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理完李選侍之后,朱由校負手而立,目光掃過殿內(nèi)跪伏一地的宦官宮女。
他們一個個低著頭,連大氣都不敢喘。
朱由校卻興致盎然地轉(zhuǎn)頭看向殿門口列陣肅立的禁衛(wèi)軍,雙眸放光。
——男孩子嘛,對鎧甲、兵器、鐵血戰(zhàn)陣這些東西,哪有抵抗力可言?
尤其是為首那員將軍,威風八面,戰(zhàn)意凜然!
他身著一副精鑄山文甲將軍鎧,甲面沉穩(wěn)如墨,邊緣蟒紋金線游走,隱有瑞氣;外披猩紅披風,在殿風中獵獵作響,腰間九獅蠻帶金鉤玉飾,頭戴鳳翅兜鍪,雙翼舒張,光芒映面。
“好!”朱由校情不自禁喝了一聲,手掌啪地一拍御案,整張御書桌震了三震。
“帥?。 ?/p>
“哈哈哈!”
這少年天子笑得暢快,不復方才斥罵李選侍時的冷峻肅然,而是宛如一個剛收到新玩具的孩子,雙眼亮晶晶的。
他幾步走下御階,繞著王恪轉(zhuǎn)了一圈,忍不住伸出手,在王恪臂甲上輕輕一戳,再捏了捏他肩頭的鎧甲接縫。
“誒,有溫度……真是活人。”他自言自語,似是驚奇,又有點感動,“原來不是模型。”
王國軍:“……”
這位統(tǒng)帥禁軍的將領(lǐng)眉角一抽,嘴角抽搐了一下,但很快便鎮(zhèn)定自若,抱拳道:“謝殿下夸贊。”
朱由校察覺到自己“童心大發(fā)”似乎破壞了點人設(shè),立馬咳嗽一聲,神色一正。
“咳,咳,咳?!?/p>
他雙手背后,重新站回帝座之旁,裝模作樣地點頭道:“王將軍?!?/p>
“臣在?!?/p>
王國軍毫不遲疑,抱拳朗聲應道:“回殿下,我等禁衛(wèi)軍,生命乃陛下所賜,雖非自然所生,然有血有肉、有知有識,日常所需與常人無異,唯忠義之心,不移不改?!?/p>
他頓了頓,目光如炬:
“臣等五千人,誓死效忠陛下!為大明、為殿下,戰(zhàn)至最后一兵!”
這番話鏗鏘如鐵,宛如軍令回蕩殿內(nèi),甚至有宮女被震得手肘一軟,險些撲倒在地。
朱由校滿意地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摸了摸下巴,也不糾結(jié)了,反正只要忠于自己就行了
隨機將目光投向幾位同樣身披山文甲的年輕將領(lǐng),沉聲道:
“幾位將軍都叫什么名字?分別擔任何職?”
“卑職王忠義,禁衛(wèi)軍千戶,負責貼身護衛(wèi)殿下”
“卑職孫鐵,禁衛(wèi)軍千戶,主司宮門宿衛(wèi)”
“卑職周明遠,任火器千戶所千戶。”
“末將吳蒼,任密諜千戶所千戶,負責宮禁偵緝與軍情刺探?!?/p>
不愧是禁衛(wèi)軍,各項功能很齊全嘛,也不用他再費心了。
現(xiàn)在李選侍雖然被他軟禁,可這內(nèi)廷中可不止一個李選侍,要知道萬歷年間的“國本之亂”、“挺擊案”可都有鄭貴妃的影子。
半場開香檳可是兵家大忌。
朱由校目光依次掃過四人,隨機命令道:
“王忠義,孫鐵,你二人持我的令牌,帶人封鎖東華門(文官通道)及玄武門(京營入宮樞紐),沒有本宮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p>
“周明遠,你帶人接管御馬監(jiān)與內(nèi)廷內(nèi)操軍”
“吳蒼,你帶人控制司禮監(jiān)、東廠,防止奸人作亂”
“凡不聽號令擅動者,格殺勿論;凡持有宮廷情報、通外傳信者,格殺勿論?!?/p>
“是!” 四員千戶齊聲領(lǐng)命,聲震殿宇。
下一刻,只聽得盔甲鏗鏘,兵刃出鞘之聲接連響起。
乾清宮外,五千禁衛(wèi)軍迅速列陣、調(diào)轉(zhuǎn)方向,四位千戶帶隊而出,腳步如雷,踏著步子向各自的目標趕去。
一時之間,以乾清宮為核心,密集的腳步聲宛若滾雷,由內(nèi)而外迅速擴散開去。
遠遠地能夠聽到禁衛(wèi)的喝聲“陛下駕崩,奉陛下遺詔整肅宮內(nèi),任何人不得胡亂走動,違令者斬!”
宮中諸監(jiān),驚惶震動,一時人人自危。
乾清宮內(nèi),朱由校看著李進忠,這個后世自稱“九千歲的太監(jiān)”
“李進忠”朱由校突然開口
跪在角落的宦官渾身一抖,腦袋猛地磕在青磚上。圓胖的臉上堆著諂媚笑意,卻掩不住眼底的驚惶:“奴、奴婢在?!?/p>
朱由校盯著李進忠發(fā)顫的后背,一時之間也是有些感慨。
此人也不是算壞,接受了原主的記憶后,他知道原主七歲那年,雪天里自己偷跑出宮玩耍,不慎掉進御河冰窟,而救他上岸的,正是這個在司設(shè)監(jiān)抬轎的胖宦官。
當時李進忠的棉袍浸透冰水,卻把他裹在懷里一路狂奔至乾清宮,自己凍得嘴唇烏紫,卻只傻笑說 “小主子沒事就好”。
“我記得你,你當年救過本宮的命。” 少年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像拂過燭火的風。
李進忠猛地抬頭,渾濁的眼睛里閃過驚詫。
他當然記得那樁舊事,那次他差點死了,還以為早已被這位皇孫遺忘了呢 。
畢竟宮中人命如螻蟻,誰會在乎一個低等宦官的生死?
“殿下……” 李進忠忽然哽咽,額頭重重磕在少年腳邊,“奴婢豬油蒙了心,不該聽信選侍讒言……”
“起來吧,本宮之前受李選侍所欺,也多虧了你從中斡旋”
朱由校輕輕踢了李進忠一腳,扔給他一塊刻著“忠”字的玉佩“當年你用半條命換本宮活,今日本宮便恕你無罪 — 從現(xiàn)在起,你就叫魏忠賢吧?!?/p>
“忠字當頭,賢能輔國,望你今后…… 莫負此名?!?/p>
魏忠賢心中狂喜,渾身劇震,喉間不由的嗚咽起來。
他顫抖著撫摸玉佩。這可是太子,不,未來的大明皇帝陛下親賜的名字。
忽然想起自己幼時聽過的民間傳記里,只有帝王心腹才配佩戴御賜飾物 —— 而他一個出身市井的閹人,竟也有今日?
“奴婢李進…… 不,奴才魏忠賢,謝殿下賜名!” 他重重叩首,額頭在青磚上磕出血痕,卻渾然不覺。
“好了,認真辦事即可,隨本宮出去吧”
朱由校滿意點了點頭,緩緩踏出西暖閣。
宮門外,一眾內(nèi)侍宮女跪伏在地,氣氛壓抑得如同死水。
乾清宮周圍,全副武裝的禁軍整齊列陣,披堅執(zhí)銳,冷月灑落甲胄之上,映出一道道寒芒,如霜刃森森,殺意凜然。
“太子殿下,王安回來了!”一名小太監(jiān)奔至殿前,跪地高呼。
話音未落,只見王安踉蹌地回到乾清宮,卻沒想到這一進宮門,眼前的一切竟仿佛天翻地覆。
禁軍鐵甲森然,宦官跪伏滿地,殿中靜得仿佛能聽見血液流動的聲音。
他目光掃過那一張張陌生而冷漠的臉,最后落在朱由校神情淡然、嘴角微勾的面龐上,臉色頓時煞白如紙。
“奴婢……叩見殿下……”他雙膝跪地,聲音發(fā)顫,額頭冷汗涔涔。
王安腦中此刻已是一片混亂。
此前他假裝聽從李選侍的命令,實際上卻是暗中傳信給楊漣和左光斗等東林黨人,商量如何奪回皇長子,以謀取個從龍之功。
畢竟殿下年幼,東林當人想做張居正把握朝政,他又何嘗不想做馮保呢。
于是等到安排好親信出宮之后,他就馬不停蹄的趕回乾清宮。
可是回來的路上,卻發(fā)現(xiàn)有大批精銳兵馬正在接管皇宮,最令他感到不可思議的的是,這批軍士竟然全員身著山文甲,要知道那可是千戶以上的軍官才能配給的鎧甲。
他陪伴朱常洛幾十年,按道理這宮內(nèi)不可能有自己不知道的軍隊,特別是如此精銳,不可能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
“王安,”
正當王安腦子絞盡腦汁也沒想個明白的時候。
朱由校緩緩開口,聲音平靜如水,卻字字寒入骨髓,“有人舉報說你與楊漣、左光斗等人密謀,說什么皇長子仁弱,需忠臣匡扶!”
“怎么?你想要做馮保?”
王安猛地一個激靈,頭貼地而伏:“奴婢在!殿下恕罪,奴婢一心為殿下奔走、調(diào)動內(nèi)廷,不曾有半點二心??!”
“是嗎?”朱由校眼角微挑,隨手一擺。
一旁早已候命的吳蒼當即上前,將一封封蠟的信箋呈于朱由校御前。
“這是你剛讓人送出宮的書信”吳蒼冷聲道,“收信人,乃東林清流之一—左僉都御史左光斗”
王安看著熟悉的信封,當場面如死灰。
“東林?”朱由校冷笑一聲,“你也配與他們狼狽為奸?我年幼時的確是由你服侍,但你以為這恩情,能換來你賣主求榮的資格?”
“殿下明察!”王安連連叩首,額頭砰砰作響,鮮血涂地,“奴婢只是想……想為殿下鋪路,廣結(jié)東林,以免孤立無援啊 殿下!”
朱由校不怒反笑,似是聽見了天底下最荒唐的笑話。
“本宮的路,要靠你去鋪?靠左光斗、楊漣那幫人去鋪?那你又算什么?馮保?趙忠?還是鄭貴妃的棋子?”
“你以為我是皇爺爺嗎?還是你以為我是你能擺布的孩童?”
朱由校語調(diào)陡然一沉,聲如驚雷:
“王安,論情你救過我一次,論忠你背主勾連外黨,論罪你罪該萬死!”
“你說,該如何處置你?”
王安徹底癱軟在地,淚流滿面,喃喃自語:“奴婢冤枉啊……奴婢是忠的……奴婢是……”
“忠?你也配提‘忠’字?”朱由校隨手一指旁邊靜候的魏忠賢,“來人,把他拖出去,杖斃!”
“是!”禁衛(wèi)兩人上前,如拎麻袋般將王安拖起,拖行之間,王安嚎叫不止,卻再無人為他求情一聲。
這狗太監(jiān)打著“為儲君謀劃”的幌子,繞過內(nèi)閣、六部、勛貴、錦衣衛(wèi),偏偏去找一幫東林七品小吏,想搞輿論戰(zhàn)逼宮?簡直是蠢得可笑。
朱由校收回目光,轉(zhuǎn)向一旁的魏忠賢,語氣恢復平靜:
“父皇駕崩,立刻傳召內(nèi)閣諸臣、六部尚書、英國公張惟賢等入宮面陛,鳴鐘報喪?!?/p>
“另外,讓錦衣衛(wèi)指揮使駱思恭進宮”
魏忠賢肅然應命,低頭道:“奴婢遵旨?!?/p>
他知道,從今晚起,這位少年,再也不是那位西暖閣中沉默寡言的皇長子,而是即將主宰天下命運的少年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