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替嫁大紅的蓋頭像一塊吸飽了血的厚布,沉沉地壓下來,隔絕了所有光,
只余下一片令人窒息的、粘稠的暗紅?!鞍Α崩蠲魈m坐在懸空的花轎上,
脊背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那身繁復(fù)厚重的嫁衣,
層層疊疊的金線刺繡摩擦著她從未被如此束縛過的肌膚?!袄咸鞝敗崩蠲魈m無聲地呻吟,
牙齒緊緊咬住下唇內(nèi)側(cè)柔軟的嫩肉,用那點(diǎn)細(xì)微的刺痛逼著自己保持最后一絲清醒,
“催婚催到這份上?直接從現(xiàn)代片場給我空投到古代洞房了?連個緩沖劇情都沒有?
”腦子里像是剛被龍卷風(fēng)掃蕩過,七零八落,全是碎片,
上一秒她還在自己那間小小的出租屋里,對著電腦屏幕上的求職簡歷焦頭爛額,
耳邊似乎還殘留著母親電話里那恨鐵不成鋼的、帶著哭腔的嘮叨:“都多大了,
隔壁張阿姨家的閨女,孩子都上幼兒園了,你就不能讓我們省點(diǎn)心嗎,找個差不多的嫁了。
”下一秒,天旋地轉(zhuǎn)。再睜眼,就是這頂搖搖晃晃、綴滿流蘇的大紅花轎。
剛才從那個自稱“夏嬋”陪嫁丫鬟的絮叨里,勉強(qiáng)拼湊出一點(diǎn)真相的輪廓。她叫李明蘭,
是李府二小姐,原本該嫁過來的,是她那膽大包天的三妹李明月,
可昨夜李明月跟著她的情郎跑了,李府大小姐李明玉早已出嫁,偌大一個李府,
竟只剩下她這個剛剛病愈蘇醒的二小姐頂上。而李明蘭要嫁的,
是那個剛剛從邊關(guān)血戰(zhàn)歸來、被皇帝召回都城的祁府二公子。祁硯。一道圣旨,
就這么不容分說地把兩個素未謀面的人捆在了一起?!氨苹?!逼婚!真是陰魂不散!
” 李明蘭按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指尖透著一股冰涼,“這都跨越時空了,
怎么還躲不開這一套?” 一股混雜著荒誕、委屈和憤怒的情緒在胸腔里左沖右突。
要不…逃?這個念頭在花轎里就冒出來過無數(shù)次,
可透過轎簾縫隙瞥見外面那些鎧甲鮮明、腰佩長刀的祁府親兵,
那森然的煞氣隔著幾步遠(yuǎn)都讓她后頸發(fā)涼。剛穿過來,人生地不熟,連東西南北都分不清,
能逃到哪里去?只怕還沒跑出兩條街,就會被當(dāng)成逃婚的瘋子抓回來,下場只會更慘。
“算了算了?!?她長長地、無聲地吐出一口濁氣,像要把肺里所有的憋悶都擠出去,
“再怎么說,好歹算是有個地方落腳吧。”一個現(xiàn)代的靈魂,
孤零零地掉進(jìn)這完全陌生的古代世界,這以后的路,可要怎么走呢?
外面隱約傳來喧囂的勸酒聲和絲竹管樂,忽遠(yuǎn)忽近。
李明蘭腦子里不受控制地閃過無數(shù)恐怖片里新婚夜的場景,心口像是揣了只受驚的兔子,
砰砰地撞得肋骨生疼。那個祁硯…他會是什么樣的人呢?李明蘭心想。
一個剛從尸山血海里爬出來的將軍,會不會兇神惡煞?會不會…強(qiáng)迫她?
這個念頭讓她渾身汗毛倒豎。怎么辦?裝???說自己月事來了?古代人是不是很忌諱這個?
或者干脆一頭撞暈自己?啊啊啊啊啊啊,要瘋了!2留宿她煩躁地絞緊了手指,
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留下幾個彎月形的白痕?!爸ㄑ健币宦暎T軸轉(zhuǎn)動發(fā)出的輕微摩擦聲,
在這片死寂的紅霧里宛如一道驚雷。李明蘭渾身猛地一僵,所有雜亂的念頭瞬間被炸得粉碎。
沉穩(wěn)的腳步聲踏在鋪著厚厚地毯的地面上,幾乎沒有聲音,卻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神經(jīng)上。
來的人停在了她面前,距離很近,即使隔著蓋頭,
李明蘭也能感受到那具身軀帶著剛從戰(zhàn)場帶回來的硝煙與血?dú)狻:退兰拧?/p>
令人窒息的死寂在狹小的空間里蔓延。然后,一個男人的聲音響了起來,不高,
甚至可以說低沉,但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刀鋒,清晰冷硬,
毫無溫度的直接刺破扎進(jìn)李明蘭的耳膜:“李府二小姐。”他頓了頓,
語氣里沒有半分對新婚妻子的溫存,只有純粹的陳述?!斑@門親事,是陛下的旨意,
祁某身為臣子,不得不從。” 每一個字都砸得李明蘭心頭一沉。果然,
沒有期待就沒有失望,嘿嘿?!暗?那聲音里的冷意驟然加深,
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宣告,“我心中已有摯愛,今夜一同入府的柳氏,才是我心之所系,
你我之間,僅止于此?!倍虝旱腻e愕之后,一股難以言喻的巨大狂喜襲上大腦。
“嘻嘻嘻…”李明蘭蓋頭下的那張臉,笑成了一彎月亮。柳氏?那個柳氏?妾室?
今晚也進(jìn)門了?!太好了,真是天降救星,正愁找不到理由把這尷尬又危險的新婚夜混過去,
這不就是現(xiàn)成的擋箭牌嗎。啊哈哈哈哈哈哈,天助我也。他去找他的小妾,
自己正好落個清凈。這簡直是穿越以來唯一的好消息!
她緊繃的身體幾乎要控制不住地松弛下來。然而,這股狂喜只持續(xù)了短短一瞬。
一個更現(xiàn)實(shí)、更冰冷的念頭像一盆兜頭的冰水,瞬間澆滅了那點(diǎn)僥幸的火苗——他走了,
自己怎么辦?偌大的將軍府,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一個從現(xiàn)代穿越到古代,
一個剛進(jìn)門就不被夫君待見,新婚夜就被拋下的正妻…會是什么下場?
李明蘭幾乎能立刻想象出那些畫面:下人們輕蔑的眼神,背地里的指指點(diǎn)點(diǎn),
明里暗里的刁難…她一個毫無根基,連“李明蘭”這個身份都還沒摸清的現(xiàn)代人,
在這等級森嚴(yán)的古代將門里,無異于一只待宰的羔羊,沒有丈夫的庇護(hù),哪怕是名義上的,
這樣下去,她將寸步難行,活得連個體面的下人都不如?!皟H止于此?將軍好大的口氣。
”腳步聲再次響起,是朝著門口的方向。祁硯要走了。3顏面身體先于意識做出了反應(yīng),
就在那腳步聲即將擦過李明蘭身側(cè)的剎那,她猛地從床沿站了起來,
厚重的嫁衣和沉重的頭飾讓她動作略顯笨拙?!芭尽钡囊宦?,沒錯,李明蘭摔了個狗吃屎。
貌似有點(diǎn)尷尬…不管了,李明蘭迅速爬了起來,不管不顧地往前一沖。眼前是晃動的紅影,
腳下是礙事的裙裾,她踉蹌了一下,雙手憑著感覺胡亂向前一抓,
也不知是抓住了門框的雕花,還是觸碰到了對方帶著涼意的衣袖一角,
整個人像一堵決絕的墻,死死地?fù)踉诹司o閉的門扉與那個即將離去的男人之間?!罢咀?!
你不能走!”空氣仿佛凝固了?!袄钚〗阆敫墒裁础!?祁硯的聲音比剛才更沉,
帶著無形的壓迫感,“李小姐這是何意?” 他高大的身影完全籠罩了她,
那股屬于戰(zhàn)場和鐵血的冷冽氣息更加濃重。蓋頭下,李明蘭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對方目光里的審視和不耐,但退路已經(jīng)沒有了。李明蘭猛地吸了一口氣,
強(qiáng)迫自己抬起頭,聲音因?yàn)榫o張而微微發(fā)顫,卻異常清晰地吐出了每一個字:“將軍留步。
”她頓了頓,感受到頭頂那道視線更加冰寒,又趕緊補(bǔ)充,語速極快,
生怕被打斷:“將軍心中有人,明蘭明白,也無意強(qiáng)求。” 這話她說得真心實(shí)意,
“只是今夜…還請將軍務(wù)必留在此處?!薄芭??” 祁硯的聲音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嘲諷,
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莫非李小姐改了主意,想強(qiáng)求本將軍留下洞房花燭?
” 那“強(qiáng)求”二字,咬得極重,充滿了輕蔑。一股血?dú)饷偷貨_上李明蘭的臉頰,又羞又惱。
“不不不,將軍誤會了。”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了幾分,同時猛地抬手,
一把將那塊礙事的紅蓋頭徹底掀了下來。眼前驟然明亮,
跳躍的紅燭光芒刺得她微微瞇了一下眼,隨即,一張冷峻得如同刀削斧鑿般的臉,
猝不及防地撞入她的視野?!浚@也太帥了吧,啊啊啊啊啊啊。李明蘭花癡犯了起來。
眼前的男人,劍眉斜飛入鬢,鼻梁高挺,薄唇緊抿成一條凌厲的直線,最懾人的是那雙眼睛,
深邃如同不見底的寒潭,此刻正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祁硯被她掀蓋頭的動作一怔,
視線慢慢落在李明蘭那張白里透紅的面頰上,神色忽而比方才緩和不少。一個字,美。
可對李明蘭來說,祁硯雖長的好看,就是太冷了,果然是個煞神。四目相對,
一個驚懼中帶著孤注一擲的倔強(qiáng),一個冰冷中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和厭煩。“將軍息怒,
明蘭豈敢有非分之想,只是…” 她故意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緊閉的房門,意有所指,
“將軍也說了,這門親事,乃是陛下金口玉言的旨意。”“陛下賜婚,將軍凱旋,雙喜臨門,
舉城矚目?!?她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若將軍此刻拂袖而去,
今夜之事要是傳揚(yáng)出去,外人會如何議論?”李明蘭微微歪了歪頭,
眼神里那點(diǎn)狡黠的光芒在燭火下閃爍,像只被逼到墻角卻亮出了爪子的小獸?!八麄儠f,
將軍您連陛下的賜婚都如此不給顏面。” 最后幾個字,她說得又輕又慢,卻像淬了毒的針,
精準(zhǔn)地扎了過去。話音落下的瞬間,房間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祁硯臉上的冰封似乎出現(xiàn)了一絲極其細(xì)微的裂痕,里面翻涌著復(fù)雜的情緒——驚愕,審視,
一絲被戳中心事的慍怒,還有一絲難以置信。4冷漠他顯然沒料到,
李家二小姐竟有如此膽識,敢在他面前如此直言不諱,甚至還懂得用天子來壓他,
更沒料到的是,對方攔下他,竟不是為了爭寵,只是為了一個虛有其表的“留宿”。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在滾燙的油鍋里煎熬。終于,
祁硯的薄唇極其緩慢地勾起一個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沒有絲毫笑意,
只有嘲諷和洞察一切的銳利。“哼~”一聲輕哼從祁硯喉間溢出。他微微低下頭,
那張棱角分明的臉在跳躍的燭光下投下深刻的陰影,逼近了李明蘭?!袄钚〗悖?他開口,
“當(dāng)真是好算計(jì)?!蹦恰八阌?jì)”二字,被祁硯咬得極重,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誚,
仿佛早已看穿了她所有的心思。保全顏面,立足祁府。李明蘭心頭狂跳,
臉上卻不敢露出半分怯意,只能強(qiáng)撐著那副無辜又帶著點(diǎn)狡黠的表情,回望著他。
“將軍誤會了,”李明蘭裝糊涂的說,“將軍仔細(xì)想想,就算拋開陛下這層顏面,
今晚將軍出了房門,去了妾室的屋,外人會怎么議論將軍?”“他們只會說,
堂堂祁府大將軍不識禮數(shù),不懂規(guī)矩,新婚之夜拋下正妻,
連老祖宗留下的最基本的禮儀都不能遵從,我想…將軍也不想因此被人落下話柄,不是嗎?
”祁硯直起身,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直勾勾的盯著李明蘭。
“甚至…”她繼續(xù)說:“還有可能連累將軍口里說的那位摯愛之人,
外人恐會拿此事說柳氏使了狐媚之術(shù),迷惑了將軍才在新婚之夜拋下正妻,
我想將軍也不希望自己,或者是所愛之人蒙受不白之冤吧?!逼毯螅畛幟偷囊环餍?,
寬大的暗紅色袖擺帶著一股冷風(fēng)掃過李明蘭的臉頰。他沒有再看她,
也沒有走向那張象征著夫妻之實(shí)的床榻,而是徑直轉(zhuǎn)身,走向房間靠窗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