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求灰婆婆夜,黑得像潑翻了墨,沉甸甸地壓在整個陳家坳的頭頂。沒有月亮,
也沒有星星,只有遠處沉悶的雷聲在厚重的云層里滾來滾去,
像一頭被激怒卻又無處發(fā)泄的困獸??諝庹吵淼萌缤痰挠椭?,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銹般的腥氣,那是久旱無雨的土地在絕望中裂開無數(shù)道傷口,
蒸騰出的最后一點水汽混著土腥。陳山猛地撞開自家祠堂那扇吱嘎作響的破木門,
膝蓋砸在冰冷堅硬的地磚上,發(fā)出一聲令人牙酸的悶響。他顧不得疼,
也顧不得滿身的泥濘和額角被飛濺木屑劃出的血痕,只死死盯著供桌上方那片幽暗。
“灰婆婆!灰婆婆!求您開眼!救救秀禾!救救她吧!” 嘶啞的喊聲沖破了喉嚨,
帶著血沫子,在死寂的祠堂里撞出空洞的回響。供桌后的墻壁上,掛著一幅褪色嚴重的畫像,
畫的是一個面容模糊、笑容慈祥的老嫗。然而此刻,這畫像卻死氣沉沉,沒有絲毫回應(yīng)。
陳山的心一點點沉下去,沉進那冰冷的地磚縫里,絕望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來,勒得他窒息。
他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磚上,咚咚作響,每一次撞擊都帶著孤注一擲的瘋狂。
“您睜眼看看??!秀禾她…她快撐不住了!娃兒…娃兒也要沒了…” 他嗚咽著,
淚水混著血和汗,在滿是塵土的臉上沖出幾道狼狽的溝壑。就在他幾乎要徹底陷入黑暗時,
供桌深處,那積滿厚厚香灰的縫隙里,傳來一陣極其細微的“簌簌”聲。陳山猛地抬頭,
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那個角落。一點微弱的幽綠光芒,如同墳地里飄蕩的磷火,
晃晃悠悠地亮了起來。緊接著,一個只有巴掌大小、雕工粗糙的灰衣老嫗?zāi)九迹?/p>
被那點綠光托著,慢悠悠地從香灰里“升”了出來。木偶的面部僵硬刻板,
但那雙用墨點出的眼睛,此刻卻仿佛活了過來,透著一股沉沉的疲憊和洞悉一切的悲憫。
它無聲地落在積滿厚灰的供桌上,小小的身軀幾乎被香灰淹沒。
木偶緩緩抬起一只枯枝般的手臂,動作滯澀地指了指供桌中央一個凹陷的小坑。
陳山連滾帶爬地撲過去,哆嗦著手,從懷里掏出一個油紙包,
里面是幾塊早已干硬發(fā)黑、帶著霉斑的糕餅碎屑。
他小心翼翼地將這些散發(fā)著不祥氣味的碎屑倒進那個小坑里,這是他僅存的供奉了。
木偶那墨點的眼睛似乎微微亮了一瞬。它伸出另一只手,掌心向上,
一支同樣微縮的、幾乎看不見的旱煙桿憑空出現(xiàn)。木偶湊近那小坑,
煙鍋對著干硬的糕餅碎屑,深深一吸。沒有煙絲,也沒有火,但那微縮的煙鍋里,
卻詭異地騰起一縷淡得幾乎看不見的灰色煙霧,細如游絲,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陳舊氣息,
緩緩飄散開來。煙霧彌漫過供桌,接觸到陳山臉上被木屑劃破的血口子,
傷口處傳來一陣微弱的、如同無數(shù)細針輕輕刺入的麻癢感,隨即又化為一股奇異的清涼。
這縷煙絲,像一只冰冷的手,暫時撫平了他心頭的狂躁,
卻也帶來一種更深的、源自生命本源的寒意。
灰婆婆(木偶)那僵硬刻板的嘴唇似乎翕動了一下,沒有聲音,
但一個蒼老、疲憊又帶著無盡憂慮的心念,如同冰冷的溪流,
直接灌入了陳山的腦海深處:“山伢子…命數(shù)…劫數(shù)…糾纏不清啊…” 那意念斷斷續(xù)續(xù),
充滿了無力感,
“常家的…盯上你們了…那東西…不是婆婆這點道行…能頂?shù)米〉摹标惿降男拿偷匾粔嫞?/p>
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狠狠往下拉扯。常家!果然是常家!
村里老人閑談時語焉不詳?shù)目謶謱ο?,傳說中盤踞深山、法力高強的蛇仙!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脊椎骨竄上天靈蓋,渾身血液都似乎凍住了。
他想起秀禾日漸隆起的腹部,
想起她身上偶爾散發(fā)出的那股若有若無、不同于常人的陰冷氣息,
還有村里那些背地里指指點點、說秀禾是“鬼妻”的竊竊私語…難道,這一切,
都源于常家蛇仙的覬覦?它們要的,是秀禾肚子里的孩子?!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
瞬間將他吞沒?;移牌诺牡佬校侵赖?,對付些山精野怪、游魂野鬼尚可,
對上盤踞一方的常家蛇仙,無異于螳臂當(dāng)車?!捌牌拧y道…難道就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
” 陳山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血沫的腥氣,
“秀禾…秀禾她快不行了…娃兒…我的娃兒啊…” 他雙手死死摳進冰冷的地磚縫里,
指甲瞬間翻裂,鮮血滲出,染紅了指縫下的塵土。木偶沉默著,
那墨點般的眼睛似乎黯淡了幾分,里面涌動著深不見底的悲憫和掙扎。
那縷淡灰色的煙霧也變得稀薄起來,仿佛隨時會消散在祠堂陰冷的空氣中。時間,
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鈍刀子割在陳山的心上。
就在陳山眼中的光芒即將徹底熄滅,身體因為絕望而微微抽搐時,灰婆婆木偶手中的煙桿,
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那蒼老疲憊的心念再次涌入陳山腦海,這一次,
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絕,
臨破碎的心上:“劫數(shù)…避無可避…只能…以劫應(yīng)劫…以命…換命…” 木偶那墨點的眼睛,
死死“盯”住陳山,仿佛要穿透他的皮肉,直視他靈魂深處最后的一絲光亮,
“山伢子…你敢不敢…引它…入宅?”引它入宅?!這四個字如同驚雷,
在陳山混亂一片的腦子里炸開!把索命的蛇仙,主動引到秀禾身邊?!
這跟親手把媳婦和孩子推進虎口有什么區(qū)別?他猛地抬頭,
布滿血絲的眼睛里滿是難以置信的驚恐和抗拒。
百年殘存的一點…道行…” 木偶的煙桿指向祠堂角落一個積滿厚塵、毫不起眼的破舊木箱,
“你祖上…留下的那件…‘鎖龍錐’…是你…唯一的…機會…”鎖龍錐!陳山渾濁的眼睛里,
猛地爆射出一點極其微弱、卻又無比尖銳的光。
那是陳氏一脈代代口耳相傳、卻幾乎被遺忘的禁忌之名!傳說中能釘死蛟龍的兇物!
他連滾帶爬地撲到角落,用盡全身力氣掀開那沉重的箱蓋。灰塵如同瀑布般傾瀉而下,
嗆得他連連咳嗽。他在一堆破爛的雜物里瘋狂翻找,手指被生銹的鐵器劃破也渾然不覺。
終于!他的指尖觸碰到一個冰冷、堅硬、細長的物體。他一把將它從雜物深處拽了出來!
那是一柄長約尺許的錐子,通體呈現(xiàn)出一種沉暗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暗紅褐色,非金非木,
觸手冰涼刺骨,帶著一種奇異的重量感。錐身布滿了細密得如同龍鱗般的天然紋路,
尖端卻異常光滑銳利,在祠堂昏暗的光線下,
竟隱隱流動著一層極其內(nèi)斂的、仿佛來自亙古洪荒的幽光。錐柄處纏著早已腐朽發(fā)黑的布條,
散發(fā)出淡淡的、令人心悸的腥氣。這就是鎖龍錐!
傳說中陳家祖上不知付出何等代價才得到的禁器!握著它,
一股冰冷霸道、同時又帶著強烈嗜血渴望的兇戾之氣,瞬間順著掌心沖入陳山體內(nèi),
激得他渾身一個哆嗦,手臂上的汗毛根根倒豎。那錐體仿佛在他手中微微震顫,
發(fā)出無聲的嗡鳴,像是在渴望著痛飲仙妖之血?;移牌诺男哪顜е八从械哪?,
如同冰冷的鐵錘,
寸…逆鱗之下…三寸三分…”“機會…只有…一次…” 木偶墨點的眼睛死死“鎖”著陳山,
那縷淡灰色的煙霧幾乎要徹底消散,
…或…它有所防備…則…萬劫不復(fù)…婆婆這點殘念…也護不住你…魂飛…魄散…”魂飛魄散!
萬劫不復(fù)!陳山握著那冰冷刺骨的鎖龍錐,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身體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
他看著供桌上那氣若游絲的木偶,又想起臥房里秀禾那張燒得通紅、氣息奄奄的臉,
不知是福是禍、卻即將降臨的小生命…巨大的恐懼和決絕的勇氣在他胸腔里瘋狂撕扯、沖撞,
幾乎要將他整個人撕裂。他猛地閉上眼,再睜開時,眼底的血絲濃得化不開,
只剩下一種近乎野獸般的、孤注一擲的瘋狂?!拔腋?!” 兩個字,從牙縫里迸出,
嘶啞決絕,帶著血的味道。2 蛇仙臨門祠堂的陰冷氣息仿佛還粘附在皮膚上,
陳山已經(jīng)像一陣裹著死亡氣息的風(fēng),撞開了臥房那扇同樣破舊的門。
血腥味和草藥苦澀的焦糊味,混雜著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來自地底深處的陰冷潮氣,
撲面而來,嗆得他喉頭發(fā)緊。“秀禾!秀禾!” 他撲到炕邊,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炕上的女人,是他耗盡心力才娶回家的媳婦,此刻卻像一朵被狂風(fēng)暴雨摧殘到極致的殘花。
臉頰燒得通紅,嘴唇干裂發(fā)紫,深陷的眼窩里,那雙曾經(jīng)清亮的眸子此刻黯淡無光,
只剩下痛苦和渙散。她身上蓋著厚厚的、打著補丁的棉被,但整個人卻像一塊冰,
散發(fā)出陣陣寒氣。隆起的腹部在被單下不安地起伏著,每一次微弱的胎動,
都伴隨著秀禾一陣壓抑不住的痛苦呻吟?!袄洹阶印美洹?秀禾的聲音細若游絲,
帶著瀕死的顫抖。陳山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幾乎窒息。
他慌忙抓起炕邊瓦盆里早已冰冷的濕布巾,手忙腳亂地敷在她滾燙的額頭上。
布巾瞬間被高溫蒸騰起一絲微弱的熱氣。
撐住…秀禾…撐住啊…我找到法子了…找到救你和娃兒的法子了…” 他語無倫次地重復(fù)著,
聲音哽咽,粗糙的手掌緊緊包裹住妻子冰涼的手,
試圖將自己身體里那點可憐的熱量傳遞過去。然而,他的手心同樣一片冰涼,
甚至還帶著祠堂地磚的寒氣。就在這時,他緊握的拳頭里,
那枚貼身藏著的、灰婆婆所化的粗糙木偶,忽然輕微地震動了一下,
意念傳入腦海:“時辰…到了…山伢子…靜心…凝神…按…婆婆教的…做…”陳山渾身一凜,
強行壓下翻騰的心緒。他深吸一口氣,那帶著濃重土腥和死亡氣息的空氣灌入肺腑,
反而讓他混亂的大腦有了一瞬間的清明。他松開秀禾的手,
動作僵硬卻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儀式感,將那個小小的木偶輕輕放在炕沿。然后,
他后退一步,面對著那扇緊閉的、糊著破舊窗紙的木格窗欞。窗外,
依舊是濃得化不開的墨黑,雷聲似乎更近了,在頭頂翻滾,卻遲遲沒有雨落下。他閉上眼,
回憶灰婆婆強行灌注到他腦海中的那段拗口、晦澀、每一個音節(jié)都帶著冰冷邪異氣息的咒語。
喉嚨像是被砂紙打磨過,他張開嘴,聲音干澀嘶啞,如同生銹的鐵片在摩擦,
懇請仙駕…臨…寒舍…救…垂死之命…陳氏…陳氏一門…愿…愿獻…愿獻…”念到最關(guān)鍵處,
那個“酬”字,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卡在喉嚨里,燙得他靈魂都在顫抖。他猛地睜開眼,
布滿血絲的眼球死死盯著那扇窗戶,牙關(guān)緊咬,腮幫的肌肉繃得像石塊。最終,
那個字還是帶著血沫的腥氣,被他從胸腔深處硬生生擠了出來,
破碎不堪:“…愿獻…腹中…胎兒…為…酬…”話音落下的瞬間,仿佛抽干了他全身的力氣。
一股難以言喻的陰冷和污穢感席卷全身,五臟六腑都像被冰水浸透。他劇烈地喘息著,
身體晃了晃,幾乎站立不住。炕沿上,那個灰衣木偶無聲地滑落,掉在冰冷的地面,
滾入角落的陰影里,徹底失去了所有靈性,變成了一塊真正的朽木。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籠罩了整個房間。只有秀禾微弱的、痛苦的呻吟,像風(fēng)中殘燭,斷斷續(xù)續(xù)。
窗外,那沉沉的墨色,仿佛凝固了。突然!毫無征兆地,一股無法形容的陰冷氣息,
如同決堤的冰河,猛地從窗外滲透進來!那氣息粘稠、滑膩,
帶著濃重的土腥和水草的腐敗氣味,瞬間充斥了整個狹小的空間。
炕邊矮桌上那盞昏黃搖曳的油燈,火焰猛地向下一縮,變成慘綠慘綠的一點豆大幽光,
仿佛隨時會熄滅,將整個房間拖入徹底的黑暗。墻壁、地面,甚至炕席上,
迅速凝結(jié)起一層薄薄的白霜,空氣中的水汽瞬間凍結(jié),發(fā)出細微的“噼啪”聲。一個聲音,
毫無預(yù)兆地在陳山背后響起。那聲音非男非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質(zhì)感,
卻又奇異地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滑膩”感,
仿佛冰冷的蛇信在耳膜上舔舐:“陳山…是你在…呼喚本座?”陳山猛地轉(zhuǎn)身,
心臟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就在那慘綠搖曳的油燈微光勉強照亮的炕邊陰影里,
無聲無息地多了一個“人”。他穿著一身質(zhì)地古怪、仿佛流動著暗綠幽光的錦緞長袍,
身形高瘦得有些過分,像一根被拉長的竹竿。
臉上覆蓋著一層不正常的、如同死魚肚皮般的青白色,五官倒是清晰,細長的眉毛,
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條冷漠的直線。然而,
最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是那雙眼睛——眼白占據(jù)了絕大部分,
只在中間嵌著兩顆極小、極細、閃爍著冰冷殘忍金芒的豎瞳!那根本不是人的眼睛!
常家蛇仙!它來了!那雙冰冷的金色豎瞳,像兩根淬毒的針,先是掃過陳山慘白僵硬的臉,
帶著一絲毫不掩飾的輕蔑和玩味。隨即,視線便牢牢釘在了炕上氣息奄奄的秀禾身上,
更準確地說,是釘在了她高高隆起的腹部。那薄薄的、毫無血色的嘴唇,
緩緩向上勾起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弧度。蛇仙的聲音再次響起,依舊是那滑膩冰冷的調(diào)子,
…純陰之體…懷的…更是難得一見的…‘陰胎’…” 它伸出同樣蒼白、手指異常細長的手,
虛虛地指向秀禾的腹部,動作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貪婪,“這…便是你許諾的…酬勞?
”陳山感覺自己的血液都要凍僵了。他強迫自己壓下幾乎要破胸而出的恐懼和滔天恨意,
牙關(guān)緊咬,齒縫里滲出血腥味。他猛地低下頭,避開那雙非人的眼睛,
用盡全身力氣控制住顫抖,艱難地、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喉嚨里擠出一個破碎的音節(jié):“是…”“很好。” 蛇仙的聲音里透出一絲滿意的冰冷,
“契約…已成?!彼辉倏搓惿剑路鹚皇且涣5K眼的塵埃。那雙冰冷的金色豎瞳,
完全聚焦在秀禾的腹部,里面燃燒著赤裸裸的、仿佛看著絕世珍寶的貪婪火焰。
它緩緩抬起那只蒼白細長的手,五指張開,對著秀禾隆起的腹部,虛虛一抓!沒有任何光芒,
也沒有任何聲響。但陳山卻清晰地感覺到,一股龐大、陰冷、帶著強烈掠奪意志的力量,
如同無形的巨手,瞬間降臨在秀禾身上!“呃啊——!” 昏迷中的秀禾猛地弓起了身體,
發(fā)出一聲凄厲得不似人聲的慘叫!她的眼睛驟然睜開,瞳孔卻渙散無光,只剩下無盡的痛苦。
她全身劇烈地痙攣起來,雙手無意識地死死抓住身下的破舊炕席,指甲瞬間翻裂,鮮血淋漓!
隆起的腹部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皮膚下的東西瘋狂地蠕動、頂撞,
仿佛里面的小生命感受到了滅頂之災(zāi),在絕望地掙扎!“不!秀禾!” 陳山目眥欲裂,
本能地就想撲上去?!巴讼?!” 蛇仙冰冷的聲音如同鞭子抽在他身上,
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壓。陳山感覺一股無形的巨力迎面撞來,胸口如遭重錘,悶哼一聲,
踉蹌著連退好幾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墻上,震得墻皮簌簌落下。就是現(xiàn)在!
這非人的折磨,這慘絕人寰的景象,瞬間點燃了陳山心中積壓的所有恐懼、憤怒和絕望!
也就在這一刻,他清晰地看到,蛇仙那覆蓋著暗綠錦袍的后心位置,
在它全神貫注施法攫取胎兒、力量波動最劇烈的瞬間,袍服的紋理極其細微地扭曲了一下,
露出了下方一小片青白色的皮膚。在那片皮膚上,
隱隱有三塊細小、排列奇特的、顏色略深的鱗片印記一閃而逝!七寸!逆鱗之下三寸三分!
灰婆婆用命換來的唯一破綻!所有雜念瞬間被摒棄!陳山眼中只剩下那一點致命的破綻!
積攢了半輩子的力氣,對妻兒的愛,對蛇仙的恨,對灰婆婆犧牲的愧疚,對命運不公的咆哮,
所有的情緒在這一刻都化作了孤注一擲的瘋狂!他藏在身后的右手,
早已緊緊攥住了那冰冷刺骨、兇戾之氣彌漫的鎖龍錐!“畜生!給我死——!??!
”一聲炸雷般的怒吼從陳山胸腔里爆發(fā)!他用盡全身的力量,甚至不惜燃燒生命般,
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腳下的地面似乎都為之震顫!身體如同離弦之箭,
帶著一股同歸于盡的慘烈氣勢,朝著蛇仙的后心,朝著那三塊鱗片印記的位置,
將手中那柄流動著幽暗血光的鎖龍錐,用盡畢生的力量,狠狠刺了下去!噗嗤!
一聲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如同燒紅的烙鐵刺入凍結(jié)油脂的聲音響起。
錐尖精準無比地刺入了那片青白色的皮膚!暗紅褐色的錐身瞬間爆發(fā)出刺目的血光!
無數(shù)細密的龍鱗紋路如同活了過來,瘋狂扭動、閃爍!
一股難以言喻的、仿佛能撕裂魂魄的兇煞之氣,順著錐身狂猛地灌入蛇仙體內(nèi)!
蛇仙正在施展法術(shù)攫取胎兒的那只手,動作猛地僵?。∷氶L的身體劇烈地一震!
那雙一直緊盯著秀禾腹部的、充滿貪婪和冰冷的金色豎瞳,
瞬間收縮成了一條極細、極銳利的金線!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錐出“呵…”一聲極其短促、帶著金屬刮擦般刺耳質(zhì)感、卻又蘊含著無盡嘲弄與暴怒的冷笑,
如同冰錐,驟然刺破了死寂!蛇仙僵直的身體猛地一震!覆蓋著青白色皮膚的脖頸,
以一種人類絕不可能做到的、令人頭皮發(fā)麻的角度,生生扭轉(zhuǎn)了一百八十度!
那張覆蓋著死魚肚皮般顏色的臉,正正地對上了陳山因驚駭而瞬間扭曲的面孔!
那雙金色的豎瞳,此刻收縮到了極致,細得像針尖,
里面燃燒著足以焚毀一切的暴戾、怨毒和…一種早已洞悉一切的、貓捉老鼠般的殘忍戲謔!
“卑賤的螻蟻…你以為…” 蛇仙的聲音不再是之前那種滑膩的冰冷,而是徹底撕破了偽裝,
變得尖銳、嘶啞,充滿了非人的暴虐,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鋼針狠狠扎進陳山的耳膜和靈魂,
“…你那點可笑的殺意…能瞞得過本座?!”“鎖龍錐?…呵…可笑!
” 蛇仙嘴角咧開一個極其扭曲、猙獰的弧度,露出森白的、尖細的牙齒,
“就憑你這點微末血脈…也配用它?!”就在它話音落下的瞬間!轟——?。?!
一股無法想象的、沛然莫御的恐怖妖力,如同沉寂萬年的火山轟然爆發(fā),
從蛇仙體內(nèi)狂暴地炸開!那柄深深刺入它后心、正瘋狂吞噬著它妖力的鎖龍錐,
發(fā)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凄厲刺耳的悲鳴!
錐身上流轉(zhuǎn)的暗紅血光瞬間被一股更加龐大、更加陰冷的幽綠色妖力蠻橫地壓制、沖散!
無數(shù)細密的龍鱗紋路劇烈閃爍了幾下,如同風(fēng)中殘燭,隨即變得黯淡無光!
陳山只覺得一股無法抗拒的、仿佛山崩海嘯般的巨力,順著緊握錐柄的手臂狠狠撞來!
他聽到了自己臂骨不堪重負發(fā)出的、令人牙酸的碎裂聲!劇痛瞬間席卷全身!
他整個人如同被攻城巨錘正面轟中,慘叫一聲,口噴鮮血,像斷了線的破布口袋般倒飛出去!
砰!咔嚓!他的身體狠狠砸在房間角落一個沉重的舊木柜上,木柜瞬間四分五裂!
碎木屑和塵土飛揚!陳山摔落在廢墟中,全身骨頭都像散了架,劇痛讓他眼前陣陣發(fā)黑,
喉嚨里全是腥甜的血沫。他掙扎著想抬起頭,卻只看到一片模糊的血色和旋轉(zhuǎn)的黑暗。
而此刻,蛇仙已經(jīng)完全轉(zhuǎn)過身。那柄鎖龍錐依舊插在它后心,但錐體黯淡無光,
仿佛失去了所有靈性,只剩下一塊冰冷的死物。蛇仙看也不看那錐子,
它細長的身體微微前傾,那雙燃燒著暴虐金焰的豎瞳,
死死鎖定了炕上因劇痛和妖力沖擊再次陷入深度昏迷、氣若游絲的秀禾,
以及她腹中那個即將被攫取的胎兒。“契約…便是契約…” 蛇仙的聲音冰冷刺骨,
帶著一種宣判死刑的漠然,“既然你毀約在先…那這胎兒…本座便親自…來??!
”它那條一直拖曳在地上的、覆蓋著暗綠錦袍的“腿”,猛地向上抬起!那根本不是什么腿!
錦袍撕裂,
一條粗壯得如同成年人大腿、覆蓋著冰冷堅硬、閃爍著金屬般幽光的深綠色鱗片的巨大蛇尾,
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如同攻城巨杵,朝著支撐房屋的、最粗的那根主梁狠狠掃去!
轟隆——?。?!天崩地裂般的巨響!整個房屋如同紙糊的一般劇烈搖晃!
房頂?shù)耐咂缤┯臧銍W啦啦傾瀉而下!粗大的主梁在令人牙酸的斷裂聲中,
被那恐怖的蛇尾攔腰掃斷!沉重的泥土、斷裂的椽子、破碎的磚瓦,如同末日崩塌,
轟然砸落!“不——!?。 ?陳山在廢墟中發(fā)出絕望的嘶吼,
眼睜睜看著那斷裂的巨大梁木,裹挾著千斤之力,朝著炕上毫無知覺的秀禾當(dāng)頭砸下!完了!
一切都完了!就在這千鈞一發(fā)、萬念俱灰的剎那!“走??!山伢子——?。?!
”一聲蒼老、凄厲、帶著無盡決絕與悲愴的尖嘯,猛地刺破這毀滅的轟鳴!
墻角那片被碎木和塵土覆蓋的陰影里,一道極其微弱的灰影驟然亮起!
那光芒微弱得如同風(fēng)中殘燭,卻在出現(xiàn)的瞬間,爆發(fā)出一股驚人的速度!
它如同一顆燃燒殆盡的流星,帶著一種粉身碎骨也要守護的決絕,
義無反顧地沖向了蛇仙那張開的、正要吞噬秀禾和胎兒的血盆大口!是灰婆婆!
是那徹底失去靈性、滾落塵埃的木偶所化的最后一點殘魂!那一點微弱的灰光,
在龐大猙獰的蛇口前,渺小得如同塵埃。但它卻精準無比地撞了進去!“吼——?。。?/p>
”蛇仙猝不及防,發(fā)出一聲混雜著驚怒、痛苦和難以置信的嘶吼!
那一點灰光沖入它喉嚨深處,仿佛引爆了一顆小小的、卻無比堅韌的炸彈!
蛇仙龐大的身軀猛地一僵,巨大的蛇頭痛苦地向上揚起!那張開的血盆大口被迫合攏了一瞬!
口中醞釀的恐怖吞噬之力,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源自靈魂本源的沖擊強行打斷!轟隆??!
斷裂的主梁、傾瀉的瓦礫,終于徹底砸落!塵土沖天而起!整個房屋的后半部分,
在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中徹底坍塌!煙塵彌漫,遮天蔽日!“婆婆?。?!” 陳山目眥欲裂,
發(fā)出了撕心裂肺的悲號!他能清晰地“聽”到,在那蛇口合攏的瞬間,
風(fēng)中碎裂的悲鳴和催促:“走…帶她…走…”這用魂飛魄散換來的、比眨眼還短的一線生機!
陳山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巨大的悲痛和求生的本能化作一股狂暴的力量,
瞬間沖垮了身體的劇痛和麻木!他像一頭瀕死的野獸,從廢墟中猛地彈起!
碎石和斷木在他身上劃出新的血痕也渾然不覺!他眼中只剩下那個即將被徹底掩埋的土炕!
他撲了上去!在又一塊巨大的瓦礫砸落之前,用盡全身的力氣,
將昏迷不醒、氣息微弱的秀禾連同她身下那半片尚未塌陷的炕席,死死地抱在懷里!然后,
他弓起背,用自己的身體作為最后的盾牌,朝著尚未完全坍塌的門口方向,
連滾帶爬地沖了出去!轟?。。【驮谒е愫虥_出門口的下一秒,
身后傳來了房屋徹底垮塌的、震耳欲聾的終極轟鳴!
狂暴的氣浪裹挾著濃重的塵土和死亡的氣息,狠狠撞在他的背上,
將他連同懷里的秀禾一起掀飛出去,重重摔在院外冰冷的泥地上!噗!
陳山再次噴出一大口鮮血,眼前金星亂冒,幾乎昏厥過去。但他死死咬著牙,雙臂如同鐵箍,
依舊緊緊護著懷里的妻子。他艱難地回頭望去。煙塵緩緩散去。他曾經(jīng)的家,已經(jīng)徹底消失。
只剩下一個巨大的、冒著縷縷青煙的瓦礫堆。在那廢墟的最高處,
一條覆蓋著深綠鱗片、粗壯無比的巨大蛇尾,緩緩地、帶著一種令人心膽俱裂的威壓,
從斷壁殘垣中抬了起來,重重地拍打在廢墟之上,激起漫天煙塵!
巨大的蛇頭在煙塵中若隱若現(xiàn)。那雙燃燒著暴怒、痛苦和無窮怨毒的金色豎瞳,
穿透彌漫的塵埃,如同兩盞來自地獄的鬼燈,死死地釘在了摔倒在泥地里的陳山和秀禾身上!
蛇口微微張開,一縷極其稀薄、仿佛隨時會消散的灰色煙氣,
正從它森白的利齒間艱難地溢散出來,帶著灰婆婆最后的氣息,徹底消融在冰冷的夜風(fēng)里。
同時,一個冰冷、怨毒、仿佛九幽寒冰凝成的嘶啞聲音,帶著無邊的恨意,
深處:“陳山…本座的傷…你陳家血脈…永世…來償…”那巨大的蛇影在煙塵中扭動了一下,
似乎還想追擊,但鎖龍錐造成的傷口和灰婆婆最后的魂爆顯然讓它也受了不輕的創(chuàng)傷。
它怨毒無比地再次盯了陳山一眼,巨大的身軀緩緩沉入崩塌的廢墟深處,消失不見,
只留下那滔天的恨意,如同跗骨之蛆,纏繞在陳山的心頭。夜,更冷了。雨,終于開始落下,
冰冷的雨點砸在陳山滿是血污和塵土的臉上,混著滾燙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