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禮的空氣凝滯得如同冷卻的蠟油,沉重地糊在每個人的口鼻上,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一種黏膩的窒息感。低回的哀樂像無形的藤蔓,纏繞著低低的啜泣聲,
在肅穆壓抑的靈堂里緩慢地爬行。林晚坐在角落最不起眼的一張硬木椅上,
感覺自己被一層厚厚的、冰冷的毛玻璃隔絕在外。
司儀平板無波的悼詞、親友壓抑的嗚咽、甚至門外隱約傳來的車流聲——都變得模糊而遙遠,
只剩下自己胸腔里那顆心臟,沉重而機械地跳動著,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鈍痛。她的目光,
如同被磁石吸附,死死釘在靈堂正前方那張巨大的黑白照片上。照片里的陳嶼,
穿著干凈的白色襯衫,頭發(fā)是清爽的短發(fā),眉眼舒展,嘴角上揚,露出一點潔白的牙齒。
那笑容,是她記憶中無數(shù)次在籃球場邊偷偷捕捉到的樣子,
陽光、坦蕩、帶著少年人特有的、仿佛能穿透一切陰霾的沒心沒肺的燦爛。仿佛下一秒,
他就會從那冰冷的相框里跳出來,帶著球場上的汗水和陽光的氣息,
像無數(shù)次擦肩而過時那樣,帶著點戲謔又明亮的語氣喊一聲:“喂,林晚!”可現(xiàn)實是,
那笑容被永恒地定格在光滑冰冷的相紙上,定格在黑白灰的單調世界里,
凝固成一種令人心悸的陌生感。死亡的氣息無聲地彌漫開來,并非尖銳的刺痛,
而是像一把生銹的鈍刀,一下,又一下,緩慢而殘忍地磨礪著她早已緊繃到極致的神經(jīng)。
她才二十八歲,卻感覺生命里某個重要的部分,被硬生生剜走了,
留下一個空洞洞、血淋淋的傷口,而那個剜走它的人,此刻正躺在不遠處的鮮花叢中,
無知無覺。她僵硬地坐著,指尖冰涼,即使緊握成拳也無法汲取一絲暖意。
目光機械地掠過一張張或悲戚、或茫然、或麻木的面孔。那些面孔,
有些依稀還能辨認出高中時代的輪廓,只是被歲月和悲傷刻下了更深的痕跡。
她看到了班長李明,當年意氣風發(fā)的少年,如今眉頭緊鎖,
眼圈深陷;看到了陳嶼同桌的王胖子,曾經(jīng)圓潤的臉頰瘦削了不少,此刻正茫然地盯著地面,
手指無意識地捻著衣角。最終,
她的視線定格在最前排那個佝僂的、仿佛被無形重擔壓垮的脊背上——陳嶼的母親。
那位記憶中總是溫和笑著,會在家長會后塞給陳嶼和她(如果恰巧碰上)小零食的阿姨,
此刻像一株在暴風雨中徹底折斷的老樹。
枯瘦的雙手緊緊攥著一條疊得方方正正、邊緣已經(jīng)磨損的藍色手帕,
指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呈現(xiàn)出一種病態(tài)的慘白,微微顫抖著。偶爾,
一聲壓抑不住的、如同受傷幼獸般的嗚咽會從她緊抿成一條蒼白的直線的唇縫里艱難地溢出,
旋即又被她死死地、用盡全身力氣般顫抖著咽了回去,只剩下肩膀無法抑制的細微聳動。
林晚的心跟著那每一次細微的抽噎猛地緊縮,
一股尖銳的、帶著倒刺的痛楚瞬間穿透了麻木的屏障,讓她幾乎喘不過氣。
冗長的告別儀式終于結束。人群如同退潮的海水,帶著劫后余生的疲憊和更深的凄涼,
緩慢地、沉默地向靈堂外移動。低聲的交談、嘆息、擤鼻涕的聲音,
混合著皮鞋摩擦地面的沙沙聲,構成了退場時壓抑的背景音。林晚隨著這股稀落的人流,
雙腿如同灌滿了冰冷沉重的鉛塊,艱難地向外挪動。每一步都踏在虛浮的地面上,
仿佛隨時會墜入深淵。就在她剛剛邁出靈堂那扇隔絕著生死、散發(fā)著陰冷氣息的門檻,
冰冷的空氣撲面而來時,
一聲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的低喚自身后追來:“林晚……姑娘……”那聲音像一根細針,
猝不及防地刺穿了林晚混沌的意識。她倏然回頭,心臟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陳嶼的母親不知何時已悄然站在她身后幾步遠的地方,那雙被淚水浸泡得紅腫渾濁的眼睛,
此刻正穿透人群的縫隙,定定地、帶著一種近乎穿透靈魂的力量看向她。
那眼神里翻滾著林晚完全無法解讀的復雜暗流——有深不見底的悲痛,有某種奇異的了悟,
還有一種沉甸甸的、近乎托付的沉重,交織在一起,形成一股強大的壓力,
讓林晚瞬間感到心慌意亂,手足無措。阿姨沒有再說更多的話,
只是異常緩慢地抬起那只一直緊攥著手帕的手。枯瘦的、布滿歲月痕跡和悲傷褶皺的掌心里,
此刻靜靜躺著一本硬殼筆記本。封面是深藍色的,像是高中時男生們常用的那種,
然而邊緣卻布滿了被水反復浸泡又干透后留下的深深淺淺、丑陋扭曲的波浪形皺褶,
像一張飽經(jīng)風霜、痛苦掙扎后扭曲變形、再也無法撫平的臉。
“他……” 阿姨的聲音沙啞得厲害,仿佛每一個字都是從破碎的喉嚨里硬生生摳出來,
帶著血絲,“臨走前……一直攥著這個……攥得……指頭都掰不開……” 她頓了頓,
渾濁的淚水再次盈滿眼眶,卻倔強地不肯落下,只是用盡全身力氣才擠出后面的話,
目光緊緊鎖住林晚,
…給你看看……該給你看看……他……他大概……一直想讓你看……”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
如同毒蛇般猛地竄上林晚的脊背,讓她不受控制地打了個劇烈的寒噤。她幾乎是憑著本能,
顫抖著伸出手。指尖觸碰到那筆記本冰冷粗糙、布滿凹凸皺褶的封面時,
一股奇異的、帶著強烈宿命感的電流瞬間傳遍全身,指尖的顫抖愈發(fā)劇烈。她接了過來。
很沉。不僅僅是物理的重量,更像捧著一個凝固了十年光陰、承載著無法言說秘密的鉛盒,
一個被淚水、雨水、甚至可能……是血水浸透的潘多拉魔盒。阿姨布滿皺紋和老繭的手,
輕輕地在林晚冰涼的手背上拍了拍。那動作輕得像一片羽毛悄然墜落,
卻又帶著一種無法言喻的、沉甸甸的托付意味,仿佛將兒子生命中最后、也是最沉重的秘密,
鄭重地交到了她手上。然后,老人深深地、深深地看了林晚一眼,
那眼神復雜得讓林晚幾乎窒息。她緩緩轉過身,脊背佝僂得更深,步履蹣跚,
像一片在秋風中即將凋零的枯葉,重新融入了靈堂那片吞噬光線的、沉沉的暗影里。
那孤寂得令人心碎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線下拉得很長很長。殯儀館外,天空是壓抑的鉛灰色,
低垂得仿佛觸手可及,醞釀著一場蓄勢已久、卻遲遲不肯落下的深秋冷雨??諝鉂窭湔吵恚?/p>
帶著焚燒未盡的味道。林晚緊緊抱著懷中那本冰冷沉重的筆記本,
如同抱著一個隨時會引爆的炸彈,茫然地走向路邊一張冰冷的不銹鋼長椅。
鐵質的椅面寒氣瞬間穿透薄薄的衣物,刺入骨髓,她卻渾然不覺。
她像一尊被抽走了靈魂的雕像,緩緩坐下。冰冷的觸感讓她混亂的頭腦有了一絲短暫的清明。
她閉上眼,深吸了一口帶著殯儀館特有氣息的冰冷空氣,再緩緩吐出。然后,
帶著一種近乎自虐的、孤注一擲的勇氣,小心翼翼、極其緩慢地,
翻開了那本被歲月和未知苦難蹂躪得面目全非的硬殼封面。“啪嗒”,一聲輕微的聲響,
在寂靜的路邊顯得格外清晰。扉頁上,是林晚無比熟悉的字跡——陳嶼的筆跡。
筆鋒依舊帶著少年時代的遒勁有力,清晰地寫著他的名字:——陳嶼。只是那墨跡的邊緣,
也暈開了一圈模糊的水痕,像一滴干涸了很久很久的淚。她的心臟驟然縮緊,
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屏住呼吸,指尖帶著自己都無法控制的微顫,
小心翼翼地、如同揭開一個塵封千年的封印般,翻開了第一頁。時間,在翻動書頁的瞬間,
徹底凝固了。
頭頂那片低垂欲雨的沉重天空……所有的聲音和景象都在這一刻被無形的手猛然抽離、隔絕。
她的整個世界,驟然坍縮,只剩下眼前這一頁微微泛黃的紙張??瞻住?/p>
整頁都是觸目驚心的空白。然而,這空白之下,卻涌動著令人窒息的驚濤駭浪。
在那微微泛黃的、帶著歲月特有氣息的紙張上,
密密麻麻、層層疊疊、以一種近乎偏執(zhí)狂熱的密度,從頁首到頁尾,從左邊距到右邊距,
寫滿了同一個名字——“林晚。林晚。林晚。林晚。林晚。林晚。林晚。林晚。
”不同的筆跡,不同的力道,不同的心境。有時是工整得一絲不茍的楷書,橫平豎直,
仿佛在完成一項神圣的儀式;有時是飛揚跋扈、帶著少年不羈的行草,筆畫肆意流淌,
像他帶球突破時的身姿;有時又顯得急促潦草,字跡歪斜,仿佛心緒激蕩難平,
筆尖在紙上倉皇奔跑;有時則溫柔繾綣到了極致,
一筆一劃都透著小心翼翼、近乎虔誠的珍重,仿佛生怕驚擾了什么。墨水的顏色也深淺不一,
有純黑的碳素墨水,有深藍色的鋼筆水,甚至還有幾處是淡淡的鉛筆印痕,
像是隨手涂鴉時留下的印記,卻依然清晰可辨。成千上萬次。她的名字,被同一個少年,
用無數(shù)種心情,在無數(shù)個無人知曉的日夜,寫滿了整整一頁。沒有日期,沒有旁白,
沒有任何解釋。只有“林晚”。像一場盛大而無聲的、注定無人傾聽的獨角戲,
像一場絕望而虔誠的、持續(xù)了無數(shù)次的朝圣儀式,被囚禁在這方寸之間的紙頁上,
凝固成一片令人心碎的沉默之海。一股巨大而尖銳的酸澀猛地沖上鼻腔,
視線瞬間被滾燙的淚水徹底模糊。
眼前那些密密麻麻、形態(tài)各異的“林晚”開始瘋狂地旋轉、跳躍、重疊、變形,
匯聚成洶涌的黑色潮水,瞬間將她卷入一個巨大無聲的漩渦。她死死咬住下唇,
嘗到一絲鐵銹般的腥咸,才勉強將喉嚨里即將沖出的破碎嗚咽死死壓了回去。
指尖顫抖得幾乎拿不穩(wěn)那薄薄的紙頁,她用力地、近乎粗暴地翻向下一頁。
依舊是滿頁的“林晚”。墨跡更深,筆跡似乎更用力。再下一頁,還是。字跡顯得有些凌亂,
仿佛書寫者心緒不寧。再下一頁……沒有盡頭。只有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一頁又一頁。
那些筆畫在模糊的淚眼中瘋狂地跳躍、旋轉、重疊,匯聚成洶涌的潮水,無情地將她淹沒。
她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回了十年前,
那些被她珍藏在心底、在無數(shù)個寂靜深夜里反復摩挲、鍍上了玫瑰色光暈的高中記憶碎片,
此刻裹挾著全新的、令人窒息的、殘酷的注解,排山倒海般沖撞回來,
每一個畫面都帶著尖銳的棱角,狠狠刺痛她的神經(jīng)——---**高二年級籃球聯(lián)賽決賽。
**記憶中的畫面帶著喧囂的熱浪撲面而來。市體育館像一個巨大的蒸籠,
空氣被震耳欲聾的吶喊聲、尖叫聲、塑膠地板被球鞋摩擦出的刺耳吱嘎聲煮沸。
看臺上人頭攢動,擠得水泄不通,汗水、爆米花的甜膩和青春荷爾蒙的氣息混合在一起,
形成一種特有的、令人暈眩的氛圍。林晚縮在靠近角落的看臺高處,位置并不好,
視線常常被前面激動站起的同學擋住。但她毫不在意,她的目光像被無形的磁石牢牢牽引,
穿透人群的縫隙,精準地鎖在場上那個鮮紅的身影上。陳嶼穿著鮮紅的7號球衣,
汗水浸濕了他額前的碎發(fā),幾縷黑發(fā)黏在光潔飽滿的額角,在刺眼的燈光下閃著光。
他像一頭不知疲倦的獵豹,在場上奔跑、跳躍、卡位。一次關鍵的進攻,他帶球快速突破,
一個干凈利落的背后運球晃過防守隊員,在對方高大的中鋒補防到位前,高高躍起,
身體在空中舒展成一個完美的弧度,手腕輕輕一抖——“刷!” 籃球劃過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
空心入網(wǎng),網(wǎng)袋發(fā)出清脆的聲響。“啊啊啊——陳嶼!陳嶼!
” 看臺上瞬間爆發(fā)出海嘯般的尖叫,幾乎要掀翻屋頂。
林晚的心也跟著那清脆的入網(wǎng)聲猛地一跳,仿佛被那籃球狠狠砸中。
她下意識地攥緊了放在膝蓋上的雙手,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細嫩的皮肉里,
留下深深的月牙印。就在陳嶼落地轉身回防的瞬間,他的目光,
像是不經(jīng)意地、飛快地掃過她所在的這片看臺區(qū)域。那目光如同蜻蜓點水,稍縱即逝,
快得讓人無法捕捉其中的情緒,甚至無法確定那是否真的是投向自己這個不起眼的角落。
林晚的心驟然縮緊,血液似乎“轟”的一聲全部涌向了臉頰,火辣辣地燙,耳根都燒了起來。
巨大的羞怯和慌亂攫住了她,她猛地低下頭,假裝專注地盯著自己洗得發(fā)白的帆布鞋鞋尖,
只敢用眼角的余光,貪婪地、小心翼翼地追逐著那個鮮紅如火、在人群中格外耀眼的身影。
那時,她固執(zhí)地認為,那只是他進球后習慣性的、投向觀眾席的隨意一瞥。
是她這個暗戀者心湖里被自己無限放大、自我陶醉的虛幻漣漪。是她一個人的獨角戲里,
強行拉入的男主角背影。此刻,懷中筆記本上那些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的名字,
像無數(shù)根冰冷淬毒的針,帶著遲來十年的殘酷真相,狠狠刺穿了時光的薄膜,
也刺穿了她所有自欺欺人的幻想。她終于看懂了。那一次次看似漫不經(jīng)心的回眸,
那一次次在喧鬧沸騰的球場上短暫卻執(zhí)著的張望,根本不是無意識的掃視!他是在找她!
在那片洶涌澎湃、色彩斑斕的人海里,
、一遍又一遍地、如同大海撈針般搜尋著那個穿著普通校服、總是躲在角落里的、她的身影!
而她,每一次!每一次都怯懦地、慌亂地低下了頭,像一個做了錯事的孩子,
完美地躲避開了他可能投來的、帶著星光的目光。她親手,
用自己筑起的名為“自卑”和“膽怯”的高墻,隔絕了那束可能照亮她整個青春的光。
---**高二下學期,一個慵懶的春日午后。
**記憶的碎片帶著溫暖的光暈和青草的氣息。林晚抱著一摞剛從圖書館借來的厚重資料書,
沿著教學樓那條長長的、灑滿陽光的走廊往回走。陽光透過高大的、擦拭得锃亮的玻璃窗,
在地面投下明亮的光塊,空氣里漂浮著細小的塵埃。
暖風帶著窗外新修剪草坪的清香和紫藤蘿若有似無的甜香,輕輕拂過臉頰。
就在她快要走到自己班級門口時,
心跳毫無預兆地、像失控的鼓點般瘋狂加速——那個頎長挺拔、如同白楊般的身影,
正從走廊的另一端,不緊不慢地迎面走來。是陳嶼。他穿著干凈的白色校服襯衫,
領口微微敞開,露出一點清晰的鎖骨線條,袖口隨意地挽到結實的小臂處。
陽光慷慨地勾勒著他清俊的側臉輪廓,高挺的鼻梁,線條流暢的下頜,
連細小的絨毛都清晰可見。他似乎在思考著什么,眼神帶著點漫不經(jīng)心的專注。
林晚的腳步瞬間變得僵硬無比,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虛浮無力,又像踏在燒紅的烙鐵上,
灼熱難當。她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把頭埋得更低,幾乎要將下巴埋進懷中的書堆里。
目光死死鎖住最上面那本《世界地理圖冊》深藍色的封面,
仿佛那上面印著破解宇宙奧秘的終極密碼。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
聲音大得她懷疑整個走廊都能聽見。兩人之間的距離在無聲地縮短。
五米、三米、一米……擦肩而過的瞬間,空氣似乎都凝滯了,時間被拉長。
她甚至能清晰地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像是陽光曬過的青草和干凈洗衣粉混合的清爽氣息,
還夾雜著一絲運動后極淡的汗味,形成一種獨特的、讓她頭暈目眩、幾乎窒息的少年氣息。
那氣息霸道地侵入她的感官,瞬間抽走了她所有的力氣。就在錯身而過的一剎那,
她眼角的余光,用盡全身的力氣捕捉到——陳嶼的嘴唇似乎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喉結也滾動了一下,像是要說什么。他的腳步,
似乎也極其短暫地、幾乎難以察覺地頓了一下。但最終,什么聲音也沒有發(fā)出。
只有他校服衣角帶起的一陣細微氣流,帶著他身上的氣息,輕輕拂過她裸露的手背,
留下一點微涼的觸感,轉瞬即逝,如同幻覺。她抱著沉重的書本,
幾乎是同手同腳地、身體僵硬得像一塊木頭,艱難地挪進了教室后門。
后背剛一靠上冰涼光滑的墻壁,才敢大口大口地喘息,仿佛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生死時速的奔跑。
心臟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幾乎要掙脫束縛,從嗓子眼里蹦出來。臉頰燙得能煎雞蛋。
她暗自慶幸又懊惱著自己的膽小如鼠,懊惱得幾乎要哭出來。那時,她固執(zhí)地相信,
那短暫的停頓,那欲言又止的瞬間,不過又是自己的過度解讀,
是暗戀者那顆敏感脆弱的心臟在絕望中滋生的、可憐的幻覺泡沫。
懷中筆記本那冰冷的觸感和紙上那些密不透風的“林晚”,此刻像最無情的嘲笑,
狠狠扇在她臉上。原來那并非幻覺!他是真的想說話的!也許只是一個簡單的“嗨”,
一句“借過”,一句“需要幫忙嗎?”,甚至可能只是一個代表友好的點頭。
他甚至在那一刻,可能鼓起了生命中微不足道卻對她而言重逾千鈞的一丁點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