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兩刻鐘后，孫氏再次出現(xiàn)在洛云舒的院子里。
這一次，她愁眉緊皺，坐下沒說話，先是嘆了好幾口氣。
洛云舒坐著看話本子，沒搭理她。
之前她整天不是忙著看賬本就是管理府中的庶務，整日里忙得跟陀螺一般。
現(xiàn)在什么事都不用管，她終于體驗到了閑暇的快樂。
趁著這個時候看看話本子，吃點瓜子，很愜意。
至于孫氏嘆著氣還時不時看她一眼，洛云舒只當沒看到。
最終，孫氏坐不住了：“云舒，我不打算瞞你了?！?/p>
“哦?！?/p>
孫氏一拍桌子：“云舒，你不是最注重規(guī)矩嗎？這會兒我這個做母親的跟你說話，你怎么看都不看我一眼？”
洛云舒抬頭看她，眼神有些迷茫：“母親之前不是說過，家里是講情的地方，不是講規(guī)矩的地方嗎？”
孫氏是木匠之女，在洛守禮還沒中進士的時候就嫁給了他。
洛守禮做地方官的時候，孫氏雖然也學了規(guī)矩，但也不時會鬧出笑話。
只是那時候到底是在地方上，接待上官的時候有限，雖然鬧出了笑話，但也釀不成什么大錯。
后來到了京城，洛守禮就把管家權給了洛云舒，讓她教孫氏規(guī)矩。
那時候，孫氏總說家里是講情的地方，讓洛云舒不要總拿規(guī)矩壓制她。
今天，洛云舒算是把這句話還給了她。
“好，那我就不跟你講規(guī)矩?！睂O氏強壓怒氣，說道，“你可知道現(xiàn)在外面的閑話都傳成什么樣子了？”
“不知?！?/p>
“外面不知怎么的就興起一股子傳言，說你福薄，擔不起少國公夫人的富貴，這才導致霍少將軍重傷。”
洛云舒立刻坐直身子，正色道：“母親這閑話是從哪里聽來的？”
“就、就是市井傳聞。府里買菜的婆子出去買菜，無意中聽到的?！?/p>
洛云舒面色如常，據(jù)她所知，外面并沒有這樣的傳言。
若真有，那么，她樂見其成。
但是現(xiàn)在，她要與孫氏較這個真：“府里還需要人出去買菜？現(xiàn)如今，咱們莊子上種的菜足夠咱們府上吃，每日會由楊管事送來。即便個別菜咱們莊子上沒有，也有菜行的人往這兒送，壓根兒就不需要出去買?！?/p>
當初洛守禮進京做京官，統(tǒng)共就帶了八百兩銀子。
他們進京之后連房子都買不起，是洛云舒用手里的銀子買了鋪子，置了地，一步步開源節(jié)流，想方設法地掙銀子，才買了現(xiàn)在這宅子，讓府里的銀兩愈發(fā)充盈。
也正是因為如此，府上方方面面的事情，她都門兒清。
聽到洛云舒的話，孫氏先是一愣，繼而說道：“是我自己有想吃的菜，打發(fā)人去買，然后就聽到了這樣的傳言?！?/p>
解釋完，孫氏瞪圓了眼睛看洛云舒：“云舒，你到底有沒有聽清楚我話里的重點？現(xiàn)在從哪里聽到的傳言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傳言的內(nèi)容很歹毒，要是稍有不慎，你就沒辦法嫁進安國公府。”
“那就不嫁?！甭逶剖嬉桓睙o所謂的態(tài)度。
孫氏懵了：“你、你不是愛慕霍少將軍嗎？”
“那又怎樣？這傳言這樣歹毒，分明是不想讓我嫁進國公府去?！?/p>
“無妨，只要你肯去靈佛寺祈福，就能破了這傳言。”孫氏放緩了語氣，循循善誘道，“你想啊，宮里有霍貴妃在，肯定會請?zhí)t(yī)給霍少將軍診治。這宮里的太醫(yī)一個個妙手回春，一定能把霍少將軍救活。你又在寺廟祈福，到時候霍少將軍蘇醒，一定會念著你的功勞。這樣一來，說你福薄的傳言不就不攻自破了？”
“母親，有這好事，您該想著玉瑤妹妹啊。興許她祈福把霍少將軍給祈醒了，國公夫人一高興，就不讓她做平妻，直接就是正妻了?！?/p>
“你這丫頭！”孫氏作勢打了洛云舒一下，嗔道，“你這孩子，我不過是說了玉瑤幾句好話，你還真當我更看重她？你是我親生女兒，在我心里，你才是最重要的?！?/p>
說著，孫氏竟是落下幾滴淚來：“云舒，你是長女，是跟著我切切實實過過苦日子的。你弟弟妹妹出生的時候，家里已經(jīng)能過得去了。說到底，咱們母女才是真正同甘共苦過的。正是因為同甘共苦過，我這個做母親的才更希望你過得好?！?/p>
若是在從前，這話，洛云舒興許也就信了。
上一世，她也總是覺得孫氏不夠疼她。
可每當這個時候，孫氏就會苦兮兮地跟她說這些，讓她仿佛生出一些錯覺，那就是——母親也是在意她的。
只可惜，重活一世，她看明白了。
母親心里沒她。
重生第一課，是母親不愛她。
哦，還有父親。
畢竟，他們連逼她殉節(jié)的事情都做得出來。
這一刻，洛云舒看著孫氏，眸子格外沉靜。
之后，她垂眸，視線落在自己的左腿上：“母親，你總說玉瑤體弱，沒法子去佛前祈福?？赡趺淳屯?，十三歲那年，我這左腿是斷過的。別說是去佛前跪上幾日，就算是跪半個時辰，我都受不住?！?/p>
十三歲那年，母親總念叨著說不想再住租賃的宅子，想買一個。
只是，那時候父親初入京城，俸祿不高，又時常需要打點，府里的賬面上根本沒多少銀子。
而她終于找到一個機會，跟著一個商隊一起去江南販賣文玩，途中經(jīng)過土匪的地盤，被土匪追的時候摔下馬，斷了左腿。
那一次，她九死一生。
卻也掙到了不菲的銀兩。
她瘸著腿回到京城，置辦了宅子。
她總以為，只要她做得足夠好，父母就能多愛她一些。
可現(xiàn)在，她明白了，父母如果真的愛她，不會因為她做了什么而愛她。
因為父母對孩子的愛，原本就是無條件的。
這種愛，祈求不來。
所以現(xiàn)在，她不再心存希望。
可孫氏接下來所說的話，卻還是猶如一桶冰水，狠狠地澆在她心里最脆弱的地方。