轉(zhuǎn)動時甚至發(fā)出極其輕微的、類似皮革摩擦的“咯吱”聲。她掀開關(guān)東煮的蓋子,
氤氳的熱氣模糊了她的臉。她伸出那只同樣濕漉漉的手,拿起紙杯。
手指的動作顯得異常笨拙、不協(xié)調(diào),甚至微微顫抖著。她試圖夾起一枚雞蛋,
夾子卻幾次打滑,雞蛋“噗通”一聲掉回滾燙的湯汁里,濺起幾點油星。她停頓了一下。
那張被雨水打濕的、慘白的臉,在閃爍的燈光下,沒有任何表情變化。深黑的瞳孔,
只是空洞地、固執(zhí)地盯著那枚在湯里浮沉的雞蛋。她再次嘗試,夾子終于夾住了雞蛋,
然后是白蘿卜、魔芋絲……每一次夾取,動作都顯得異常艱難,
充滿了不自然的、關(guān)節(jié)鎖死般的頓挫感。當(dāng)她終于夾起那串圓滾滾的昆布卷時,
夾子猛地一滑,昆布卷“啪”地一聲掉在了油膩的臺面上,滾了幾圈。她再次停頓。
幾秒鐘的絕對靜止。只有窗外的暴雨在瘋狂咆哮,店內(nèi)的燈光在她濕透的身上明明滅滅。
然后,她極其緩慢地彎下腰,以一種極其別扭、關(guān)節(jié)反向彎曲的姿勢,伸出兩根手指,
捏起了那顆沾滿油漬的昆布卷,放進了紙杯里。整個過程,沉默得令人窒息。
只有她粗重起來的、帶著奇怪雜音的呼吸聲,混雜在雨聲和電流噪音里。她端著那杯關(guān)東煮,
走向收銀臺。濕透的衣服緊貼著身體,每一步都留下一個清晰的水印。她走到臺前,
將紙杯放在臺面上。水珠順著她的發(fā)梢、臉頰、指尖,不斷滴落,
在收銀臺光潔的表面上濺開一小朵一小朵的水花。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微笑。
嘴角甚至微微向下耷拉著,形成一種冰冷的漠然。那雙深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我,
瞳孔在閃爍的燈光下,空洞得如同宇宙的深淵,又似乎隱藏著某種即將爆發(fā)的、非人的東西。
“您好,”我的聲音響起,平穩(wěn)得像一塊冰,“九塊五。”目光沒有離開她的眼睛。
她沒有動。沒有去掏錢。只是那樣站著,任由水珠不斷滴落。
濕透的布料緊貼著她平坦得異常的胸腹輪廓??諝夥路鹉塘?,
只有窗外的暴雨聲和燈管的電流聲在撕扯著緊繃的神經(jīng)。
那股混合了雨水、濕透的毛呢、關(guān)東煮甜膩以及新塑料微澀的復(fù)雜氣味,
濃烈得幾乎讓人作嘔。幾秒鐘的絕對死寂。仿佛一個世紀那么漫長。然后,她的嘴唇,
極其緩慢地,向上彎起。不是微笑,而是一種冰冷的、嘲弄的、甚至帶著一絲殘忍的弧度。
嘴角拉扯著濕漉漉的皮膚,形成一個僵硬而詭異的線條。她的聲音響了起來。
不再是之前那種平直的、缺乏起伏的語調(diào)。而是一種……像是無數(shù)個聲音疊加在一起,
又經(jīng)過劣質(zhì)金屬管道過濾后發(fā)出的、帶著刺耳摩擦感和詭異回響的合成音。每一個字,
都像冰冷的鐵釘,鑿進耳膜:“你……該……下……班……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哐啷啷——!”收銀機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砸中,
猛地發(fā)出一陣劇烈的、刺耳的金屬扭曲和齒輪崩壞的噪音!整個機器瘋狂地顫抖起來!
抽屜“砰”地一聲自動彈開,撞在柜壁上,發(fā)出巨響!里面碼放整齊的硬幣像被引爆了一般,
嘩啦啦地噴涌、飛濺出來!五顏六色的紙幣也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攪動著,
如同狂風(fēng)中翻飛的枯葉!叮叮當(dāng)當(dāng)!硬幣砸在瓷磚地面、貨架、收銀臺上,
發(fā)出密集如冰雹般的聲響,四處滾落。一張張紙幣在空中打著旋兒,緩緩飄落。
而在這片混亂的硬幣雨和紙幣雪中,有什么東西混雜著飛濺出來,落在我面前的收銀臺上,
發(fā)出沉悶的“啪嗒”聲。是硬幣。不止一枚。但每一枚,都沾滿了粘稠、暗紅的……血跡!
那血似乎還沒完全干涸,在慘白閃爍的燈光下,反射著濕漉漉的、令人作嘔的光澤。
它們滾落在臺面上,留下幾道斷續(xù)的、刺目的暗紅色拖痕。我的目光,在硬幣落下的剎那,
已如閃電般射向墻角的監(jiān)控屏幕。屏幕畫面,定格了。不是信號中斷的雪花,也不是卡頓。
是極其清晰、卻無比詭異的定格。畫面里,那個女人正微微側(cè)著身,臉朝向鏡頭的方向。
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那雙深黑的眼睛,直直地“看”著鏡頭,瞳孔擴張到了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