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雨下瘋了。整個城市像被摁進了渾濁的、冰冷的水盆里,咕嘟嘟冒著窒息的氣泡。
風卷著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砸在阿誠那輛二手電驢的破塑料擋風板上,
聲音密集得讓人心慌。雨水糊滿了他的頭盔面罩,
視野里只剩下前方車尾燈暈開的一片片模糊而刺眼的紅,像在骯臟畫布上胡亂涂抹的血。
空氣里一股子濃重的土腥味、汽油味,還有一種雨天特有的、揮之不去的鐵銹般的寒意,
直往骨頭縫里鉆。導航提示“前方右轉(zhuǎn),目的地:星海苑”。星海苑?阿誠心里咯噔一下,
胃里那塊沒來得及消化的硬邦邦的饅頭似乎又往下沉了沉。那是河對岸新起的樓盤,
廣告牌上印著光鮮亮麗的泳池和落地窗,
一平米的價格夠他在這片污水橫流的城中村里活上一年。訂單是兩杯熱乎乎的奶茶,
配送費加了五塊。加五塊,意味著顧客催得急,也意味著這鬼天氣里的一點額外“犒賞”。
紅燈在雨幕里艱難地亮著,像快要熄滅的煙頭。時間在雨水沖刷中變得粘稠而漫長。
阿誠盯著那點慘淡的紅光,心里盤算著這趟跑完,油箱里剩下的那點油夠不夠撐到明早。
他得趕在午夜配送費翻倍前多接幾單。手機在濕透的褲兜里又震動了一下,
屏幕在水汽里亮起——系統(tǒng)提示:訂單即將超時!紅燈數(shù)字跳到“1”,黃燈閃爍。
阿誠幾乎在綠燈亮起的同時擰動了電門。破舊的電機發(fā)出沉悶的咆哮,車身猛地一竄,
輪胎碾過積水,濺起渾濁的水墻。他必須快一點,再快一點。
星海苑就在前面那個路口拐過去不遠,沖過這個綠燈,來得及!
就在車身剛剛壓過斑馬線的瞬間,一股極其刺眼、幾乎要撕裂雨幕的白光,
猛地從右側(cè)車道橫掃過來!伴隨著一聲沉悶又尖銳的摩擦聲,
像是什么巨大的東西被強行撕開。阿誠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身體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掀翻、拋起,失重感瞬間攫住了他,冰冷徹骨。
滾、顛倒——骯臟的柏油路面、傾瀉而下的雨水、倒懸的霓虹燈牌……然后重重地砸在地上,
泥水四濺。頭盔側(cè)面磕在堅硬的地面上,“咚”的一聲悶響,震得他耳膜嗡嗡作響,
眼前金星亂冒。那輛被他撞上的車,紋絲不動。冰冷的雨水沖刷著它流線型的車身,
在慘白的路燈下泛著一種昂貴而冷酷的光澤。車頭那個標志性的盾牌立標,
像一枚冰冷的徽章,無情地宣告著它的身份——保時捷。時間仿佛凝固了。
雨水無情地灌進阿誠的領口,順著脖頸往下流,冷得他牙齒打顫。后視鏡里,
一個模糊的人影從駕駛座推開車門,跨了下來。腳步聲踩著積水,啪嗒、啪嗒,由遠及近,
停在阿誠面前幾步遠的地方。阿誠掙扎著想爬起來,手肘撐在冰冷濕滑的地面上,
努力抬起頭。視線被雨水和頭盔面罩上的水痕切割得支離破碎。他首先看到的是一雙鞋,
白色的運動鞋,邊緣沾上了泥點,但依舊干凈得與這雨夜格格不入。接著是纖細的腳踝,
被雨水打濕的牛仔褲腿緊緊貼著皮膚。再往上……一張年輕、白皙的臉龐闖入他模糊的視野。
雨水打濕了她的額發(fā),幾縷粘在光潔的額頭上。她的眼睛很大,此刻卻通紅一片,
像被揉碎了的桃花瓣,里面翻涌著驚魂未定、恐懼,還有……一種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怒火。
她的嘴唇緊緊抿著,失了血色,微微顫抖。雨水順著她尖俏的下巴滴落。
“你……” 她的聲音因為后怕和憤怒而發(fā)緊,帶著明顯的哭腔,穿透嘩嘩的雨聲,
像一把冰冷的錐子扎進阿誠的耳朵,“你他媽長眼睛是用來出氣的嗎?!紅燈!你闖紅燈!
”阿誠的喉嚨像是被冰冷的鐵鉗死死夾住,發(fā)不出一點聲音。他想道歉,
想解釋那該死的訂單超時,想說自己沒看清……可所有的話都堵在喉嚨口,
被冰冷的雨水和巨大的恐懼凍成了冰塊。他只能徒勞地張著嘴,任由雨水灌進去。
女孩的目光越過他,落在他那輛側(cè)翻在地、后輪還在空轉(zhuǎn)的破電驢上。
車尾的保溫箱蓋子摔開了,里面的奶茶傾瀉而出,乳白色的液體混著褐色的珍珠,
被雨水迅速稀釋、沖散,像一攤骯臟的嘔吐物,蜿蜒流進路邊的排水口。
旁邊散落著一份同樣泡了湯的炒面,油膩膩的包裝盒被碾扁?!百r?
” 她猛地吸了一下鼻子,通紅的眼睛死死盯住地上狼狽不堪的阿誠,
那眼神里的怒火幾乎要將他燒穿,聲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耳,“你拿什么賠?!
拿你這輛破車?還是拿你這條命賠???!”車窗在她身后緩緩降下,
駕駛座上一個穿著講究的中年男人探出頭,皺著眉,語氣嚴厲:“小雅!別跟這種人廢話!
報警處理!我們的車……”“爸!”被叫做小雅的女孩猛地回頭,聲音帶著哭腔打斷他,
又轉(zhuǎn)回頭,狠狠瞪了阿誠一眼,那眼神復雜得像一團糾纏的亂麻。她沒再說什么,
只是用力地跺了一下腳,濺起一片水花,轉(zhuǎn)身快步走回那輛昂貴的保時捷,拉開車門,
“嘭”地一聲重重關上。車窗迅速升起,隔絕了外面冰冷的世界和狼狽的阿誠。
引擎發(fā)出一聲低沉的咆哮,保時捷沒有絲毫停留,車尾燈劃出兩道冷漠的紅線,
迅速消失在茫茫雨幕深處。只剩下阿誠一個人,像條被遺棄的落水狗,
癱坐在冰冷骯臟的積水里。雨水無情地沖刷著他,沖走保溫箱里流出的最后一點甜膩,
也沖走他身上僅有的一點溫度。警笛聲由遠及近,紅藍的光在雨幕中旋轉(zhuǎn)閃爍,
冰冷地映在他失焦的瞳孔里。第二章“誠仔!7號桌,老規(guī)矩,多加辣子多加醋!
” 老胡洪亮的嗓門帶著濃重的川音,穿透油膩膩的空氣和食客們的喧鬧,
精準地砸在阿誠耳朵里?!皶缘昧撕?!” 阿誠應了一聲,
麻利地把手里剛修好的、接觸不良的搖頭風扇插頭插回墻上滿是油污的插座。
風扇“嗡”地一聲,懶洋洋地轉(zhuǎn)動起來,
攪動著棚子里混合著花椒、辣椒、陳醋和汗味的厚重空氣。他走到滾沸的湯鍋前,
抄起長筷子,從翻騰的骨湯里熟練地撈起一團雪白的粉,手腕一抖,水珠四濺,
穩(wěn)穩(wěn)落入粗瓷大碗里。
著是鋪上滿滿的配料:炸得酥脆的黃豆、翠綠的香菜碎、自家腌的酸豆角、紅亮的油潑辣子,
最后淋上一大勺滾燙的、香氣撲鼻的骨湯。動作行云流水,
帶著一種底層營生磨礪出的粗糙韻律。他端著那碗堆得冒尖、紅艷艷的酸辣粉,
轉(zhuǎn)身走向靠角落的7號桌。目光習慣性地朝那個位置掃去。果然,她又在那兒。陸雅。
那個雨夜里保時捷上的女孩。此刻卻坐在“老胡酸辣粉”油膩膩的塑料凳子上,
圍光著膀子大聲劃拳的漢子、剛下工滿身油漆點的裝修工、穿著廉價睡衣踩著拖鞋的租戶們,
構(gòu)成一幅極其突兀的畫面。她今天穿了件淺藍色的棉布裙子,洗得有些發(fā)舊,卻干干凈凈,
襯得脖頸纖細。桌上放著一本厚厚的、硬殼封面的書,《建筑構(gòu)造原理》,
書頁邊緣磨得起毛,顯然經(jīng)常翻閱。她正低頭看著書,細白的手指間夾著一支鉛筆,
偶爾在書頁空白處飛快地記點什么?;椟S的燈泡懸在她頭頂上方,光線被油膩的燈罩濾過,
吝嗇地灑在她專注的側(cè)臉上,在她長長的睫毛下投出一小片柔和的陰影。
阿誠把碗輕輕放在她面前的折疊小桌上,碗底碰到薄薄的塑料桌面,發(fā)出輕微的“咔噠”聲。
濃烈的酸辣氣息瞬間彌漫開來。陸雅抬起頭,看到阿誠,
眼底那層屬于書本的疏離感瞬間褪去,彎起一個很淺、但很真實的笑容,
露出一點細白的牙齒:“謝謝阿誠哥。” 她的聲音清亮,帶著點書卷氣的柔和,
跟這嘈雜油膩的環(huán)境奇異地融合在一起。“嗯?!?阿誠悶悶地應了一聲,
目光飛快地掃過她手腕。那里空蕩蕩的,沒有雨夜里驚鴻一瞥的昂貴手表,
只有一道淺淺的、幾乎看不見的勒痕。他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想說點什么,
比如“今天粉煮得軟了點”,或者“胡叔新炸的辣椒油更香了”,
但最終只是干巴巴地擠出一句:“小心燙。”“知道啦?!标懷拍闷鹨淮涡钥曜?,
熟練地掰開,毫不在意那廉價的木刺。她挑起幾根粉,吹了吹,小心翼翼地吸溜了一口,
立刻被那霸道直沖腦門的酸辣激得瞇起了眼睛,鼻尖瞬間冒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臉頰也染上紅暈。“嘶——夠勁兒!”她小聲抽著氣,眼里卻漾開滿足的笑意,
像偷吃到糖果的小孩。阿誠看著她被辣得微微張開嘴哈氣的樣子,
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扯了一下。他轉(zhuǎn)身準備去忙別的,
眼角余光瞥見陸雅頭頂那盞懸著的燈泡。鎢絲發(fā)出茍延殘喘的暗紅色,
光線比往常更加昏沉、黯淡,燈罩邊緣積滿了厚厚的、油膩的黑色灰塵,
燈光只能勉強照亮她面前一小塊桌面,書上的字跡都顯得模糊?!鞍⒄\哥,
”陸雅的聲音帶著點被辣出來的鼻音,忽然叫住他。她仰起臉,
手指向上指了指那盞奄奄一息的燈泡,“這燈……是不是快不行了?好暗啊,
看書眼睛有點花?!卑⒄\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順著她的手指抬頭看去。燈泡確實不行了,
鎢絲掙扎著發(fā)出最后一點光和熱,燈罩上的油垢厚得幾乎能滴下來。
他下意識地“嗯”了一聲,目光在陸雅仰起的臉上停留了一瞬。
昏黃的光線勾勒出她下頜柔和的線條,鼻尖上那點細汗在微光下亮晶晶的。她看著他,
眼神很干凈,帶著點依賴,像是在看一個無所不能的修理師傅。
這眼神讓阿誠心里某個角落微微一動,又迅速被一種更沉重的現(xiàn)實感壓了下去。
“燈絲老化了,電壓也不太穩(wěn),”阿誠的聲音依舊沒什么起伏,
像是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這片的線路都這樣,年頭久了,偷電的又多。
”他頓了頓,目光從燈泡移開,落到陸雅臉上,“湊合看吧,或者……明天白天再看?
”陸雅沒說話,只是繼續(xù)仰著臉看他。棚頂昏暗的光線落進她清澈的眼底,
像投入石子后的湖面,漾開一點執(zhí)拗的漣漪。她的目光沒有離開阿誠修理燈泡時專注的側(cè)臉,
那線條在昏暗中顯得格外硬朗,眉頭因為專注而微微蹙起,額角滲出的汗珠沿著鬢角滑落,
留下一道微亮的痕跡。他墊著腳,伸長手臂,拆下那油膩厚重的燈罩時,
手臂的肌肉線條清晰地繃緊?!鞍⒄\哥,”她的聲音輕輕的,帶著點試探,
又帶著點不容置疑的堅持,“你幫我修修它,好嗎?現(xiàn)在。”阿誠擰舊燈泡的動作頓住了。
昏黃的光暈籠罩著他半個身子,汗珠沿著他緊繃的下頜線滑落,砸在油膩膩的塑料桌面上,
洇開一小點深色。他側(cè)過頭,看向陸雅。她坐在那里,仰著臉,眼神清亮而固執(zhí),
像某種不容拒絕的月光,穿透了棚子里渾濁的空氣。那本厚重的《建筑構(gòu)造原理》被她合上,
推到一邊,仿佛在無聲地宣告,此刻,這盞茍延殘喘的燈泡比任何宏偉的藍圖都重要。
“這破燈……”阿誠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聲音有些干澀,“修了也撐不了幾天。線路太老了,
電壓像抽風。”“我知道,”陸雅飛快地接口,嘴角抿起一個很小的弧度,帶著點狡黠,
“可你修的時候,光會亮一點,對吧?就亮一會兒也行?!彼D了頓,聲音低了些,
像羽毛拂過,“比現(xiàn)在強。”阿誠沒再說話。
棚子里其他食客的喧鬧聲、老胡鍋鏟碰撞的叮當聲、風扇嘎吱嘎吱的轉(zhuǎn)動聲,
似乎都在這一刻模糊退去,只剩下眼前女孩固執(zhí)的眼神和頭頂燈泡那垂死掙扎的嘶嘶電流聲。
他沉默地轉(zhuǎn)過身,從墻角那個油膩的工具箱里翻找起來。動作幅度大了些,
帶起一陣灰塵和鐵銹混合的氣味。他踮起腳,伸長手臂,
小心地擰下那個燙手、油膩的舊燈泡。鎢絲斷裂的脆響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昏黃的光線徹底消失了,只有遠處灶臺的火光跳躍著,在陸雅的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陰影。
她安靜地坐在那片驟然加深的昏暗里,沒有催促,
只是看著阿誠在模糊的光影中摸索著新燈泡的包裝?!斑菄}”一聲輕響。
新的燈泡被擰緊在燈座上。光明瞬間傾瀉而下。新燈泡的光是清冷的白色,帶著初生的銳利,
瞬間驅(qū)散了角落里盤踞已久的昏黃和油膩,將折疊桌、那本厚厚的書、陸雅仰起的臉龐,
都照得清清楚楚,纖毫畢現(xiàn)。甚至能看到空氣中懸浮飛舞的細微塵埃。
陸雅下意識地瞇了一下眼,隨即舒展開眉頭,唇邊漾開一個毫無保留的燦爛笑容,
像驟然綻放的花。她仰頭看著阿誠,眼睛亮晶晶的,盛滿了新燈泡的光:“好亮!
阿誠哥你真厲害!”阿誠正從凳子上跳下來,動作有些倉促。
那驟然明亮的光線也讓他有些不適,他抬手擋了一下眼睛,聽到陸雅的話,手僵在半空。
他放下手,目光落在女孩燦爛的笑臉上,那笑容純粹得晃眼。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
最終只是含糊地“嗯”了一聲,迅速別開了視線。新燈泡的光線太強,太清晰,
清晰地照見他工作服袖口磨出的毛邊,清晰地照見塑料凳子腿上的裂紋,
清晰地照見兩人之間那條無形的、卻又無處不在的鴻溝。他彎腰,
撿起地上那個油膩膩的舊燈泡,鎢絲斷口在燈光下泛著冷硬的金屬光澤。
他捏著那廢棄的燈泡,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發(fā)白,
轉(zhuǎn)身走向墻角那個散發(fā)著鐵銹和機油味的工具箱?!罢\仔!發(fā)什么呆!13號桌的粉好了!
”老胡的大嗓門如同炸雷,瞬間劈開了角落里短暫凝滯的空氣。阿誠猛地回過神,
像被鞭子抽了一下。他迅速把舊燈泡扔進工具箱旁邊的廢料桶里,發(fā)出“哐當”一聲脆響。
“來了!”他應道,聲音恢復了平日的粗糲,邁開步子朝灶臺走去,再沒看角落一眼。
新燈泡投下的那片過于明亮的光域,被他大步流星地拋在了身后。只有那清冷的光線,
固執(zhí)地籠罩著那張折疊桌,和桌邊安靜翻開書本的女孩,像舞臺中央一個孤零零的追光。
第三章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膠水,一絲風也沒有。
握手樓之間勉強擠出來的過道——被蒸騰的地氣和各家各戶空調(diào)外機噴吐的熱浪反復炙烤著。
阿誠蹲在他那間用鐵皮和石棉瓦拼湊出來的小修理鋪門口,汗珠順著鬢角滾落,
砸在滾燙的水泥地上,“滋”地一聲,瞬間就沒了蹤影。他手里攥著一把油膩的扳手,
正跟一輛破自行車銹死的鏈條較勁,鏈條油污黑了他半個手掌。一個輕快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踩在坑洼的水泥地上,帶著一種與周遭沉重悶熱格格不入的跳躍感。阿誠沒抬頭,
手上的力道又加了幾分,鏈條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鞍⒄\哥!”陸雅的聲音帶著雀躍,
像一陣清涼的風突然灌進這悶罐子里。她今天穿了條簡單的白色連衣裙,
裙擺隨著她的步伐輕輕晃動,像一片輕盈的云。她手里拎著一個小巧的方形紙盒,
盒子上系著淺藍色的絲帶。阿誠這才抬起頭。汗水流進眼角,有點刺痛。
他用手臂內(nèi)側(cè)蹭了一下額頭,在黝黑的皮膚上留下一道更深的油污痕跡?!班牛?/p>
”他應了一聲,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盒子上,又迅速移開,重新聚焦在銹死的鏈條上。
陸雅在他面前蹲下來,絲毫不在意裙擺蹭到地上的灰塵。
她把盒子小心地放在旁邊一塊相對干凈的水泥地上,獻寶似的往前推了推:“喏!給你的!
”阿誠的動作徹底停住了。扳手懸在半空,油污滴滴答答落在腳邊。
他盯著那個包裝精致的盒子,淺藍色的絲帶在悶熱的空氣里顯得格外刺眼。
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發(fā)不出聲音。
給她修燈、改裝舊臺燈、甚至用廢棄機車零件給她磨了個粗糙的掛飾……這些都沒什么,
是“幫忙”,是“修理鋪的本分”??伞岸Y物”?這個帶著某種儀式感和明確價值標簽的詞,
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心頭發(fā)慌。“生……生日?”他艱難地擠出兩個字,
聲音干澀得厲害?!安皇抢?!”陸雅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眼睛彎彎的,“笨蛋!是謝禮!
謝謝你上次幫我修好那個臺燈,還改裝得那么好用!還有……喏,”她晃了晃手腕,
那里掛著一個用廢棄摩托車軸承滾珠和一小段拋光鏈條做成的簡易手鏈,雖然粗糙,
卻泛著冷硬的金屬光澤,“這個!超酷的!”阿誠的目光掃過她腕上的手鏈,
又落回那個精致的盒子。他認得那個盒子角落印著的燙金英文花體字,
那是市中心最高檔商場里才有的甜品店標志。他曾經(jīng)送外賣時,
隔著玻璃櫥窗瞥見過里面一小塊蛋糕的價格,夠他買好幾天的菜。“不用。
”阿誠硬邦邦地吐出兩個字,重新低下頭,扳手狠狠卡進鏈條縫隙,用力一擰!“咔吧!
”一聲刺耳的脆響,銹死的鏈條終于被蠻力撬開,斷成了兩截。幾顆滾珠崩飛出去,
叮叮當當?shù)貪L進角落的陰影里。陸雅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